与犹堂全书/第二集/第一卷

与犹堂全书
第二集第一卷
作者:丁若镛
1938年
第二卷

大学公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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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四十九篇。目录,《大学》第四十二。○郑端简《古言》云:“孔伋穷居于,作《大学》以经之,作《中庸》以纬之。”详见《中庸箴》先儒谓:“《中庸》,子思所作,〈缁衣〉,公孙尼子所撰。郑康成云,‘〈月令〉,吕不韦所修。’卢植云,‘〈王制〉,时博士所录。〈三年问〉,荀卿所著。〈乐记〉,河间献王诸生所辑。’”皆有古据。至于《大学》,前人不言谁人所作。郑端简所引贾逵之言,明系伪造,不可从也。朱子曾子作经一章,曾子之门人作传十章,亦绝无所据,朱子以意而言之也。朱子以为孔子之统,传于曾子,以传,而有著书,曾子无书,故第取此以连道脉耳,亦安知其不然哉!○近闻,翁覃溪门友阮元,取《大戴礼》曾子十篇,表章而注解之,亦道统连脉之意。然第十〈天圆〉篇,似不雅驯也。

《宋史》云:“仁宗天圣八年,以《大学》赐新第王拱辰等。”○近儒据此谓‘仁宗时,《大学》早已专行’。又谓‘〈原道〉,独标诚意,即在世,早已专行’。皆非公言。《大学》表章,自二始,《大学》之列为四书,自仁宗八比法取朱子《章句》始也。

大学之道大,音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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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者,国学也,居胄子以教之。大学之道,教胄子之道也。○议曰旧音大,读为泰,今人如字读,非也。大学之道一句,不惟此经有之。〈学记〉曰:“大学之道,近者悦服,远者怀之。”又曰:“大学之教,时教必有正业。”又曰:“大学之法,禁于未发。”其字例ㆍ句例,与此经首句,毫发不殊。彼读曰泰学,此读曰大学,其亦不公甚矣。朱子作序,虽以《大学》之书为太学教人之法,而其实古者太学教人之法,教以礼乐,教以诗书,教以弦诵,教以舞蹈,教以中和,教以孝弟,见于《周礼》,见于〈王制〉,见于〈祭义〉,见于〈文王世子〉ㆍ《大戴礼ㆍ保傅》等篇。而所谓明心复性ㆍ格物穷理ㆍ致知主敬等题目,其在古经,绝无影响。并其所谓诚意正心,亦无明文可以为学校之条例者。朱子于此,遂改书名曰《大学》,读之如字,训之曰大人之学,与童子之学,大小相对,以为天下人之通学。所谓大人者,冠而成人之称也。然冠而成人者,古者不称大人。余考大人之称,其别有四。其一,以位大者为大人。其二,以德大者为大人。其三,以严父为大人。其四,以体大者为大人。除此以外,无大人也。《易》曰‘利见大人’,曰‘说大人则藐之’,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若是者,位大者也。古惟天子ㆍ诸侯有斯称也。三十年《左传》,卿大夫亦称大人《易》曰‘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易》曰‘大人虎变’,孟子曰‘养其大体者为大人’,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孟子曰‘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若是者,德大者也。高祖奉卮为太上皇寿,称太公曰‘大人’,霍去病见其父中孺曰‘去病不知为大人遗体’,若是者,严父之别称也。《山海经》曰‘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大人之国’,若是者,体大者也。历考古经,其有以冠而成人者,号为大人者乎?且古者小学ㆍ大学之别,原以艺业之大小ㆍ黉舍之大小,分而二之。若其年数,或称十五,《白虎通》或称二十,《书大传》冠与不冠,仍无所论,岂必大人入太学乎?古者学宫之制,今不可详。然上庠ㆍ下庠ㆍ东序ㆍ左学ㆍ东胶ㆍ虞庠诸名,见于〈王制〉,东学ㆍ南学ㆍ西学ㆍ北学ㆍ太学诸名,见于〈保傅〉篇,米廪ㆍ夏序ㆍ瞽宗ㆍ頖宫诸名,见于〈明堂位〉。要之,诸学之中,其最尊最大者谓之大学,犹群庙之中其最尊者谓之大庙,群社之中其最尊者谓之大社。见〈祭法〉大庙ㆍ大社,既读为泰,则惟独大学,读之为大,定无是理。大学之大,既读为泰,则惟独《大学》之书,读之为大,抑又何义?夫既以太学教人之故,名是书曰《大学》。而彼曰泰,此曰大,非公言也。○藉使〈太学〉名篇,如〈玉藻〉ㆍ〈檀弓〉,摘其篇首二字以为之名,犹当读之为太学。况全篇所论,都系太学教人之法,又何读之为大也?○古者教人之法,虽有教无类,而王公大夫之子,是重是先。其在〈尧典〉典乐所教,只是胄子。胄子者,太子也。惟天子之子嫡庶皆教,而三公诸侯以下,惟其嫡子之承世者,乃入太学,见于〈王制〉,见于《书大传》,文见下则《周礼》所谓大司乐之教国子,乐师之教国子,师氏之教国子,保氏之养国子。凡称国子,皆〈尧典〉之胄子,非匹庶家众子弟所得与也。天子之太子,将继世为天子,天子之庶子,将分封为诸侯,虽不侯,皆有封邑诸侯之适子,将继世为诸侯,公卿大夫之适子,将继世为公卿大夫。斯皆他日御家御邦,或君临天下,或辅弼天子,道斯民而致太平者也。故入之于太学,教之以治国ㆍ平天下之道。斯之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也。寒门贱族,古法原属之司徒,不关于太学,确分二等,不相混杂。故其在〈尧典〉,为司徒,以教百姓,为典乐,以教胄子。其在《周礼》,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大司乐以三教教国子,三教者,乐德ㆍ乐语ㆍ乐舞也皆确分二等,而其教法之公私ㆍ大小,绝然不同。经云‘大学之道’,是为教胄子之道,明非教国人之道。是可云太学之道,不可云乡学之道。故治国ㆍ平天下,为斯经之所主,而修身ㆍ齐家,乃溯其本而言之,诚意ㆍ正心,又溯其本之本而言之。其所主在治平也,故至治国ㆍ平天下二节,其节目乃详,其上数节,略略提掇而已,不细论也。今也爵不世袭,才不族选,寒门贱族,亦可以蹴到卿相,佐人主而治万民。先儒习见此俗,不娴古制,故以太学为万民所游之地,以太学之道为万民所由之路。看太学二字,原不清楚,谓治国ㆍ平天下,未必为太学所专之道。故改之曰大人之学,欲以之为公共之物耳。然古之太学,原有主人,编户匹庶之子,虽冠而为大人,恐太学未易入也。

引证《周礼》,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董仲舒云:“成均,五帝之学。”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使为师以乐德教国子,中ㆍ和ㆍ祗ㆍ庸ㆍ孝ㆍ友。云:“善父毋曰孝,善兄弟曰友。”以乐语教国子,兴ㆍ道ㆍ讽ㆍ诵ㆍ言ㆍ语。即乞言合语之礼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ㆍ大卷ㆍ大咸ㆍ大磬ㆍ大夏ㆍ大濩ㆍ大武○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注云:“〈内则〉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二十舞大夏。’”镛案此云国子,即〈尧典〉所谓胄子也。

引证《周礼ㆍ地官》,师氏以三德教国子,一曰至德,为道本二曰敏德,为行本三曰孝德。知逆恶教三行,一曰孝行,亲父母二曰友行,尊贤良三曰顺行。事师长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云:“王公之子弟,游无官司者。”○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礼ㆍ乐ㆍ射ㆍ驭ㆍ书ㆍ数。乃教之六仪,一曰祭祀之容,二曰宾客之容,三曰朝廷之容,四曰丧纪之容,五曰军旅之容,六曰车马之容。○镛案贵游子弟,注与杜子春之说不同。疏谓之卿大夫之适子,皆非也。〈夏官ㆍ诸子〉,凡卿大夫之庶子,谓之游倅。盖师氏之职,本教适子,而其庶子之游学者亦与焉。○总之,大司乐所云有道ㆍ有德者,即此师氏ㆍ保氏也。其职在教国子,不在教万民。

引证《周礼ㆍ夏官》,诸子掌国子之倅,倅,副也,公卿大夫之诸子掌其教治。修德ㆍ学道也凡乐事,正舞位。凡国之政事,国子存游倅,游倅,倅之未仕者。存留之,使学道,不令尽仕使之修德学道。春合诸学,云:“太学也。”秋合诸射,射宫也以考其艺而进退之。○〈春官〉,大胥掌学士之版,以待致诸子,云:“卿大夫之诸子。”春入学,舍采合舞,入学宫秋颁学合声。○小胥掌学士之征令,而比之觥其不敬者。○〈燕义〉曰:“古者,天子之官,有庶子官,职诸侯ㆍ卿大夫ㆍ士之庶子之卒,读为倅掌其教治。”以下文,与〈夏官ㆍ诸子〉同镛案国倅ㆍ游倅者,卿大夫之庶子也。其政令则领于夏官,其版籍则领于大胥,其惩罚则属于小胥,而若其道艺,则亦受学于师氏。故〈师氏〉之末云:“凡国之贵游子弟学焉。”贵游者,游倅也。师氏之职,虽主于胄子,而庶子亦得以与焉。

引证《周礼ㆍ地官》,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一曰六德,知ㆍ仁ㆍ圣ㆍ义ㆍ忠ㆍ和,二曰六行,孝ㆍ友ㆍ睦ㆍ姻ㆍ任ㆍ恤,三曰六艺,礼ㆍ乐ㆍ射ㆍ御ㆍ书ㆍ数。以乡八刑,纠万民。一曰不孝,二曰不睦,三曰不姻,四曰不弟。○乡大夫受教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乡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三年则大比,考其德行ㆍ道艺,而兴贤者ㆍ能者。乡老及乡大夫帅其吏,与其众寡,以礼宾之○州长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以考其德行ㆍ道艺。○党正正岁,属民读法,而书其德行ㆍ道艺。○族师,月吉则属民而读邦法,书其孝ㆍ弟ㆍ睦ㆍ姻ㆍ有学者。○镛案彼云‘教国子’,此云‘教万民’,八字打开,分为二类,则经云‘大学之道’,是教胄子之道,与士万民不同也。今世之法,族无贵贱,咸于此经致力焉,可也。

引证〈学记〉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孟子曰:“设为庠ㆍ序ㆍ学ㆍ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曰校,曰序,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又云:“谨庠ㆍ序之教,申之以孝ㆍ弟之义,则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镛案此诸文,乡ㆍ党ㆍ州ㆍ族,皆有学舍,以教万民,此大司徒之所掌也。闲燕之地,厥有太学,谓之国学,以教胄子,此大司乐之所掌也。春秋之世,其法犹然,故郑子产不毁乡校,而〈王制〉所谓左乡ㆍ右乡,皆此乡学之名也。古者匠人营国之法,九分其国,中为王宫,面朝后市,左右三乡,两两相向。曰州曰党,又于一乡之中,各自细剖者也。

引证〈地官〉,司谏纠万民之德,以时书其德行ㆍ道艺,辨其能而可任于国事者,以考乡里之治。○司救掌万民之邪恶过失。凡民之有邪恶者,三让三罚,耻诸嘉石,役诸司空。其有过失者,三让三罚,归于圜土。○镛案《周官》之法,以师氏ㆍ保氏教国子,以司谏ㆍ司救教万民,亦八字打开,不相混杂。而四官之职,相连为列,明其职不同,而其事则相类也。

