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犹堂全书/第二集/第三卷

第二卷 与犹堂全书
第二集第三卷
作者:丁若镛
1938年
第四卷

中庸自箴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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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ㆍ艺文志》,〈中庸说〉二篇。○刘宋散骑常侍戴颙,撰《中庸传》二卷。○《隋书ㆍ经籍志》,《中庸讲疏》一卷,武帝撰。王崇简云:“武帝又撰私记,制旨《中庸义》五卷。”○陆德明《释文》云:“《中庸》,孔子之孙作,以昭明祖德。”○王崇简云:“《中庸》之单行,久矣。儒以为表章始于二,非也。”○星湖先生曰:“人知程子始表章《庸》ㆍ《学》,然横渠长于明道一岁,其十八时,范文正已劝读《中庸》,则程子前有其人矣。李翱《复性书》,节节尊尚,已见得四书规模,则前有其人矣。简文谢敕赉《中庸讲疏》启曰,‘天经地义之宗,出忠入孝之道,实入教之关键,德行之指归。自非千载有圣,得奉皇门,无以识九经之伦,禀二门之致。’其见识可谓卓绝。此则李翱前有其人矣。”○镛案《中庸》ㆍ《大学》,已自西京以来,有专治其义者。然其别为一书,用之科举者,自仁宗始也。仁宗创八比法,始用朱子《章句》取士。《礼记》四十九篇,目录,〈中庸〉第三十一。○镛案高堂生传《礼》十七篇,后苍校之于曲台,今之《仪礼》,是也。壁《仪礼》本五十六篇,十七篇之外,绝无师说,今亡《艺文志ㆍ周官经》六篇,亦出孔安国见《后汉书》〈儒林传〉刘歆得之,传于杜子春,以及于郑众郑玄,今之《周礼》,是也。又刘向所考《五礼》,戴德戴圣删定为四十六篇,马融又增三篇,今之《礼记》,是也。《中庸》ㆍ《大学》,本《礼记》中二篇。其拔之《礼记》之中,而别自为书,自仁宗始也。

郑端简《古言》曰:“虞松校刻石经于表,引贾逵之言曰,‘孔伋穷居于,惧先圣之学不明,而帝王之道坠。故作《大学》以经之,《中庸》以纬之。’”又见《唐氏考疏》镛案此说不见注,不见疏,而《石经大学》本是伪书,所引贾逵之言,亦白撰也,后儒辨之极详。虞松者,正始中人。郑晓者,嘉靖间人。唐氏者,万历间人也

毛大可曰:“《隋书ㆍ经籍志》,有《中庸讲疏》一卷。当时辑经者,曾抽《大学》ㆍ《中庸》二篇,幷《论语》ㆍ《孟子》合称小经,而有因之,遂改名四书。”○镛案此人心嫉,欲夺《中庸》ㆍ《大学》表章之功,归之前代,故屡为此说。然今考《唐书ㆍ选举志》,凡《礼记》ㆍ《春秋左氏传》为大经,《诗》ㆍ《周礼》ㆍ《仪礼》为中经,《易》ㆍ《尚书》ㆍ《公羊传》ㆍ《穀梁传》为小经。又《唐书ㆍ百官志》云:“《论语》ㆍ《孝经》ㆍ《尔雅》,不立学官,附中经而已。”《宋史ㆍ选举志》云:“元祐四年,以《诗》ㆍ《礼记》ㆍ《周易》ㆍ《左氏春秋》为大经,《书》ㆍ《易》ㆍ《公羊》ㆍ《穀梁》ㆍ《仪礼》为中经,《论语》ㆍ《孟子》ㆍ《孝经》为小经。”〈选举志〉又云:“淳化元年,明法更定试七场,第四ㆍ第五场试小经。”王应麟《玉海》云:“明经取士,以三经ㆍ三礼ㆍ三传为九经,国朝方以三传合为一,又舍《仪礼》而以《易》ㆍ《诗》ㆍ《书》ㆍ《周礼》ㆍ《礼记》ㆍ《春秋》ㆍ《论语》ㆍ《孝经》为九经。”何尝以《中庸》ㆍ《大学》列为四书而谓之小经乎?朱子《章句》之前,《中庸》ㆍ《大学》,本不能别自为书,何得列数于选举之目,而曰大曰小乎?诬罔甚矣。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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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命,犹令也。率,循也。”○箴曰天性二字,始发于〈西伯戡黎〉‘不虞天性’一语。《易传》‘尽性’之句,《孟子》‘知性’之训,皆后于是也。〈汤诰〉云‘降衷下民,若有恒性’,伪也此经‘天命之性’,即祖伊所言之‘天性’也。然据‘性’字本义而言之,则性者,心之所嗜好也。〈召诰〉云‘节性唯日其迈’,古传ㆍ今传,皆以为食色之欲孟子曰‘动心忍性’,〈王制〉云‘修六礼以节民性’,皆以嗜好为性也。天命之性,亦可以嗜好言。盖人之胚胎既成,天则赋之以灵明无形之体,而其为物也,乐善而恶恶,余有先讳,每云乐善好德而耻污,斯之谓性也,斯之谓性善也。性既如是,故毋用拂逆,毋用矫揉,只须率以循之,听其所为。自生至死,遵此以往,斯之谓道也。但道路为物,舍之不治,则蓁莽阻塞,莫适所向。必有亭堠之官,为之治之ㆍ缮之ㆍ开之ㆍ导之,使行旅弗迷其方,然后方可以达其所往。圣人之牖导众人,其事相类,斯之谓教也。教者,缮治道路者也。○教者,五教也。下文曰:“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哀公’章仁者,人伦之成德也。天之所以察人善恶,恒在人伦,故人之所以修身事天,亦以人伦致力。下文所谓‘五达道’,即修道之教也。人能于父子ㆍ君臣ㆍ夫妇ㆍ昆弟ㆍ朋友之际,尽其心之中和,则修道者也。

