艮翁集/卷二十四附录
家庭闻见录
编辑府君以肃宗己亥九月二十一日辰时。降于汉阳兴仁门外商山下紫芝洞第。方娠。皇考判书公梦。与皇妣贞夫人共观天象。众星毕出。又有月轮无数并出。天地照耀。夜色如昼。及惊姜之夕。贞夫人梦仙人乘云輧。降于寝房之窗外。故府君既长及冠。判书公锡名曰星庆。字曰梦瑞。后避真宗表德。改以献庆。盖因梦兆也。
三四岁时。才解语而已多识字。一日皇妣驾往宗家。留置府君而去。府君题母去子悲四字于壁上。其夙慧已如此。判书公奇爱之。
五六岁。已能缀句。王考参判公晬日。命赋志喜诗。有小孙何所祝。帘外有南山之句。参判公大奇之。儿时以羸弱善病。久不教书。八岁始授史记范睢传。读之大喜曰。不如此。不足谓文也。遂癖好之。不治他书。读之多历岁年。
七八岁时。开口成章。如人语兴仁市。樵歌永道桥。白石通宵煮。青松尽日看等句。大有唐人诗调。又尝赋天子剑。有一挥万方伏。旁运四时清。挂之扶桑树。光辉日月明之句。其他警句脍炙一世。蔡希庵先生闻而击节曰。此唐人诗调也。尝遇府君之再从兄弘庆谓曰。君家王子安无恙乎。吾欲一识此儿。早晩当往君家矣。菊圃姜公一日来访。归语药山吴公曰。吾侪中异日大期待者。惟此儿也。异趣之中。爵秩高显者。亦闻名而来访。举世称之以神童国瑞。
十一岁时有咏鼠窦诗。其诗曰硕鼠巧穿窦。烟生屋四围。喉开辛易入。眼合痛方微。欲墐先看历。愁煤屡拂衣。古来讥食黍。终必死吾机云。而不入于集中。故录于此。
十馀岁。已能解期三百注。其夙悟如此。
十三四岁。随侍判书公。出入场屋。多士聚观。有如堵墙。名动一世已如此也。
十五六岁。学为公车之业。诗赋表策。无所不能。
十七岁时。苏厓柳正郞鼎茂以诗文名世。见府君程文谓曰。以君大才。专治科业。精工如此。殊非吾党所期望也。府君惭其言。即屏绝举业。刻意攻苦。为诗文力追古作者。
府君容貌端重。举止安详。自在童幼。谦恭简默。庄矜自持。有识者皆伟视之。洪献纳尚寅以公辅之器目之。数枉驺过之。常曰此儿不大显。吾不复相士矣。
判书公筑室于巨黍县治法华山下。府君别构一书室。不满一间。而闭户端坐以读者十馀年。虽祁寒盛暑。定省之外。不离此房。恐宾友之来妨工夫。只设一方席。兀然独坐。馀不设席。客至以无坐席。立交数语而退。其攻苦勤学如此。
府君虽有出群之才溢世之名。而每自菲薄。心不自多。肫肫退让。口无夸辞。有一先辈戏谓府君曰。君谦嘿已甚。何无文人习气也。府君对曰自知空疏。何敢无挟而加人。
尝于读书时。辄取经传之微辞奥旨。百家之精华句语。细书于所居书室之壁上。栉栉成行。四壁无片隙。坐卧起居。常目观省焉。
少时读书乡庐。罕至都下。年十九因事至都。偶入陞庠。及监试连得三魁。每一篇出。一都传诵。咸惊怪之曰此非少年口气。必古作者所构也。及至累篇。体格皆同。然后始信服曰弱冠文章已成。儿时神童之称。果不虚矣。当世文人才士。率皆推仰。莫可企及焉。