引证〈王制〉曰:“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ㆍ书ㆍ礼ㆍ乐,以造士。春ㆍ秋教以礼ㆍ乐,冬ㆍ夏教以诗ㆍ书。王大子ㆍ王子ㆍ群后之大子ㆍ卿大夫元士之适子ㆍ国之俊选,皆造焉。凡入学以齿。”○镛案〈王制〉者,文帝时博士所录也。儒酌古参今,以制法。故其法合而为一,合大司乐ㆍ大司徒而为一,与法ㆍ法,绝不相同。学者若以〈王制〉认为先王之法,则其失真大矣。〈王制〉之法,以司徒为主命。乡论秀士,升之司徒,曰选士,司徒又升之学,曰俊士。而王子及公卿大夫之适子,与此俊士,咸造太学,与之序齿。朱子专据〈王制〉,以作序文。今之学者,皆谓先王之法本来如此,故太学之道,遂认为教万民之法,殊不然也。古者凡民之俊秀者,司徒荐之曰贤能,礼之曰宾兴。文见上其曰宾兴者,乡大夫为主人,贤能者为宾。盖自党学州学,升之司徒,谓之宾兴也。总之,古者太学,本非教万民之地。〈王制〉非古法,必取〈尧典〉ㆍ《周礼》,核其制度,然后太学之道,乃知为何道也。

引证〈王制〉云:“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书大传》曰:“使公卿之太子ㆍ大夫元士之适子,十有三年,始入小学,见小节焉,践小义焉。二十入大学,见大节焉,践大义焉。”○《书大传》曰:“大夫七十而致仕,老其乡里,大夫为父师。耰鉏已藏,岁事已毕,馀子皆入学。馀子,谓众子年十五,始入小学,见小节焉,践小义焉。年十八,始入太学,见大节焉,践大义焉。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出学,传农事。”○《大戴礼ㆍ保傅》篇云:“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太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贾谊《新书》引《容经》云:“九岁入小学,蹍小节,业小道。十五入大学,蹍大节,业大道。”《容经》即《仪礼》。古称《容台礼》○《白虎通》曰:“八岁毁齿,入小学,学书计,十五入大学,此太子之礼也。”○镛案小艺者,书ㆍ计之类也。小道者,曲礼ㆍ少仪之类也。若夫洒扫ㆍ应对ㆍ进退之节,在家事父,入学事师,修其职分而已。不可曰艺,不可曰业,不可曰道。此事岂足以建学立师,使之专治乎?至于礼ㆍ乐ㆍ射ㆍ御,尤非八岁童子所能为者。总之,大学ㆍ小学之别,在于道艺之大小ㆍ学舍之大小,年齿多少,非所问矣。小学非小人之学,则大学岂大人之学乎?○又按《书大传》馀子之说,与《周礼》诸子之文不合,馀子ㆍ诸子,皆指卿大夫之庶子,则其说宜合而不合未可信也。古者,士ㆍ农别为二民,春耕秋学,行不得之政,烝我髦士,岂是之谓乎?况其入小学,差晩于适子,入大学,差早于适子,又何义也?总之,卿大夫之庶子,领于夏官,而受学于师氏,《书大传》,其传闻之误也。三年《左传》云:“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适子,又宦其馀子ㆍ其庶子为公行。”○云:“馀子,适子之母弟也。”

在明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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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者,昭显之也。明德者,孝弟慈。○议曰《周礼》大司乐以六德教国子,曰‘中ㆍ和ㆍ祗ㆍ庸ㆍ孝ㆍ友’。中ㆍ和ㆍ祗ㆍ庸者,《中庸》之教也,孝ㆍ友者,《大学》之教也。大学者,大司乐教胄子之宫,而其目以孝ㆍ友为德,经云明德,岂有他哉?孟子曰:“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明人伦,非明孝弟乎!原来先王教人之法,厥有三大目,一曰德,二曰行,三曰艺。大司徒乡三物所列六德ㆍ六行ㆍ六艺,其细目也。大司乐教胄子,亦只此三物而已。彼以忠和为德,孝友为行,而大司乐通谓之德者,德行可互称也。诗书ㆍ礼乐ㆍ弦诵ㆍ舞蹈ㆍ射御ㆍ书数,皆艺也。虽其恒业之所肄习,在于诸艺,而其本教则孝弟而已,明德非孝弟乎!虚灵不昧,心统性情,曰理曰气,曰明曰昏,虽亦君子之所致意,而断断非古者太学教人之题目。不宁惟是,幷其所谓诚意ㆍ正心,亦其所以为孝弟之妙理方略而已,非设教之题目也。设教题目,孝弟慈而已。〈尧典〉曰‘慎徽五典’,曰‘敬敷五教’,五典ㆍ五教者,父义ㆍ母慈ㆍ兄友ㆍ弟恭ㆍ子孝也。《春秋传》史之言,明白如此。然兄友弟恭,合言之则弟也,父义母慈,合言之则慈也。然则孝弟慈三字,乃五教之总括。太学之教胄子,胄子之观万民,其有外于此三字者乎!〈尧典〉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以章百姓,以和万邦。”此即斯经所谓修身齐家,而至于治平也。盖克明孝弟慈之德,以尽修身之工,而家齐国治,天下遂平,不可曰克明虚灵不昧之德,以亲九族也。〈康诰〉所戒,亦惟在不孝ㆍ不友。子弗克祗厥父,弟弗克恭厥兄,父不能字厥子,是惩是罚,而首告之曰‘文王克明德’ㆍ‘小子作新民’,所谓明德,孝弟慈也,所谓新民,亦孝弟慈也。不必广引群经,而斯经所引,已皆如此。经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古文皆有引起照应,则明明德全解,当于治国平天下节求之矣。乃心性昏明之说,绝无影响。惟其上节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其下节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两节宗旨,俱不出孝弟慈三字,是则明明德正义也。

考订郑玄注曰:“谓在明其至德也。”○孔氏疏曰:“谓身有明德,而更章显之。”○镛案《孝经》首章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既而曰:“孝,德之本也。”郑康成以明德为至德者,至德乃孝弟也。○又按疏虽不悖古义,而微启后弊,何也?心本无德,惟有直性,能行吾之直心者,斯谓之德。德之为字,行直心行善而后,德之名立焉。不行之前,身岂有明德乎?

考订卢玉溪孝孙曰:儒也“孝弟慈三者,明德之大目。”徐奋鹏《道脉敦流》刘元卿《大学略疏》曰:“君子,明其孝之德以老老,明其弟之德以长长,明其慈之德以恤孤。”见《性理大全会通》镛案先儒早知孝弟是明德,但科举不用是义,故俗儒不言耳。○又按刘元卿一说云:“明德者,吾之本心,原与天下同体。”又曰:“本然之德,谓之至德。”此必非一人之言,或其人有同名,或其秉德不固也。

考订来矣鲜《心学晦明解略》曰:“王阳明以《大学》未曾错简,是矣。然又以格物之物,认为事字,教人先于良知,而明德二字,亦依朱子,又不免少差。可见天惜聪明,不肯归于一人也。”见《性理会通》镛案来知德之学,亦必以孝弟为明德,然余未见其全文,昔求《瞿塘集》,弗获。○近世夏轩尹氏,以孝弟为明德,东园亟称之。

记事乾隆辛亥,内阁月课,亲策问《大学》。臣对曰:“臣妄窃以为《大学》之极致ㆍ《大学》之实用,不外乎孝弟慈三者。今欲明《大学》之要旨,必先将孝弟慈三字,疏涤表章,然后一篇之全体大用,乃可昭也。经曰‘明明德于天下’,则明明德归趣,必在乎平天下一节矣。兴孝兴弟之法,恤孤不倍之化,其果非明明德之真面目乎!”卷既彻,命擢置第一,时蔡樊翁为读卷官,谓所言明德之义违于《章句》,降为第二,以金羲淳为第一。今二十四年前事也。

答难或问曰:“原来《大学》,有纲有目,意ㆍ心ㆍ身者,德之目也,家ㆍ国ㆍ天下者,民之目也。先王明意ㆍ心ㆍ身之德,斯谓之明明德。新家ㆍ国ㆍ天下之民,斯谓之新民。今乃以孝弟慈为明德,可乎?”○答曰意ㆍ心ㆍ身者,善恶未定之物,乌得径谓之德乎?德犹不可,乌得径谓之明德乎?若云意ㆍ心ㆍ身非德,而诚意ㆍ正心ㆍ修身,不可曰非德,则是大学之道,可曰在德,不可曰在明德,可曰在明德,不可曰在明明德。必于诚ㆍ正ㆍ修一重之外,又有一重工夫,然后乃可曰明明德。意ㆍ心ㆍ身之非德,岂不明甚!诚意ㆍ正心ㆍ修身之非明明德,又岂不明甚乎!新民二字,亦主下民而言,不可曰家在民中。父母兄弟,可云民乎?〈尧典〉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以章百姓。”新民者,章百姓也。亲九族,尚当别言,况孝于父ㆍ悌于兄者!语人曰‘我新民’,可乎!一纲三目,认之为天成地定,原是大梦也。诚意ㆍ正心,乃吾人之善功,何以谓之非明德也!佛氏治心之法,以治心为事业,而吾家治心之法,以事业为治心。诚意ㆍ正心,虽是学者之极工,每因事而诚之,因事而正之,未有向壁观心,自检其虚灵之体,使湛然空明,一尘不染,曰此诚意ㆍ正心者。欲孝于其父者,察一温必诚,察一凊必诚,具一甘旨必诚,濯一衣裳必诚,酒肉以养宾必诚,几谏使无过必诚,斯之谓诚意也。欲弟于其长者,趋一召必诚,对一问必诚,服一劳役必诚,奉一几杖必诚,有酒食馔之必诚,受学业修之必诚,斯之谓诚意也。以之事君,以之交友,以之牧民,其所以诚其意者,皆在行事。徒意不可以言诚,徒心不可以言正,故经曰:“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其所云‘为不善’者,行恶也。闲居行恶,见人著善,则不诚意者也。闲居行善,见人行善,则诚意者也。诚意之工,顾不在于行事乎?今人以治心为诚意,直欲把虚灵不昧之体,捉住在腔子内,以反观其真实无妄之理。此须终身静坐,默然内观,方有佳境,非坐禅而何?今人以治心为正心,制伏猿马,察其出入,以验其操舍存亡之理。此个工夫,固亦吾人之要务,晓夕无事之时,著意提掇焉,可也。但古人所谓正心,在于应事接物,不在乎主静凝默。《易》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接物而后,敬之名生焉,应事而后,义之名立焉,不接不应,无以为敬义也。总之,立教设法之条目所列,可有孝弟,不可有诚正,可有睦姻,不可有格致。格致诚正者,所以为孝友ㆍ睦姻之妙理方略,非直以此为教法之题目也。故《周礼》凡教条ㆍ法条,无此诸说。此经所言格致诚正,盖圣门相传之密诀。若其太学条例,则纲曰明德,目曰孝弟慈而已。意ㆍ心ㆍ身,岂可曰明德?诚意ㆍ正心ㆍ修身,岂可曰明明德乎?超然公观,可自悟也。

答难或问曰:“心体虚明,故谓之明德。有时而昏,人复明之,故谓之明明德。孝弟为物,本不虚明,不可曰明德,既不时昏,亦无复明,不可曰明明德。岂不然乎?”○答曰《诗》云‘予怀明德’,《易》曰‘自昭明德’,〈周书〉曰‘明德惟馨’,见《左传》《春秋传》曰‘选建明德,以藩屏周’,又曰‘分鲁公以大路大旗,以昭周公之明德’四年岂皆心体之谓乎?凡德行之通乎神明者,谓之明德。如祭神之水,谓之明水,格天之室,谓之明堂,孝弟为德,通乎神明,故谓之明德。何必虚灵者为明乎?孟子历言庠ㆍ序ㆍ学ㆍ校之制,曰‘皆所以明人伦’,今国之太学,郡县之乡校,其外堂皆揭明伦堂三字,明伦非明孝弟乎?太学之道,在于明伦,故曰‘太学之道,在明明德’。今三尺之童,皆知太学有明伦堂,而不知太学之道在明伦,却曰‘太学之道在明心’,不亦惑乎?明心固亦吾人之要务,但此经之云明明德,必非明心。如云不然,何以普天之下,凡以学宫为名者,皆揭明伦堂三字乎?请深思之。

