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西日记
航西日记 作者:森鸥外 明治二十二年 1889年 |
鸥外全集 第三十五卷 岩波书店 1975年 |
明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午后六时汽车发东京。抵横滨。投于林家。此行受命在六月十七日。赴德国修卫生学兼询陆军医事也。七月二十八日诣阙拜天颜。辞别宗庙。八月二十日至陆军省领封传。初余之卒业于大学也。蚤有航西之志。以为今之医学。自泰西来。纵使观其文讽其音。而苟非亲履其境。则郢书燕说耳。至明治十四年叨辱学士称。赋诗曰。一笑名优质却孱。依然古态耸吟肩。观花仅觉真欢事。题塔谁夸最少年。唯识苏生愧牛后。空教阿逖着鞭先。昂々未折雄飞志。梦驾长风万里船。盖神已飞于易北河畔矣。未几任军医。为军医本部僚属。踯躅鞅掌。汨没于簿书案牍之间者。三年于此。而今有兹行。欲毋喜不可得也。
二十四日。午前七时三十分上舶。々名绵楂勒。佛人所管。与余俱此行者凡九人。曰穗积八束伊豫人。修行政学。曰宫崎道三郞伊势人。修法律学。曰田中正平淡路人。修物理学。曰片山国嘉骏河人。修裁判医学。曰丹波敬三摄津人。修裁判化学。曰饭盛挺造肥前人。修物理学。曰隈川宗雄福嶋人。修小儿科。曰萩原三圭土佐人。曰长与称吉肥前人。并修普通医学。送行者已散。九时发横滨。临别得诗二首。曰水栅天明警柝鸣。渭城歌罢又倾觥。烟波浩荡心胸豁。好放扁舟万里行。又何须相见泪成行。不问人间参与商。林叟有言君记否。品川水接大西洋。林叟者谓子平也。晚过远洋。望富岳突兀云表。有诗。骇浪摇舟々回平。远洋落日旅愁生。天边忽见芙蓉色。早是殊乡遇友情。
二十五日。风波大起。困卧。有诗。终日堪怜绝肉梁。且将杯酒注空肠。苫船一旅悄无语。只听涛声卧小房。
二十六日。至午风稍止。
二十七日。过萨南。有诗。远山髣髴耐凝眸。呼起同行上舶楼。波际忽埋青一发。自斯不复见蜻洲。
二十八日。舟行甚稳。终日卧舱板上。布盖遮日。竹床支体。快不可言。柴田承桂曰。竹床者航海中良友也。果信。
二十九日。无事。作日东十客歌。曰泛峨舰兮涉长波。日东十客逸兴多。田中快谈撼山岳。饭盛痛饮竭江河。穗也长也如处女。清癯将不胜轻罗。宫崎平生多沈思。与也片山是同科。隈川学操法国语。孜々唯惜日如梭。丹波何曾无豪气。每遭风涛即消磨。底事老萩情未尽。滑喉唱出子夜歌。独有森生闲无事。鼾息若雷谁敢呵。他年欧洲游已遍。归来面目果如何。
三十日。过福建。望台湾。有诗。青史千秋名姓存。郑家功业岂须论。今朝遥指云山影。何处当年鹿耳门。又绝海艨艟奏凯还。果然一举破冥顽。却怜多少天兵骨。埋在蛮烟瘴雾间。过厦门港口。有二嶋并立。询其名云兄弟嶋。有感赋诗曰。一去家山隔大瀛。厦门港口转伤情。独怜双嶋波间立。枉被舟人呼弟兄。此夕洗沐于舟中。
三十一日。午后十时抵香港。灯火参差。渐近渐多。略与神户似。夜骤雨宿舟。自横滨抵此。约千六百海里。舟中得杂诗二录左。舟中不似在家忙。眠足窗前认曙光。鸣铎数声催我起。荐来骨喜一杯香。山肴海错玉为堆。回想寒厨独自咍。有奴引索摇双扇。自吾头上送凉来。凡西舶食堂。当卓之处。吊下二麻帘。包以白布。每帘系索。使奴引之。一紧一弛。则麻帘摇动。如挥扇然。诗中所谓双扇即是。后见香港客馆及停歇病院亦设之。
