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卷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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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播
编辑王播,字明敭。曾祖琎,嘉州司马。祖升,咸阳令。父恕,扬府参军。播擢进士第,登贤良方正制科,授集贤校理,再迁监察御史,转殿中,历侍御史。贞元末,幸臣李实为京兆尹,恃恩颇横,尝遇播于途,不避。故事,尹避台官。播移文诋之;实怒,后奏播为三原令,欲挫之。播受命,趋府谒谢,尽府县之仪。及临所部,政理修明,恃势豪门,未尝贷法。岁终考课,为畿邑之最。实以其人有政术,甚礼重之,频荐之于上。德宗奇之,将不次拔用,会母丧。
顺宗即位,除驾部郎中,改长安令。岁中,迁工部郎中,知台杂,刺举纲宪,为人所称。转考功郎中,出为虢州刺史。李巽领盐铁,奏为副使、兵部郎中。
元和五年,代李夷简为御史中丞。振举朝章,百职修举。十月,代许孟容为京兆尹。时禁军诸镇布列畿内,军人出入,属鞬佩剑,往往盗发,难以擒奸。布播奏请畿内军镇将卒,出入不得持戎具,诸王驸马权豪之家,不得于畿内按试鹰犬畋猎之具。诏从之,自是奸盗弭息。六年三月,转刑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
播长于吏术,虽案牍鞅掌,剖析如流,黠吏诋欺,无不彰败。时天下多故,法寺议谳,科条繁杂。播备举前后格条,置之座右。凡有详决,疾速如神。当时属僚,叹服不暇。
十年四月,改礼部尚书,领使如故。先是,李巽以程异为江淮院官,异又通泉货,及播领使,奏之为副。当王师讨吴元济,令异乘传往江淮,赋舆大集,以至贼平,深有力焉。及皇甫镈用事,恐播大用,乃请以使务命程异领之,播守本官而已。十三年,检校户部尚书、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
穆宗即位,皇甫镈贬,播累表求还京师。长庆元年七月,征还,拜刑部尚书,复领盐铁转运等使。十月,兼中书侍郎、平章事,领使如故。长庆中,内外权臣,率多假借。播因铜盐擢居辅弼,专以承迎为事,而安危启沃,不措一言。时河北复叛,朝廷用兵。会裴度自太原入觐,朝野物论,言度不宜居外。明年三月,留度复知政事,以播代度为淮南节度使、检校右仆射,领使如故。仍请携盐铁印赴镇,上都院印,请别给赐,从之。播至淮南,属岁旱俭,人相啖食,课最不充,设法掊敛,比屋嗟怨。
敬宗即位,就加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罢盐铁转运使。时中尉王守澄用事,播自落利权,广求珍异,令腹心吏内结守澄,以为之助。守澄乘闲启奏,言播有才,上于延英言之。谏议大夫独孤朗、张仲方,起居郎孔敏行、柳公权、宋申锡,补阙韦仁实、刘敦儒,拾遗李景让、薛廷老等,请开延英面奏播之奸邪,交结宠幸,复求大用。天子冲幼,不能用其言。自是,物议纷然不息。明年正月,播复领盐铁转运使。播既得旧职,乃于铜盐之内,巧为赋敛,以事月进。名为羡余,其实正额,务希奖擢,不恤人言。