在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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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曰:“亲,当作新。”王阳明曰:“亲字,不误。”○议曰明德既为孝弟慈,则亲民亦非新民也。曰:“百姓不亲,汝敷五教。”五教者,孝弟慈也。义见前敷孝弟慈之教,而先言百姓不亲,则孝弟慈者,所以亲民之物也。孟子言庠ㆍ序ㆍ学ㆍ校之制,而继之曰:“学,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亦岂是他说乎?明明德者,明人伦也。亲民者,亲小民也。彼言学校之制,而其言如彼,此言大学之道,而其言如此,而复有异释乎?展禽之言曰:“为司徒,而民辑。”见〈鲁语〉民辑者,民亲也。孔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孝经》文民用和睦者,民亲也。孔子曰:“教民亲爱,莫先于孝,教民礼顺,莫先于弟。”《孝经》文民亲爱者,民亲也。孔子曰:“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祭义〉文民睦ㆍ民顺者,民亲也。教民以孝,则民之为子者,亲于其父,教民以弟,则民之为弟者,亲于其兄,民之为幼者,亲于其长,教民以慈,则民之为父者,亲于其子,亲之为长者,亲于其幼,太学之道,其不在于亲民乎?若云〈盘铭〉ㆍ〈康诰〉ㆍ雅之文,为新民之明验,则亲ㆍ新二字,形既相近,义有相通,亲之者,新之也。〈金縢〉之‘其亲逆’,马融本作亲迎,梅赜‘亲者,新也。新者,亲也’。百姓相亲,其民乃新,岂必一画无变,乃为照应乎?但王阳明不以明德为孝弟,则其所言亲民之义,皆无至理,不如程子之说,童孺皆悦。总之,两义不可偏废,今幷陈之,以俟知者。

引证孟子曰:“人人亲其亲ㆍ长其长,而天下平。”○镛案经曰‘明明德于天下’者,亲民也。孟子此言,亦亲民也。然则民之所明,非虚灵不昧之德,审矣。亲其亲者,孝也,长其长者,弟也。

答难或问曰:“意ㆍ心ㆍ身者,德也。家ㆍ国ㆍ天下者,民也。今子亲民之义,专主下民为说,将亲民不得为纲,家ㆍ国ㆍ天下不得为目乎?”○答曰亲民,乌得无条目乎?经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使民兴孝者,亲民也。经曰‘上长长而民兴弟’,使民兴弟者,亲民也。经曰‘上恤孤而民不倍’,使民不倍者,亲民也。何得云亲民无条目乎?家者,父子兄弟之所在也。父子兄弟可云民乎?幷见下图,今略之。

答难或问曰:“虚灵之体,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有时而昏。斯之谓旧染也。以其有旧染,故今乃有新明,若无旧染,何谓新民?”○答曰染有二法,习于恶人则染,习于恶俗则染。此孔子所谓性相近而习相远也。蒙养以正者,安有染乎?八岁入小学,习洒扫应对,习礼乐书数,涵养用敬,已立大学之根基者,十五又入大学,夫焉有旧染之污哉!朱子所云旧染者,非梅氏〈胤征〉所云‘旧染污俗,咸与惟新’之旧染也,乃气禀人欲之所染,所谓上知之不能无者。○《楞严经》曰:“如来藏性,清净本然。”此本然之性也。本然之性,为新薰所染,乃失真如之本体,即《般若起信论》中重言复语之说。谓之新薰者,本体虚明,而新被气质所薰染也。然则新薰即旧染,旧染即新薰。据本然而言之,则谓之新薰,据见在而言之,则谓之旧染。此虽至理所寓,而此经之亲民ㆍ新民,必非此义。经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又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兴也者,作新也。旧废而新兴也,此之谓新民,何必虚灵之体,乃有新明乎!

在止于至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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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者,至而不迁也。至善者,人伦之至德也,诚则至。○议曰止于至善者,为人子止于孝,为人臣止于敬,与国人交止于信,为人父止于慈,为人君止于仁。凡人伦之外,无至善也。止至善一句,虽为明德ㆍ新民之所通贯,而若其用力,仍是自修,非治人使止于至善也。颜渊问仁,孔子答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为人君止于仁,亦只是自修。不强劝民使至于至善也。经曰:“帅天下以仁。”帅也者,率也,导也。身先自修,为百姓导率而已。强令民止于至善,无此法也。总之,《大学》之三纲领,皆人伦之说,今其条目,或颇不明,兹为图如左。

File:ITKC MP 0597A 006 0087 010.jpg [内部注释]使:新朝本에는‘事’로되어있다。

File:ITKC MP 0597A 006 0088 010.jpgFile:ITKC MP 0597A 006 0088 020.jpg [内部注释]与:新朝本에는‘兴’으로되어있다。

答难或问曰:“子知夫至善乎?极天理之公,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使心体虚明,复其本然,我既如此,民亦使然,斯之谓至善。今子专以人伦为说,岂可通乎?”○答曰我所言者,经也,非我也。治心缮性,固亦君子之要务,然圣人之言,有伦有序,不相混杂。或论心性如《孟子》,或论天道如《中庸》,或论德行如此经,各有所主意趣不同。心性之论,虽高妙精微,于此经了不相关,岂可以本论之高妙,而不言其与此经相违乎?且圣人之道,虽以成己成物为始终,成己以自修,成物亦以自修,此之谓身教也。故止至善全解,在于缉熙敬止之节,而所列五止,都是自修,民修所不言也。我既治心,又治民心,偕期于止至善,岂经文之所言乎?若我与民,偕期于至善之功,则民之至善,经亦宜言,乃经惟曰‘人主之,民不能忘’,而民之至善,仍无所论。明首章之止至善,主于自修,而不必双举也。我既至善,民自随我而至善,然民之至善,非我所强。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总之,诚意ㆍ正心,为此经之大目,故先儒遂以此经为治心缮性之法。然先圣之治心缮性,每在于行事,行事不外于人伦。故实心事父,则诚正以成孝,实心事长,则诚正以成弟,实心字幼,则诚正以成慈。诚正以齐家,诚正以治国,诚正以平天下。诚正每依于行事,诚正每附于人伦。徒意无可诚之理,徒心无可正之术。除行事去人伦,而求心之止于至善,非先圣之本法也。存天理遏人欲,其机其会,在于人与人之相接,默坐反观,亦必取我与人相接之际,一一点检,乃有依据,可诚可正。反观其未发前气象,将何补矣?嗟乎!人与人之相接,非即人伦乎?人伦之所自尽,非即至善乎?若不据人伦,单取此意求所以诚之,单取此心求所以正之,则滉漾恍惚,没摸没捉,其不归于坐禅之病者鲜矣。尚何至善之可得哉!先辈治心学,初年多得心疾,此先辈之所自言也。求诚于无事之意,求正于无物之心,其发心疾,可胜言哉!至善者,人伦之成德,诚之所至,外此无至善也。

大学公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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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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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止,谓知人伦成德之所极,知此而后志有定向。静者,志壹而不动也。安者,居之为本分也。虑者,量度其本末也。得者,得其所宜先也。○议曰至善之为何物,经有正文,曰仁,曰敬,曰孝,曰慈,皆至善也。虽其所列,差错不整,而大凡至善之为人伦成德,于此明矣,而复有他解乎?知为人子必止于孝,而后乃为至善,则其志乃定曰‘孝者,人子之所不得不为也’。此志牢固坚确,一定不动,宅于此心,安如磐石,然后思所以孝于父者,商量揣度,虑其本末,虑其先后曰‘孝者,吾之所以修身也’。思修身,不可不先正吾心,思正心,不可不先诚吾意,于是自诚意入头。自诚意下手,为孝之始事,此之谓能得也。得者,得路也,得其所由始也。知为人君必止于仁,而后乃为至善,则其志乃定曰‘仁者,人君之所不得不为也’。此志牢固坚确,一定不动,宅于此心,安如磐石,然后思所以仁于民者,商量揣度,虑其本末,虑其先后曰‘仁者,吾之所以治平也’。思治平,不可不先齐吾家,思齐家,不可不先修吾身,思修身,不可不先正先诚,于是自诚意入头。自诚意下手,为仁之始事,此之谓能得也。得者,得路也,得其所由始也。

答难或问曰:“得者,得其所止也,子以为得其所始,是何艰难也?夫自知止以来,定静安虑,已历五层阶级,仅得其始,不亦晚乎?”○答曰定ㆍ静ㆍ安三字,虽有浅深之别,都是定志之说,圣人形容其立志坚确之象而已。静而能安,非仁者安仁之安。但其立志,安如磐石,不挠不拔云耳。自此以往,才一揣虑,遂得所止,不太无渐乎?止者,至善之所在也。平生积力,可到此地,今乃云一蹴可到,不太陵遽乎?朱子曰‘虑谓处事精详’,夫处事精详,其在守令考课之目,犹非天下之最,自此一蹴,以到至善,岂愚之所能晓乎?下文云‘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此八字,明是虑字之注脚。望见前路,尚是万里,而谓之得其所止乎。能得者,得路也。下文云‘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近道者,得路也。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先ㆍ后,皆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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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读之如有物有则之物。物者,意ㆍ心ㆍ身ㆍ家ㆍ国ㆍ天下也。事者,诚ㆍ正ㆍ修ㆍ齐ㆍ治ㆍ平也。本始所先,末终所后。先者,先之也,后者,后之也知此,则知所以起程,斯近道矣。道者,路也。○议曰意ㆍ心ㆍ身,本也。家ㆍ国ㆍ天下,末也。然修身又以诚意为本,平天下又以齐家为本,本末之中,又各有本末也。故下文六事,相衔相联,层层为本,其文如贯珠缀璧。斯皆能虑之所得也。诚ㆍ正ㆍ修,始也,齐ㆍ治ㆍ平,终也。其终始之中,又各有终始,如本末之例也。然诚之为物,贯彻始终,诚以诚意,诚以正心,诚以修身,诚以治家国,诚以平天下。故《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也’。

答难或问曰:“子所言本末终始,违于《章句》,何也?”○答曰物者,自立成象之名也。事者,有所作为之名也。德ㆍ民可谓之物,明德ㆍ新民则事ㆍ物混矣。知止犹可云事,而能得者,美其功之言,不可曰事矣。此所云能得,是何事之能得乎?朱子本以能得为至善,又以至善为明德ㆍ新民之所统合,则是至善之内,含有诚ㆍ正ㆍ修ㆍ齐ㆍ治ㆍ平六件事之极工也。通执六件事之极工,而断之曰能得为终,是犹通执四时,而断之曰四时为冬,岂可通乎?斯愚之所不敢取也。其不以德ㆍ民为物之本末,何也?明德者,孝弟慈也。孝弟慈,原无本末。亲民,亦弟慈之在民者也。曰德曰民,既非意ㆍ心ㆍ身ㆍ家ㆍ国ㆍ天下之纲领,何以为物之本末乎!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先,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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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谓ㆍ三王之时。致,至之也。格,量度也。极知其所先后,则致知也。度物之有本末,则格物也。○议曰《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始者,成己也。终者,成物也。成己者,修身也。成物者,化民也。然则修身原以诚意为首功,从此入头,从此下手,诚意之前,又安有二层工夫乎?惟是天下万事,不得不先有虑度,虑度详审,然后始乃起功法也。昭明德于天下,使天下之人,咸归大道者,天地间头一件大事也。故既知所止,乃定其志,既定其志,乃虑其事,通执所经营之物事,度其本末,算其终始。于是自其末而溯之,上至诚意,为始事之初步。特以量度揣摩,在始事之前,故上面又安著致知ㆍ格物二件。物仍是此物,知仍是此知,即凡天下之物,及其所知天下之理,何与于是哉?《中庸》以诚为物之终始,而诚身上面,先有明善一层,明善者,知止也。知将以止于至善,非明善乎?但《中庸》以知止ㆍ能得ㆍ格物ㆍ致知,合而名之曰明善,文有详略,而其道则同也。

