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峯先生集/卷二十六

卷二十五 芝峯先生集
卷二十六
作者:李睟光
1633年
卷二十七

题蔡子履心法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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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曰。心包性情。百事出焉云云。

愚谓先儒之说心法详矣。毋容置喙。然妄意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而遂通。性之情也。性即心之体。情即心之用。心与性固不可分而言之。而心为人身之主宰。故横渠谓心统性情。统是统会之义。而朱子又谓心包性情。包字则如以一物藏贮两件物者。然未知如何。且心本无事。事至而应者也。事从外至。非生于心者也。今不言体用动静。而直谓心包性情。百事出焉则似欠曲折。

蔡曰。孟子言必称尧舜。而不复论心法之体用。以子思前焉故也。

愚谓孟子之言性善。即是未发之性而为心之体。言四端。即是已发之情而为心之用。延平李氏所谓孟子曰性善。又曰情可以为善。其说盖出于子思者是也。

蔡曰。孟子之求放心。为当世卤莽人发也。

愚谓求放心。乃学者用工初头。所论似然。但所谓有放心而不知求者。指众人而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者。槩言为学之要。退溪先生云求放心。浅言之则固为第一下手着脚处。就其深而极言之。瞬息之顷。一念少差。便是放。此言是矣。

蔡曰。求放心之求。乃收敛之谓。而紫阳以此为反求之求曰。求放心当于未放前求之。又于已放后求之。斯言病矣。已放之后则求之可也。未放心存。宁有可求也。

愚谓心者。活物也。一念之顷。或升而天。或降而渊。操存舍亡。保守甚难。故学者须以持敬为主。存养省察。交致其功。使此心常存而不令昏昧放逸。以求至乎诚明之域。此正学者上达工夫也。盖求者。非必求在外者也。乃点检省察之义。心有不存焉则思所以收敛。心既存焉则犹恐其或逸。此即朱子反求之意。与传所谓动必求诸身之求。同矣。

蔡子履者。名祯。先时号高尚之士。而今观所论。则不甚精透。又其所见。颇有偏滞不通处。至以朱子之言为有病。盖其学粗闻存心之一端。顾于涵养省察二者。未曾用工。而妄为是论。其谬甚矣。余故拈出而辨之。

题蔡子履中庸集传赞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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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注隐。暗处也。微。细事也。

蔡曰。以上文防于未然推之。此所谓隐微。盖指心上善恶之几也。

愚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承上文不睹不闻而言。其所不睹。隐也。其所不闻。微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蔡曰。既已戒惧。不失本体。故谓未发为中。既已慎独。发皆中节。故谓已发为和。

愚谓既已戒惧。作既常戒惧。既已慎独。作既常慎独。方见君子常存敬畏体道不离之意。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注。自戒惧而约之。

蔡曰。戒慎恐惧。所以守心。哀乐未感。本体炯然。与昧爽丕显心法契合。初非学者求放心事也。约之之功。将安所施。程子释求放心曰。约之使反复入身来。云约之。盖谓收敛。得非语低乎约之。当曰守之。

愚谓约即约束之约。约之如束物然。束之又束。犹恐失去。盖言守而不失之意。如此著功然后可以推至于十分地头。程子所谓约之。乃是收敛向里之意。与此少异。

注。至静之中。无所偏倚。而其守不失。

蔡曰。无偏倚一句。不言性而遽言中。语涉欠阙。此句上。当有浑然天理之语。苟非心全乎德性。何所指而言中。

愚谓未发之中。即性也。自戒惧而约之。主其守不失。皆致中之事。虽不拈出性字。似无欠阙之疑。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

蔡曰。此章引伐柯之诗。以喩学道。言伐柯者。不知其则不远。而以为远。犹学道者。不知道在其身。而以道为远也。注以物无知觉。而人性皆善。特以意起曰。柯有彼此之别。故伐者视之。犹以为远。人道则彼此一体。非柯可比。其间措语。委曲丁宁。然殊失孔子取譬之意。且孔子深虑学道者以道为远。而怠于所从。故教不远人。改即止焉。夫人之与人。道虽同。身有彼此。以人治人。以柯伐柯。亦何异焉。韩鸣吉论此章。深得其旨。