时扬州城内官河水浅,遇旱即滞漕船。乃奏自城南阊门西七里港开河向东,屈曲取禅智寺桥通旧官河,开凿稍深,舟航易济;所开长一十九里,其工役料度,不破省钱,当使方圆自备,而漕运不阻。后政赖之。
文宗即位,就加检校司徒。太和元年五月,自淮南入觐,进大小银碗三千四百枚、绫绢二十万匹。六月,拜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领使如故。二年,进封太原公、太清宫使。四年正月,患喉肿暴卒,时年七十二。废朝三日,赠太尉。
播出自单门,以文辞自立;践升华显,郁有能名。而随势沈浮,不存士行;奸邪进取,君子耻之。然天性勤于吏事,使务填委,胥吏盈廷取决,簿书堆案盈几,他人若不堪胜,而播用此为适。播子式,弟炎、起。
炎,贞元十五年登进士第,累官至太常博士,早世。子铎、镣。
起,字举之,贞元十四年擢进士第,释褐集贤校理,登制策直言极谏科,授蓝田尉。宰相李吉甫镇淮南,以监察充掌书记。入朝为殿中,迁起居郎、司勋员外郎、直史馆。元和十四年,以比部郎中知制诰。穆宗即位,拜中书舍人。
长庆元年,迁礼部侍郎。其年,钱徽掌贡士,为朝臣请托,人以为滥。诏起与同职白居易覆试,覆落者多。徽贬官,起遂代徽为礼部侍郎。掌贡二年,得士尤精。先是,贡举猥滥,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及元稹、李绅在翰林,深怒其事,故有覆试之科。及起考贡士,奏当司所选进士,据所考杂文,先送中书,令宰臣阅视可否,然后下当司放榜。从之。议者以为起虽避是非,失贡职也,故出为河南尹。入为吏部侍郎。
文宗即位,加集贤学士、判院事。以兄播为仆射辅政,不欲典选部,改兵部侍郎。太和二年,出为陜虢观察使、兼御史大夫。四年,入拜尚书左丞。居播之丧,号毁过礼,友悌尤至。迁户部尚书、判度支。以西北边备,岁有和市以给军,劳人馈挽,奏于灵武,邠宁起营田。六年,检校吏部尚书、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使。时属蝗旱,粟价暴踊,豪门闭籴,以邀善价。起严诫储蓄之家,出粟于市,隐者致之于法,由是民获济焉。七年,入为兵部尚书。八年,检校右仆射、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江、汉水田,前政挠法,塘堰缺坏。起下车,命从事李业行属郡,检视而补缮,特为水法,民无凶年。九年,就加银青光禄大夫。时李训用事,训即起贡举门生也,欲援起为相。八月,诏拜兵部侍郎,判户部事。其冬,训败,起以儒素长者,人不以为累,但罢判户部事。
文宗好文,尤尚古学。郑覃长于经义,起长于博洽,俱引翰林,讲论经史。起僻于嗜学,虽官位崇重,耽玩无篸;夙夜孜孜,殆忘寝食,书无不览,经目靡遗。转兵部尚书。以庄恪太子登储,欲令儒者授经,乃兼太子侍读,判太常卿,充礼仪详定使,创造礼神九玉,奏议曰:
邦国之礼,祀为大事;珪璧之议,经有前规。谨按《周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青珪礼东方,赤璋礼南方,白琥礼西方,黑璜礼北方。”又云:“四圭有邸以祀天”,“两圭有邸以祀地”,“圭璧以祀日月星辰”。凡此九器,皆祀神之玉也。又云:“以禋祀祀昊天上帝。”郑玄云:“禋,烟也,为玉币,祭讫燔之,而升烟以报阳也。”今与《开元礼》义同,此则焚玉之验也。又《周礼》:“掌国之玉镇大宝器,若大祭,既事而藏之。”此则收玉之证也。梁代崔灵恩撰《三礼义宗》云:“凡祭天神,各有二玉:一以礼神,一则燔之。礼神者,讫事却收;祀神者,与牲俱燎。”则灵恩之义,合于《礼经》。今国家郊天祀地,祀神之玉常用;守经据古,礼神之玉则无。臣等请下有司,精求良玉,创造苍璧、黄琮等九器,祭讫则藏之。其燎玉即依常制。
从之。为太子广《五运图》及《文场秀句》等献之。三年,以本官充翰林侍讲学士。庄恪太子薨,诏起为哀册文,辞情婉丽。
四年,迁太子少师,判兵部事,侍讲如故。以其家贫,特诏每月割仙韶院月料钱三百千添给。起富于文学,而理家无法,俸料入门,即为仆妾所有。帝以师友之恩,特加周给。议者以与伶官分给,可为耻之。
武宗即位,八月,充山陵卤簿使。枢密使刘弘逸、薛季棱惧诛,欲因山陵兵士谋废立。起与山陵使知其谋,密奏,皆伏诛。寻检校左仆射、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
会昌元年,征拜吏部尚书,判太常卿事。三年,权知礼部贡举。明年,正拜左仆射,复知贡举。
起前后四典贡部,所选皆当代辞艺之士,有名于时,人皆赏其精鉴徇公也。其年秋,出为兴元尹,兼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节度使。赴镇日,延英辞。帝谓之曰:“卿国之耆老,宰相无内外,朕有阙政,飞表以闻。”宴赐颇厚。在镇二年,以老疾求代,不许。大中元年,卒于镇,时年八十八。废朝三日,赠太尉,谥曰文懿。文集一百二十卷,《五纬图》十卷,《写宣》十卷。起侍讲时,或僻字疑事,令中使口宣,即以榜子对,故名曰《写宣》。子龟嗣。
龟,字大年。性简淡萧洒,不乐仕进。少以诗酒琴书自适,不从科试。京城光福里第,起兄弟同居,斯为宏敞。龟意在人外,倦接朋游,乃于永达里园林深僻处创书斋,吟啸其间,目为“半隐亭”。及从父起在河中,于中条山谷中起草堂,与山人道士游,朔望一还府第,后人目为“郎君谷”。及起保厘东周,龟于龙门西谷构松斋,栖息往来,放怀事外。起镇兴元,又于汉阳之龙山立隐舍,每浮舟而往,其闲逸如此。武宗知之,以左拾遗征。久之,方至殿廷一谢,陈情曰:“臣才疏散,无用于时,加以疾病所婴,不任禄仕。臣父年将九十,作镇远籓,喜惧之年,阙于供侍。乞罢今职,以奉晨昏。”上优诏许之。明年,丁父忧。服阕,以右补阙征,迁侍御史、尚书郎。
大中末,出为宣歙团练观察副使,赐绯。入为祠部郎中、史馆修撰。前从崔玙贰宣歙,及玙镇河中,又奏为副使。入为兵部郎中,赐金紫,寻知制诰。
咸通末,以弟铎在中书,不欲在禁掖,改太常少卿,寻检校右散骑常侍、同州刺史。牙将白约者,甚狡蠹,前后防御使不能制。龟因事发,笞死以徇,人皆畏威自效。十四年,转越州刺史、御史大夫、浙东团练观察使。先是,龟兄式抚临此郡,有惠政;闻龟复至,舞抃迎之。属徐、泗之乱,江淮盗起,山越乱,攻郡,为贼所害。赠工部尚书。子荛。
荛苦学,善属文。以季父作相,避嫌不就科试。乾符初,崔瑾廉察湖南,崔涓镇江陵,皆辟为从事。萧遘作相,奏授蓝田尉,直史馆,迁左拾遗、右补阙,中丞卢涯奏为侍御史。从僖宗幸山南,拜右司员外郎,卒。子权,中兴仕至兵部尚书。