引证李善《文选注》引《苍颉篇》云:“格,量度之也。”〈运命论〉之注顾野王《玉篇》曰:“格,量度也。”○陈彭年重修陆法言《广韵》曰:“格,度也,量也。”○钱升庵彦儁曰:“《大学》以格物始,以絜矩终。格物则量度本末,絜矩则量度人己。”○苍怀曰:“格训量度,此是李斯及太史令胡毋敬所定字诂。”○镛案杜林作《苍颉训纂》,扬雄亦作之贾鲂作《苍颉滂喜》,后汉李斯之《苍颉篇》,合称三苍。皆诂训之最高最正者。○又按〈缁衣〉曰:“言有物而行有格。”注曰:“行无逾矩为格。”然言有物者,言有辨别也。行有格者,行有量度也。

引证《魏志ㆍ和洽传》云:“尚书毛玠等,以节俭选人物。云,‘俭约,过中。以之处身则可,若以之格物则所失实多。’”○云:“此正以格物为品量人物之解。”

考订曰:“格,来也。”○朱子曰:“格,至也。”○镛案物定,然后格可议也。物之为心ㆍ身ㆍ家ㆍ国,既确然可定,则通执三苍ㆍ《尔雅》ㆍ《说文》之诂训,择取其合于我物者,以训格物,乃当然之理也。曰来曰至,虽皆有古据,柰与我物不合何哉?王阳明训之为正物,犹之可也,若司马温公扞格物欲之解,则格音,胡客切,原非同字,其形偶同耳。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后,皆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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虑事之初,度其势,自外而内溯之,虑事既毕,计其功,自内而外推之。故上逆而下顺也。意ㆍ心ㆍ身ㆍ家ㆍ国ㆍ天下,明见其有本末则物格也。诚ㆍ正ㆍ修ㆍ齐ㆍ治ㆍ平,明认其所先后则知至也。夫然后始事,故曰‘知至而后意诚’。○议曰《大学》有三纲领,三纲领,各领三条目,皆是孝弟慈。见上图此节非明德ㆍ新民之条目也。然且文虽八转,事惟六条,格物致知,不当并数之为八。名之曰格致六条,庶名实相允也。○后者,上声字也。别作后形者,明上‘先后’之后为去声字也。后ㆍ后,本谐声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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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是,犹言一槩。修身然后可以化下,修身然后可以事上,故上下皆以修身为本也。所厚,谓身也。所薄,谓民也。知本者,知家ㆍ国ㆍ天下之本在身也。

<divclass="xsl_paraxsl_indent_0"style="text-align:left;"> <spandata-jusok-type="교감주"data-jusok-id="D001"class="jusok">引证孟子曰:“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镛案以来渊源所注也。

议曰自‘知止而后有定’以下至此节,都是格物致知之说,格物致知,不得更有一章,玆为格致图如左。

File:ITKC MP 0597A 006 0097 010.jpg [内部注释]知:新朝本에는‘治’로되어있다。

考订黎立武《大学发微》云:“格物即物有本末之物,致知即知所先后之知。盖通量物之本末ㆍ事之终始,而为用力之先后耳。夫物孰有出于心ㆍ身ㆍ家ㆍ国ㆍ天下之外者哉?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身之本在心,心之发为意,此物之本末也。诚而正,正而修,修而齐,齐而治,治而平,此事之终始也。本始,先也,末终,后也,而曰知所先后者,其究在乎知止而已。”○毛大可云:“黎立武以常临江人,官国子司业。尝以讲学受门徒,为末儒者,号元中子。”○又云:“禾中朱检讨竹垞彝尊于京师藏书家,得黎氏所作。其后山阴先生讲学蕺山,晓示门徒,亦如所云。今姜氏所刻《刘子学言》,明载其语。”○镛案黎氏儒也。此论之发,盖久矣。其言甚粹,但以知所先后为知止,小误。

考订王鲁斋曰:“《大学》错简或有之,然未尝阙也,安事补矣。”○镛案前人谓董槐叶梦鼎吴澄诸人,皆与王鲁斋语同。然鲁斋以知止有定节ㆍ物有本末节ㆍ子曰听讼节,合之为传之五章,而尾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则其论仍不足以破众惑也。然其谓致知格物未尝亡,则亦公议也。方正学亦从鲁斋之义

考订王心斋《语录》曰:“格物者,格其物有本末之物。致知者,致其知所先后之知。”陶石篑,亦有是语张侗初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所以先致知也。物有所本末,所以在格物也。”○陆镜泓曰:“此谓知本句,非衍文,此谓知之至也句上,亦无阙文。天下ㆍ国ㆍ家之物,皆本于身。致知在格物,不过要格得此个分晓耳。”○郝鹿野论听讼章曰:“此本,即物有本末之本,此知,即知所先后之知。”○晴峦居士曰:“格物,谓格得物有本末之物,非是即事穷理之谓。朱文公所补一段,赘矣。”已上见徐氏《道胍敦流》镛案心斋之说,明白如此,世犹以姚江之学而非之,有公论乎!徐笔洞亦以诸说为不然。

考订郝京山刻《礼记通解》,其于《大学》知本节曰:“物有本末,即格物。知所先后,即致知。”○焦竑云:“物有本末,即物,知所先后,即格物。”出《芝峰类说》罗念庵云:“莫非物也,而身为本。莫非事也,而修身为始。故知先即知止,知止即物格,知止能得即物格知至。何则,知本故也。”○姚承庵舜牧刻《四书疑问》曰:“知本即知先,知本知先即知止,知止而知已至矣。故曰‘物格而后知至’。”○镛案知止者,知子之不可不孝,知君之不可不仁也。知本者,知修身为天下国家之本也。知先者,知修身当先于齐ㆍ治,诚意当先于正ㆍ修也。三知各自不同,二家之说,误矣。

考订蒋道林云:“《大学》之道,必先知止,而其功则始于格物。格物也者,格知身ㆍ家ㆍ国ㆍ天下之浑乎一物也,格知身之为本,而家ㆍ国ㆍ天下之为末也,格知自天子至庶人皆以修身为本也。”○湛甘泉《视学》云:“《大学》古本,即以知本为格物。知本者,知修身也。然则格物亦第知修身为《大学》要功耳。安有从修身外求致知者?”○镛案海内之有公议如此。

考订孙锺元云:“格物,只一物,修身是也。致知,只一知,知本是也。”○高忠宪《东林讲义》云:“才知反求诸身,是真能格物者也。”又云:“千变万化,有一不起化于身者乎?千病万痛,有一不起痛于身者乎?此处看得透,谓之格物,谓之知本。故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魏文靖云:“《大学》曰‘修身为本’,则家ㆍ国ㆍ天下,末也。又曰‘德者本也’,则亲民,末也。格物者,格此而已。格之有主,即为知止。格之有序,即为知先。格之有要,即为知本。”○吴江朱愚庵〈与杨令若论大学补传书〉曰:“〈哀公问〉曰,‘成身不过乎物。’天下ㆍ国ㆍ家皆物也,身ㆍ心ㆍ意亦物也。意何以诚,心何以正,身何以修,即格物也。格物之本,则于身ㆍ心ㆍ意,求明德之事,格物之末,则于国ㆍ家ㆍ天下,求亲民之事。”愚庵又有‘致知即致知止之知,格物即格物有本末之物’语镛案说有病。盖格物之解,当以本末字寻之,致知之解,当以先后字寻之。乃所谓知止者,即《中庸》之明善,与知本ㆍ知先不同。魏氏混杂为说,且以明德为本,亲民为末,亦误。义见前

考订退溪先生〈答李仲久湛书〉曰:“近见禹性传曰,‘公自言近世中国有儒者,觉得《大学》格致章非阙也,经文知止ㆍ物有两节,即致知之简,误脱在此。’此说,公意以为如何?所见则王鲁斋权阳村国初大提学皆有此说,李复古公,晦斋复古亦有此说。”○镛案此书之后,静存斋公具以中国近儒诸说,录示之。先生非之,至喻以毁正寝而补廊庑。盖公之说,欲以经文移补传阙,故先生非之。若云经传之文,都无脱误,则先生之答,未必如是也。王鲁斋之《大学》本,亦毁上数节,移之为传之五章,退溪之云‘毁正寝而补廊庑’,诚确论也。近日罗近溪谓‘《大学》只是一章书’,亦通儒之快论也。

西厓先生曰:“物有本末,事有先后,便是下文六个先字ㆍ七个后字及本末字,张本若去此,别作格物致知章,便觉下文先后ㆍ本末字,无著落,无渐次。”○镛案此本李晦斋之说。故西厓之诗曰‘晦斋于道亦功深,能发前人未发言’。其下注之如此。

答难或问曰:“学问之法,知行而已。格物致知者,知也,诚意正心者,行也。穷天下之物理,通表里之精粗,即《大学》之始事,而子以诚意为首功,可乎?”○答曰天下之物,浩穰汗漫,巧历不能穷其数,博物不能通其理,虽以之圣,予之以彭篯之寿,必不能悉知其故。欲待此物之格,此知之至,而后始乃诚意,始乃修身,则亦已晚矣。经所云‘知止能得’,格物致知虽若有许多层节,其实语有先后,而时无先后。只此一刻,知止以立志,即此一刻,虑事以得路,即此一刻,格物以致知,即此一刻,诚意以正心。语其道,则明有先后,语其时,则不至荏苒,奚暇穷天下万物之理哉!不惟格物致知不费时刻,即其所谓诚意正心,亦不须肆筵设席,听漏课功。惟是鸡鸣而起,诚意以问寝,则孝于亲者也。辨色而朝,诚意以匡拂,则忠于君者也。随班白于行路,诚意以分任,则弟于长者也。抚死者之遗孤,诚意以字恤,则慈于幼者也。先圣先王之道,本自如此,而今之学者,于空荡荡地,欲诚其意,于空荡荡地,欲正其心,滉瀁眩瞀,虚廓幽寂,没头可摸,没尾可捉。况于诚意上面,又加之以格物ㆍ致知二层,棼然淆乱,莫知端绪。一生用功,而所知犹不足,而况于行乎!张仲诚曰:“知修身,即行修身,则知与行一。若知外物行修身,则于修身分上,尚欠一知字。”此言甚精,不可以近儒而忽之也。知止即知,诚意即行,其馀不须知也。

考订曰:“壹,专也。”○朱子曰:“壹是,犹言一切。”○姚立方云:“壹,专一也,见《说文》言专是皆以修身为本。”○曰:“此如《孟子》‘志壹则动气’,《穀梁传》‘葵丘之会,壹明天子之禁’,皆注作专壹,可验。其或作‘一二’之一,如《毛诗》‘壹发五豝’者,通字耳。夫一切者,便宜苟且之谓,如《汉ㆍ礼乐志》‘以意穿凿,各取一切’,《后汉ㆍ王霸传》‘以徼一切之胜’。皆苟且从事,譬之以刀切物,苟取整齐,不顾长短,谓之一切。如以一切为大凡ㆍ大槩,此是佛家语,如一切功德ㆍ一切冤家之类。音砌,不音窃。”○又曰:“〈王莽传〉云,‘续用冯茂,苟施一切之政。’此明有苟字。若〈平帝纪〉‘一切论秩如真’,〈张敞传〉‘愿一切受署’,其本注皆言权补吏职,草率行事,则仍是苟且之意。”○镛案‘专是皆以’,是甚说话?朱子改之为一切,是矣。如以出于佛书为未安,当改之曰一槪。

考订朱子曰:“所厚,谓家也。”○镛案孟子曰‘国之本在家’,以家ㆍ国ㆍ天下为所厚ㆍ所薄,于理亦顺。然此节,专言修身为本,若以所厚为家,则二本矣。故昔者师友之言,皆以所厚为身。盖以不修身者,即不爱其身者也。不爱其身,而有能爱人者乎!请俟知者。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厌,音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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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者,物之终始,故书例介特,不相衔也。上不连致知,下不衔正心意者,中心之隐念也。自欺者,人性本善,知不善而为之,是自欺也。恶臭好色,其好恶无表里之殊,故乐善耻恶,欲如是也。谦ㆍ慊通,快也。独者,己所独知也。闲居,独处也。厌然,闭藏貌。注云人之视己,他人视小人也。肺肝,小人之藏也。十目十手,谓天地神明,昭布森列也。润,谓光泽外著也。胖,舒泰也。云:“犹大也。”议曰知格物致知章不亡者,此章起句突兀,上不连致知,下不衔正心也。不诚无物,故先言诚意,包括意ㆍ心ㆍ身ㆍ家ㆍ国ㆍ天下,一归之于诚意。继引〈淇奥〉ㆍ〈烈文〉之诗,以明诚意之功,可以自修,可以化民,皆可以止于至善。继引〈康诰〉等九文,又明诚意之功,自明而新民,以止于至善。继引听讼语,又以明修身为本,以起下正心修身之节,诚意非径入也,三纲领非落倒也。经岂有误哉!○十目十手之义,先儒不言。惟吴季子之言云:“暗室屋漏之中,幽深隐奥,一念将动,人孰知之?君子于此,真见夫天地鬼神昭布森列,临之在上,质之在傍。”曾子之意,亶在是矣。○富润屋ㆍ德润身者,诚于中而形于外也。然实心去恶,实心为善,以其去恶为善之故,得有润身之德。若驰心于空寂之地,则无缘有德,行事而后,德之名立焉。○心界宽平,既正心矣。体气舒泰,既修身矣。诚之为物,包括意ㆍ心ㆍ身三字,岂可以他章例之哉!

