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峯先生集/卷九
琉球使臣赠答录辛亥,赴京时。
编辑赠琉球国使臣。近体十四首
编辑相逢萍水帝城中,目击从知意自通。
金阙瑞云朝佩响,玉河明月夜尊空。
休言海外乾坤别!却喜天心雨露同。
闻道南州梅信早,肯将春色寄来鸿?
一笑燕云万里台,羡君行色日边回。
中原地向南溟尽,去路船从百越开。
橘浦烟深啼翡翠,龙溪雨湿熟杨梅。
东风入律波涛息,为问他年倘再来?
〈龙溪,福建地名。〉
闻说君居瘴海漘,拍天鲸浪阔无津。
封疆久与耽罗近,风俗应将骆越亲。
南极星辰千岛曙,北山花卉四时春。
交邻旧好须相念,异域何嫌识面新?
〈闻琉球与我国耽罗颇相近,北山即琉球地名,土气甚煖故云。〉
炎乡杳在海中间,从古风烟接百蛮。
地势雄临龙伯国,溟涛屹立济灵山。
轻绡久识芭蕉细,异货曾闻玳瑁斑。
归去应知皇泽厚,好随春色一时还。
〈济灵山即琉球山名。芭蕉布及玳瑁,乃其国所产。〉
衔命来从海外天,驿程行尽几山川?
皇家一统车书日,使节同观礼乐年。
燕地风霜春笔下,浙江烟雨暮帆前。
遥知别后襟期在,夜夜分明片月悬。
火海茫茫接大荒,秪凭刳木作津梁。
波间日月开封域,徼外河山漏职方。
地产珠香充贡篚,身将玉帛侧班行。
使归定向居人道,中国于今有圣皇。
舶趠风来海气腥,蛟龙窟上雨冥冥。
阴崖十月梅花白,曲岸三冬荔子青。
东极先看旸谷日,南溟俯瞰老人星。
相逢自是前缘在,异说如今尽可听。
倾盖乌蛮笑语同,心亲不待象胥通。
羁愁夜对燕山月,乡思春随海峤风。
地入波涛迷上下,天悬星斗辨西东。
知君挂席归程稳,兴在虚无指点中。
曾从舆地志中参,风俗山川已熟谙。
日月并明天内外,波涛不隔海东南。
间关水陆炎程万,辛苦梯航象译三。
邂逅今朝真自幸,使还他日足奇谈。
神仙本自海中居,南斗星躔切太虚。
风汛往来徐巿国,山川出没祝融墟。
树浮白日连桑域,浪蹴青天入尾闾,
安得随君轻棹去,共寻蓬岛跨鲸鱼?
析木津连积水賖,幸逢冠盖会中华。
楼船远涉冯夷窟,使节来乘海客槎。
万里踏残燕北雪,二年开尽日南花。
人生落地皆兄弟,况值车书共一家?
涨海之中若木西,提封自昔近雕题。
地穷南纪星辰大,天豁东溟日月低。
山出异禽饶翠羽,水藏灵兽富文犀。
扬帆会得长风便,脚下洪涛路不迷。
惯凭重译觐天王,国号流求肇自唐。
千古山川香作界,一方民物海为乡。
鲸鲵喷水恒成雨,橘柚经冬不见霜。
圣化秪今无远迩,想看文教洽穷荒。
〈流求之称,始见于韩昌黎《送郑尚书序》中。又《楞严经》曰:“因香所生,以香为界?”〉
炎徼人烟是故园,东风万里引归轩。
湖边青草春光动,岭外黄茅瘴气昏。
路尽七闽惟有海,天连南极欲无坤。
客中惆怅燕山夕,多少离情赠一言。
奉酬赆敬朝鲜台使琉球使臣蔡坚
编辑海外觌面是奇逢,讵知一见即包容?
皇恩浩荡均霑被,珠玉淋漓我独深。
长才伟略靡双匹,干国谋王第一人。
予心感佩真忘寐,耑俟他年教复临。
肃勤申赆朝鲜台使琉球使臣马成骥
编辑尧天舜日照遐方,航海梯山来帝邦。
不期而会天下国,凡有血气悉称降。
邂逅相遇虽萍水,前缘夙定非偶然。
喜承晤教固所愿,倏尔东南两分还。
谢琉球使臣赠诗及刀扇
编辑燕市相逢意气豪,感君持赠重鹅毛。
传来妙墨披金薤,格外清词动彩毫。
明月乍随鸾尾扇,赤霜新洒雁翎刀。
归装十袭须珍玩,眼里长思手亦劳。
后
编辑琉球国在东南海中。使臣蔡坚ㆍ马成骥、从人幷十七人,皆袭天朝冠服,自言“庚戌九月,离本国,水行五日抵福建,由福建陆行七千里,辛亥八月,达北京”。寝处不于炕突,虽盛冬必沐浴,状貌言语,略与倭同。
自仆等到馆,颇致殷勤之意,愿得所制诗文以为宝玩。故欲见其酬答,略构以赠,而坚等短于属文,不足与唱和耳。且闻要贸我国黄笔,乃以二笔二墨赆之,坚等亦以刀扇各一为礼。蔡坚则能解汉音,以译语相问答如左。
问:“贵国地方几里?”