式以门荫,累迁监察御史,转殿中,亦巧宦。太和中,依倚郑注,谒王守澄,为中丞归融所劾,出为江陵少尹。大中后,践更省署。咸通初,为浙东观察使。草贼仇甫据明州叛,来攻会稽,式讨平之。式有威略。三年,徐州银刀军叛,以式为徐州节度使。式至镇,尽诛银刀等七军,徐方平定。天子嘉之。后累历方任,卒。
铎,字昭范。会昌初进士第,两辟使府。大中初,入为监察御史。咸通初,由驾部郎中知制诰,拜中书舍人。五年,转礼部侍郎,典贡士两岁,时称得人。七年,以户部侍郎、判度支,迁礼部尚书。十二年,以本官同平章事。时宰相韦保衡以拔擢之恩,事铎尤谨,累兼刑部、吏部尚书。僖宗即位,加右仆射。保衡得罪,以铎检校右仆射,出为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
铎有经世大志,以安邦为己任,士友推之。乾符二年,河南、江左相继寇盗结集,内官田令孜素闻铎名,乃复召铎,拜右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四年,贼陷江陵,杨知温失守,宋威破贼失策。朝议统率,宰相卢携称高骈累立战功,宜付军柄,物议未允。铎廷奏曰:“臣忝宰执之长,在朝不足分陛下之忧。臣愿自率诸军,荡涤群盗。”朝议然之。五年,以铎守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兼江陵尹、荆南节度使,充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铎至镇,绥怀流散,完葺军戎,期年之间,武备严整。
时兖州节度使李系者,西平王晟之孙,以其家世将才,奏用为都统都押衙,兼湘南团练使。时黄巢在岭南,铎悉以精甲付系,令分兵扼岭路。系无将略,微有口才,军政不理。广明初,贼自岭南寇湖南诸郡,系守城自固,不敢出战。贼编木为伐,沿湘而下,急攻潭州,陷之。系甲兵五万,皆为贼所杀,投尸于江。铎闻系败,令部将董汉宏守江陵,自率兵万余会襄阳之师。江陵竟陷于贼。天子不之责。罢相,守太子太师。宰相卢携用事,竟以淮南高骈代铎为都统。
其年秋,贼焚剽淮南,高骈挫败。及贼陷两京,卢携得罪,天子用郑畋为兵马都统。明年,畋病归行在,朝议复以铎为侍中、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充诸道行营都统。率禁军、山南、东蜀之师三万,营于盩厔东,进屯灵感寺。
明年春,兖、郓、徐、许、郑、滑、邠、宁、凤翔十镇之师大集关内。时贼已僭名号;以前渐东观察使崔璆、尚让为宰相,传伪命。天下籓帅,多持两端。既闻铎传檄四方,诸侯翻然景附。贼之号令,东西不过岐、华,南北止及山、河。而劲卒骁将,日驰突于国门,群贼由是离心。其年秋,贼将朱温降,收同州。十一月,贼华州戍卒七千来奔。三年二月,沙陀军至,收华州。四月,败贼于良田坡,遂收京城。封铎晋国公。铎加中书令,以收城诸将,量其功伐高下,承制爵赏以闻。是时国命危若缀旒,天子播越蛮陬,大事去矣。若非郑畋之奋发,铎之忠义,则土运之隆替,未可知也。