考订孔颖达曰:“总包万虑,谓之心。为情所意念,谓之意。”○朱子曰:“心之所发。”○蔡清曰:“意者,心之萌也。”○镛案自国而家而身而心,皆由外而达于内。今反云‘意者心之发ㆍ意者心之萌’,则又回转向外。作者之意,必不如此。意者,心中之所隐度运用者也。故凡隐度者谓之意。〈礼运〉曰‘非意之也’,意者,隐也,中心之所隐念也。与思ㆍ想ㆍ志ㆍ虑等字不同。莲子其青心之㝡在内者谓之薏,亦可会意

《诗》云:“瞻彼淇奥,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栗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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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见朱子《章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诚也。瑟兮僩兮,赫兮喧兮,诚于中而形于外也。学以自修者,修身也。民不能忘者,化民也。盛德至善者,止于至善也。○议曰知此节为诚意章之继者,既切而复磋之,既琢而复磨之,形容其至诚也。至诚积于中,而威仪著于外,积中所以自修也,著外所以化民也。诚之能成己成物,其至理在此,何得曰简策有错乎?至善者,至诚之所成也。

引证《尔雅ㆍ释训》曰:“如切如磋,道学也。如琢如磨,自修也。瑟兮僩兮,恂栗也。赫兮喧兮,威仪也。有裴君子,终不可谖兮,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镛案《大学》明是曾子以后之书,而《尔雅》经文,俨有此文,不可解也。《尔雅》多杂以末诸儒之说,非尽子夏等所为也。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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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有位也。小人,小民也。君子以前王尝贤贤而亲亲,故不忘。小人以前王尝乐民之乐而利民之利,故不忘也。此以者,犹言以此之故也。没世,犹言终身。○议曰朱子以淇奥节为明明德之止至善,以前王不忘节为新民之止至善。然新民本是使民兴孝ㆍ使民兴弟,而〈烈文〉诗不言下民之孝弟,不可谓民之至善。虽以朱子之义言之,朱子以天下人之皆有以明其明德为新民,而〈烈文〉诗亦无此意,岂可曰新民之至善乎?今按〈烈文〉诗本文曰:“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不显维德者,明明德也。百辟其刑之者,新民也。於乎前王不忘者,止至善也。上节,亦以至善为不忘然则引《诗》二节,皆与三纲领照应。惟〈淇奥〉者,诸侯之诗也,属于治国,〈烈文〉者,天子之诗也,属于平天下。《中庸》之末,亦引〈烈文〉诗,以证笃恭而天下平,与《大学》所引,其义正同故贤贤亲亲,乐乐利利,皆絜矩章之所铺叙,而此节约言之如是也。絜矩章曰:“楚国惟善以为宝,晋国仁亲以为宝。”此所谓贤其贤而亲其亲也。又曰:“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故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此所谓乐其乐而利其利也。君子ㆍ小人之各得所愿,非所以平天下乎?平天下节,其大义有二。一曰,立贤以御君子。二曰,散财以御小人。此章其纲领也。其必引此二诗,以为诚意之极功,何也?大学者,胄子之学也。天子之太子,将为天子,公卿诸侯之太子,将为公侯,此义在所讲明。此之谓太学之道。

考订朱子曰:“君子谓后贤ㆍ后王,小人谓后民也。”○又曰:“贤其贤者,闻而知之,仰其德业之盛也。亲其亲者,子孙保之,思其覆育之恩也。乐其乐者,含哺鼓腹而安其乐也。利其利者,耕田凿井而享其利也。”见《或问》镛案亲亲贤贤,《中庸》九经之大目也。岂惟《中庸》然矣?历考群经,其言亲亲贤贤之义者,指不胜偻,皆是人主之德。岂有在下之族,仰其君而亲亲,在下之臣,仰其君而贤贤者?所未闻也。乐乐利利,朱子以康衢击壤之谣当之。然孟子曰‘王好色,与百姓同之’,此非乐民之乐者乎?孟子曰‘王好货,与百姓同之’,此非利民之利者乎?宣王孟子雪宫孟子曰:“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君之乐。”文公卜迁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文公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民既利矣,孤必与焉。”遂迁于十三乐民之乐,利民之利,非此其证乎?经云君子者,于君子也,经云小人者,于小人也。前王于君子于小人,有此盛德,以此之故,民不忘也。范希文‘后天下之乐而乐其乐’,亦谓希文乐民之所乐也,有他解乎?

考订朱子曰:“既没世,而人思慕之。”○吴季子曰:“后世之人,终其身而不忍忘。”见《通考》镛案朱子之意,谓前王既没也。然没者,终也,尽也。没身不衰者,终身不衰也。见〈内则〉没齿无怨者,尽平生而无怨也。见《论语》没丧者,终丧之三年也。见〈坊记〉没阶者,尽阶之三级也。见《论语》没世而名不称者,终身而名不扬也。见余〈论语说〉句践归耆老之子,曰:“子归,没而父母之世。”见〈吴语〉。云:“没,终也。”没世,岂下世之谓乎?说宜从。

〈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𬤊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𬤊,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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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明德者,文王能明其孝弟之德也。〈太甲〉,《商书》逸篇。顾,回视也。𬤊,审视也。人禀天命以生,逐物而忘本,故戒之令回顾也。峻德,亦孝弟也。为仁由己,故言三文皆自明之义。○议曰〈康诰〉大义,乃不孝不弟之戒,而首言文王克明德慎罚,则德者孝弟也。孩提之童,无不至爱其亲,则人之孝弟,本天命也。‘克明峻德,以亲九族’,则峻德者,孝弟也。胄子他日,皆有成物化民之责,故戒之以自明,恐明明德于天下者不先自修而强人之明德也。《易》曰:“君子以自昭明德。”

考订郑玄曰:“顾,念也。𬤊,犹正也。𬤊,或为题。”○本〈太甲〉注曰:“顾,常目在之。𬤊,是也。”○镛案篆文𬤊ㆍ谛ㆍ𧫚,本皆相通。谛者,审视也。故顾野王《玉篇》亦云:“𬤊者,审也,谛也。”顾之为常目,非《三仓》之所言,其义恐非也。

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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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浴器。铭,辞,喩涤恶以自新也。作,兴起也。新,弃旧也。民皆自新,则其国若新国然,故引诗也。无所不用其极者,将以止于至善,文上下相衔也。○议曰明德之末,引之峻德者,峻德将以亲九族而章百姓,与下文之新民相衔也。新民之首,引之日新者,日新乃自新之功,与上文之明德相衔也。新民之末,言无所不用其极者,用其极则为至善,与下文之至善相衔也。至善之首,引‘邦畿’之诗者,维民所止,与上文之新民相衔也。缀文之巧,有如是矣。《大学》ㆍ《中庸》,皆文断处意续,意断处文续,此之谓也。东园之说

考订朱子曰:“鼓之舞之之谓作,谓振起其自新之民。”○又曰:“作兴之,使之舍其旧而进乎新。”见《或问》蔡沈《书传》云:“作新斯民。”○镛案作新者,连文也。《易》曰‘左右民’,《易》曰‘容保民’,〈康诰〉曰‘保乂民’,又曰‘康保民’,皆此文例也。经曰:“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又曰:“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兴者,作新也。〈康诰〉作新民之下,继之曰毕弃咎,毕弃咎者,涤旧而自新也。孟子引‘虽旧邦,其命维新’之诗,以戒君曰:“子亦以新子之国。”此经所引,亦谓民新则国新而已,非取受命兴王之意也。

《诗》云:“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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畿者,限域也。王政至善,民以为乐土,故止于此千里之内,不愿他迁也。丘隅,岑蔚之处。旧说云于鸟为至善之地,鸟以为乐,故止而不思迁也。缉熙,继明也。敬止,谓慎其所止也。○议曰〈商颂〉言先王疆理之政,而美之曰维民所止,则谓王政至善,民安于千里之限,而不愿乎其外也。〈绵蛮〉之诗,旧说以为贤而微者,不与乎乘车ㆍ饮食之荣,则黄鸟之止于丘隅,所以喩贤者之止于丘园,自安其至善之地,而不愿乎其外也。引《诗》之法,虽断章取义,其诗本有斯义,故人得取之。若本无义,何所取矣?仁敬孝慈信五者,皆至善之题目。虽其所列,错落不整,亦可见经所云至善乃孝弟慈之诸德,非此诸德之外,别有至善也。玄鸟ㆍ黄鸟,引物而比喩也。敬止ㆍ五止,据实而胪列也。诚意而后止于至善,斯为诚意章之继也。

考订朱子曰:“敬止,言其无不敬而安所止也。”○或问曰:“子之说诗,以敬止之止为语助,于此,又以为所止之义,何也?”朱子曰:“古人引诗,断章以明己意。”○镛案〈周颂〉曰:“念兹皇祖,陟降庭止,维予小子,夙夜敬止。”两止字皆为语助,而庭与敬叶韵。又‘不聪敬止’,似与下光明叶韵朱子于‘于缉熙敬止’,亦以为语辞。而至于此经,其义不通,故有引诗断章之说。然‘于缉熙敬止’,明与下‘有商孙子’句止ㆍ子叶韵,止字之非语辞,明矣。且引诗虽断章取义,维清缉熙之维,不可取之为纲维之维,对越在天之越,不可取之为之越。敬止之止,何以异是?诸先生,刱为主敬之学,每遇敬字,执之太拘。而此经所重,明在止字。敬其所止者,或恐吾之所止,万一非至善之地,则吾止非所当止,故敬之慎之也。无不敬而安所止,语脉无或破碎乎?〈曲礼〉所云‘毋不敬’者,禁不敬者,非无物不敬也。敬止之解,在〈缁衣〉。

引证〈缁衣〉篇,子曰:“君子,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则民谨于言而慎于行。〈大雅〉曰,‘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镛案虑其所终,稽其所敝者,敬其所止也。三句之文,炯炯相照,敬止之解,于斯明矣。昔在乾隆辛亥冬,内降《毛诗》条问八百馀条,余于‘于缉熙敬止’之节,引此以对之。二十五年,《左传》引《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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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者,真实无伪之怀也。辞者,讼狱自陈之言也,〈吕刑〉所谓单辞ㆍ两辞。大畏民志,诚意以修身之效也。本,谓身也。○议曰《中庸》引《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勤,不怒而民威于𫓧钺。彼经先言潜昭屋漏之义,以明慎独之诚,而继引‘奏假’之诗。此经历言诚意至善之义,而结之以听讼之节。其渊理妙旨,两相照也。夫听讼之于无讼,其相去远矣。听讼者,声色以化民也,无讼者,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也。圣人顾𬤊慎独,诚意以修身,百姓自然奏假,望而畏之,不敢陈其非真之言,此化民之极功也。原夫天下万民,芸芸葱葱,不可家喩而户说,口争而舌竞,故圣人之道,至诚笃恭,而天下自平,皆使无讼之义也。诚意修身之效极于此,故结之以此。此节上承诚意,下接修身