愚谓此因上文之旨。引喩而明之。夫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未尝不同。譬如以此柯之样。度彼柯之样。未尝有异。其道不远人者可见。而由不能反求。故视以为远。惑矣。道本不远于人。能改其惑则道在是矣。故曰以人治人。改而止。下文忠恕违道不远之恕字。最为切着。所论物无知觉以下。语颇未莹。至于人之与人。道虽同。身有彼此云者。尤涉未妥。如何如何。大槩程子注说似为明白。宜审观之。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注。诚者。物之所以自成。而道者。人之所当自行也。

蔡曰。注意晓不得。妄谓诚者。自是生成之理。道者。自是当行之道。自。自然也。言无所作为。论语亦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下文始言诚之之事。

愚谓自者。不假人为之谓。不诚无物。故曰物之所以自成。非道弘人。故曰人之所当自行。按音义曰道也之道。音导。又韵会曰道。由也。礼记极高明而道中庸。音导。盖所当自行云者。释自道二字之义。与道问学道中庸之道同。今谓自是当行之道则未妥。

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蔡曰。此章无息不息。以诚而言。悠远博厚高明。以道体而言。悠远以下。决非言用也。观下文承接之语。益复无疑。

愚谓自至诚无息至博厚高明。盖推言至诚之极。与天地合德。故曰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其曰与天地同用。乃指载物覆物成物而言。非谓悠久以下为用也。仔细参究则可无疑矣。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蔡曰。尝读传注释广大四句之语而窃疑焉。敢以妄见补之曰。志欲广大而析理必硏其精微。识欲高明而处事必依乎中庸。时习旧闻而每有新得。敦厚为质而文之以礼。盖广大高明。各有所指。而今以不蔽于私意为广大。不累于私欲为高明。且新知旧闻。皆穷理事。而转温字为涵养。属于存心。人之博厚者。多略于节文。故以崇礼为言。而今曰敦笃乎其所已能。此等说何如。韩鸣吉论此章曰。尊德性道问学。虽为下四句纲领。必欲就四句皆作上下截分属则凿矣。此其心得之言欤。

愚谓此段所见尽好。韩久庵所云不当作上下截者似是。但志欲广大识欲高明云云。志欲与识欲等下语恐未稳。妄意以为致乎广大者。或失于精微。极乎高明者。或过于中庸故云尔。新知旧闻。皆致知事。不当分属是矣。至于敦厚以崇礼。妄意人必有敦厚之质而后可以学礼。敦厚是质。礼是文也。敦厚以崇礼之以字。盖有意焉。且此以字。与上四而字有异。尤不宜作两截看耳。大抵此等处。虽或可疑。非愚浅见所及。不敢多赘。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注。夫岂有所倚着于物而后能哉。

蔡曰。此倚字自第十章中立不倚来。所谓不倚是中也。中庸一书。为中而作。故至此收拾变文。以结至诚之极致。言知行皆无过不及之差也。注添一物字。诸家从而解之。而物字无可指言。或以为不倚于心力。或以为不倚于人。是果近似乎。

愚谓此章立天下之大本。即天地位焉者也。知天地之化育。即万物育焉者也。此之谓致中和。此之谓达天德。此之谓与天地参。所云至诚之极致是矣。倚着于物。只是释倚字之义。当与不偏不倚之倚同意。其曰不倚于心力。不倚于人。似未恰当。若谓不倚于一边则如何。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注。肫肫。恳至貌。

蔡曰。恳至二字。有形迹。非可以语至圣渊微之德也。吕氏欲以浑厚释之。史记赞尧曰。其仁如天。此亦浑厚之意。

愚按韵会。谆通作肫。谆至也。诚恳貌。故朱子释之如此。吕氏浑厚之说。未知有所据耶。其仁如天。即浩浩其天。溥博如天之天。乃广大之意。论语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是也。

附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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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曰。君子。慎其独也。注。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

愚谓其者。指己而言。己者。指己之心而言。邵康节云凡人之善恶。形于言发于行。人始得而知之。但萌诸心。发于虑。鬼神已得而知之。盖心者。神之所舍也。人心之神。即天地之神。诗曰。上帝临汝。无贰尔心。又曰。无曰不显。莫予云觏是已。戒慎之慎。与慎独之慎。其意一也。