监试诗题。即代魏其矦谢灌仲孺独不失。而府君为魁。其诗曰老仆屏居蓝田宅。籍福昨求城南圃。张罗鸟下翟门秋。掉臂人走临淄暮。世事一任频仰屋。吾侬弃矣其谁顾。独有殷勤灌氏子。握手重结吾心腑。将军故宅任安在。孟尝华堂冯铗住。抚剑长歌一扬眉。有酒愿浇平原墓。君不见平原不厌贫贱交。魏齐归命邯郸路。此道如土君独慕。一言誓向君前吐。昨者客与荣利至。华盖盈门日如雾。王孙绿帻柳边来。贵客银鞍花外骛。富豪争传观津窦。声名肯倚河东布。逐臭寻香知几人。相逢尽道生平故。朱门一掩叶落里。故燕辞帘秋社雨。荒庭已绝绣毂尘。旧巷全稀珠履步。终南山下可逍遥。啸坐无聊旧太傅。喜听儿唱颍水清。末路幸与君相遇。引绳排根共许与。倾盖岂异平生慕。犹曾不假李广地。肯数生贵一小孺。当时只道子寻常。此日岂知吾同趣。愧我沾沾自喜人。托契底得贤豪附。回顾前钟后旃蒙。可笑宾客争来聚。噫相门白日啸二鬼。老匠西厓兴叹屡。
翌年戊午擢进士一等。及见大科。危得之者屡焉。先祖坡谷公以己亥生。擢戊午司马。府君亦以己亥生。戊午小成。世皆叹异之。以为文章名位。将克绍先武云。
二十五癸亥。英庙新定庭试初试取千额之规。府君嵬擢初试。殿试又得丙科及第。及坼名。上问李某谁也。在廷诸臣一辞对曰。此人故判书李诚中之后。而当世文章士也。
任参议珽以一代词伯。考试公明。府君之再魁。皆任公所赏拔也。大加推奖。到处说项。府君感其知遇。相从甚密。及其殁也。致诔以哭之。
府君尝曰。六经尚矣。虽难遽学。文之龙门昌黎。诗之老杜盛唐。皆其盛者也。馀不足学。宋明以下文章。多不留眼。恐其世近而易染也。虽欧苏名篇。一再览过而已。未尝诵读。所读者秦汉以上之文。以夜继昼。咿唔不辍者殆十五六年。唐以下最嗜杜诗韩文。多至千读。时时自叹曰吾无由舍此二人轨辙。别成一体。世代之局耶。才调之不及耶。是可叹恨。后世之文。惟朱文公书疏。爱玩熟读曰。义理明正。笔法峻整。经传之次也。不可不多读。平生不喜著述。惟嗜读书。多积博发。源流浩汗。汪洋放肆。顷刻千言。无一毫艰难雕篆之态。而华赡秀拔。雄刚浑厚。伟然成大家语。
读书每以浃洽烂熟为主。如诗书庸学。多至五六百读。如论语心经近思录等书。未尝一日不在案。沈潜义理。殆若日用饮食。
府君自八九岁。已知好读书。通计读书之日。殆近数三十年。虽中身以后。居家闲寂。则未尝不读。读则辄至累百遍。昼夜不辍。殆忘寝食。后以咳喘不能作声读书。犹取周易日诵一卦。殆成日课。未见其少懈。
判书公学问本源六经四子。傍及濂洛关闽。尤致力于心经朱子书节要。以持敬二字。为入德之第一义。府君自幼擩染熏陶。自然成就。父子之间。每论辨义理。或至竟晷达夜。沕然相合。言不抵牾。至比知己之友。如愚之高弟。德器之夙就。问学之深造。盖有所受焉。
府君天姿近道。庄重温粹。幼被家庭之训。服膺不忘。潜心经传之旨。践履亦熟。虽不以学者自处。其律己之严。操行之笃。为知德者所景仰。
其对人接物。温恭谦牧。口无乖激之语。而至于论辨义理。毫分缕解。未尝少屈。其言甚厉。
其居家也。晨夕必上堂拜亲。敬问起居后。退坐静室。子弟以次进前拜。奴仆亦皆罗拜于堂下。内而妇女亦如之。少者拜长者受。女奴亦皆罗拜于家母。逐日如此。自成规模。