答曰:“壤地褊小,不及朝鲜一布政所,东西仅万里,南北七千里。”〈《续文献通考》曰“琉球最小”,则地方万里、七千里之说谬矣。〉
问:“贵国尚儒道乎?释道乎?”
答曰:“尊尚孔子之道,而释子亦参半焉。”
问:“科举取人之规?”
答曰:“三年一大比,取文武科各一百二十人。国有庆事,则有别举。俺等亦登第之人。”
问:“风土寒暖?”
答曰:“土气甚暖,而北山一都为最,稻一岁再熟。”
问:“国王姓氏?”
答曰:“姓尚。”〈名宁〉
问:“立国以来,传祚久近?”
答曰:“经今二百五十馀年,传二十四世。”
问:“开国以前,为何国?”
答曰:“国名吾气,享国仅百年。”
问:“吾气之先,为何国?”
答曰:“吾气以前,未有文字,无书籍可记。”
问:“距日本几许?”
答曰:“可万馀里。其间有诸岛,各自为国,修贡于琉球、日本。”〈《续文献通考》曰“自萨摩开船,可四日到琉球”,则此说谎矣。〉
问:“贵国与暹罗相通乎?”
答曰:“远不能相通,道路不知几何。”
问:“贵国与何国相近?”
答曰:“上国最近,贵国次之。曩者贵国送回敝邦漂海人口,其人尚在北山生住,以此知道里不远。”
问:“贵国有三国分立,皆号琉球云,信否?”
答曰:“否。本国方都中山,而设都三处,曰中山、曰南山、曰北山。此必传说之误。”
问:“贵地有鹦鹉乎?”〈尝闻祖宗朝,琉球遣使献鹦鹉,故问之。〉
答曰:“否。如玳瑁、硫黄、芭蕉布是土产也。”
其使臣又问译官曰:“贵国常着纱帽、网巾乎?”译官答言:“纱帽着于公会,平居皆着冠。至于网巾,无贵贱常着。”其使臣曰:“本国则常时不着网巾与冠矣。”
附暹罗
编辑暹罗国在西南海中,水抵广东约一万馀里,自广东陆距北京又八千里。国姓止有四,王姓“照”,做官姓“握”,中户姓“奈”,下户姓“隘”。
使臣握坤喇ㆍ奈万低厘、副官握孟喇,庚戌三月离本国,辛亥十月到北京,语音用番话,不识天朝文字。使臣年七十,戴金盔,从人幷二十七人,皆翦发仅馀寸,衣服诡异,状貌亦怪,面多染黑,或如海鬼样,不知拜揖,左衽跣足,饮食以手,常服槟榔、石灰。
有华人姓徐者往来其国,称通事官随来,稍解文字。问其国土俗,则以书答曰“道路由广东香山县开船,用北风下,指南针向午,行出大海,名七洲洋。十昼夜可抵安南海,次有一山,名外罗山。八昼夜可抵占城海,次十二昼夜可抵大昆仑。又用东北风转舟,向未针兼申三分,五昼夜可抵大真树,五昼夜可抵暹罗港,即淡水,又五日抵暹罗城。此皆以顺风计也。其国东连大泥,南临东牛,西接兰场,北界大海。地方大小,难以里定。所产,象牙、胡椒、苏木、乌木、檀香、速香、藤黄、豆蔻之类,其异物则有鳄鱼、龟、蛇等项。土气寒少暖多,往还迟速,未能以年逆计”云。
求见其国地图,则国中有沾奔、必加山、岛脑捆、六昆、束骨胎、上水、比西禄、兰场八布政使司,皆列岛也。其属国则有占城国、甘坡国、爪哇国、大泥国、加兰丹国、柴国、彭亨国、乌冲国、满剌加国、沾波国。其南有雅者国、东牛国、雅鲁国,其东有顺塔国、加剌把国、白加山国、龙松国、马里禄国。其外南海极深,不知际岸,珊湖生于其中。最东有琉球国、日本国,西南有佛浪机国,即大西洋也。
海中有小横、大横、假树、真树、小昆仑、大昆仑、乌猪、外罗、沾必罗等山。又龙、牙二山,横截海中,中擘为门,阔十馀丈,以通海水。又东南海中有万里长沙、万里石塘,连亘回抱,形势甚异。琉球之东有大、小硫黄山,北有七星山、小东山,南有一山,产龙涎香。馀不可尽纪。
