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介眉庶常书
吾兄与国雯书见及,言都下诸公,欲以不肖姓名尘之荐牍。叶掞庵先生且于经筵御前面奏,其后掞庵移文吏部,吾兄力止。始闻之而骇,已喟然而叹,且喜兄之知我也。
某幼离党祸,废书者五年。二十一岁,始学为科举,思欲以章句扬于当时,委弃方幅典诰之书而不视。年近四十,暮逢丧乱,负母流离,退栖陋室,与百姓杂处,又焉得有奇闻异见,下逮于农琐哉?是空疏不学,未有甚于某者也。今朝廷命举博学宏儒,以备顾问。此为何等?谓之博学,吾意临平石鼓,青州墓刻,有一事之不知,即其罪矣;谓之宏儒,慎、墨得进其谈,惠、邓敢窜其察,即其罪矣。故非万人之英,不能居此至美之名也。即以前代博学宏辞科而论,以真德秀处之,尚曰宏而不博;以留元刚处之,尚曰博而不宏。王应麟欲举是科,乃于制度典故,考索殆遍,今之《玉海》,其稿本也,见成《玉海》,某尚未一过,况《玉海》所本,馆阁万卷,纂要钩玄,取诸胸怀乎?乃如之人而欲当是选,是引里母田妇而坐之于平王之孙卫侯之妻之列也。胡能不骇?从来士之求知者多矣,往往觌面而无所遇合。以昌黎之贤,光范门下,三上书而不报,故投行卷,展坐席者,非危苦之词不道,非夸大之论不陈,揖洗割肉,破琴持帚,穿屦而行雪中,百方以搏巨公一日之知,然且有得有不得。某于掞庵,未尝有一面之雅,尺素之通。前岁观海于海盐,遇彭骏孙言掞庵使之问学。去岁正月,读所赠董在中诗,其间称许过当,今又云云,其何以得此于掞庵哉?夫掞庵之留心人物如此,向若得道绷艺襮之士而与之,则可以为天下贺矣,无如某仅一愆糇之细民也。孤负掞庵,此某之所以叹也。某年近七十,不学而衰,稍涉人事,便如行雾露中。老母年登九十,子妇死丧略尽。家近山海,兵声不时撼动,尘起镝鸣,则扶持遁命。二十年以来,不敢妄渡钱塘,渡亦不敢一月留也。母子相依,以延漏刻。若复使之待诏金马,魏野所谓断送老头皮也。
嗟乎!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王阳在位,贡禹弹冠,戴逵逃吴,张玄止召,古人或出或处,未尝不藉友朋之力。不然,则山、嵇、魏、谢,徒以富贵为市耳,非兄知我,何以有是乎?掞庵先生处,意欲通书,然草野而通书朝贵,非分所宜。陈履常云:“公他日成功谢事,幅巾东归,某当御款段,乘下泽,候公于上东门外”,此其例也。
此四月所寄书也。其后见掌院魏庸斋先生与许海昌书云,黄先生学贯天人,诸公物色之者颇众,因其年高,未敢轻动泉石。萧介石先生往见李邺园制台,泛论其中人物,制台云,初意欲举黄先生,渠母老不可出,故不强之。某于诸公,皆未尝一面,而见知如此,所谓君子爱人以德也。附记于此,以志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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