尝书朱子敬斋箴,夙兴夜寐箴。揭诸壁上。朝夕讽诵曰。持敬之要。莫紧于此矣。虽燕居之时。辄整襟危坐。俨然若思。少无懈怠放倒之容。
府君尝曰。文与道贯。然后方可谓文。但务文词之工。而不求吾道之正。则是道自道文自文。安足以为文乎。朱夫子所谓即文以讲道则文与道两得而一以贯之者。真格语也。是以府君之诗文。词理俱畅。自经术中出来。后之尚论者。就其文章而观之则亦可以知其造诣之浅深也。
见人有善。辄亹亹称道。见人短处。每掩覆之。虽如科文中一句表一句诗。见人有妙处则辄诵之不忘。取人为善之意。亦可见矣。
其诲人诚意蔼然。经传之微辞奥旨。锱铢不遗。期其晓解。受学者无不懑然心服。
府君躬率以俭。家人化之。子弟不敢以华好之饰奢丽之服。见于府召。衣章佩饰。若或侈丽则必严呵禁之。
不肖尝买一石镜观之。不满楪子大。府君见之曰儿辈侈靡之心。将自此镜而启矣。不肖瞿然。遂屏弃之。不敢复畜。
冠婚丧祭。一依朱文公家礼。前后居丧。易戚两至。诚孝所感。乡里亦化。
府君奉祀之节。必诚必敬。虽笃老之后。未尝一不参祀。每当忌日。必沐浴将事。罢祀之后。犹整衣端坐。僾然有如见之思。
府君尝取兵书孙武子,三略等篇。时时披阅曰。钱谷甲兵。亦儒者事。不可不知。
尝谓不肖等曰。吾儿时家甚贫窭。菽水时或不继。而先考劝课犹笃。不使少懈读书。辄至夜分不辍。先妣每预畜笮油荏滓。使之疗饥。攻苦食淡。殆数十年。故俾得成就。今虽家契清寒比余儿时可谓稍饶。汝辈岂可饱食暖衣。不思所以硬着做工夫耶。不肖等闻之瞿然。而学未能焉。
尝闻府君在判书公锺城任所时。判书公新经大赈。劳瘁成疾。患丹毒。累月滨危。府君左右扶侍。昼夜煎泣。杂试医药。竟得痊复。府君时年才三十馀。而侍汤焦遑之馀。须发为之白。
府君性本恬退。不求闻达。故以溢世之盛名。久不登瀛选。十馀年浮沈台阁。时有一相臣对人辄曰。李某文学。当世无伦。而仕不显。极可叹惜云。争名者闻益忌嫉。以诗一篇为府君所作。槩是讥刺时相也。献之相臣。相臣见诗曰。此诗体格。非李某所作。必赝作也。且余素知其恬雅之操。必不为是也。或劝其辨白。府君曰相臣已知其赝作矣。吾若辨白则置献诗者于何地。吾谨避之而已。自是益自韬晦。不为进取之计。读书林下。专意于为己之学。
府君居乡数十馀年。守拙固竆。读书求道。喜怒不见于辞色。呵叱不及于奴隶。乡里敬惮。莫敢闻以非义。凡有疑礼。必来取质焉。
府君中年以后。每梦拜紫阳先生。或讲道体之微妙。或论时事之艰虞者非一再。故立春题门楣曰。吾祷由来久。何须春祝词。爱君忧国意。先获紫阳楣云。
尝梦入场屋。赋诗一篇。自书其券。诗题虽不能记。而大意则亲兄羽化为鹤。送人蓬莱。问讯其兄之辞也。故诗一句有曰吾家仙鹤倘无恙。岁月蓬山丹顶深。既寤府君诊其梦而异之。居无何。府君之甥侄尹生克兼自京有书曰。泮课诗题出。仙鹤下人间。得占壮元云。考其日则正是府君得梦之时也。似若相感而然也。府君遂叹曰仙鹤下人间。出于子美之诗。为张曲江而作。以此推之。余之前生。岂以曲江为兄耶。叹嗟而记之云。