考订曰:“此谓知本,本者,谓诚其意也。”○曰:“自瞻彼至知本,此广明诚意之事。”○汝南陈耀文《问辨录》云:“注疏于前句‘此谓知本’,云‘本谓身也’,于后句‘此谓知本’,云‘本谓诚其意也’,此正相应处。”○又曰:“本末终始,原非条件。只因本字,遂谓之释本末,然则又以何者释终始耶?”○又曰:“〈康诰〉以后,皆与诚意相引伸。”陈氏三说,见《经传稽疑》祁世培云:“《大学》两‘此谓知本’,一是修身,一是诚意。然诚意正所以修身也。知者,知此而已。”○镛案郑氏以来,以修身为治平之本,以诚意为修身之本,两个知本,作二层看。盖以〈康诰〉以下,都以为诚意一章,故其言如此。然古文顺理达意而已,无分排对搭之法,不必诚意章ㆍ正心章,相联如贯珠然也。经文特以诚意一段,插之于最高之地者,诚意为物之终始。《中庸》文以此修身,以此齐家,以此治平,故引〈淇奥〉ㆍ前王二节,以证斯义。诚意为物之终始,以此明德,以此亲民,以此止善,故继引〈康诰〉等九文,以证斯义。然〈康诰〉等九文,当别为一章,何必总之括之,都谓之诚意章乎?况诚意不过乎修身,修身为化民之本,故终之以听讼一节!所谓知本,仍以修身为本,岂诚意之谓哉?身与民相对,而意与民不能相对。此节专是化民之意,则其所谓本,岂非身乎?自以来,皆拘矣。

大学公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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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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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治之使正也。忿,悁恨也。懥,心有跲踬也。心有此四病,则身不得其正,明正心即所以正身也。心不在者,心不在所事也。视思明,听思聪,而心不在,则不能察。百事皆然。○议曰身心妙合,不可分言。正心即所以正身,无二层工夫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孔子曰:“苟正其身,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孔子又谓季康子曰:“正己而物正。”孟子曰:“其身正,天下归之。”梅氏〈君牙〉犹云:“尔身克正,罔敢不正。”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义理明白,合于群经,何为而改之也?有所忿懥,则辞气㬥戾,施措颠错,而身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动于菑祸,屈于威武,而身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贪于货财,溺于声色,而身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移于贫贱,陷于得失,而身不得其正。身失其正,则无以齐家,无以治国,故所戒在身。四有所者,陷身失身之机阱,君子于此,察之克之,以正其身也。○心有二病,一是有心之病,一是无心之病。有心者,人心为之主也。无心者,道心不能为之主也。二者似异,而其受病之源实同。敬以直内,察之以公私之分,则无此病矣。

考订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镛案四有所者,治心之事也。五之其者,齐家之事也。若复以身有之身,改之为心,则《大学》一部,遂无修身之节,真作补传,乃成完书。不知先正何以不虑及此也。原来身心妙合,不可分二,故特下身字,以为身心合一之铁钉。今拔此钉,则《大学》无修身矣。忿懥ㆍ恐惧,本发于心,虽不言心,文自条鬯。若加心字,语却堆叠。然且正身即所以正人,若于是,遂拔正身之节,则此下之齐家ㆍ治国,都无根基,其所失非细也。

考订朱子曰:“忿懥,怒也。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失其正矣。”○《或问》:“人之有心,本以应物。有所喜怒忧惧,便为不得其正,则必如槁木死灰,乃得其正邪?”曰:“人心湛然虚明,鉴空衡平,以为一身之主者,固其真体之本然。喜怒忧惧,随感而应,感而中节,则为天下之达道。惟其事物之来,有所不察,不能不与之俱往,则其喜怒忧惧,必有动乎中者,而此心之用,不得其正耳。”○镛案忿懥者,失中之怒也。以忿懥二字律之,则其下三情,亦不是合理之恐惧,合理之忧患。孔子司马牛曰‘君子不忧不惧’,又云:“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此云忧惧,正是君子之所不为,而所谓好乐,亦是损者三乐之类。骄乐ㆍ佚游ㆍ宴乐等岂可与孔子之发愤忘食,君子之戒慎恐惧,学者之乐节礼乐,之忧不得人,比而同之哉?喜怒哀乐,原有二种,其中节者为一种,其不中节者为一种。凡公喜ㆍ公怒ㆍ公忧ㆍ公惧,其发本乎天命,故不为心病,亦不陷身。弥喜弥怒,而不损其赤子之心,弥忧弥惧,而不挫其浩然之气。唯其喜怒忧惧之发于财色祸福之私者,一波才动而全泓鼎沸,尺雾初起而长天漆黑,遂不免随物乱动而身失身正,斯岂一种一类之物乎!明此而后,此经之义,乃可通透,而朱子于此,不曾分别,直云‘四者,人心之所不能无者’。诚若人心之不能无,而一有之者,必失其正,则是人心者,失正为常理,将何以正之?朱子表章一个有字,一有之读之如有天下之有,解作存留之意。又增以与之俱往之说,然后始仅为不得其正之案,岂不崎岖乎?忿懥等四情,不归于不合理之物,而戒之以四有所,则槁木死灰,乃保真体。心体如此,定非活人。况真体本然之说,本出于《首楞严》,先圣论心,本无此语。总之,四情作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故曰‘身不得其正’。正与不正,验于行事,不止于真体之昏明也。真体之湛然虚明,鉴空衡平,虽亦可贵,必其行事笃实,乃保本真。直把此物,求其空明,未有不内发心疾者。古圣人正己正物之学,朴实有据,不若是之幽虚也。

答难或问:“忿懥等四情,子以为公私二种,如子之言,君子于一己之私,都无此四情耶?”○答曰地位差高,可知此境。独不见孩儿乎?夺其手弄之瓦,大忿焉。吓以死虎之皮,大惧焉。投之五寸之旗,大乐焉。授以数字之文,大忧焉。自成人观之,皆不足以一哂矣。君子之于愚人,其视喜怒忧惧也,亦犹是也。所遇虽同,其所以动其心者,何得相同乎?故曰‘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知也’,岂可以忿懥等四情,为人之所不能无者乎?

考订朱子曰:“心若不存,一身便无主宰。”心不在之解蔡清云:“心夺于忿懥,不为我有。”○镛案此存心之说也。存心之说,起于孟子,今详孟子所言,与先正所言,其趣不同。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君子存之,小人去之。”又曰:“操则存,舍则亡。”其云存之者,谓道心微弱,故存其将亡,以自别于禽兽而已,非谓心体善走,故捉留之腔子之内也。先儒看得有差,遂有静存默存诸法。静存默存,固亦有味,以时提掇,有补夕惕之工。但此经之心不在,必非此说。读书心在书,发射心在射,方视心在视,方听心在听,方食心在食。此之谓心在,非谓心在腔子之内,乃可云心在也。《大戴礼》曰:“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盖以心在此形,不能兼在彼形,心在此声,不能兼在彼声,故不两察也。若有人,著意点检此心,捉住腔子中,于以视两色听两声,其不能两察,仍与不点检时,毫发不差。若点检捉住之工,更紧更密,则虽单视一物,亦必不明,单听一声,亦必不聪。何者?心在腔子内,不在其所视听也。孔子曰:“端衣玄冕者,志不在于食荤,斩衰蕳屦者,志不在于饮食。”见《大戴礼ㆍ哀公问》志不在者,心不在也。由是言之,经之所戒,岂在于腔子内乎?○《易》曰:“敬以直内。”然敬者,有所向之名。无所向,亦无所敬矣。视文字而专心于字画,则敬也,听言语而专心于语脉,则敬也,推之万事,莫不皆然。若收视息听,瞑目凝神,栖心于空寂之地,而命之曰敬以直内,则所差远矣。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辟,音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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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平等也。《说文》云:“禾麦吐穗,上平也。”辟,犹偏也。敖惰,谓不礼也。惰,慢也苗之硕一句,因上句而遂言之。○议曰《中庸》曰:“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亲亲者,齐家也。齐家之法,无以逾于同其好恶,此圣人知要之言也。有五子焉,于其季而偏爱之,有五妇焉,于其仲而偏恶之,有诸父焉,畏其贵而慢其卑,有诸仆焉,怜其甲而恝其乙,有诸臣焉,有所礼有所不礼,则失其平等,极矣。我之所以御家人者,失其平等,则家人胥怨胥詈,暗涕潜讪,亦不能整齐辑睦。斯其所以一辟字,为齐家之深戒也。

考订曰:“辟,读为譬。”○朱子曰:“旧音ㆍ旧说,以上章例之而不合,以下文逆之而不通。”见《或问》陆子静曰:“以比量为取譬者,一家之中,谁当爱敬,自二亲渐杀,或过或不及,絜量比度。然且有伦常之变,亲爱不终者。至于贱恶傲惰,则宜用与否,随施随譬。故好不剧好,恶不剧恶,惟能譬者始知之,天下有几?谚言可验也。”○曰:“下章曰‘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喩诸人’,喩亦譬也。至平天下,则直以絜矩ㆍ好恶,申明譬字。此与《中庸》忠恕ㆍ成己ㆍ成物,相为表里,即曾子‘一贯’,子贡‘终身行’,孟子‘强恕’,圣道圣学,皆从此出。若解作僻者,则无一可通,是一家九族,公然有可贱ㆍ可恶二等人,无理极矣。然且亲爱畏敬,无可分属。第据二亲,则爱之与敬,方惧不足,何有过情?若傲惰贱恶,则即此已过,安得叉僻?如谓僻是下章‘辟则为天下僇矣’之僻,则彼是乖僻颇僻,好人所恶,恶人所好,为放流一种,安得引例?”国子石经五辟字,皆是譬字镛案譬者,比也,比物以喩人也。家翁爱季子,比物以自喩曰‘均吾子也,其伯仲不可殊也’。此之其所亲爱而譬也。家翁敬叔父,比物以自喩曰‘均诸父也,其伯ㆍ仲不可殊也’。此之其所畏敬而譬也。昔者,吾友多主此说,然此说于贱恶ㆍ敖惰二节,不能吻合,且与下谚不能联贯,不成文理。当从朱子之说。

答难或问曰:“譬者,絜矩之术也。故孔子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雍也〉末我爱我子,能近取譬,则知兄之爱其子。我敬我舅,能近取譬,则知弟之敬其舅。有侄可恶,能近取譬,则平其恶。有宾可傲,能近取譬,则降其傲。齐ㆍ治ㆍ平三章,皆是絜矩之义,旧说岂可易乎?”○答曰五辟取譬,皆鉏铻不合,岂本旨乎?经曰:“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经曰:“人莫知其子之恶。”两人字,皆众人也,五辟者,众人之病也。如子之言,则众人皆能近取譬,众人皆自知仁术,圣人立教,赘矣。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众人之所皆能,而子贡弗能,非过贬乎?如子之说,则此章之下一半,经宜先言,而继之曰:“故君子,之其所亲爱而譬焉,之其所贱恶而譬焉。”以为救病之术。今也不然,先言五辟,备说众人之病,继言偏私之害,天下鲜矣节继言偏私之讥,谚曰节以明五辟之义。读辟为譬,岂可通乎?后儒轻窕,凡之异释者,必欲违而从,虽义理明白,圣起不易,而必欲啄毁求疪,以成其拗曲之说,岂公论乎?