自巢、让之乱,关东方镇牙将,皆逐主帅,自号籓臣。时溥据徐州,朱瑄据郓州,朱瑾据兖州,王敬武据青州,周岌据许州,王重荣据河中,诸葛爽据河阳,皆自擅一籓,职贡不入,赏罚由己。既逐贼出关,尤恃功伐,朝廷姑息不暇。巢贼出关东,与蔡帅秦宗权合纵。时溥举兵徐方,请身先讨贼,乃授溥都统之命。十军军容使田令孜,以内官杨复光有监护用师之功,尤忌儒臣立事,故有时溥之授。
初,铎出军,兼郑滑节度使,以便供馈。至是,罢铎都统之权,令仗节归籓。铎以朱全忠于己有恩,倚为籓蔽。初,全忠辞礼恭顺,既而全忠军旅稍集,其意渐倨。铎知不可依,表求还朝。
其年冬,僖宗自蜀将还,乃以铎为沧景节度使。时杨全玫在沧州,闻铎之来,诉于魏州乐彦贞。铎受命赴镇,至魏州旬日,彦贞迎谒,宴劳甚至。铎以上台元老,功盖群后,行则肩舆,妓女夹侍,宾僚服御,尽美一时。彦贞子从训,凶戾无行,窃所慕之;令甘陵州卒数百人,伏于漳南之高鸡泊。及铎行李至,皆为所掠,铎与宾客十余人,皆遇害。时光启四年十二月也。
铎弟镣,累官至汝州刺史。王仙芝陷郡城,被害。
李绛
编辑李绛,字深之,赵郡赞皇人也。曾祖贞简。祖刚,官终宰邑。父元善,襄州录事参军。绛举进士,登宏辞科,授秘书省校书郎。秩满,补渭南尉。贞元末,拜监察御史。元和二年,以本官充翰林学士。未几,改尚书主客员外郎。逾年,转司勋员外郎。五年,迁本司郎中、知制诰。皆不离内职,孜孜以匡谏为己任。
宪宗即位,叛臣李锜阻兵于浙右。锜既诛,朝廷将辇其所没家财。绛上言曰:“李锜凶狡叛戾,僭侈诛求,刻剥六州之人,积成一道之苦。圣恩本以叛乱致讨,苏息一方。今辇运钱帛,播闻四海,非所谓式遏乱略,惠绥困穷。伏望天慈,并赐本道,代贫下户今年租税,则万姓欣戴,四海歌咏矣。”宪宗嘉之。
时中官吐突承璀自籓邸承恩宠,为神策护军中尉,乃于安国佛寺建立《圣政碑》,大兴功作,仍请翰林为其文。绛上言曰:
陛下布惟新之政,刬积习之弊,四海延颈,日望德音。今忽立《圣政碑》,示天下以不广。《易》称:大人者与天地合德,与日月合明。执契垂拱,励精求理,岂可以文字而尽圣德,碑表而赞皇猷?若可叙述,是有分限,亏损盛德,岂谓敷扬至道哉?故自尧、舜、禹、汤、文、武,并无建碑之事。至秦始皇荒逸之君,烦酷之政,然后有罘、峄之碑,扬诛伐之功,纪巡幸之迹,适足为百王所笑,万代所讥。至今称为失道亡国之主,岂可拟议于此!陛下嗣高祖、太宗之业,举贞观、开元之政,思理不遑食,从谏如顺流;固可与尧、舜、禹、汤、文、武方驾而行,又安得追秦皇暴虐不经之事,而自损圣政?近者,阎巨源请立纪圣功碑,陛下详尽事宜,皆不允许。今忽令立此,与前事颇乖。况此碑既在安国寺,不得不叙载游观宗饰之事。述游观且乖理要,叙崇饰又匪政经,固非哲王所宜行也。其碑,伏乞圣恩特令寝罢。
宪宗深然之,其碑遂止。
绛后因浴堂北廊奏对,极论中官纵恣、方镇进献之事。宪宗怒,厉声曰:“卿所论奏,何太过耶?”绛前论不已,曰:“臣所谏论,于臣无利,是国家之利。陛下不以臣愚,使处腹心之地,岂可见事亏圣德,致损清时,而惜身不言?仰屋窃叹,是臣负陛下也。若不顾患祸,尽诚奏论,旁忤幸臣,上犯圣旨,以此获罪,是陛下负臣也。且臣与中官,素不相识,又无嫌隙,只是威福太盛,上损圣朝,臣所以不敢不论耳。使臣缄默,非社稷之福也。”宪宗见其诚切,改容慰喻之曰:“卿尽节于朕,人所难言者,卿悉言之,使朕闻所不闻,真忠正诚节之臣也。他日南面,亦须如此。”绛拜恩而退。遽宣宰臣,令与改官,乃授中书舍人,依前翰林学士。翌日,面赐金紫,帝亲为绛择良笏赐之。