箴曰人方以灵明之全体为性,其必以嗜好为性者,何也?人有恒言曰‘我性嗜脍炙’,曰‘我性恶饐败’,曰‘我性好丝竹’,曰‘我性恶蛙声’,人固以嗜好为性也。故孟子论性善之理,辄以嗜好明之,见〈告子〉ㆍ〈尽心〉孔子引‘秉彝好德’之诗,以证人性,舍嗜好而言性者,非之旧也。○荀卿言性恶,扬雄言善恶浑,其谓之性善者,何也?性若不善,安得率之?若善恶浑,安得率之?必其物纯善无恶,故可以率之循之,如锯者之循绳墨,济者之循桥梁。若其中微有不善,圣人立教,必当曰‘违之拂之,改之揉之’,岂得以率性为道乎?○人恒陷于恶,其谓之性善者,何也?人每行一善事,其心必愉然以快,岂非适性故愉然乎?人每行一恶事,必欿然自蹙,岂非拂性故欿然乎?赤子入井,必急往援出,而后安于心,鶂肉当前,必固辞不食,而后安于心,班斑同行,必分其重任,然后安于心,善人被诬,必㬥其冤枉,然后安于心。凡遇此而不能行者,皆恧蹙不安,其安与不安,岂非适性与拂性之故乎?故曰‘率性可以为善’。○率性之谓道,故性之所发,谓之道心。性生于心,故从心从生道心常欲为善,又能择善。一听道心之所欲为,循其欲玆之谓率性。率性者,循天命也。不义之食在前,口腹之欲溢发,心告之曰‘勿食哉。是不义之食也’,我乃顺其所告,郤之勿食,玆之谓率性,率性者,循天命也。四体薾然,常欲疲卧,道心告之曰‘勿偃哉。是怠慢之习也’,我乃顺其所告,蹶然起坐,玆之谓率性,率性者,循天命也。○天于赋生之初,有此命,又于生居之日,时时刻刻,续有此命。天不能谆谆然命之,非不能也,天之喉舌,寄在道心,道心之所儆告,皇天之所命戒也。人所不闻,而己独谛听,莫详莫严,如诏如诲,奚但谆谆已乎?事之不善,道心愧之,愧怍之发,谆谆乎天命也。行有不善,道心悔之,悔恨之发,谆谆乎天命也。《诗》云‘天之牖民,如埙如篪’,非是之谓乎?‘对越上帝之只在方寸’,正亦以是。求天命于图箓者,异端荒诞之术也,求天命于本心者,圣人昭事之学也。○道者,自此至彼之路也。率道心而前进,夭寿不贰,止于所止者,谓之道也。斯道也,生而起程,死而后到,‘任重致远’,非斯之谓欤?今人以经纶御世,谓之行道。试问自己所适,茫然不省,玆之谓不知,玆之谓失路者也。令天下之人,咸遵率性之道,方可谓之行道。○《辛未录》曰:“天赋我性,授之以好德读作善之情,畀之以择善之能。此虽在我,其本天命也。凡人认作自己本性,所以慢之,不遵道心之所告戒一番推究,认得此性本系天赋,玆乃赫赫天命。违此性之所欲,行此性之所愧,此是慢天命逆天命,罪通于天矣。故曰尊德性。”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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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道之不可离,何也?以率性之谓道也。率性则不可离,何也?以天命之谓性也。天命则不可离,何也?经曰‘鬼神之德,体物而不可遗’,见下章不可遗,故不可离也。人奉君命以适,其自,步步皆此道也,步步皆君命也。夫焉得离此道,夫焉得违此命乎?体物者,物之充也。如鱼在水中,呼吸不能离水。夫焉得自行而自止乎?○率者,循也。自者,步步循此命,自然步步循此道。故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不须臾离则庸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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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所不睹者,何也?天之体也。所不闻者,何也?天之声也。何以知其然也?经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承祭,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见下章不睹不闻者,非天而何?民之生也,不能无欲,循其欲而充之,放辟邪侈,无不为已。然民不敢显然犯之者,以戒慎也,以恐惧也。孰戒慎也?上有官执法也。孰恐惧也?上有君能诛殛之也。苟知其上无君长,其谁不为放辟邪侈者乎?夫暗室欺心,为邪思妄念,为奸淫,为窃盗,厥明日正其衣冠,端坐修容,粹然无瑕君子也。官长莫之知,君王莫之察,终身行诈而不失当世之美名,索性造恶而能受后世之宗仰者,天下盖比比矣。圣人以空言垂法,使天下之人,无故戒慎,无故恐惧,岂迂且暗哉?人性原自乐善,使之戒慎,犹之可也,夫恐惧为物,非无故而可得者也。师教之而恐惧,是伪恐惧也。君令之而恐惧,是诈恐惧也。恐惧而可以诈伪得之乎?暮行墟墓者,不期恐而自恐,知其有魅魈也。夜行山林者,不期惧而自惧,知其有虎豹也。君子处暗室之中,战战栗栗,不敢为恶,知其有上帝临女也。今以命ㆍ性ㆍ道ㆍ教,悉归之于一理,则理本无知,亦无威能,何所戒而慎之,何所恐而惧之乎?圣人所言,皆至真至实,必不作矫伪体面之话,以自欺而欺人矣。○道心与天命,不可分作两段看。天之儆告我者,不以雷不以风,密密从自己心上丁宁告戒,假如一刻蓦有伤人害物之志,萌动出来时,觉得一边有温言以止之者,曰‘咎皆由汝,何可怨彼?汝若释然,岂非汝德’,丁宁谛听,无所熹微。须知此言,乃是赫赫之天命,循而顺之,则为善为祥,慢而违之,则为恶为殃。君子之戒慎恐惧,亶在此也。○天命不但于赋生之初,畀以此性,原来无形之体ㆍ妙用之神,以类相入,与之相感也。故天之儆告,亦不由有形之耳目,而每从无形妙用之道心,诱之诲之,此所谓‘天诱其衷’也。顺其诱而从之,奉天命者也。慢其诱而违之,逆天命者也。曷不戒慎,曷不恐惧?○天之灵明,直通人心,无隐不察,无微不烛,照临此室,日监在玆,人苟知此,虽有大胆者,不能不戒慎恐惧矣。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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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隐微者,上天之载也。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岂非隐乎?‘鬼神’章‘语其小则天下莫能破焉’,岂非微乎?‘费隐’章‘使普天之下,齐明承祭,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莫见乎隐也。‘鬼神’章发育万物,使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以显其造化之迹,莫显乎微也。‘费隐’章似隐而至现,故戒慎乎所不睹也。似微而至显,故恐惧乎所不闻也。○若云暗处微事,是为隐微,则暗处微事,有终身掩讳而未尝发露者,下可以欺人,上可以欺君。小人习知其然,君子以空言怵之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其肯信之乎?不信降监者,必无以慎其独矣。○下文云‘费而隐’,‘莫能破’,上下察。隐微故察之下文云‘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下文云‘知微之显’,‘潜虽伏矣’,‘亦孔之昭’,‘上天之载,无声无臭’,隐微而见于行事皆一气一脉,彻头彻尾语,不可以异释者也。老子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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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此节,即慎独君子存心养性之极功,非通论天下人之性情也。何以知其然也?上节曰‘君子戒慎’,曰‘君子慎独’。下节曰‘君子中庸’,曰‘君子时中’,此节承上接下,而忽论天下人之性情,必无是理。其为慎独君子之成德人,何疑乎?○何以明其然也?慎独者,诚也。下章曰:“惟天下至诚,为能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其所谓‘立天下之大本’者,致中和也,其所谓‘知天地之化育’者,天地位而万物育也,其所谓‘夫焉有所倚’者,赞美中和之德也。此章ㆍ下章,上下照应,毫发不差。慎独之为至诚,至诚之为慎独,既然无疑,则未发之中ㆍ已发之和,惟慎独者当之,不能慎独者,方其未发之时,心术先已邪辟,及其既发之后,行事又复偏陂,安得以中和二字许之于此人乎?况致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明中和二字为圣人之极功,安得为众人之所与乎?若云已发有善恶,未发无善恶,则是众人虽不能皆和,未尝不皆中,虽不能致和,未尝不致中。小人ㆍ君子,其将分据位育之功,而可通乎?○慎独之能致中和,何也?未发者,喜怒哀乐之未发,非心知思虑之未发。当此之时,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常若神明照临屋漏,戒慎恐惧,惟恐有过,矫激之行,偏倚之情,惟恐有犯,惟恐有萌,持其心至平,处其心至正,以待外物之至,斯岂非天下之至中乎?当此之时,见可喜则喜,见可怒则怒,当哀而哀,当乐而乐,由其有慎独之潜功,故遇事而发,无不中节,斯岂非天下之至和乎?○众人则不然,方其未发之时,谓‘目之所不睹而无所戒慎’,谓‘耳之所不闻而无所恐惧’,谓‘隐之不可现而不信天道’,谓‘微之不可显而不畏天命’,思遇一事,欲作矫激之行,以欺一世,思画一计,任遂偏倚之情,以利一身,当此之时,其所以为喜怒哀乐者,或失之过,或失之不及,或失之偏,或失之有倚。由是观之,致中非慎独不能也,致和非慎独不能也,中庸之道,非慎独不能也。今以未发之中,已发之和,欲为天下人之通论,可乎,不可乎?○致中和之能位育,何也?致中和者,至诚也,至诚者,天道也,至诚之人,与天合德,则上可治天,下可治地。故南正司天,北正司地,及之时,羲伯司天,和伯司地,以正历象,以建圭臬。于是百度具举,庶绩成熙,山林川泽,各有官守,艸木鸟兽,时养时杀,此所谓能尽人性,能尽物性也。原其所本,岂非慎独之诚,有以致此也乎?○〈乐记〉云‘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民育焉’,此夸语也。其谓之大本者,何也,先儒谓‘人主一心,为万化之本’,慎独之功,能于未发之时,立其中正,以基位育之功,其非天下之大本乎?其谓之达道者,何也?喜怒哀乐,发而中节,则内之处父子昆弟,外之处君臣朋友,无往而不行吾之仁,无适而不行吾之义,沛然四达,莫之夭阏,岂非天下之达道乎?○昔在乾隆甲辰之夏,亡友旷庵李德操,与余论《中庸》大义,毫分缕析,靡有遗感,独于未发ㆍ已发之说,常曰此节不可晓,今三十年矣。若使旷庵得闻余今日之论,必犂然相入矣。九原难作,何嗟及矣。