尝记府君废处乡庐之时。得诗一句曰。逢山立马看桃李。宿寺同僧听杜鹃。傍人讽咏曰。殊欠华丽豪宕之本色矣。府君笑曰。废蛰之象。亦见于诗律耶云。
府君尝梦得一句曰。三百里中堪纳秸。一千清后属呈图。其后多年废处乡庐。纳秸之谶。果不虚矣。
丙申丁酉间。受知于当宁。连在玉署。一日持近思录入侍经筵。讲太极图。备陈经义。大被天褒。自是眷遇日隆。属呈图之图字。与太极图之图字。自相沕合。何其异哉。
当宁登极之初。府君自玉署入银台。大被殊知。晋涂方辟。时权奸国荣以知申事直宿卫所。府君晨夕赴公。直过宿卫所前而一不访见。国荣又送人致其款洽之意。欲与相识。府君终不往谢。以是国荣大憾之。竟有北邑左迁之行。前后权贵。多闻府君盛名。欲为引进。亦或有劝之从游。以图进取者。府君曰竆达命也。我自有良贵。岂可毁所守也。辄事逡巡。若将浼焉。及其覆辙之相寻。人始服其先见之明操守之严也。
府君凡四典州郡。而皆有遗爱。其任襄阳也。视事未几。阖境大治。府有老吏戒其僚属曰。官虽仁爱有馀。济以刚明。慎莫欺毫末也。盖其理民也。先之以惠爱。布之以诚信。大得吏民心。而若或犯法则亦不饶贷。
襄阳俗习犹僻陋。府君簿牒之暇。诱掖生徒。诚意勤恳。劝课诗赋之外。每设小学问目。论辨义理。其中俊秀之民。多所闻道兴起者。亦可见推己及人之一端也。及其遭艰西还也。一邑章甫为致奠赙。且定送有司一员。护丧西来。及至大小期。每送一章甫以助奠需。致其慕仰之私。久而不衰。
其任北青也。时当大饥。设赈赒救。民无捐瘠。邑乃北塞要冲也。有步拨军。军雇价每岁征敛民户。以是民不支堪。府君欲除其弊。自备千馀金。又多般拮据。得钱二千馀金。得米三百馀斛。付之官库。以为岁取殖而给雇价。吏民至今赖之。
其任三陟也。邑僻少事。清净为治。课试诸生。训诲勤挚。人皆知学。文风大振。既去州人立碑题之曰兴学善政云。邑有巨山多松木。国家封为黄肠山。木品最称于国中。前后守宰。多所犯禁。府君曰吾乃国家之山直也。敢斫一松。其时按使以清操益励。美颂远播为褒题。及其递归。为之设宴饯别曰。为三陟倅而不取一板。独见于公。极口叹服。可知其清德善政。有以服人心也。
其任淮阳也。清简为治。吏怀民安。公堂清寂。惟静坐看书。尝得二联诗曰。黄帘影静官僮睡。画角声喧吏隐栖。秋后仓储皆火税。花时僧牒以诗题。其治成制定啸咏优闲之趣。可见于诗也。
莅淮之明年。岁旱蝗虫大炽。食谷苗几尽。府君作骂谷虫文以禳灾。吏民争诵其文于垅畒之间。俄而大雨。蝗虫旋即消灭。苗勃然复兴。岁遂大熟。州人服其神明。
府君屡莅外邑。每值歉岁。或私自营赈。或方便赒救。民无捐瘠。莅任之翌年则岁辄大登。无处不然。盖其诚意有足以感格神明。曰雨而雨。曰旸而旸。无不徯志。客或谓府君曰。公遇旱而祷。辄得大霈。公之文章。必能使风师雨伯。鼓舞而感悦也。府君曰文岂能哉。凡余事神治民。动以诚信。书所谓至𫍯感神之妙。或能乃尔耶云。