考订朱子曰:“敖惰之为凶德也,以无所不敖尔。若因人之可敖而敖之,则事理当然。夫子取瑟而歌,孟子隐几而卧。”见《或问》镛案御家之道,有罪则教之罚之而已。贱恶ㆍ敖惰,皆非至德,何待辟焉而后为咎?经所言者,于其一家之中,偏爱一人,此之其所亲爱而僻也,于其一家之中,偏恶一人,此‘之其所贱恶而僻’也。偏敬一老,于其地丑者而慢焉,偏慢一兄,于其属同者而敬焉,皆偏僻之为病也。亲爱ㆍ畏敬之为吉德,贱恶ㆍ敖惰之为凶德,何择焉?朱子以敖惰为当然之理,亦恐未然。

考订朱子曰:“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家之所以不齐也。”○卢玉溪云:“子之恶,苗之硕,皆就家而言。”○镛案古谚所戒,在于以私灭公,而经之所取,只在上句而已。贪得之戒,恐非本旨。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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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抱养也。本作呆,象左右护幼子如保赤子,至诚也。治国牧民,其事至难,惟诚则得之,如新妇善养子。○议曰孝弟慈,《大学》之教也。身治孝弟慈,以御于家邦,不必别求他德。惟此孝弟慈,推而用之耳。其中慈德,所以牧民者,故继引〈康诰〉,为国之所重,在牧民也。

考订朱子曰:“孝弟,不失者鲜,惟保赤子,罕有失者。故特即人所易晓者以示训,与孟子孺子入井之喻同。”胡云之说亦然又曰:“保赤子,慈于家也,如保赤子,慈于国也。保赤子,是慈,如保赤子,是使民。”○镛案朱子上说,谓举一反三也。然如保赤子,不可以喻事君事长,此义恐非也。下说虽若精密,亦恐难通,何也?在家慈子,既进于国,以此使众,为如保赤子之象,则此正是学养子而嫁者。经文上下,角弓反张,何以通矣?〈康诰〉以下,别为一节,以明至诚之无所不能,以为牧民者之戒而已,不可连上文慈字说。○孝弟慈一节,谓推此道可以为国也。〈康诰〉一节,谓不推此道亦可以为国也。至诚则可以成物,又何待于推矣?

引证《孝经》,子曰:“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悌,故顺可移于长。”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帅天下以㬥,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喩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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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节明明德也,此节新民也。兴者,作新之意。一家,君之家也。一人,君也。贪者,让之反。戾者,仁之反。机,一动而万动者也。即弩牙帅,身导也。仁者,人伦之明德,乃孝弟慈之总名也。有诸己,谓孝弟慈之德有诸己也。无诸己,谓不孝ㆍ不弟ㆍ不慈之恶无诸己也。所藏乎身,谓怀诸内以待用者也。恕者,絜矩之道,所以为孝弟慈以成仁者也。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喻,晓也。○许东阳云:“仁让必一家,方能一国化,贪戾只一人,便能一国乱。至于偾事,又只在人之一言。以此见,为善难,为恶易,不可忽,如此。”

考订朱子曰:“有善于己,然后可以责人之善。无恶于己,然后可以正人之恶。皆推己以及人,所谓恕也。”○镛案恕有二种。一是推恕,一是容恕。其在古经,止有推恕,本无容恕,朱子所言者,盖容恕也。《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推恕也。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此推恕也。此经曰:“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此推恕也。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推恕也。推恕者,所以自修也。故孟子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谓人与人之交际惟推恕为要法也。先圣言恕,皆是此义。若所谓容恕者,《楚辞》曰‘恕己以量人’,〈赵世家〉曰‘老臣自恕’,《后汉书ㆍ刘宽传》曰‘温仁多恕’,此容恕也。推恕ㆍ容恕,虽若相近,其差千里。推恕者,主于自修,所以行己之善也,容恕者,主于治人,所以宽人之恶也。斯岂一样之物乎?乃若此经之言求诸人ㆍ非诸人,即推恕之倒言者,非直推恕也。先圣之所谓恕者,求诸人而后有诸己,非诸人而后无诸己。此经之所谓恕者,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表里本末不换倒乎?然其所戒,在于推恕,而不在于容恕。今人于此,误读而误推之,则将曰:“同浴者不可讥倮,同盗者不可讥穿。”以我之心,度他人之心,怡然相容,莫相非议。即其弊将物我相安狃于为恶,而不相匡正,斯岂先圣之本意乎?经所言者,谓将欲化民,必先自修,将欲自修,必先藏恕。恕者,絜矩之道也。絜矩,则我有孝弟,乃可以求诸民。絜矩,则我无不孝,乃可以非诸民。理虽相通,言必有序。今直以求诸人ㆍ非诸人为恕,则表里本末即地换倒。故曰‘求诸人ㆍ非诸人,推恕之倒言者’也。

考订朱子曰:“伊川云,‘恕字须兼忠字说。’盖忠是尽己,尽己而后为恕,今人不理会忠,而徒为恕,其弊只是姑息。张子韶《中庸解》云,‘圣人,因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即是论之,因我不会做,皆使天下之人不做。如此则相为懈怠而已,此言最害理。”见《心经》镛案之说,已知此矣。惟忠恕者,实心行恕也,不可作两头说

引证《家语》曰:“君子有三恕。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亲不能孝,有子而求其报,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顺,非恕也。”○镛案《中庸》曰:“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正与《家语》,本末换倒。而《家语》所言,乃求诸人ㆍ非诸人,非推恕之倒言者乎?○恕之为物,本所以自治,而倒言之,则或近于治人。若遂于此,认恕为治人之物,则大谬,斯故明辨之。

考订或曰:“所藏乎身,心也。自其口出,言也。”○镛案《易》曰:“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所藏乎身,谓所怀之道,非谓心也。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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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者,和顺之意。《毛传》云宜其家人者,和顺其家人也。宜兄宜弟者,和顺其兄弟也。仪者,人所法之象也。忒,差也。其为人父ㆍ为人子ㆍ为人兄弟之德,皆止于至善,足令人法之,然后民法之也。○议曰此家齐而后国治也。为人子,足令人法之者,止于孝也。为人父,足令人法之者,止于慈也。为人兄弟,足令人法之者,弟也。治国之法,亦明德以新民,则意ㆍ心ㆍ身不可为明德之条目,于斯明矣。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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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老,谓天子养耆老也。长长,谓世子齿于学也。恤孤,谓天子飨孤子也。此三礼,皆太学之所有事也。孤者,幼而无父之称。不倍,谓不偝死者抚其遗孤也。○议曰自修之孝弟慈,已言于上节,不必再言。此节之孝弟慈,皆老民之老,长民之长,慈民之幼,而使民兴起自新,各自为孝弟慈也。

考订朱子曰:“老老,所谓老吾老也。”○镛案天子ㆍ诸侯之自养其亲,其可曰老老乎?天子之于臣民不序长幼,其可曰长长乎?老老ㆍ长长,明系太学之礼。经所云‘太学之道,在明明德’,其正解只在此节。今以此节为自修之孝弟慈,则孝弟慈三德,仍与太学无涉,此书不得为太学之书,此道不得为太学之道。先圣先王,处胄子于太学,教胄子以老老ㆍ长长之礼,示万民以老老ㆍ长长之法,使嗣世之为人君者,身先孝弟,以率天下,使当世之为臣民者,兴于孝弟,咸归大化。其大经大法,亦皆湮晦而不章,其失不小。今人读此经,不知斯义,所谓买椟而还珠也。

引证〈王制〉曰:“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人以食礼,人修而兼用之。五十养于乡,六十养于国,七十养于学。”○又曰:“有虞氏,养国老于上庠,养庶老于下庠。夏后氏,养国老于东序,养庶老于左学。人,养国老于东胶,养庶老于虞庠,虞庠在国之西郊。”又云:“有虞氏深衣而养老,夏后氏燕衣而养老,人缟衣而养老,人玄衣而养老。”○〈文王世子〉曰:“天子视学,适东序,遂设三老ㆍ五更ㆍ群老之席位焉。适馔,省醴养老之珍具。遂发咏焉,退修之以孝养也。反,登歌〈清庙〉。既歌而语,言父子ㆍ君臣ㆍ长幼之道,合德音之致。礼之大者也!”○又曰:“凡祭与养老,乞言合语之礼,皆小学正,诏之于东序。”○又曰:“凡大合乐,必遂养老。”○〈礼运〉曰:“三公在朝,三老在学。”○〈内则〉曰:“凡养老,五帝宪,三王有乞言。”○〈乐记〉曰:“食三老ㆍ五更于大学。”○〈祭义〉曰:“祀乎明堂,所以教诸侯之孝也。食三老ㆍ五更于太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弟也。是故乡里有齿,而老穷不遗,强不犯弱,众不㬥寡,此由太学来也。”○《大戴礼》曰:“天子,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保傅〉篇镛案此太学老老之礼也。国老者,公卿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者也。季孙用田赋,称孔子为国老,是也。见《国语》庶老者,士庶之老者也。《礼疏》熊氏称养老之礼,其目有四。三老ㆍ五更,一也。死事者之父祖,二也。公卿致仕之老,三也。庶人之老,四也。一岁之间,凡七行之,其义皆非也。养老只有二等。三老ㆍ五更,原是公卿之老,死事者父祖,当属庶人之老。一曰国老,养于太学,二曰庶老,养于虞庠,如斯而已。

引证〈文王世子〉曰:“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惟世子而已,其齿于学之谓也。故世子齿于学,国人观之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父在,则礼然。’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君在,则礼然。’然而众著于君臣之义也。其三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长长也。’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父子ㆍ君臣ㆍ长幼之道,得而国治。”○《大戴礼》引〈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踈有序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则德智长而理道得矣。”〈保傅〉篇。又见《书大传》镛案此太学长长之礼也。

引证〈郊特牲〉曰:“春飨孤子,秋食耆老,其义一也。”注云:“孤子,死事者之子孙。”○〈月令〉云:“仲春,养幼少,存诸孤。仲秋,养衰老,授几杖。”○《大戴礼》曰:“司徒典春,朝孤子八人,以成春事。司空司冬,息国老六人,以成冬事。”〈千乘〉篇○〈文王世子〉曰:“天子视学,登歌〈清庙〉,下管。有司告以乐阕,王乃命群吏曰,‘反,养老幼于东序。’终之以仁也。”○《毛诗ㆍ灵台》疏云:“辟雍ㆍ大射,养孤之处。灵台,望气之观。”○《韩诗外传》云:“事老养孤,以化民,升贤赏功,以劝善。”○《后汉书》云:“中元元年,初建三雍,显宗亲行其礼。尊养三老李躬ㆍ五更桓荣,命有司,尊耆耄,恤幼孤。”○镛案此大学恤孤之礼也。辟雍养孤,既有明文,而〈郊特牲〉春飨秋食,文既双举,则明其礼皆行于学宫。乃〈文王世子〉,明有‘养老幼东序’之文,疏备言其义,则养老ㆍ恤孤,皆是学宫之礼,明矣。陈澔说云:“王石梁涂去幼字”。妄矣〈王制〉兴学之条云:“司徒,养耆老以致孝,恤孤独以逮不足。”或亦乡学之法也。总之,上老老者,太学之养老也。上长长者,太学之序齿也。上恤孤者,太学之飨孤也。此三大礼,为太学兴孝ㆍ兴弟ㆍ兴慈之本。若去此三礼,则经所云‘大学之道’,不知何道。经所云‘明明德于天下’,不知何德。余所谓买椟还珠,非敢为过实之言也。行此礼,所以明此德也

引证《周礼ㆍ地官ㆍ司门》云:“以其财,养死政者之老与其孤。”疏云:“老,死国事之父祖也。孤,其子也。”○〈地官ㆍ遗人〉云:“门关之委积,以养老孤。”○〈天官ㆍ外饔〉云:“邦飨耆老孤子,则掌其割亨之事。”注云:“孤子者,死王事者之子。”○疏云:“耆老,死事者之父祖,兼有国老ㆍ庶老。”○〈天官ㆍ酒正〉云:“飨耆老ㆍ孤子,皆共其酒。”○〈地官ㆍ槀人〉云:“若飨耆老ㆍ孤子,士庶子共其食。”疏云:“耆老,谓死王事者之父。孤子,谓死王事者之子。”○〈夏官ㆍ罗氏〉云:“中春,罗春鸟,以养国老。”○镛案外饔所掌,卿大夫之孤也。槀人所掌,士庶子之孤也。总之,养老飨孤,皆于太学行之,有司皆就太学,共其所职而已。○又按庶人之老,不应就养于学宫。盖惟死事者之父祖为庶老耳。○又案先王恤孤之法,其死事者之孤,公养之,其凡民之孤,劝民以养之。〈大司徒〉云:“以保息六养万民,一曰慈幼,二曰养老。”慈幼者,恤孤也。注云:“产子三人,与之母,二人,与之饩。”○注,忽以句践之法为慈幼,其义非也《汲冡周书》云:“立勤人以职孤,立正长以顺幼。”《管子》云:“国都皆有掌孤之职。养一孤者,一子无征。”《韩诗外传》云:“民有能敬长怜孤者,告于其君,得乘饰车骈马。”皆恤孤之法也。其飨于学宫者,惟死事之孤,得与是恩,凡民勿然也。