九月初一日。天明望港。市街倚山枕海。区画层々。分为上环中环下环。家皆石造。皎洁若雪。石香港山中所产云。午后四时呼三版登岸。倩舆至领事署。署在上环。阪路甚峻。铺石设级。晚餐于署。有鱼脍米饭腌瓜等之飨。足以一洗十日吃洋馔之口矣。中尉岛邨千雄在署。语清佛战况甚详。约俱观英兵屯舍。嶋邨土佐人。曾与萩原相识云。归宿舟。恐盗也。盖香港之名。原出葡语。盗贼之义。清人塡以今字。王紫诠曰。山上多泉。甘洌异常。香港之名或以是欤。紫诠不识葡语。故有此说。此日发乡书。寒暑针八十五花度。
初二日。游花苑。苑颇大。在上环。入门则碧翠透衣。红紫眩目。霸王树之类。有伟大可惊者。有槛畜孔雀鹦鹉猿鹿等。出步市街。见坊门招牌。皆笔法斌媚。晚餐于香港客馆。领事署二记室来会。曰町田实一。曰田边贞雄。田边亦乘绵楂勒舶来馆者。主解德国语。快谈遣闷。归宿舟。
初三日早。至领事署。欲与嶋村俱观英兵屯舍也。町田曰。昨遗使吿意于在舍中佐某。未得其答书。午餐于署。骤雨。午后四时答书至。许往观。乃倩舆至停歇病院。以时已晚。不暇遍观屯舍也。嶋村有故不行。唯丹波同行。院在下环之南。规模不甚宏大。下医贝屈氏迎入诊室。交语半晌。已而巡览各区。现有病兵十人。皆印度种。以其全员二百。算其罹病比例。则为百之五。其病热症最多。下利次之。绝无染花柳病者。病室三区。每区置十床。分为二列。每二床一窗。々有上下口。上小下大。室隅别设换气方筐。々之侧面。似我铠户。下面有盖可开阖。室垂麻帘。与舟中同。有支那奴在室外引索动之。问医每人所领之空气容积。曰约千二百立法尺。似不甚差者。问诊视治疗之法。无复足言者。其命病名甚疏。有一病床日志。单记热症。问何热。不能答也。有避病室。可容二床。与平病室。仅隔一壁。无癫狂室。有兵发狂。送诸舟中云。入看护室。有卒数人。起立作礼。服装鲜美。无垢污者。见厕。寻常水圊耳。然无臭秽气。廊之一隅。置漉水器。又有盥嗽室。无他异。药局则别筑之。观毕。偶外科医长末克耶乌殷氏来接。飞艇至浮动病院。则一巨舶也。舶内除舱板之外。分为四层。第一二层病兵居之。每层置六十床。分为二列。每二床一窗。与停歇病院同。唯一人所领之面积则倍之。以纵尺小也。最尾一区。为癫狂室。亦置一卧床耳。余怪无便器问之。曰圊与平病者同之。看护卒数人扶掖而上。舶内现有病兵五十人。皆英人。今以其全员千二百。算其罹病比例。则为百之四。其病则霉之与淋为最多。热症次之。毉官室、看护室、药剂器械室、图书戏玩室。皆在第一二层之间。浴室厕圊亦然。第三层藏病兵衣劔等。有下士守之。第四层贮水。舱板则有水兵室。有割烹室。有役夫室。一隅排列巨铁函。以贮净水。观毕。辞别上岸。则日已旰矣。呼三版至佛舶扬子号。同行诸子皆先徒在此。安顿行李就眠。余之接耶乌殷氏也。问病兵中有腿脚水肿者否。验脚气之有无也。耶乌殷氏曰。甚稀。然偶读维新日报。有冈州医某吿文。谓专治脚气。盖支那人在港者多患之。
初四日。午时。发香港。在港间有诗二首。开衅当年事悠々。沧桑之变喜还愁。谁图莽草荒烟地。附与英人泊万船。家书艸罢意凄然。坐见层峦烟雾起。日落馀光犹在波。扁舟来卖芭蕉子。
初五日。海上无所见。
初六日。过安南山下。有诗。安南山下蘯船过。顾望不堪应接多。回首远征千古事。烟云何处吊伏波。安南则交趾。其俗两足大趾。交曲相向。故取名。说出安南纪游。
初七日早。溯塞棍河。两岸皆平泽。艸木蓊然。点缀村舍。风景如画。间见椰树苏铁树甚大。午后一时骤雨。有诗。寂寞渔村断复连。夹舟深绿锁轻烟。喜他一阵椰林雨。乍送微凉到客船。二时达港。自香港抵此八百十五里。舟之入港也。直接埔头而驻焉。然赴市街者。犹有待于三版。取其捷也。瞻望市街。屋瓦皆赤。始试椰子。形如西瓜。解谷得浆。味极甘美。其谷可以为椀为杯。此日报军医本部。以香港观病院之事。又发乡书。