前后朝臣裴武、柳公绰、白居易等,或为奸人所排陷,特加贬黜;绛每以密疏申论,皆获宽宥。及镇州节度使王士真死,朝廷将用兵讨除,绛深陈以为未可。绛既尽心匡益,帝每有询访,多协事机。六年,犹以中人之故,罢学士,守户部侍郎,判本司事。尝因次对,宪宗曰:“户部比有进献,至卿独无,何也?”绛曰:“将户部钱献入内藏,是用物以结私恩。”上耸然,益嘉其直。吐突承璀恩宠莫二,是岁,将用绛为宰相;前一日,出承璀为淮南监军。翌日,降制,以绛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绛梗直,多所规谏,故与吉甫不协。时议者以吉甫通于承璀,故绛尤恶之。绛性刚讦,每与吉甫争论,人多直绛。宪宗察绛忠正自立,故绛论奏,多所允从。
上尝谓绛曰:“卜筮之事,习者罕精,或中或否。近日风俗。,尤更崇尚,何也?”对曰:“臣闻古先哲王畏天命,示不敢专,邦有大事可疑者,故先谋于卿士庶人,次决于卜筮,俱协则行之。末俗浮伪,幸以侥福。正行虑危,邪谋觊安,迟疑昏惑,谓小数能决之。而愚夫愚妇,假时日鬼神者,欲利欺诈,参之见闻,用以刺射小近之事,神而异之。近者,风俗近巫,此诚弊俗。圣旨所及,实辨邪源。但存而不论,弊斯息矣。”
他日延英,上曰:“朕读《玄宗实录》,见开元致理,天宝兆乱。事出一朝,治乱相反,何也?”绛对曰:
臣闻理生于危心,乱生于肆志。玄宗自天后朝出居籓邸,尝莅官守,接时贤于外,知人事之艰难。临御之初,任姚崇、宋璟,二人皆忠鲠上才,动以致主为心。明皇乘思理之初,亦励精听纳,故当时名贤在位,左右前后,皆尚忠正。是以君臣交泰,内外宁谧。开元二十年以后,李林甫、杨国忠相继用事,专引柔佞之人,分居要剧,茍媚于上,不闻直言。嗜欲转炽,国用不足,奸臣说以兴利,武夫说以开边。天下骚动,奸盗乘隙,遂至两都覆败,四海沸腾,乘舆播迁,几至难复。盖小人启导,纵逸生骄之致也。至今兵宿两河,西疆削尽,甿户雕耗,府藏空虚,皆因天宝丧乱,以至于此。安危理乱,实系时主所行。陛下思广天聪,亲览国史,垂意精赜,鉴于化源,实天下幸甚。
上又曰:“凡人行事,常患不通于理,已然之失,追悔诚难。古人处此,复有道否?”绛对曰:“行事过差,圣哲皆所不免,故天子致诤臣以匡其失。故主心理于中,臣论正于外,制理于未乱,销患于未萌。主或过举,则谏以正之,故上下同体,犹手足之于心膂,交相为用,以致康宁。此亦常理,非难遵之事。但矜得护失,常情所蔽。古人贵改过不吝,从善如流,良为此也。臣等备位,无所发明,但陛下不废刍言,则端士贤臣,必当自效。”帝曰:“朕擢用卿等,所冀直言。各宜尽心无隐,以匡不逮。无以护失为虑也!”
其秋,魏博节度使田季安死,其子怀谏幼弱,军中立其大将田兴,使主军事,兴卒以六州之地归命。其经始营创,皆绛之谋也。
时教坊忽称密旨,取良家士女及衣冠别第妓人,京师嚣然。绛谓同列曰:“此事大亏损圣德,须有论谏。”或曰:“此嗜欲间事,自有谏官论列。”绛曰:“相公居常病谏官论事,此难事即推与谏官,可乎?”乃极言论奏。翌日延英,宪宗举手谓绛曰:“昨见卿状所论采择事,非卿尽忠于朕,何以及此?朕都不知向外事,此是教坊罪过,不谕朕意,以至于此。朕缘丹王已下四人,院中都无侍者,朕令于乐工中及闾里有情愿者,厚其钱帛,只取四人,四王各与一人。伊不会朕意,便如此生事。朕已令科罚,其所取人,并已放归。若非卿言,朕宁知此过?”