其使臣为奏请冠带而来,天朝始许,钦赐冠服。不着网巾而穿帽束带,龃龉可笑。余所见安南、琉球、暹罗如此,则海外冠带之国,其亦鲜矣。
遇暹罗使臣
编辑万里暹罗块海中,七洲洋外水连空。
山形直到龙牙断,国俗曾将叶柳通。
偏壤自来鱼鳖宅,两乡相去马牛风。
幸逢黄耇真奇事,疑是梅南旧老冯。
〈七洲洋,海中有七岛故名。叶柳,古扶南国王。梅南即安南,昔与安南使冯克宽相遇,年七十馀矣,今使臣齿与之齐故云。〉
簉贺彤墀幸共参,得闻风土饱相谙。
乾坤界别中华外,日月光分北户南。
跋涉溟涛应过万,来庭岁律已经三。
欲将彩笔图《王会》,归与东人作异谈。
右用前日赠琉球使臣韵。
壬子正月,仆等在北京,与琉球国使臣相见,五月还朝。至七月,济州牧使李玹驰启“本月十二日,有异样船一只停泊于本州么罗岛港口,卸下八个人。自说‘琉球国使臣进贡回还,遭风缺食,要乞水米以归’。牧使领进军兵,将欲接应,坐船人等疑恐,却弃卸下人口,挂帆还走,不知去向。其八人中有姓名马喜富者,稍解华语。供称‘俺随长史蔡坚,进贡天朝,与贵国使臣某某相见。今年正月二十三日,离北京,五月到福建,七月初一日开船,十二日在海遇风,来泊贵国地方’”云。即将马喜富等来京译、审官,给衣帽盘缠,押送天朝。
夫琉球距我国,隔海窅远,自北京而福建、由福建而我国,又益远,水陆所经,不知其几许万里。而仆等与其国人相遇于北京,仅数月间,又漂到于我国,吁亦异哉!
按《续文献通考》曰:“暹罗国方千馀里,本暹与罗斛二国地,暹乃赤眉遗种,元至正间,始合为一国。”
万历二十年九月,经略侍郞宋应昌奏“暹罗国正使握叭唎等,愿督兵荡剿倭巢”,奉圣旨,“夷使所称,具见忠义。事关重大,另选一能事官员,同往彼国,宣谕朝廷德意,取有回文,方可举事”云。夫暹罗距日本累万里,而奋愿举兵纾难,事虽不行,其志气可尚也。
又按琉球在外夷,最小而险。自福建梅花所开洋,顺飙利舶,七日可至。其国自古不通中国,元遣人招谕,不从。皇明洪武初,中山王遣子弟入学。自后夷习稍变,被服冠带,著作篇什,有华风焉。
又《吾学编》曰“琉球赋法,略如井田,王及臣民,各分土为禄食,上下无征敛。用刑甚严,兵甲坚利。好争狠斗,辄刃杀人,度不能脱,即剖腹自毙”云,盖其俗与倭相类耳。
按高丽时,洪武二十二年,琉球国中山王察度遣使玉之,奉表称臣,献方物,刷还被倭掳人口,到顺天府。乃遣迎接使以待之,差典客令金允厚等,报聘于琉球国云。
余顷年遇琉球使臣蔡坚等于北京,则坚等屡言洪武时通聘之事,盖谓此也。
又《慵斋丛话》言“成庙朝,琉球遣使求贡”,本集中有《琉球国进白鹦鹉表》。今琉球使臣接待事例,载在宪典,而成庙朝以后,遂绝不通。至先王朝庚寅,琉球国人要宇等漂到本国地方,押解辽东,转奏刷还,所谓“其人尚在北山生住”者此也。
范至能《桂海志》曰:“南人喜食槟榔,用蚬灰并扶留藤同咀则不涩。”又曰“以槟榔、蛤灰奉宾客,土人作小合为三室,一贮灰、一贮藤、一贮槟榔”云。
余赴京时,见暹罗国人常吃石灰、槟榔,意甚怪之。今得是书,始知所吃非石灰,乃蛤灰也。
李睟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