朱子曰:“盖天命之性,纯粹至善,而具于人心者,其体用之全,本皆如此,不以圣愚而有加损也。然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天理昧而大本有所不立矣,动而不知所以节之,则人欲肆而达道有所不行矣。惟君子自其不睹不闻之前,所以戒谨恐惧者,愈严愈敬,以至于无一毫之偏倚,而守之常不失焉,则为有以致其中,而大本之立,日以益固矣。尤于隐微幽独之际,而所以谨其善恶之几者,愈精愈密,以至于无一毫之差谬,而行之每不违焉,则为有以致其和,而达道之行,日以益广矣。”见《或问》箴曰朱子于此,亦以中和出于慎独,特于《章句》无此意思,故俗儒不能知耳。今之学者,表章朱子此说,以为指南,庶不迷矣。但天命之性,虽圣愚同得,而中和二字,乃成德之美名,必用力推致而后,乃为吾有。岂可于不用力之前,先有中和之德,钉著人心者乎?通论圣愚,则百藤千葛,棼然以兴,卒无以摞理也。所服膺者,惟君子以下。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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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也。名此于经文,具有确证,但不偏之意,不见本篇,惟〈洪范〉云‘无偏无党’惟庸字之义,未有明解。若云平常之理,则圣人以平常之理,名曰至德,亦恐未然。○《周礼》大司乐,以六德教国子,其目曰‘中ㆍ和ㆍ祗ㆍ庸ㆍ孝ㆍ友’,疏云:“此六德,其中ㆍ和二德,取大司徒六德之下,孝ㆍ友二德,取六行之上,其祗ㆍ庸二德,与被异。”庸者,有常也。注云〈康诰〉曰‘庸庸祗祗’,似与乐德同义,而注则不然。注云:“庸谓用其所当用,祗谓敬其所当敬。”《礼记ㆍ中庸》疏云‘以中和为用,故谓之中庸’,则显然乖谬。○窃尝思之仲尼之学,源于,故《大学》之明德ㆍ新民,其在〈尧典〉曰‘克明峻德,以亲九族,以平百姓,以协万邦’,其在〈皋陶谟〉曰‘慎厥身修,敦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玆’,皆是修身ㆍ齐家ㆍ治国ㆍ平天下之说。前圣后圣之言,若令符节,奚独中庸二字,为仲尼所创建,而之世无此说乎?今案〈皋陶谟〉,皋陶陈九德之目,其一曰‘宽而栗’,夫不偏于宽而济之以栗,则中也。其二曰‘柔而立’,夫不倚于柔而济之以立,则中也。其五曰‘扰而毅’,夫不过于扰而济之以毅,则中也。其六曰‘直而温’,夫不过于直而济之以温,则中也。馀所谓‘愿而恭’ㆍ‘乱而敬’ㆍ‘简而廉’ㆍ‘刚而塞’ㆍ‘彊而义’,虽其字义,今多不明,要皆不偏于此而兼之如彼之意,详见余〈尚书〉说,今不细论末乃结之曰‘彰厥有常吉哉’,则九德者,中也,有常者,庸也。中庸二字,其非以来圣圣相传之密旨要言乎?其在〈尧典〉曰:“,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其为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德,又昭昭然,而大司乐中ㆍ和ㆍ祗ㆍ庸之教,本出〈尧典〉,又彰彰然矣。古者教人以礼乐,故〈皋陶谟〉曰:“自我五礼有庸哉。”〈传〉云:“接之使有常。”〈尧典〉曰:“典乐教胄子以中庸之德。”仲尼以中庸立教,源源本本,起于。知此而后,中庸二字之义,昭如日星,建诸天地,数千年湮晦不明之学,一朝洞若发蒙。何快如之?何乐如之?○中之为德,理固然矣,其必以有常为贵者,抑何以哉?人之秉德,虽至正大中,若其人朝变夕改,月异岁殊,则卒无以为成德之君子,必固执恒守,永久不渝而后,方可以信其为德。故孔子颜渊曰:“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馀或至数日,或至一月,故孔子曰:“其馀日月至焉而已矣。”此经曰‘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者,此之谓也。孟子曰:“朝昼之所为,梏亡其夜气。”又曰:“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所戒皆无常也。《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孔子引南人之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为巫毉。”又曰:“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无恒之戒,何可胜数?此皋陶九德之目,所以结之以有常者也。○曰‘允执其中’,而皋陶中庸之学,传于周公,以至孔子。其在立政曰‘吁俊尊上帝,迪知忱询于九德之行’,则皋陶九德之说也。乃其用人之法,一则曰‘庶常吉士’,二则曰‘其惟克用常人’,历言成汤文王皆由此法,则皋陶中庸之学,灼有传授,圣圣相承,罔敢坠地,有如是者。欲知中庸之义者,盍于〈皋陶谟〉求之?〈洪范〉云‘沈潜刚克,高明柔克’,亦中德也。

箴曰小人,其处心也,或偏或倚,未发而不中其行事也,或过或不及,已发而不和既然如此,其秉德不能有常,此之谓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也。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郑玄本,无‘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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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随时而处中。”又曰:“君子知其在我,故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无时不中。小人不知有此,则肆欲妄行,而无所忌惮矣。”○箴曰时中者,道不可须臾离也,君子戒慎恐惧,常行慎独之工。故处心不敢不中正,处事不敢不和平,随时得中,无时不中。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故处心或偏或陂,处事或过或差,横恣放肆,无所不为,斯之谓无忌惮也。○朱子本,以胡广吕温柳宗元,为‘小人之中庸’。然小人秉德,本不得中,又不能有常,安得有中庸之名?当以王肃本为正。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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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庸之为字,原是有常之意,故君子进德修业,以能久为贵。《易》曰:“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易》曰:“九二悔亡,能久中也。”《书》曰:“乃大淫昏,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多方〉文皆以能久为德也。《论语》曰:“民鲜久矣。”虽毋‘能’字,亦自成文,若云世教衰而行之者鲜,则《论语》将柰何?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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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不明者,不知也。不知故不行,不行故不明。此所以互言之,此第一层也。○鲜能知味者,所以不行也。道其不行者,不知味之故也。此第二层也。○‘舜其大知也’ㆍ‘人皆曰予知’二节,承上文而言知也。‘回之择乎中庸’ㆍ‘白刃可蹈也’二节,承上文而言行也。此第三层也。○‘费隐’章以智愚属知,以贤不肖属行,则此节之为互言,明矣。○或曰:“知愚以当世君牧而言,贤不肖以当世学者而言。行道之责,在于君牧,而之等,过于知而不行,之等,过于愚而不行,斯其所以思之大知也。明道之责,在于学者,而之等,过于高远,闾巷鄙陋之士,局于流俗,斯其所以美之力行也。天眼太高,俗眼太卑,苏东坡之言道之所以不明也。道家太达,法家太近,道之所以不行也。”○也兼人故退之,也退步故进之,也过之故抑之,也不及故忧之,皆所以纳人于中庸之轨者也。圣人之教,岂有外于中庸者乎?

人莫不飮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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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不知故不行。○《左传》二十年,晏子曰:“和如羹焉。醯醢盐梅,以烹鱼肉,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诗》曰:“亦有和羹,既戒既平。”知味者,知味之无过不及也。

子曰:“其大知也与!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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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旧注以过与不及为两端,本是正解。若众论皆过,则皆不可用。若众论皆不及,则亦皆不可用也。中与两端,皆已先在自己心内,以之为权衡尺度。于是执此三者,以察人言,其犯于两端者去之,其合于中者用之,斯其所以为也。若于人言之内,执其两端,较量其大小厚薄而用其中品,则宜大宜厚者,亦将以其不中而去之乎?中者,至善之所在也。有极大极厚而得中者,有极小极薄而得中者。○恶者,过ㆍ不及之论也。善者,得中之论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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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罟,网也。擭,机槛也。陷阱,坑坎也。”○箴曰圣人戒慎恐惧,其视陷恶,直以为纳身于罟擭陷阱之中。故慎独执中,恒守不失,以辟其祸。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故任其小智,窃窃自负,放辟邪侈,无所不为。自以为天下之事,无所不知,而独不知自己之身,方被驱迫,将以纳诸罟擭陷阱之中。此圣人之所愍也。○‘择乎中庸’者,非就中庸之内,择执其一善也,每遇一事,商度义理,陈列众善,择取其合于中庸者以自守也。○‘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其文法如‘使乎四方而不能专对’,谓众人设令其择乎中庸而又不能期月守也。○若云众人皆能知择,而不能持守,则非其旨矣。○‘不能期月守’者,言不能有常也。然既不能有常,则庸与中俱亡矣。‘期月’属庸字。‘守’属中字老子曰:“天网恢恢,踈而不漏。”亦此节之意。