八年,封高邑县男。绛以足疾,拜章求免。九年,罢知政事,授礼部尚书。十年,检校户部尚书,出为华州刺史。未几,入为兵部尚书。丁母忧。十四年,检校吏部尚书,出为河中观察使。河中旧为节制,皇甫镈恶绛,只以观察命之。十五年,镈得罪,绛复为兵部尚书。
穆宗即位,改御史大夫。穆宗亟于畋游行幸,绛于延英切谏,帝不能用。绛以疾辞,复为兵部尚书。长庆元年,转吏部尚书。是岁,加检校尚书右仆射,判东都尚书省事,充东都留守。二年正月,检校本官、兖州刺史、兖海节度观察待使。三年,复为东都留守。四年,就加检校司空。
宝历初,入为尚书左仆射。二年九月,昭议节度使刘悟卒,遗表请以子从谏嗣袭,将吏诣阙论请。绛密奏请速除近泽潞四面将帅一人,以充节度;令倍程赴镇,使从谏未及拒命,新使已到,所谓“疾雷不及掩耳”。潞州军心,自有所系。从谏无位,何名主张。时宰相李逢吉、王守澄已受从谏赂,俱请以从谏留后,不能用绛言。
绛以直道进退,闻望倾于一时。然刚肠嫉恶,贤不肖太分,以此为非正之徒所忌。又尝与御史中丞王播相遇于道,播不为之避;绛奏论事体,敕命两省详议,咸以绛论奏是。李逢吉佑播恶绛,乃罢绛仆射,改授太子少师,分司东都。
文宗即位,征为太常卿。二年,检校司空,出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三年冬,南蛮寇西蜀,诏征赴援。绛于本道募兵千人赴蜀;及中路,蛮军已退,所募皆还。兴元兵额素定,募卒悉令罢归。四年二月十日,绛晨兴视事,召募卒,以诏旨喻而遣之,仍给以廪麦,皆怏怏而退。监军使杨叔元贪财怙宠,怨绛不奉己,乃因募卒赏薄,众辞之际,以言激之,欲其为乱,以逞私憾。募卒因监军之言,怒气益甚,乃噪聚趋府,劫库兵以入使衙。绛方与宾僚会宴,不及设备。闻乱北走登陴,衙将王景延力战以御之。兵折矢穷,景延死。绛乃为乱兵所害,时年六十七。
绛初登陴,左右请绛缒城,可以避免,绛不从。乃并从事赵存约、薛齐俱死焉。
文宗闻奏震悼,下制曰:“朝有正人,时称令德,入参庙算,出总师干。方当宠任之臣,横罹不幸之酷。殄瘁兴叹,搢绅所同。故山南西道节度、管内观察处置等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兴元尹、御史大夫、上柱国、赵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户李绛,神授聪明,天赋清直。抱仁义以希前哲,立标准以程后来。抑扬时情,坐致台辅。佐我烈祖,格于皇天。仗钺宣风,联居乐土。乘轩鸣玉,尝极清班。先声而物议皆归,不约而群情自许。汉中名部,俾遂便安。而变起不图,祸生无兆。歼良之恸,闻讣增伤。是极哀荣,用优典礼。三公正秩,品数甚崇,式表异恩,以摅沈痛。可赠司徒。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赙布帛三千段、米粟二百硕。子璋、顼。
璋,登进士第。卢钧镇太原,辟为从事。大中末,入朝为监察,转侍御史。出刺两郡,终宣歙观察使。子德林。
杨于陵
编辑杨于陵,字达夫,弘农人。汉太尉震之第五子奉之后。曾祖珪,为辰州掾曹。祖冠俗,奉先尉。父太清,宋州单父尉。于陵,天宝末家寄河朔。禄山乱,其父殁于贼,于陵始六岁。及长,客于江南。好学,有奇志。弱冠举进士,释褐为润州句容主簿。时韩滉节制金陵,滉性刚严,少所接与。及于陵以属吏谒谢,滉甚奇之,谓其妻柳氏曰:“夫人常择佳婿,吾阅人多矣,无如杨主簿者。”后竟以女妻之。秩满,为鄂岳、江南二府从事,累官至侍御史。