初八日早。倩马车见花苑。马瘦躯而多力。街上土色殷赤。两边种树似槐。所谓尼泪尔弗树也。有牵牛花及芭蕉。民家甚矮小。覆屋编扉。皆用椰叶。有系网于二柱间。代榻用之者。又有垂竹帘者。室内多土床。与豕鸭同居。多支那人开廛。所鬻之果。曰黄弹。曰蒲桃。皆可食。土人皆嗜山子。一枚切为四片。以蒌叶石灰幷嚼之。不复须刘穆之之金柈。故男女齿牙皆黑。山子者槟榔实也。妇女插梳。似我古代物。驭马者皆黑人。首肩缠红布。渡一川。有铁桥架焉。入苑。草木皆伟丽。香港花苑。无此天然之色也。苑中蝉声聒耳。出过佛兵屯舍前。有卒拔剑卫门。途逢一卒。左下肢挂假脚。又人一苑。多养动物。有鹤、孔雀、猩々、果然、虎、豹、罴、熊、山猫、獭、兔、鹿、鳖、蟒等。尤奇者为巨鳄。鳞甲如老松干。有池多蛙。声若吹螺。午时归舟。夜枕上有诗。暮天雨霁人忘热。始觉舟中一枕安。夜半房奴吹烛灭。虫声喞喞迫窗寒。原闻地多蚊蚋。今殊不然。捡寒暑鍼八十五度。
初九日午前三时。发塞棍港。眠觉则既下河数十里矣。大风。至夜不歇。
初十日。风犹厉。多僵卧。不缺三餐耳。
十一日早。过麻陆岬苏门答腊之间。山脉断续。蜿蜒南北。波平如席。有诗。昨夜风生太苦辛。今朝风止笑颜新。人间悲喜何殊此。一日攒眉一日伸。午前八时。达星嘉坡。所谓新港。舟接埔头。如塞棍港。沿岸多煤库。有儿童乘舟来。请投银钱于水中。没而拾之。百不失一。舟狭而小。如刳瓜。岭南杂记云。蛋户入水不没。每为客泅取遗物。亦此类。午前十一时。倩马车观诸寺院及花苑。街上土色之赤。与塞棍同。多支那人。开廛鬻食。又挽腕车为活。土人浑身黧黑。肩腰缠红白布。女鼻穿金环。皆跣足。奉回教者。戴帽若桶。有牛挽车。肩峯突起。似骆驼。园多植椰子甘蔗。支那寺院。扁曰环州会馆。其他英佛礼拜堂。无足记者。入花苑。束盆树作偶人。犹我菊偶也。憩于欧罗巴客馆。劣于香港客馆数等矣。午后三时归舟。偶佛舶屋几斯号入港。闻有日本客。往见。录其姓名如下。曰今村清之助。曰福原允。并送陆奥宗光而归者。曰圆中孤平。曰岩见鉴造。并商贾。晚餐后逍遥近岸。港口岛屿星罗。船灯万点。々缀其间。盖此地麻陆一岛。英人开港以扼支那印度两海之咽喉。其盛固不待言也。有诗。闻说蛮烟埋水乡。埔头今见列千樯。英人应有点金术。块铁之顽乍放光。又日暮离舟立树阴。隔林有寺送鲸音。儿童几个肤如漆。蛮语啾々卖彩禽。是日发乡书。寒暑针八十五度。
十二日。观日出。红轮离海。其大如盆。亦伟观也。午前八时雨。九时发星嘉坡。舟行甚稳。”
十三日。沿苏门答蜡海滨进行。此地兰人所领。闻其与土人战。犹未止也。往年兰军攻阏珍。我林君纪在军中。有阏珍纪行著。余会读之熟。今对此境而想其人。怃然久之。阏珍者苏门答蜡之都府。在其西北端。有诗云。万里泛舟过苏门。阏珍府城渺烟氛。忆曾林君奉明诏。奋身来从和兰军。由来为医道非易。知期愆期事纷々。况在兵马倥偬际。措置从容建殊勋。林君生为名阀子。气象英迈自超群。西人手段看既透。条理井然胸里存。归来披图奏天子。辩论称旨官禄尊。自此屡阅边陲变。君无遗策世所闻。我来慷慨遥决眦。水烟茫々罩夕曛。如今谁起绍雄志。当事医林犹有君。呜呼林君亦大丈夫得志者。其客死巴里洵可惜也。
十四日。入榜葛刺海。
十五日。风劲。见有鱼群飞海面。碧背白腹。长尺许。
十六日。风益劲。
十七日。近锡兰岛。々英人所领。已而望椰林不知其几十里也。有诗。印度洋波山样大。飞鱼几只似飞禽。今宵来近锡兰岛。十里青烟椰树林。午后五时望波殷徒噶儿港。”