子曰:“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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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颜子每遇一事,商度义理,陈列众善,择执其第一等义理,坚守不失,如不迁怒不改乐,皆中和之有常者也。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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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管仲一匡天下,九合诸侯,而僭礼逾节,全不得中。陈仲子之不受齐国,人皆信之,而箪食豆羹,将亦失中。子路结缨于孔悝之乱,而好勇为乱,夫子预知其不中。故能斯三者而不合于义,则不得为中庸,中庸不可能也。若周公之均,伯夷之辞,比干之蹈,皆中庸也。

箴曰此下‘子路问强’一节,明白刃可蹈而中庸不可能也。衽金革,是蹈白刃‘素隐行怪’一节,明爵禄可辞,而中庸不可能也。隐居遁世,是辞爵杀身辞爵,虽人之所难能,而其合乎中庸,不犯矫激之病者,尤至难矣。

中庸自箴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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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问强节自此以下,章节浩大,故不录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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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皋陶谟〉九德之目,以‘彊而义’为终。强者,所以有常也,所以持久也。不强则既不能中立而不倚,亦不能至死不变。强之为德,乃中庸之至要也。○南方ㆍ北方,先儒不言其境界。若以赤道分之,则中国百越都属北方。若以中国言之,则为北方,为南方。将云:“之圣,皆北方之强,而之人,乃为君子乎?”余谓:“北方者,六狄五貉之地,獯粥匈奴濊貊之等,是也。此邦之人,衽用金革,死而无悔。南方者,中国也,对北方而言之,故名曰南方也。”○陈自曾曰:“老子以慈为强,与南方同。”○衽者,衣衽也。铠甲正以金革为衽。〈章句〉训衽为席,恐不然也。

朱子曰:“矫,强貌。”〈鲁颂〉云:“矫矫虎臣。”箴曰揉曲为矫,矫者,矢直也。子路好强,南方之强,似不满其意,故孔子历言‘南方之强’,而终之以赞叹之辞曰:“强哉矫!强哉矫!”至三至四。盖云‘南方之强’,未尝不强,汝无用薄之。○和之久,必至于流。中立之久,必至于倚。不流ㆍ不倚,不可但作得中说,乃是既中而又能久也,此之谓中庸。○陈自曾曰:“塞,满也,充也。不变塞,言不为充满所变。”余谓:“不变塞,自不满也,即富贵不能淫之意。淫者,溢也,充满则必至于滥溢。”○至死不变者,贫贱冻馁,因极以至于死,而不变其所执中庸之道,不仕不食禄,唯义之与比也。

素隐行怪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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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素隐者,无故而隐居也。君子之藏名隐居,必有甚不得已之故,然后乃合中和之义。伯夷虞仲孔子或称其隐居行义,或称其隐居中权,见《论语》是皆遭人伦之变,处嫌疑之地,不得不遗世逃身,故合于义,中于权,不失为中庸之君子。若无故弃世,遁入深山,作诡异之行,立奇怪之论,当世目之为异人,后世称之为神人,述者,称述也虽使流名不朽,吾不为之矣。若其隐遁合乎中庸之义,则君子之道,依乎中庸。故当隐而隐,‘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此伯夷虞仲之类也。故曰‘惟圣者能之’。素隐者,无故之隐也。遁世者,合义之隐也。○废,当读之如‘荆轲废’之废,谓身颓也。君子望道而行,遵道而进,遑遑如不及,盻盻如未之见,力尽气竭,以至于废,此所谓‘半涂而废’也。君子之向道也,若是其真切恻怛,而古今注家,皆云‘半涂而停罢’,诚使卒涂而停罢,则曷谓之君子乎?○遵道者,显世之中庸也。遁世者,避世之中庸也。素隐者,两无所当。

《表记》曰:“〈小雅〉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子曰,‘诗之好仁如此。乡道而行,中道而废,忘身之老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曰有孶孶,毙而后已。’”云:“废谓力极疲顿,不能复行则止也。”谓:“注微误。废者,屋颓也。君子乡道而行,力尽气竭,其身崩颓,如屋颓然也,岂罢止之谓乎?废字之下,又有忘身孶孶,许多用力,中道而止者,岂如是乎?废者,身颓也。冉求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废,今女画。’”○谓:“‘中道而废’,亦气竭力尽,中道而身颓也。中道身颓者,颓而复兴,毕竟至道,故孔子贵之。若中道罢止,则与自画者奚择焉?”

君子之道费而隐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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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费者,散而大也。隐者,閟而微也。《说文》云:“费者,散财用也。”《易》曰:“肆而隐。”义相近也。○夫妇者,匹夫匹妇,即所谓愚夫愚妇也。○君子之道,即天道也。自其布散处而观之,则其理著显,故愚夫皆知,愚妇能行。自其幽閟处而言之,则其奥微妙,故虽圣人,亦有所不知不能。此天道也。○上天之载,广大神妙,无所不能,天何不加廓乎?地何不加阔乎?日月何不常明乎?四时何不常和乎?想造化之妙,而观造化之迹,则人犹有所憾矣。有所憾者,非真以天地为小也,谓造化之广大,宜不止此。

箴曰天道至隐而能见,至微而能显。自其见显处而观之,则至广至大,天下莫能载焉。自其隐微处而言之,则如芒如忽,天下莫能破焉。莫能载者,所现者大也。莫能破者,所隐者微也。

箴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者,引上天造物之妙,喩文王作人之盛也。其诗本然,故今引之以证造物之妙。○察者,审视也。上下审视,其迹可见也。天道至隐至微,必上下审视,察其隐微,然后其造化之妙,乃见乃显。若‘鸢飞’ㆍ‘鱼跃’之类,是也。察鸢之天飞,察鱼之渊跃,则造化之迹,昭其显矣。

朱子曰:“鸢飞可见,鱼跃亦可见,而所以飞ㆍ所以跃,果何物也?”○朱子曰:“鸢飞鱼跃,费也。必有一个什么物事,使得他如此,此便是隐。”○右朱子二说,至精至微,深得诗人之旨。至于‘化育流行’之说,却只浑全。凡浑全者,后学未易晓。

箴曰端者,始也。造端者,作始也。《春秋传》曰:“履端乎始,序则不愆。”注云:“步历之始,以为端首。端者,始也。”君子之道,始于愚夫之所知,及其推而极之,仰观乎天,俯察乎地,皆见其造化之迹,而其隐奥微妙之体,终不可见。此所谓圣人有所不知也。○夫妇者,愚夫也。不可作‘居室人伦’说。○其隐若是而莫见乎隐,其微若是而莫显乎微,此君子所以慎其独也。

道不远人伐柯伐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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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欲行中庸之道者,非恕不能。一恕字,可以贯万事万物。上节言天道,此节言人道。○‘道不远人’者,《孟子》所谓‘万物皆备于我’也。有求乎子,则事父之道在我也。有求乎臣,则事君之道在我也。有求乎弟,则事兄之道在我也。○道不在我,则道远于人也。既曰人道而远于人身,则不可以为道。○‘以人治人’者,所求乎人以事人也。我之所以事人者,与我之所以求于人者不同,则改我之所为而后已,此所谓‘改而止’也。‘执柯以伐柯’者,新柯与旧柯不同,则或改而长之,或改而短之,或改而大之,或改而小之,必新旧相准而后止。‘以人治人’,亦犹是也。○恕者,以一而贯万者也,谓之忠恕者,以中心行恕也。若必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则忠ㆍ恕仍是二物,恐不可也。经云‘忠恕’,而所言‘君子之道四’,仍只是恕,不复言忠,斯可知也。○朱子曰:“违道不远,如‘师违七里’之违。”○庸德者,恒德也。庸言者,恒言也。庸德之行,则德常进矣。庸言之谨,则言常讱矣。

朱子曰:“德不足而勉,则行益力,言有馀而讱,则谨益至。”○箴曰君子每行一事出一言,先以权衡设中于乃心。〈盘庚〉文于中有所不足,则不敢不勉。于中有所馀剩,则不敢遂尽。斯之谓中庸也。朱子谓‘德不足而言有馀’,其义亦好。