其在秋曹也。时当审理京外杀狱。议启文字。逼尽情伪。议谳之外。间附箴警之义。上大嘉纳之。泰安有崔允己之狱。允己本洪州人。为载税谷。欲执留泰安人刘那贵之船。相与诘难于船板之上。斗哄之际。那贵竟至致命。证人金水京以为允己驱打那贵项肩之间。仍以其足蹴踢那贵之胸膛。坠蹶船中数丈之下。仍为致死。狱既成。讯推屡年不决。府君议启曰。船上狭长之板。横架数丈之高。则虽船格之惯熟登陟者。亦皆慎足而行。择安而蹈。今此允己与那贵。共登板上。如引虚空之步。俯临高深之势。危坠之虑。彼此惟均。允己安能偏任一足。又以一足踢人之胸膛高处。如平地上人乎。水京复检招。又以为足踢肩胛。此则比胸膛尤高。危板之上。举足高踢则渠将先倒。何以踢人。推之事理。恐不如此。且一踢虽猛。必不能使之即毙。则那贵之当日致死。必由于坠落扑伤。今以胸膛伤处。归之于允己蹴踢。而谓不由于坠落所伤。亦非的论也。允己之隐伏岩穴。虽似出于知罪恐怯。抑有一事可譬者。今有二人。一来一去。相值于独木桥上。方其磨肩侧身而过也。虽非推挤。偶然蹉跌。一人幸而不坠。一人不幸而坠死。则坠死者之父母妻子。必当归咎于不坠之人。将欲结缚而告官。则其不坠者虽自知非罪。安得不恐入杀狱。逃避而隐匿乎。允己之事。与此相类。五十人中拈出允己一人。则允己与那贵板上诘难。固可想得。毕竟咎怨。舍允己而谁执。水京之拈出允己。允己之避匿岩穴。势所必至。一船沙格。必当数多。洪州之民。亦至五十馀人。此欲脱免。彼欲挽执。相与纷挐之际。易致伤人之患。而俱无必杀之心。偶致无妄之厄。则以初复检各异之词证。置杀人元犯之重科。容有可疑云云。判付有曰。昨春审理时。朝家于此狱案。反复参究。未得十分的当之疑端。不得已措辞判下。仍令如式同推。观此参议跋辞。无疑处起疑。起疑之说。无不凿凿中窾。且其敷陈诸条。宛转方便。无甚碍滞。加以道尽事情。往往有令人刺骨处。所谓濯去旧见。以来新意者。正是此狱准备语。朝家岂可先入为主。不念转环之义乎。允己特令该道加刑放送。其后入侍。上诵其跋辞。以为令人可读。任实又有金德文狱事。德文驱打从兄。竟至致命。府君议启以为。农家借贳之牛。彼虽薄情而夺还。同堂至亲之间。何至深嫌而起闹。以弟驱兄。事已伤伦。临死托妻。语以报仇。则德文之为此狱正犯。昭然无疑。而金得一招内。父子之亲虽重。兄弟之义亦重。已死之德观。今无奈何。而同生之独子。告官正罪。实所不忍云者。虽在常贱无识之类。亦可见良心之不泯矣。杀人偿命之法。必使死者解冤。生者称快。然后方合于刑之衷。而此则德文虽至取服正法。尸亲得一之心。必将不以为快。反以为戚。参究设法制刑之本意。恐未知如何云云。上大加褒奖。以为深得廷尉奏当之体。因有德文减死之命。议启之若此类甚多。而不能遍记。而议谳文字。裒辑成书。有哀敬录数卷。
其居官也。廉白为治。请托不行。所至有冰蘗声。人莫敢干以私。在襄阳时。有亲切人来留衙中。受下隶数十金。为请差任。府君不听。使之还给其金。及其归也。治送盘缠之外。加给之金如前日受嘱之数。其人惭服。