韩滉自江南入朝,总将相财赋之任,颇承顾遇,权倾中外。于陵自江西府罢,以妇翁权幸方炽,不欲进取。乃卜筑于建昌,以读书山水为乐。滉殁,贞元八年始入朝,为膳部员外郎,历考功、吏部三员外,判南曹。时宰相有密亲调集,文书不如式,于陵驳之,大协物论。迁右司郎中,复转吏部郎中,改京兆少尹。出为绛州刺史。德宗雅闻其名,将辞赴郡,诏留之,拜中书舍人。时李实为京兆尹,恃承恩宠,于陵与给事中许孟容俱不附协,为实媒孽,孟容改太常少卿,于陵为秘书少监。贞元末,实辈败,迁于陵为华州刺史,充潼关防御、镇国军等使。未几,迁浙江东道都团练观察等使。政声流闻,入拜户部侍郎,复改京兆尹。先是,禁军影占编户,无以区别。自于陵请致挟名,每五丁者,得两丁入军,四丁、三丁者,各以条限。由是京师豪强,复知所畏。再迁户部侍郎。
元和初,以考策,升直言极谏牛僧孺等,为执政所怒,出为岭南节度使。会监军使许遂振悍戾贪恣,干挠军政。于陵奉公洁己,遂振无能奈何,乃以飞语上闻。宪宗惊惑,赖宰相裴垍为于陵申理,宪宗感悟。
五年,入为吏部侍郎。遂振终自得罪。
于陵为吏部,凡四周岁,监察奸吏,调补平允,当时称之。初,吏部试判,别差考判官三人校能否,元和初罢之。
七年,吏部尚书郑余庆以疾请告,乃复置考判官,以兵部员外郎韦𫖮、屯田员外张仲素、太学博士陆亘等为之。于陵自东都来,言曰:“本司考判,自当公心。非次置官,不知曹内公事。考官只论判之能否,不计阙员;本司只计员阙几何,定其留放。置官不便。”宰执以已置𫖮等,只令考科目选人,其余常调,委本司自考。于陵又以甲历年深朽断,吏缘为奸,奏换大历七年至贞元二十年甲库历,令本司郎官监换。
九年,妖人杨叔高自广州来干于陵,请为己辅,于陵执奏杀之。改兵部侍郎、判度支。时淮西用兵,于陵用所亲为唐邓供军使,节度使高霞寓以供军有阙,移牒度支,于陵不为之易,其阙如旧。霞寓军屡有摧败,诏书督责之;乃奏以度支馈运不继。宪宗怒,
十一年,贬于陵为桂阳郡守,量移原王傅。复迁户部侍郎,知吏部选事。会诛李师道,分其地为三镇,朝廷思有所制置,以于陵兼御史大夫,充淄、青十二州宣慰使,还奏合旨。
穆宗即位,迁户部尚书。长庆初,拜太常卿,充东都留守,年高,拜章辞位。宝历二年,授检校右仆射、兼太子太傅。旋以左仆射致仕,诏给全俸,恳让不受。
于陵器度弘雅,进止有常。居朝三十余年,践更中外,始终不失其正。居官奉职,亦善操守,时人皆仰其风德。太和四年十月卒,年七十八,册赠司空,谥贞孝。
子四人:景复、嗣复、绍复、师复。
嗣复自有传。景复位终同州刺史。绍复进士擢第,弘辞登科,位终中书舍人。师复位终大理卿。
大中后,杨氏诸子登进士第者十人:嗣复子授、技、拭、捴;绍复子擢、拯、据、揆;师复子拙、振等。擢终给事中。拯司封员外郎。据右补阙。揆左谏议大夫。拙左庶子。振左拾遗。
【赞】
编辑史臣曰:王氏二英,播、起位崇将相,善始令终。而炎薄祐短龄,美钟于铎,而能骧首矫翼,凌厉亨衢,仗钺秉衡,扶持衰运。天胡罚善,遇盗而殂,悲哉!李赵公颉颃禁林,𬣙谟相府,嘉言启沃,不以身为。糜躯将坛,没有余裕。杨仆射避妇翁之当轴,疏骄尹之怙权,守道居贞,寿考终吉,行己始卒,人以为难。美哉!
赞曰:王氏儒宗,一门三相。赵公排摈,言犹鲠亮。干将虽折,不改其刚。杨君之德,《韶》、《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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