君子素其位而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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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素者,本质也。读之如‘绘事后素’之素素其位者,本其位也。行者,行己也。○其本质富贵,则以富贵行己,斯中和也。其本质贫贱,则以贫贱行己,斯中和也。夷狄ㆍ患难,莫不皆然,无入而不自得,所得者,中而和之至也。今日富贵,而明日贫贱,不失此中和,今日夷狄,而明日患难,不失此中和,则中而庸也。庸者,常然也,无人而不自得,岂非常然乎?○太王獯粥文王昆夷仲雍,断发文身,子顷之言,见《左传》其本质乃夷狄,居夷狄之中故以夷狄行己,和之至也。文王羑里,安于狱,箕子为囚奴,安于囚,孔子微服过,安于微,微服者,贱服也其本质乃患难,故以患难行己,和之至也。○在上位,安于上,在下位,安于下,所执者,中也。中以正己,故无所求于他人也。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和之至也。居上居下,无时不然,庸之至也。庸者,有常也

箴曰居与行相反,易与险相反,俟与徼相反。徼者,迎以求也。命者,天心之定分。幸者,人事之巧成。○居易者,得中和以自安。俟命者,所以庸也。○《左传》十六年,白公作乱,叶公子高曰:“吾闻之,以险徼幸者,其求无餍,偏重必离。”○《大戴礼》曰:“孝子之事亲也,居易而俟命,不兴俭行以徼幸。”〈曾子本孝〉篇又曰:“易行以侯天命,盖介子推之行也。”〈卫将军〉

箴曰位与德相称,则为中庸。富贵有富贵之德,贫贱有贫贱之德民莫不顺,位与德不相称,则不得为中庸。富贵而行贫贱之德,患难而行富贵之德民乃作慝,故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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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下章,天道也。将言天道,先言人道,故曰‘行远自迩,登高自卑’。然天之所以察人善恶,恒在人伦,善于人伦,则可以事天矣。○父ㆍ母ㆍ兄ㆍ弟ㆍ妻ㆍ子,古谓之六亲。

鬼神之为德其盛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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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则此祭,郊祭也。郊所祭者,上帝也。上帝之体,无形无质,与鬼神同德,故曰鬼神也。以其感格临照而言之,故谓之鬼神。○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故曰‘弗见弗闻’。○万物在上天造化之中,如鱼在水中,游泳呼吸,不能离水。故曰‘体物而不可遗’。体物者,物体之充也。○诗人之意,若曰我虽至诚,神之歆格,犹不可知,况可以厌斁而不敬乎?○鬼神之体,无形无质,物之至微者,无以逾于鬼神也。然天道至诚,其显于功化者,至昭至著,故人虽弗见弗闻,皆齐明承祭,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如将目见,如将耳闻,则至微之体,其显若是矣。诚则必著,有不著乎?故曰‘诚之不可揜,如此’。

朱子曰:“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章末注箴曰费而隐,故莫见乎隐。微之显,故莫显乎微。同条共贯,脉理不断,有如是矣。○楼象明曰:“‘弗见弗闻’,是微。‘洋洋如在’,是显。”

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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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下文云‘仲尼祖述,宪章’,此二节历叙之事,曰‘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又曰‘大德必受命’,盖伤仲尼也。仲尼有大德,而不得位,不得禄,不受命,盖天道至此而一变矣。上古以来,非圣人不受命,高祖无德而受命,天道至此而果一变矣。先儒于‘必得’ㆍ‘必寿’之文,疑之太过,或谓气数,或引《老子》,见《或问》拘滞甚矣。○栽培ㆍ倾覆之理,亦不可一槪说,或始培而终覆之,或既覆而复兴之。贫富ㆍ贵贱ㆍ寿夭ㆍ显晦,参差不齐,自君子而视之,则皆一致也。故《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神权妙用,众人固不得而知之矣。此经所言,伤仲尼也,非谓君子之道,以是为期也。

此下数节,文理布散,烟波浩渺,学者未易领其大义,兹疏理如左。

受命’一节,言格天者必受命。

文王受命’一节,言格天者必受命,而继言礼。

‘春秋修其朝庙’一节,备言礼,终之以事天。

哀公问政’一节,言为政以修身为本,修身以知天为本。

‘天下之达道’一节,三结之以诚,又以修身为本。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一节,言为国之法,而结之以诚。

‘凡事豫则立’一节,言修身之法,而结之以诚。

无忧者其惟文王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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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一节,当与此节连为一章。《章句》属之下章,则宗庙之礼ㆍ郊社之礼,岂武王周公之所创乎?○文王武王,父作子述,而周公之德,此所谓‘善继’ㆍ‘善述’也,当属此章无疑。

箴曰追王之礼,不自人始。〈商颂〉曰‘玄王桓拨’,笺ㆍ疏,并以玄王。《国语》曰‘玄王,十四世而兴’,韦昭玄王,斯则追王之典,及于始祖也。《汉书ㆍ礼乐志》曰‘上本,始生玄王公刘’,则是又以玄冥玄王也。〈鲁语〉展禽之言曰‘人祖而郊’,谓勤其官而水死,故列之祀典,祭法之所本玄王玄冥乎?人上德,故追王人上亲,故追王祖ㆍ曾,此所谓之损益也。帝王世系,自六世,至十四世,则远矣。

曰:“衣读如殷,人言殷声如衣。今有衣姓者,之裔也。”○朱子曰:“戎衣,甲胄之属。壹戎衣,〈武成〉篇文,言壹著戎衣以伐。”○曰:“壹是殪字。〈康诰〉曰‘殪戎’,言灭大也。‘戎’则与〈泰誓〉称‘戎’正同。自注‘武成’者,多误解,作‘一著戎衣’,而朱子亦即以‘一著戎衣’为注,夫以兵衣为戎衣,不知有据。”○梅氏〈武成〉,则窃《中庸》固无可论,惟‘殪戎’见于〈康诰〉,‘戎’见于《国语》,襄公引〈太誓〉文说未可非也,但〈武成〉云‘一戎衣,天下大定’,明是‘一著甲胄’之意。萧山若从‘殪戎殷’之说,则其所信梅氏〈武成〉,又一破绽,将若之何?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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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守祧,掌守先王ㆍ先公之庙祧,其遗衣服藏焉。若将祭祀,则以其服授尸,其庙则有司修除之,其祧则守祧黝垩之。”○曰:“此,修其祖庙也。”○曰:“旧注以‘粪除’为言。〈祭义〉云‘宫室既修,墙屋既设。’设是黝垩,即饰治之义。《春秋传》‘晋侯人赂晋侯以宗器ㆍ乐器’,注云,‘宗器,祭祀之器。’廿五年又‘子展子产陈侯使司马桓子赂以宗器’。亦同年又‘陈无宇宗器于宫’。七年又‘人征朝于公孙侨。对曰萧鱼之役,寡君尽其土实,重之以宗器’,二十二年注云,‘宗庙礼乐之器,钟磬之属。’”《国语》云:“其宫不备其宗器。”宗器者,祭祀之器,又详《讲义补》。裳衣ㆍ时食之义,亦详于彼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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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穆,序爵ㆍ序事之义,详见《讲义补》。

箴曰‘旅酬,下为上’者,主人献爵之谓也。燕礼则主人献爵,下逮于乐工ㆍ庶子ㆍ小臣。少牢礼则主人献爵,下逮于兄弟ㆍ私人。特牲亦然。夫以大夫之尊,献爵于卑贱之人,斯岂非‘下为上’乎?燕礼,宰夫为主人,宰夫者,大夫也。况此宰夫本以君命摄作主人,宰夫之献,君所献也。自上赐下,而乃用献礼,‘下为上’矣。○《周礼ㆍ司仪》云:“王燕则诸侯毛。”此云燕毛者,〈祭统〉所云赐爵也。详见《讲义补》

践其位行其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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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敬其所尊’者,先君之祖考也。‘爱其所亲’者,先君之子孙也。此之谓‘事死如生’,斯义也,士庶人之所同者。余曰:“思其父者,爱昆弟,思其王父者,爱从父昆弟。”

郊杜之礼所以事上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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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齐明盛服,以承祭祀’,郊社之礼也。‘鬼神’章‘修其祖庙,陈其宗器’,宗庙之礼也。此节于经文为大结局。○‘治国’二字,承上起下,为之枢纽。

〈周语〉内史曰:“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由是观之,祭明神,亦所以事天,不言后土,非省文也。

哀公问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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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蒲卢者,土蜂之细腰者。蜂存则虫化而为蜂,蜂去则虫终不化,所谓‘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也。‘地道敏树’一句,因‘人道敏政’而遂言之,文势如流丸走坂,不可与蒲卢句照勘。