府君以刑曹参议。自春至秋九朔未递。其时判堂即当路之时宰也。时宰尝语人曰。吾与李某同居一司已过半年。几乎逐日相对。而无一毫求官干进之语。李某恬雅之操清苦之节。世无其匹。对之真能使人不觉敬服而敛衽也云。
府君以尔雅扁其轩。作尔雅解题壁上曰。余以尔雅名轩。客问其解。余应曰尔者迩也。近于俗也。雅者正也。一于道也。尔而不雅则流。雅而不尔则隘。尔而雅。吾所操履也欤云。
府君自弱冠时。已忧西学之误苍生。每尝忧叹。及耳溪洪尚书之聘于燕也。作序以送。盛斥天主之说。未几其书果来东方。东方之人多惑信而诵慕之。其势骎骎将日炽而月盛。人始服其先见之明。其后又著天学问答。斥之甚严而辟之廓如也。识者以为功不在辟杨墨之下。耳溪洪公为府君作尔雅轩记。以盛斥西学。为一篇之宗旨。且曰尔者迩也。雅者正也。此中庸之义也。夫迩而易行者。岂非庸乎。正而不偏者。岂非中乎。尔而不雅则流于俗。雅而不尔则病于迂。有能兼之。中庸可几矣。今公有见乎是。宜其明于审几而严于卫正也。公之为文章。亦主乎尔雅。斯可以见其学矣云云。严于卫正者。盖指斥西学而卫吾道也。
府君尝自述己志。揭于壁上曰。汉郭有道。孤立之士。奚清奚浊。义之与比。我思其人。高山仰止云。此可见府君守道之正。处世之义。而平生不为危言激论。与人交。其淡如水。不或靡随也。不或左右也。以此世之疑怒不及焉。
府君作肥对曰。百里奚爵禄不入于心。故饭牛而牛肥。子夏义胜故肥。余少也清羸。晩觉敷腴。客问其解。余以此对云。
一日峤南士友有抵书于府君曰。吾乡士族有弃家学佛者。颇聪明能词律。有遗集数卷。其徒欲得弁卷之文于执事。备礼币西上。幸惠之一言。府君却之曰。儒释异道。吾党之所深斥。余岂可作释子文集序耶。遂温辞而斥退。其辟异之微意深矣。
府君位至正卿。而依旧寒士㨾。居处湫隘。菽水萧然。家人或以子孙计为言。府君曰清寒自是儒者本色。而古人曰遗子黄金满籯。不如教子一经。吾有书籍。可以遗子孙矣。且富乐则易骄傲。安逸则是鸩毒。吾恐子孙之不清寒。岂可复营产业。以启子孙骄侈之心耶云。
府君自奉俭薄。疏粝不厌。虽至非肉不饱之年。食不重味。仕宦五十年。章服诸具。无一华好之饰。
府君尝好饮酒。而微醺即止。若遇诗朋则必置樽赋诗。虽通宵竟日。诗樽迭酬。而未尝至醉。
府君少时自号玄圃散人。其后构小亭于巨黍。扁曰白云亭。取以为号。又尝号西亭。晩年取兼山之义。又号艮翁。仍以艮翁行于世。
易箦之前夕初昏。有大星坠于庙洞寓第祠宇之东庭。光彩散地。中有一抹晶光。直上于天。家人莫不惊怪忧遑。外舍婢仆望见火光。至疑内屋之失火。及其奔救则无见也。吁亦异矣。