十八日。未明入歌伦暴港。自星嘉坡抵此千五百七十里。港澳筑堤。以限大洋。盖兼作铁道之用也。激浪触堤。坚立十丈。白沫乱飞。洵动心惊魄之观也。人家葺赤瓦。不殊塞棍。三版刳木造之。形狭而小。扁舷缚两木。弯曲如弓。其端挂以浮槎。令无倾欹。二人行之。有舟来输水。土人服事者。絮语不绝口。午前骤雨。食罢。乘小滊船上陆。雇人为导。驱车巡览街衢。土人睅目隆准。服装与新港同。妇人插梳。形如半月。有湖多莲。有牧牛场。见牛数十头。起卧于绿艸之上。路傍多椰树、合欢木、黄麻竹。有榕树。离奇古怪。参天遮日。吴子所谓可蔽满谷之牛羊者即此。路上挽车之牛。皆烙皮成文。惨状可厌。入博物局。所列禽兽鱼虫甚多。有象骨大如屋。又古器中有劔、枪、琴、鼓及金石佛像。皆古色苍然。既出。见桂林。树皆矮小。入一佛寺。有释迦涅槃像。陶盘供华。香气溢堂。僧貌如阿罗汉像。挂黄袈裟。穿革鞋。寺藏贝多经。字用巫来由体。此地释迦隆兴之所。方言中犹有檀那伽蓝等之语云。有诗。鸠啼林外雨淋铃。为扣禅扉车暂停。挂锡有僧引吾去。几函叠叶认遗经。小憩于罗约儿客馆。午后一时归舟。三时离港。夜月明。有诗。风物何边似个幽。红花绿叶四时稠。扁舟解去多遗恨。荜负清光月国秋。盖印度者月国之义。说出西域记。此日发乡书。寒暑针七十五度。
十九日。入阿刺伯海。
二十日。舟行颇稳。
二十一日。当日曜日。观欧客歌舞。
二十二日午后。风起。而不至苦船。
二十三日。风未歇。
二十四日。至午风歇。晚望速哥多喇嶋。山骨㟏岈。作锯齿状。
二十五日。水平若席。观巨鱼浮波上。
二十六日。至亚丁港。自锡兰抵此二千百三十五里。港英人所开。红海之咽喉也。西南面海。赭山绕焉。四时少雨。满目赤野。不见寸绿。土人褐色。头发黄枯。鼻穿金环。衣掩半身。操亚刺伯音。杂以英语。所奉皆回教也。土人来卖货物。驼鸟羽最美。闻此地有贮水池。以贮天水。速尔门王所创。欲往观而不果。以有微恙也。邂逅光明寺三郞。三郞为外务书记官。自巴里归者。午后六时开行。热甚。寒暑针九十度。有诗。万里船过骇浪间。征衫来此泪成斑。童山赤野无青草。岂有风光似故山。又谁得相看笑口开。堪惊波上泛黄埃。虽非蒲柳何能耐。赤日焦山煮海来。此日发乡书。
二十七日至三十日。皆早暮行红海中。世传水底生珊瑚。故名。或云。两岸赭土。所似有此名也。此间舟行安稳。气候渐北渐冷。有出洪炉中之快。
十月初一日。气冷如秋。寒暑针六十七度。午前六时。至苏士港。自亚丁抵此千三百十四里。苏士港在红海尽处。四境赤野。累年少雨。有铁路通历山府。十时放舟入运河。运河长百海里。深七十二英尺。幅员不甚阔。巨舰相逢。则避一过一。南起于苏士。北至于卜崽。埃王鸦礼所凿开。而督工者为佛国学士列色弗氏。其成功在十五年前云。河口有屋。环植翠树。盖收税衙也。入河。则两岸土色皆黄。有芒抽芽。又有水杨。堤上架电线数条。所所筑板屋。守河道者居之。又有小滊船。濬治河道。夜月明。泊河中。有诗。濬河功就破天荒。地下应惊佛朗王。喜望峯前人不到。名虚十有五星霜。〈初拿破仑一世征埃及。欲开河道。不果。第二故及。〉
初二日。行河中。有水禽蹴浪而飞。嘴喙甚大。岸上土人乘骆驼而行。旋风时起。卷砂若柱。坚立数十丈。沙接天处。望之如海。盖野马也。至午望绵楂勒湖。见渔父挽𦊙。自苏士至卜崽。有四湖。绵楂勒湖其一也。午后二时。至卜崽港。则湖北之一沙嘴也。买舟上陆。街上多“尼泪尔弗”树。土人牵驴劝乘。有乐堂。入而听焉。堂容二百人。正面为乐手设座。男五人女十五人。各执乐器。管弦合奏。颇适人耳。每曲终。女子降座乞钱。有诗。水狭沙宽百里程。月明两岸艸虫鸣。客身忽落繁华境。手举巨觥闻艳声。六时开行。入地中海。寒暑针七十六度。