故为政在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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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下当别为一章,不必与‘哀公问’相连。《家语》窃取《中庸》,连下‘九经’章,都作与哀公问答。○〈皋陶谟〉曰:“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取人以身者,慎厥身修也,修身以道者,思永也,修道以人者,惇叙九族也。

箴曰‘修道之谓教’,教者,五教也,五教者,父母兄弟子之教也,故曰‘修道以仁’。○《孟子》曰‘仁者,人也’,〈表记〉亦曰‘仁者,人也’,古训本自如此,无生物之说。○亲亲之杀,五服之上杀ㆍ下杀,生事ㆍ死哀,各有其文也。尊贤之等,五等之侯,公ㆍ卿ㆍ大夫ㆍ三士ㆍ庶人之类,车服ㆍ旗樊ㆍ章采之别,各有其文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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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此句在下,误重在此。”○箴曰此句不删却好。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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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知天为修身之本者,知天而后能诚也。《大学》以诚意为修身之本,《中庸》以知天为修身之本,其义一也。经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ㆍ‘知隐之见’ㆍ‘知微之显’,则知天矣。知天者,慎其独,慎其独,即诚也。○知人者,知人之所以为人也。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知此则知人矣。故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也。下文曰‘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知天者,莫如鬼神,故知天则质诸鬼神而无疑也。知人之所以为人者,莫如圣人,故知人则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也。文与此章相照。

天下之达道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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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上节‘知天’二字,为诚身之本,‘诚’一字为万德之根。故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一也,天下之达德三,所以行之者一也,人之所以知道者三,所以知之者一也,人之所以行善者三,所以行之者一也,凡为天下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文势到此,如龙飞凤舞,波起澜兴,毕竟吐一诚字,如风水家所谓‘千里行龙,毕竟结局在一席之地’。圣人于此,洞察天地万物之理,千条百枝,都以一诚字为根本,千流百派,都以一诚字为源头,此所谓‘不诚无物’,乃‘诚者天之道’也。故先以知天为结局,然后中散为万殊,又以诚字结局。

或生而知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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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以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季氏〉篇箴曰生知ㆍ学知ㆍ困知,其知道则一也,安行ㆍ利行ㆍ勉行,其行道则一也。然五达道ㆍ三达德ㆍ九经之末,皆云‘所以行之者一也’,一者诚也,然则四个‘一也’,亦当一例看。

箴曰好学则知所以践形,故近乎知,力行则知所以爱人,故近乎仁,爱父母兄弟ㆍ爱君ㆍ爱民知耻则必因困发愤,强力为善,故近乎勇。然好学者,学知者也,力行者,利行者也,知耻者,困勉者也,皆非上等,故曰近乎知ㆍ近乎仁ㆍ近平勇,明上面有生知ㆍ安行一层也。○旧说,‘力行’,作‘利行’解。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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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尊贤者,师保之臣,所不臣也,亲亲者,亲其宗族,谓公族非事亲也。事亲在修身之中。○朱子曰‘视群臣犹吾四体’,此正义也。《书》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章句》云‘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恐不如‘四体’之说

箴曰‘齐明盛服’,与上‘鬼神’章‘齐明盛服’同,谓齐邀整衣,常若神明照临也。朱子〈敬斋箴〉曰‘正其衣冠,尊其瞻视,潜心以居,对越上帝’,亦此义也。非礼不动,则克己为仁,身斯修矣。朱子曰‘外内交养而动静不违,所以为修身之要也’,诚哉,言也!

朱子曰:“信谗邪,则任贤不专,徇货色,则好贤不笃。贾捐之所谓‘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微,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盖持衡之势,此重则彼轻,理固然矣。”○‘贤贤易色’之义,孔子屡言之,盖好色者必不好贤。故小人谗佞者,必交通宫掖以去贤者。

凡事豫则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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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曰:“一者,诚也。”○又曰:“凡事皆欲先立乎诚。”○箴曰‘豫则立’三字,《中庸》ㆍ《大学》之总义也。欲平者先治,欲治者先齐,欲齐者先修,欲修者先正,欲正者先诚,诚者,万事之所豫也。欲获者先信,欲信者先顺,欲顺者先诚,诚者,万事之所豫也。《大学》ㆍ《中庸》,皆以诚字为首功,而《大学》则曰‘欲诚其意者,先之以格致’,《中庸》则曰‘欲诚其身者,先之以明善’,亦一例也。然格物ㆍ致知,不过知物之本末而已,明善则必知天,知天为慎独之本,此其异也。

箴曰‘九经’一节,为得位行道者陈其数也,‘在下位’一节,为不得位者说其义也。彼亦结之以诚,此亦结之以诚。

诚者天之道也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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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诚者,圣人之别名。上诚者ㆍ下诚者,皆当以圣人看,不可以‘天之道也’四字,为诚字之注脚。○诚者,生知ㆍ安行之圣人也,诚之者,学知ㆍ困知ㆍ利行ㆍ勉行之人也。

箴曰学ㆍ问ㆍ思ㆍ辨,乃诚之者之所为也。学知ㆍ困知ㆍ利行ㆍ勉行者,苟以一诚字用力,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强者固执,故能久。久者,庸也。朱子曰:“明者,择善之功,强者,固执之效。”○此节每句必有三个‘弗’字,总计十五个‘弗’字。括而束之,只是一个‘诚’字,形容其好学力行光景,察其里面,隐有一个‘诚’字。○十五个‘弗’字,一段有凿井及泉,杀人见血底意。○措者,置也。

箴曰自诚而明者,圣人也,天之道自明而诚者,学者也。人之道性字,当读之如‘性之’之性,所谓‘生知而安行’也。教者,受教而后知者也,所谓‘学知ㆍ困知ㆍ利行ㆍ勉行’之类,是也。生知ㆍ学知,及其成圣ㆍ成贤,实无差等。故曰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此节连上,不可别之为一章。

中庸自箴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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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天下至诚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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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尽其性,修己而至于至善也,尽人性,治人而至于至善也,尽物性,上下草木鸟兽咸若也。上二事,《大学》之‘明德’ㆍ‘新民’也,下一事,〈尧典〉之‘命作虞’也。其事皆至真至实,可践可履,有摸有捉,无夸无诞。一加之以人物性同异之说,则广漠虚阔,莫知其所以入头下手之处矣。○尽其性者,尽其所受于天之本分也。自修而至于至善,则我之本分尽矣。治人而至于至善,则人各尽其本分,而其功在我矣。修山林川泽之政,使草木禽兽,生育以时,毋夭毋贕,校人养马,牧人养牲,农师殖五谷,场师毓园圃,使动植含生之物,各尽其生育之性,则物各尽其本分,而其功在我矣。山林ㆍ川泽ㆍ农圃ㆍ畜牧之政废,则万物之生,夭阏横乱,不能茂盛,而圣人者修而举之,则万物之生,蔚然丛茂,郁然肥泽,使天地改观,其谓之赞天地之化育,不亦宜乎!圣人尽性之工,不过如此。舍此不图,别求犬ㆍ牛ㆍ人之同处,讨仁于虎狼,责礼于豺獭,欲使之修道受教,咸归大中,其亦难乎其有成矣。人物同性者,佛之言也。《易》曰:“茂对时,育万物。”

其次致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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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曲者,屈曲也,委曲也。曲,当读之如‘曲礼三千’之曲,谓于万事万物,皆尽心以求其至善也。《易》曰:“曲成万物而不遗。”《易疏》云:“屈曲委细。”人之致曲于万事,如天道之曲成万物,犹言一物无放过也。生知ㆍ安行之圣,其于化人也,若时雨化之,故能尽人物之性,以赞天地。其次,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勿言勿动,随万事之曲折,尽心致意。斯之谓‘致曲’也。致曲亦能有诚,诚于中则形于外。故诚身者,能动物,物之既动,未有不变化者,亦可以自尽其性,以尽人物之性,与生知安行者,其功同也。其功同者,以其为至诚同也。○曲者,如布帛之有纬,纬者,委也。故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曲者,委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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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诚则明,故慎独之人,其知灵明。凡祯祥ㆍ妖孽,众人之所熟视,而此人独具慧眼,蓍龟之有吉凶,众人不能占,而此人能前民用,四体之有休咎,众人不能察,而此人有时亿中。凡如是者,诚则明之故也。