府君下世后。洛中章甫诸人将谋遗集刊行之役。而以财诎举赢。通文于峤南校院。以为同声合力之计。其通文略曰。窃念文章者。贯道之器也。道不外于经学。故为文章者必深得乎经传学术之间。然后其章炳蔚。其味隽永。播之当世。而视之如祥麟瑞凤。传之后世。而仰之若泰山北斗。非若骚人才子之雕缋吟哢。夸耀于一时。而湮没于身后者也。苟有如是之文。则虽其人已远。其世已久。犹且临文兴感。宝若拱璧。凡可以发挥传信之道。靡不用极。况在吾侪之所推尊。耳目之所薰炙。而德仪未远。剩馥空留。则其所以阐扬幽光。翼卫吾道者。此岂非小子后生之责乎。以生等所闻见艮翁李先生之文章。实自经术中出来。杰然为有德者之言。而吾党无禄。斯文不幸。竟使先生奄然骑箕。殄瘁之悲。山颓之痛。侪流同然。京乡何间。以言其经学则天姿近道。庄重温粹。律己甚严。矩法斩然。其学本源六经四子。傍及濂洛关闽。尤致力于心经,朱子书节要。探索义理。殆若日用饮食。以持敬二字为入德之第一义。虽燕居幽独之时。正襟端坐。无懈惰放倒之容。造次颠沛之间。未尝有疾言遽色。望之俨然。皆知为君子人。事亲而尽其诚孝则士友赏之。事君而尽其忠贞则国史书之。至于经筵进讲。敷陈道体之微妙。经义之蕴奥。上下之酬酢如响。朝夕之启沃有助。以我圣上高明之学。犹许以经学之士。致诔文字。自是代撰王言。传后信笔。而亦有本之经术。发为文章。延英讨论太极理赜之句。则先生之经学。可谓精且邃矣。以言其文章则自十馀岁。诗调清绝。动合格律。其中警句。脍炙一世。举世以神童国瑞称之。盖其诗文多积博发。源流浩汗。汪洋放肆。顷刻千言。无一毫艰难雕篆之态。华赡秀拔。雄刚浑厚。伟然成大家语。所读者秦汉以上之文。以夜继昼。咿唔不辍者殆十五六年。天才既高。性又好读书。此所以下笔成章。如长江大河之滔滔不竭。当世之诗豪词伯。非不林立也。莫不推先生为笙镛黼黻之文。则先生之文章。可谓宏且博矣。若夫方娠之日。星月入于妣梦。则李青莲长庚谪降之祥也。易箦之夕。大星坠于庙庭。则韩魏公枥马皆惊之异也。信乎先生即天地之间气所钟。而千百载雄伟宏杰之人也。樊岩蔡相公以诗哭之曰。奎星如月落祠堂。惊怪全家夜里忙。来去实关天地运。始知东国有文章。洪尚书良浩之挽曰。倡言辟西学。深为吾道忧。生以文星降。去与文星收。姜判尹世晃之挽曰。碑板直探韩子髓。诗篇剩占杜陵䧺云尔。则一代名公巨卿之所推重而尊尚者。果何如也。推此以谭。则先生醇正之学。雄浑之文。固不容泯没于身后。而今此巾衍之藏。无非贯道之器。传信之具。则岂可使埋没尘箧。蟠郁之气。上干斗墟也哉云云。此可见当世公议之不诬。而南中士林中。亦有能诚笃慕贤义高购文者。相与竭力经纪。以图不朽。剞劂之役。因此就緖。则非特私门之幸也。抑亦吾道之幸欤。
凡人闻有贤者。必问其长短肥瘦。想像其人。则况嘉言善行之有足以范一世而诏后人哉。不肖服事府君二十馀年于玆。其实行懿德之擩染于身心。嘉谟媺训之著存乎耳目者。惧其无述而终至泯灭。玆敢箚录平日之所闻见。一以为型家范俗之资。一以寓忾然如见之思。而苫块泣血之中。神识荒迷。十遗八九。殆同以蠡测海。不过勺水。而在不肖寓终身之慕。在后人起旷世之感。则抑有赖于是录。故窃附于集末。以备遗忘。览者庶或恕其僭妄而怜其哀慕之情云尔。
岁辛亥仲春。孤孙升镇泣血谨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