初三日。舟行甚驶。而安稳异常。
初四日。望干第呀嶋。是为视欧洲土壤之始。
初五日。风波起。舟荡摇不止。望伊太利山脉。虽少草木。而皱纹致密。稍带生气。非亚刺伯死山之比也。渐近山麓。则见村落、田园、铁路、桥梁。树木亦繁茂。望叶多䏧山。烟云晦冥。不可明视。晚过细々里海峡。舟行峡中。水面稍平。墨西南府在目睫间。有诗。蒲帆两々又三々。一带潮流隔紫岚。多少楼台灯未点。暮烟深锁墨西南。夜雨。
初六日。风波如昨。午后四时望泪第尼山脉。十时过哥塞牙、泪第尼之间。哥塞牙者拿破仑一世所生之地。而泪第尼一岛有噶尔𥝧日之故宅。今过此境。不能无感。赋诗二首。曰。往事如云不可追。英雄故里水之涯。他年席卷欧洲志。已在小园沈思时。赫々兵威及米洲。平生战斗舍私雠。自由一语坚于铁。未必英雄多诡谋。
初七日。雨。午后二时抵佛国马塞港。偶有停船法。不许上陆。乃揭黄旗退舟。泊于港口一嶋。至四时。才得入港。自卜崽至此二千零十七里。舟中得诗数首。杂诗曰。森漫风潮泛只舟。绝无山影入吟眸。可怜碧落一轮月。万里相随照客愁。冰肌金发绀青瞳。巾帼翻看心更雄。不怕萍飘蓬转险。月明歌舞在舟中。似同行诸子曰。鹏翼同披海外云。谈兵未已又论文。奇缘何日曾相结。不是人间燕雀群。赠佛人某曰。闻说多年官税关。殊乡怜汝改容颜。飘然又作全家客。手拉妻儿向故山。记海光之事曰。夜光何独说秋萤。水族幺么却有灵。怪底无星又无月。金波万顷涌溟。海光者水中微生物之所放也。舟激波。则昏夜见之。舶之入港也。厄涅华客馆主管来迎。廼托以行李。俱至税关。々吏问曰。绅士乎。曰然。曰有烟茶否。曰无。则不复查矣。七时投于客馆。时细雨霏々。冷如深秋。有诗。回首故山云路遥。四旬舟里叹无聊。今宵马塞港头雨。洗尽征人愁緖饶。又行人络绎欲摩肩。照路瓦斯灯万千。惊见凄风冷雨夜。光华不灭月明天。
初八日。午餐罢。至设哩路速家撮影。午后一时。田中、片山、丹羽、饭盛、隈川、萩原、长与、诸子先发。以取道于斯都刺士堡也。六时乘汽车。发马塞。一等车箱。分为四区。每区容二人。可坐而不可卧。故有别买寝室者。夜过里昂府。星月皎然。寒气侵肤。有诗。清辉凛々秋天月。影自塔尖迁树梢。热市冷村尘一瞥。无由诗句费推敲。
初九日早。过田野间。绵叶已枯。菜花半凋。植木画亩。与我无殊。有鸠群飞。黑背白腹。农家皆矮小。唯砖石叠成为异耳。午前十时至巴里。投咩儿珀尔客馆。邂逅佐藤佐。佐久留学于伯林。今将赴马塞。送木户正二郞有病归乡也。夜观“夜电”部剧场。容五千人。设座四层。俳优有男有女。多伊太利人。所演之戏。名“宫中爱”。凡四出。曰名姝谒王。曰壮士决斗。曰英雄凯旋。曰夜宴簪花。女优扮名姝者。媚态横生。使人销魂。别有一出。名“骚扰夜”。戏谑百出。观者绝倒。场中器具。极其精致。或借镜影。或用彩光。若明月照林。喷水笼烟。殆不可辨其真假也。此日赠佐藤氏诗。别来倏忽阅三秋。期尔依然在德州。岂忆巴黎城外月。暂时握手话离愁。
初十日。至公使馆。午后八时。滊车发巴里。车箱两壁。贴铁道图。悬杠杆。有急之时动之。可停车行。又窗上设小孔换气。甚便。
十一日。午前七时。达德国歌伦。余解德国语。来此。得免聋哑之病。可谓快矣。午后八时三十分。至伯林府。投于德帝客馆。问田中、片山等。皆未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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