〈周语〉云:“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将亡矣。昔竭而亡,竭而亡,山崩川渴,亡之征也。’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又云:“惠王十五年,有神降于,内史曰,‘昔之兴也,降于崇山祝融,地示也,亦自天降其亡也,回禄信于耹隧之兴也,梼杌次于丕山,其亡也,夷羊在之兴也,𬸚𬸦鸣于岐山,其衰也,杜伯射王于。是皆明神之志者也。’”○兴亡之兆,皆此类也。《易》曰‘知微ㆍ知彰’,又曰‘知几其神’。

《易》曰:“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美ㆍ恶皆然,故曰动乎四体。

诚者自成也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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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诚ㆍ成者,六书之谐声也。以其成己ㆍ成物,非诚不能,故字从成也。○朱子曰:“‘道也’之道,音导。”○《大学》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意ㆍ心ㆍ身为本,家ㆍ国ㆍ天下为末。诚ㆍ正ㆍ修为始,齐ㆍ治ㆍ平为终。此经云‘诚者,物之终始’,二字与《大学》所言同,今之学者,看得不同,故《大学》之终始有摸捉,《中庸》之终始没摸捉,岂有是理?《大学》虽以诚意为始工,齐家ㆍ治国ㆍ平天下,亦非诚不能。故诚意别为一章,与正心ㆍ修身之节,不相连接。古之《礼记》本所引‘淇奥’诗,以自修ㆍ治民两下为说,结之以‘盛德至善,民不能忘’ㆍ‘亲贤乐利,没世不忘’,则成己ㆍ成物,皆在诚意中矣。《中庸》所谓‘物之终始’,亦不外乎成己成物,曷尝与《大学》所言,有毫发之殊乎?不诚则无以诚意,不诚则无以正心,不诚则无以修身,不诚则无以齐家ㆍ治国ㆍ平天下。此之谓‘不诚无物’。内者,己也,外者,物也。意ㆍ心ㆍ身为内,国家ㆍ天下为外。○时措者,无时而不施用也。诚意时用诚,正心时用诚,齐家ㆍ治国ㆍ平天下时用诚,随时用诚,无适不宜。此之谓‘时措之宜’也。○此一节即《大学》ㆍ《中庸》符合处。今以物之终始,为万物之终始,而可通乎?

故至诚无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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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至诚者,中和也,无息者,庸也。篇首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上节曰‘惟天下至诚,可以赞天地之化育’。中和非至诚乎?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无息非庸乎?

箴曰久则征者,持守既久,则其治心养性之时,天人相与之际,必有默验于自心者,斯之谓征也。征则其信道益笃,欲罢不能,故弥久弥进,而至于悠远。悠远者,庸之极也。悠远则德积,故博厚,博厚则光气外透,故高明,所谓诚则明也。○《易》曰:“君子以厚德载物。”《易》曰:“大人以继明照四方。”《易》曰:“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

箴曰至诚无息者,天也。圣人学天既久,其德至于肖天,则其功化亦肖天。故能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也。篇末七引诗,亦言功化之肖天。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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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此节,明中庸之道,本于天道,故能悠久。○‘一言’者,诚一字也。朱子‘不贰’者,诚也ㆍ庸也。‘不测’者,无量也。天地以不贰之故,其生物无量。圣人以不贰之故,其事业广大。

诗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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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于穆不已’者,庸也。‘纯亦不已’者,庸也。‘德之纯’者,中和之庸也。○此节,明圣人之道本于天。

大哉圣人之道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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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器〉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云:“按,徐勉上表ㆍ《晋ㆍ刑律志》ㆍ尚书陈宠上书及《汉ㆍ陈忠传》,皆作‘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则礼仪或是礼经之误。不然,礼仪ㆍ威仪,有何分别,而两仪字连出之乎?”○说有理。经者,布帛之纵丝也,曲者,纬丝之委曲也。然《大戴礼》,孔子曰:“仪礼三百,可勉能也,威仪三千,则难也。”〈卫将军文子〉篇

箴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天以至诚之故,在天则日月星辰系焉,在地则草木禽兽生焉。圣人以至诚之故,亦洋洋乎发育万物,经礼三百,曲礼三千,待其人而行。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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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德者,行吾之直心也。不行,无德也。孝弟忠信ㆍ仁义礼智,斯为之德,未及躬行,安有德乎?然而谓之德性者,性本乐善,随感而发者,无非善心。扩充此心,可以为仁义礼智。故名其性曰德性也,此性所受,本上天之命也。受天命者,不敢不尊之,如奉君命者,不敢不敬之也。

朱子曰:“道,由也。”○‘道问学’ㆍ‘道中庸’两‘道’字,皆当如此看。道者,人所由也。

箴曰尊德性者,至诚也,广大者,博厚也,高明者,高明也。上章云‘至诚之道,可配天地’,文相照也。然孔子之道,下学而上达,故《中庸》虽以知天为首功,其下学之方,必以道问学为首功,问学之法,以精微为极致。学既精微,则身由中庸之道。由是观之,上三段,天德也,下三段,人道也。‘温故’以下,所以为悠久也。此本李旷庵之义○先儒于此,每以尊德性为行,道问学为知,必欲双双分排,不敧不侧,不免有牵强之病耳。○致广大,则恐博而不精,故救之曰‘尽精微’。极高明,则恐过高失中,故救之曰‘道中庸’。广大高明,则贵在悠久,故戒之曰‘温故知新,敦厚以崇礼’,上文所谓‘博厚ㆍ高明ㆍ悠久’之意也。○始于广大,终于崇礼者,先博文而后约礼也。

箴曰中庸为一篇宗旨,至于此节,流入于节目间者,只恐极高明者有过高之病,急下中庸二字,提掇警醒,非真以中庸为节目也。○‘极高明’三字,超出尘埃之表,俯瞰万物,曲直ㆍ污洁,昭森罗列。其见若是者,其行己易于过高。君子于此,又重思之,必求至善之所在,为吾身所由之道,此之谓‘道中庸’。○今之所谓道中庸者,除去第一等义理,俯取第二第三等义理,以免时俗之谤言,此下流之贱也。乌得为中庸?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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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居上不骄’一节,‘愚而好自用’一节,圣明人处世执中之法也。国法有未善,倍之,则正合先王之道,而为下者以不倍为中,此至善之所在也。至道蕴于中,言之,则可明先王之道,而国无道,则以含默为中,此至善之所在也。今世之俗极卑污,古人之道至公正,反之,则天地可位也。无其德无其位,则以不自专为中。中者,至善之所在也,经文步步未或忘中庸二字。○仲尼不制礼作乐,此数节隐隐映出仲尼,以明其有德无位,故平生所行,不过乎明哲保身。

子曰愚而好自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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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本自‘愚而好自用’至‘不敢作礼乐’,皆作孔子之言,今从之。

箴曰在内则,敕五典ㆍ辨五礼,吉ㆍ凶ㆍ军ㆍ贫ㆍ嘉之礼是议礼也。车服有等,旗圭有别,是制度也。命外史达书名,是考文也。在外则,受五器圭璧也ㆍ修五礼,公ㆍ候ㆍ伯ㆍ子ㆍ男之礼是议礼也。同度量ㆍ正衣服,见〈王制〉是制度也。属瞽史谕书名,〈大行人〉是考文也。考文者,考书名于诸侯之国

箴曰车同轨者,制度也。旗服在其中书同文者,考文也。行同伦者,议礼也。○伦者,序也,礼所以辨上下,则其用亦不过正其伦而已。

子曰吾说夏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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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本,‘王天下’至‘民弗从’,皆与此节上连。

《论语》,子曰:“礼吾能言之,不足征也。礼吾能言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此谓之礼,孔子知之,而反无所传。故不足以证孔子所知也。

〈礼运〉,子曰:“我欲观道,是故之而不足征也,吾得时焉。我欲观道,是故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不足征者,谓彼邦之所存,不足以证吾之所闻所学也。

箴曰将言君子之道,有征有考,下文云:“征诸庶民,考诸三王。”故先引孔子之言,借一征字,以明斯道有证其义。若曰孔子于礼,虽能言能学,苟其无征,则亦不敢从。至于斯道,有征有考,不可不从也。○礼ㆍ礼,虽承上礼乐之文,所重在‘征’字,不在‘礼’字。当别为一章,为下节之起峰也。《大学》ㆍ《中庸》,皆文断处意续,意断处文续。