君子。依乎中庸。

愚谓依者。不离之谓。即首章道不可须臾离之意。如婴儿之于母。鱼之于水。是所谓依也。上文索隐行怪与半涂而废者。皆不依乎中庸者也。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注。蒲卢。沈括以为蒲苇是也。

愚按尔雅。蜾蠃一名蒲卢。乃细腰蜂也。韵会曰诗注疏。蜾蠃。蒲芦也。蒲卢取桑虫之子。负持而去。煦妪养之。以成其子。程子云告于人者。非积诚意。不能感而入也。故圣人以蒲卢喩教。谓以诚化之也。按章下注引家语曰。天道敏生。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待化以成。故为政在于得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云云。程子之言。盖以此也。蒲卢之卢。非芦苇之芦字。而沈括以为蒲苇。何也。岂因上文地道敏树而为之说欤。然朱子舍程而取沈。必有其意。愚窃疑之。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注。固。犹实也。郑氏曰。唯圣人。能知圣人也。

愚谓固者。真个极尽之谓。二十章注。寡人实固。乃固陋之义。与此不同。其孰能知之之知。似是承上文知天地之化育而言。盖聪明圣知达天德者。有至圣之德者也。非有至圣之德则不能知至诚天道之极致。郑氏所谓唯圣人。能知圣人。恐未免泛说耳。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愚谓中庸一书。终始无非发明天字。首言天命之性。中言天道。末言上天之载。盖无声无臭之天载。即未发之中。天命之性也。且篇内曰高明配天。曰溥博如天。以至浩浩其天。则圣人即天。天即圣人。一而非二也。双峯饶氏乃谓圣人与天为一。是则二而一者也。愚犹以为未尽。既曰其天则至矣尽矣。而于此又以无声无臭结之。即夫子天何言哉之意。所谓无极而太极是也。

愚少时。及闻先生长者之馀论。从事于格致诚正之方。而未少有得焉。至于中庸。虽粗习句读。其义则尤昧昧如也。每自念髫年志学。白首无闻。未尝不嗟惋。顾无明师友。孰从而咨之。今权吉川仲明公。以蔡子履所为中庸集传赞十条见视。愚既卒业。喜其所论出寻常科臼外。虽间有所不合。用意亦勤矣。或以为先儒成说。学者所当尊信。唯患其不能精究。不宜妄生意见。愚谓此言似矣。但章句一篇。朱子本会众说而折衷之者。其序文曰。自蚤岁。即尝受读而窃疑之。夫以朱子之殆圣。尚不能无疑。况后学乎。此或问之所以作也。然则其间训诂之有可疑处。反复商确。以求了解。乃所以尊信。而亦学问思辨之一事也。玆敢不揆庸陋。略与辨析。幷及管见之一二。庶几讲明朱子之旨。以窃附于或问之义。唯是款启寡闻。深恐得罪于世之君子。幸恕而教之。

谨按程子曰。不偏之谓中。朱子曰。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所谓不偏云者。固兼动静言之。而朱子又加之曰。无过不及。北溪陈氏遂以中和之中中庸之中。分而两之。似涉可疑。夫存诸中而未发于外之谓中。发乎外而不戾于中之谓和。发与未发。动静虽殊。而中之体固自若也。静常不偏。动亦不偏。浑然一理而已。程子曰。君子之于中庸也。无适而不中。则其心与中庸无异体。然则时中之中。亦与未发之中一也。又程子曰。不易之谓庸。朱子曰。庸。平常也。所谓不易云者。不移不变之谓。韵会云庸。常也和也。常者。亦常久之意。惟其常守而不失。故能发皆中节而无所乖戾。篇内不息则久。久则征。注。久。常于中也。征。验于外也。即此意也。朱子乃以平常释庸字。盖虑学者不识日用常行底道理。视中庸为高远难行。故特以此引诱后学耳。然与程子不易之训少异。未知如何。

又按程子曰。天地之化。虽荡然无穷。然阴阳之度。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久之道。所以为中庸也。又曰。天地所以不已。有常久之道也。人能常于可久之道。则与天地合。所谓常久之道。盖亦指中庸而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