引证二十七年,《左传》云:“师将兴,成子,属孤子,三日朝,云:“属死事者之子,使朝三日以礼之。”设乘车两马,系五邑焉。召颜涿聚之子曰,‘湿之役,而父死焉,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吴语〉云:“王曰,‘越国之中,死者吾葬之,老其老,慈其幼,长其孤。’”○《汉书ㆍ百官公卿表》云:“取从军死事者之子孙,养羽林宫,教以五兵,号曰羽林孤儿。”○《唐书ㆍ李翰传ㆍ张巡功状表》云:“圣王,褒死难之士,养死事之孤。”○镛案恤孤之法,有典章ㆍ有事实如此,而今之为国者,不知此礼。昔句践大徇于军,召有耆老而无昆弟者,命之曰:“子有父母耆老,子为我死,子之父母,将转于沟壑。”见〈吴语〉养老恤孤,皆此义也。

引证孔子曰:“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泰伯〉篇○〈坊记〉曰:“朝廷敬老,而民作孝。”○《大戴礼》孔子曰:“上敬老则下益孝。上顺齿则下益悌。上乐施则下益谅。”〈主言〉篇○〈祭义〉,子曰:“立爱,自亲始,教民睦也。立敬,自长始,教民顺也。”○扬子《法言》云:“老人老,孤人孤。”○《大戴礼》曰:“恭老恤孤,不忘贫旅,冉求之行也。”〈卫将军〉

引证〈坊记〉,子云:“利禄,先死者而后生者,则民不偝。先兦者而后存者,则民可以托。以此坊民,民犹偝死,而号无告。”○镛案民不倍者,不偝其故旧之死者也,岂不偝其长上之谓乎?

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先,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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絜,以绳约物,以度其大小也。矩者,直角之尺,所以正方也。以我之孝弟慈,知民之亦皆愿孝弟慈。于是就太学行三礼,养老ㆍ序齿ㆍ恤孤,三礼也而民果兴孝弟慈,是故知我之所好,人亦好之。行絜矩之道,即恕也。毋以先后,谓勿以此事居人前也。谓后辈人之先辈毋以从前,谓勿以此事居人后也。○议曰人生斯世,其万善万恶,皆起于人与人之相接。人与人之相接而尽其本分,斯谓之仁。仁者,二人也,事父孝曰仁,子与父二人也。事兄悌曰仁,弟与兄二人也。育子慈曰仁,父与子二人也。君臣二人也,夫妇二人也,长幼二人也,民牧二人也。仁亲ㆍ仁民,莫非仁也。乃圣人之言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恕者,仁之道也。子贡问:“一言而有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孔子曰:“其恕乎。”门人问一贯之旨,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一恕字以贯上下,以贯前后,以贯左右。但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其为道至简至约,只一恕字,而放之则弥乎六合,六合正方,可絜之以矩也。人慢我父,我则恶之,故太学养老之礼以敬人父,而民果兴孝。人侮我兄,我则恶之,故太学序齿之礼以敬人兄,而民果兴弟。是故君子有絜矩之道也。二十四年,《左传》云:“恕思以明德。”

考证云:“絜,犹结也,絜也。”○朱子曰:“絜,度也。”《庄子ㆍ人间世》云:“匠石见社栎树,其大蔽牛,絜之百围。”注云:“絜,犹束也,是将一物围束,以为之则也。”贾谊〈过秦论〉云:“度长絜大,比量权力。”见《或问》镛案絜矩者,絜之以矩也。上下四方,絜之以恕,皆人与人之交际也。

考订朱子曰:“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间,各得分愿,则上下四旁,均齐方正,而天下平矣。”○又曰:“矩者,心也,我心所欲,即他人所欲。我欲孝弟慈,必使他人皆如我之孝弟慈。”云:“匠以矩为矩,君子以心为矩。”镛案矩者,直角之尺也。凡方正之器,必有六面。其棱角面体,或斜或曲,或突或陷,惟絜之以矩,可以正之。絜其上棱,知其所斜曲,则遂以此矩去絜下棱,平其斜曲。絜其下面,知其有凹突,则遂以此矩去絜上面,平其凹突。前后左右,莫不皆然,于是乎六合平正,得为方正之器。吾人之强恕以求仁也,其法亦然。以心为矩,以絜六合之交际,齐其不齐,平其不平,于是乎心与身皆正矣。正己以正物,此平天下之要法也。絜,本绳度之名,其以为矩度之名者,假借也

考订曰:“天下之数,出于圜方。圜出于方,方出于矩。平矩以正绳,仰矩以望高,覆矩以测深,卧矩以知远,环矩以为圜,合矩以为方,则一言矩,而上下前后左右举是矣。絜者,絜此而己,絜至此,而得至善矣。”○镛案矩者,正方之器也。凡方物必六合,故絜之以矩。说似精而实粗也。絜矩略如反隅。举一隅反三隅者,谓于屋之四角,以其一角,推其所未见之三角也。但矩在我心,隅在物体,是其异也。

考订朱子曰:“一有私意存乎其间,则一膜之外,便为胡越,虽欲絜矩,不能通矣。若赵由之为守则易尉,而为尉则陵守。《史记ㆍ酷吏传》王肃之方于事上,而好人倿己,推其所由,盖出于此。”见《或问》镛案朱子以一私字,为不能推恕之本,其义明矣。

引证〈祭统〉云:“所不安于上,则不以使下,所恶于下,则不以事上。非诸人行诸己,非教之道也。”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诗》云:“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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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立贤之戒也。民之所好,谓贤德之人,民之所恶,谓奸邪之人。师者,帅也。尹者,正也。师尹之职,所以帅民而正民也。引此诗者,言百官为民所瞻,用人不可不慎也。辟,僻也。僻于亲爱而奸邪进,僻于贱恶而贤德黜。如是,则违民之好恶,其祸必至于失众,故其终戒之以失国。○议曰为国者,其大政有二,一曰用人,二曰理财。大凡人生斯世,其大欲有二,一曰贵,二曰富。在上者,其所欲在贵,在下者,其所欲在富。惟其举用之际,其贤愚邪正之升降黜陟,不违于众心,其征敛之日,赋税财贿之出纳收发,不违于众心,则物情平允,邦国以安。如其不然,菑祸立至,故自古以来,朝廷之治乱得失,恒起于立贤,野人之苦乐恩怨,恒起于敛财。虽百度庶工,千头万绪,而静究厥趣,则朝野所争,唯此而已。圣人知其然也,故用人,则贤其贤而亲其亲,以待君子,理财,则乐其乐而利其利,以待小人。盛德至善之使民不忘,其要在此。此节重言复言,丁宁申戒,皆此义也。

引证皋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曰:“吁!咸若时,唯帝其难之。知人则哲,能官人,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镛案〈皋陶谟〉一篇,乃《大学》之渊源。千圣相传之旨,始于此〈谟〉,终于《大学》,不可不察也。上云‘慎厥身修,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者,《大学》之修身ㆍ齐家ㆍ治国而平天下也。此云知人之哲ㆍ安民之惠,即《大学》此章之两大义也。下云三德ㆍ六德ㆍ九德之辨,即官人之法。下云艰食ㆍ鲜食ㆍ乃粒之奏,即惠民之绩。上下二千年之远,而其言若合符契,斯岂非治平之宗旨乎?为天下国家者,盍亦深思。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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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散财之戒也。先慎乎德,孝弟慈也。德教既行,乃得民也。有人,谓得众。有土,谓得国。朱子争民施夺,谓与民相争,强施而强夺之。如今社仓然也。其终戒之以失国。

考订朱子曰:“争斗其民,而施之以劫夺之教。”○镛案辞理或不能通活。

引证《易大传》曰:“何以聚人?曰财。”○《国语》曰:“王人者,将以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故财聚于上,则民散于下矣。财散于下,则民归于上矣。”

考订曰:“君有逆命,则民有逆辞,上贪于利,则下人侵畔。”言悖ㆍ货悖注朱子曰:“得其旨矣。”见《或问》镛案言悖ㆍ货悖,本是当时俗语,此经所取,货悖句而已。以其为至理之名言,故并引二句。郑氏逆命ㆍ逆辞之解,拘矣。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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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立贤之戒也,承上理财而言,故以宝为言。意断处文续。〈楚书〉,贤贤之义也。舅犯之言,亲亲之义也。贤贤亲亲,所以为至善也。彦,美士也。圣,通明也。心好之甚于口誉,故曰不啻也。见贤而不能先举,或其人时有未至,故曰命也。谓不进贤,犹有辞,不退恶,无可诿也。好人之所恶,爱奸邪也,恶人之所好,厌贤德也。其终戒之以失国。

考订曰:“一个臣,《尚书》作一介臣,介ㆍ个,通字。《左传》八年,‘不使一个行李。’注‘个,一本作介’,可验。盖个与个同。《荀子》‘负矢五十个’,《国语》‘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奔’。”

考订卢玉溪云:“不啻若自其口出,好善有诚,而口不足以尽其心也。”○镛案一解云‘彦圣,谓嘉言也’,彦者,言也。圣者,声也故曰‘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

考订曰:“命,当作慢。”○程子曰:“命,当作怠。”○朱子曰:“未解孰是,命ㆍ慢声相近,近是。”○镛案孟子曰:“智之于贤者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尽心下〉经旨若曰:“人之承受大任,若有天命。见贤而不能先举,尚可诿之于命,见不善而不能远退,将亦何辞而文之乎?不得不自任其过也。”承上放流之文,故以退不善为重也。古经不宜轻改,曰慢曰怠,将何征乎?《大学》改三字,亲ㆍ身ㆍ命三字恐皆当以不改为善也。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ㆍ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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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散财之戒也。有大道,承上文也。意断处文续其事不终,谓忠爱无终也。府库,民之府库也。藏富于民,皆君之财也。孟献子一节,义见《章句》长国家,为长官于国家也。如所云达官之长彼为善之,谓彼小人自以为善理财也。其终戒之以失国。○议曰乐只君子以下,其微言妙义,间见层出,虽若多端,大约只是四节。第一节立贤之戒,终之以失国。第二节散财之戒,终之以失国。第三节申言立贤之戒,终之以失国。第四节申言散财之戒,终之以失国。四节而已。惟其上下节,承接之际,或接之以语脉,如得众得国,有人有土或接之以章法,如〈康诰〉ㆍ〈楚书〉或接之以文例。如君子有大道,生财有大道故学者未易寻索,其作文之妙,乃至是矣。

考订吴季子曰:“好行小惠,以干百姓之誉,而非出于至诚者,事久论定,人知其心,则爱戴之情弛矣,是以不终。”○镛案不必如是说。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者,未有义而后其君者’,即此句之意

考订朱子曰:“府库之财,无悖出之患也。”○镛案府库,民之府库也。荀息之言曰:“取之中府,藏之外府。”《公羊》二年语意相类,亦藏富于民也。

考订朱子曰:“食君之禄,而享民之奉,不当复与之争。此公仪子所以拔园葵去织妇,而董子因有‘与之齿者去其角,傅之翼者两其足’之喻,皆絜矩之义也。昔孔子臧文仲之妾织蒲,而直斥其不仁,以冉求聚敛于季氏,而欲鸣鼓以声其罪,其意亦可见矣。”见《或问》

考订曰:“彼,君也,君将欲以仁义善其政。”彼为善之注朱子曰:“彼为善之上下,疑有阙文误字。”○金仁山改之云:“彼为不善之小人。”○顾麟士曰:“彼反以小人为善,则下使字,亦属君,似从俗也。”○镛案说最长,然训彼为君,亦非也。彼为善之者,彼小人自以为善之也。彼虽自以为善,如此小人,使为国家,则菑害并至也。未见其为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