‘王天下’至‘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皆当与此节合而为一。

箴曰王天下者,议礼而无罪,制度而无罪,考文而无罪,此之谓三重,此之谓寡过也。○礼ㆍ度ㆍ文者,有形有数之物,而苟其无征,民不信从。况道者无形无质之物,苟为无征,孔子岂敢以私言创立其道,以冀其信从乎?但此道有本有征,又可考可建可质可俟,确然无疑,为天下万民所共由之大道,将谓之无征乎?本诸身征诸庶民,不可曰无征也,将谓之不尊乎?孔子虽不尊,三王尊,天地尊,鬼神尊,百世之圣人皆尊,不可曰不尊也。民于此道焉,敢不信而从之乎?○本诸身者,道生于性,性在于身,以天命之性,扩而充之,可以为孝弟忠信ㆍ仁义礼智。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此本诸身也。天下之人,其性皆同,故能尽其性者,能尽人之性。其一一皆受天命,可知也。此,征诸庶民也。,皆本之天命,以教斯民,此‘考诸三王而不谬’也。建立此道,则天地万物,莫不归顺,此‘建诸天地而不悖’也。百神承命,辅佑化育,万物一本,于此可验,此‘质诸鬼神而无疑’也。千世在前,百世在后,前圣后圣,其揆必同,此‘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也。岂可曰无征?岂可曰不尊乎?道者,何道也?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率性者,中和之有常也。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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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世为天下道’,言世世为天下道也。下句亦此例。○将出仲尼,先言君子。君子虽若泛言,其实映仲尼也。其精神注仲尼,如飞湍赴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犹言‘在家无怨,在邦无怨’。

仲尼祖述尧舜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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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律,法也,率也。袭,承也,因也。‘上律天时’者,春生秋杀,仁义并隆也。‘下袭水土’者,山高泽卑,涵育无方也。不必取某事某事,曰律曰袭。○此节‘武’ㆍ‘土’ㆍ‘帱’叶韵,‘行’ㆍ‘明’叶韵,‘害’ㆍ‘悖’ㆍ‘化’ㆍ‘大’叶韵。《中庸》叶韵处,不止于此

朱子曰:“天覆地载,万物并育于其间而不相害,四时日月错行代明而不相悖。”○四时错行者,寒暑相交也。日月代明者,水火迭耀也。日月之行,同在一天,而赤道ㆍ白道,互相交遇,春夏秋冬,弦望晦朔,其所行之迟疾进退,千差万变,而不相絓碍,不相击触。此之谓‘并行而不相悖’也。○三千受教,七十承化。推此以往,天地万物,皆入范围,是‘并育而不相害’也。或以德行,或以政事,或以文学,或以言语,各因其性,各成其材,是‘并行而不相悖’也。《易》曰:“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小德者,弟子之德小者也,大德者,弟子之德大者也。德小者,顺其性,因其势而导之,所谓‘川流’也。如七十弟子德大者,厚其培,因其材而笃焉,所谓‘敦化’也。如四科ㆍ十哲之类孟子曰‘大德役小德’,孔子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皆以德之大小言。○道一而已,万民并行,毂击肩磨而共由此道。此所谓‘并行而不相悖’也。今人欲二道并行,不亦难乎?

惟天下至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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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惟天下至圣,孔子也,惟天下至诚,亦孔子也。‘仲尼祖述’以下,至‘肫肫其仁’,皆赞美孔子之言,而古今诸家,未有明指,岂不恨哉?上文云‘万物并育’ㆍ‘小德川流’ㆍ‘大德敦化’,皆所以赞孔子,而朱子属之天道,故并此‘至圣’ㆍ‘至诚’二节,不属之孔子也。然‘声名洋溢’一段,非仲尼而谁也。○有容ㆍ有执ㆍ有敬ㆍ有别,朱子谓之仁义礼智,见《章句》似也。

箴曰‘配天’二字,极不可解。古者,‘配天’实有其礼,不可苟称。《诗》云‘之未丧师,克配上帝’,〈文王〉篇《诗》云‘思后稷,克配彼天’,〈思文〉篇《诗》云‘三后在天,王配于京’,〈下武〉篇〈周书〉曰‘肆惟礼陟配天’,〈君奭〉文斯皆当时实有其礼,故诗人言之。《孝经》曰‘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以配上帝’,忽以天与上帝,分之为二,此文本之纬书。朱子疑之,固不足述,而配天之礼则诚有之也。但配天有二,一是郊配,若有虞氏夏后氏人郊人郊者,是也。一是禘配,《周礼》云‘兆五帝于四郊’,〈小宗伯〉五帝者,之等,今未详既祭于郊,则亦配天也。观射父曰‘禘郊之事,不过茧栗’,见〈楚语〉定王曰‘禘郊之事则有全烝’,见〈周语〉禘者,五帝之祭也。郑玄谓之五方天帝,非也。见余〈春秋说〉〈鲁语〉展禽之言曰‘黄帝’,〈祭法〉同此则《大传》所谓报本之禘也。总之,孔子之德,虽为大圣,不郊不禘,则不可曰配天。由是言之,‘至圣’ㆍ‘至诚’二节,或非孔子之谓乎?抑配天之法,在天而不在人。门诸贤,明知孔子之德,优于配天,故直谓之配天与。

惟天下至诚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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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至诚’者,慎独也。‘立天下之大本’者,致中和也。‘知天地之化育’者,天地位而万物育也。‘夫焉有所倚’者,中立而不倚也,此亦谓仲尼云:“尽中庸之为德者,匪他人,仲尼是也。”○‘聪明圣知达天德’者,谓圣人能知圣人也。

朱子曰:“经者,理其绪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也。”○曰:“大经即达道九经之属。经者,分之也,纶者,合之也。”

诗曰衣锦尚䌹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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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衣锦尚䌹’者,诚也,慎独也。君子慎独,故暗然而日章,小人欺人,故的然而日亡。○温者,不严酷也。理者,文理也,条理也。君子不必严酷,而自然有文理ㆍ条理。

箴曰上天玄远,而临于屋漏,日监在玆,则‘知远之近’也。自起者风,而主张嘘翕,必有其故,显造化之迹,未有明于风者则‘知风之自’也。风者,物之所以感动也天道隐微而鸢飞鱼跃,功化至著,则‘知微之显’也。能此三知,则必慎其独,故曰‘可与入德’矣。○上文‘升高行远’节,亦以鬼神为远,而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则远者近矣。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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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潜虽伏矣,亦孔之昭’者,微之显也。天道微而显,故君子慎其独,慎其独,故内省不疚。○朱子曰:“‘无恶于志’,犹言无愧于心。”

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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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相在尔室’者,慎独也。天道不动,而君子不弛其敬,此‘戒慎乎其所不睹’也。天道不言,而君子不坏其信,此‘恐惧乎其所不闻’也。此本胡云峰之说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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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奏《诗》作鬷。《毛传》曰:“鬷者,总也,辐ㆍ辏ㆍ流ㆍ凑,字皆从奏,奏亦总也。”‘奏假无言’者,谓万民总格于无言之化也。七引诗,上三,自修也,下三,民化也,末一,天载也。

箴曰慎独则致中和,致中和则成位育之功,故曰‘民劝’ㆍ‘民威’也。上文云‘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君子事天,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故小民事君子,亦不赏而劝,不怒而威。此天人感应之妙。

诗曰不显惟德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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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不显’者,诚也,慎独也。义与上节同。天道不显而君子戒慎。故君德不显,而百辟仪刑,亦天人感应之妙。

诗曰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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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文王不大声以色,惟小心昭事,使民怀德,此慎独以化育也。○天道不言,而文王不大声,天道不动,而文王不以色。不动ㆍ不言,则不睹ㆍ不闻也。圣人事天以诚,则民亦事君以诚,皆一理也。

诗曰德𬨎如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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箴曰此节有二义。其一以上天之无声无臭,明君子之所以化民,不在声色,而在乎至诚也。其一以上天之无声无臭,明天道隐微,非目之所能睹,非耳之所能闻,惟其戒慎恐惧,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故曰至矣。○伦者,序也,理也。如脉理ㆍ腠理之理毛虽至微,独是有形之物,故能有伦理次序,可以指数。若上天之载,都无形质,并无声臭,其微极矣。声臭空于形质,故极言无形,而至谓之无声无臭。

《汉书ㆍ扬雄传》引诗曰:“上天之縡。”颜师古曰:“縡,事也。”读与载同。又《说文》新附字云:“縡,事也。”余谓:“縡者,宰也,宰制万物,故谓之上天之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