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卢转运书
月之十七日,陈生归。又三日,公手书至,道生操觚率尔,不克受公恩,并戒枚毋再荐士。枚闻颇惑焉。
昔养由基善射,百发百中,识者犹虑不以善息,致弃前功。生之射才一发耳,弓拨矢坠,其以金注昏耶?不然,何命之穷也!生诚窭人子,器小,邂逅不自珍,以为倚马磨盾,将以见才。不知杨修敏捷,作《暑赋》弥月不献;王粲《初征》,记他文未能称是;韩安国赋几不成,罚酒三升。古之士,不以此定贤否也。夫公廨甚迫,步韵甚难,为大儒握管甚郑重。生皆不知,贸贸然不请间,不禀意旨而为之,其得弃绝之罪于门下也固宜。
虽然,公之所以接士者,枚尚有进焉。今夫金之色,岂止三品哉?统命之曰金而已。士之才,岂止九等哉?统名之曰士而已。其为良金与良士欤?夫人而知之也。其为不纯之金,未成之士欤?则将熔其渣滓而加之淬厉,非大贤与大冶不能。公,大贤也;陈生,士之未成者也。其所以位置之者,当自有道矣。昔刘叉以诗干韩,杜温夫以文干柳。叉之陋,至于攫金;杜之妄,至于用虚字不当律令,视二公如山岳之与尘埃。然二公接之,不甚决绝。以为天下士惟享大名、据高爵者,足与治耳。若夫担簦蹑?之士,所历不过穷巷,所望不过糊口,就有不及,则三熏三沐,非我其谁?暴摧折之,将传笑四方,终身毁弃。
且古之君子,惟荐人于朝为至慎也。故曰:惟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若夫区区之财,如弃涕唾,无甚关系。己财且然,而况顺风吹嘘,借他人财为豪举者乎?今天下郡无闲田,田无馀夫。故游民相率而为士者,势也。其利市三倍者,惟商耳。商行《周官》睦姻之义,裒多益寡,意良厚也。明公居转运之名,要在转其所当转,而不病商;运其所当运,而不病天下。不必头会箕敛,知有商而已也。亦不必置喜怒于其间,以会计之馀权,取天下士而荣辱之也。枚尝过王侯之门,不见有士;过制府、中丞之门,不见有士。偶过公门,士喁喁然以万数。岂王侯、制府、中丞之爱士,皆不如公耶?抑士之昵公、敬公、师公、仰望公,果胜于王侯、制府、中丞耶?静言思之,未尝不叹士之穷而财之能聚人为可悲也。
当明公未来时,其所谓士者,或以势干,或以事干,或以歌舞、卜筮、星巫、烧炼之杂伎干,未闻有以诗干者。自公至,士争以诗进,而东南之善声韵者,六七年间亦颇得八九。盛矣哉!大君子之转移风气,固如是哉!然则使公或晋擢他去,诚恐诗之十倍陈生者,亦未必一至门下,而何有于生?生遇公,公遇生,诚两不可再,而卒龃龉以穷,媒劳恩绝,何耶?夫途本宽,则核之也宜严;径愈狭,则收之也宜宽。如生者,径之至狭者也。惟公能收之,而惜其不宽也。生休矣,恐生之外尚有其人。枚将终荐之,以补公过。枚谨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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