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香溪先生文集 (四部丛刊本)/卷三

卷二 范香溪先生文集 卷三
宋 范浚 撰 宋 侄范端臣撰蒙斋先年遗文 宋 侄范端杲 撰杨溪先生遗文景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刊本
卷四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三

  尧典论

夫子序书辞严旨奥不越数言而终篇大义粲然可

明若序尧典言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

于位禅于虞舜则尧之广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协

和万邦终能求贤于侧陋授以天下盛德大业已备

见矣后世邪说横议诋诬大圣谓尧幽囚谓舜臣尧

怪妄百出特考是数言而唐虞禅绍之美昭若白日

纷纷诡论不攻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尧将逊

位不以授丹朱而授舜是谓天下为公之道故曰将

逊于位禅于虞舜圣言折衷尧舜之道益明于是又

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对宰我之问亦云陶唐其仁

如天孟子推其说则曰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盖尧

以天下授丹朱则丹朱利而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则

天下利而丹朱病尧曰吾终不以天下之病利一人

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与天下利病孰轻孰重

苟怀一毫有我之心则视利天下不足以病其子视

利其子虽病天下不屑也惟尧无我视天下犹吾子

也视利天下犹利吾子也如是则吾子与天下何择

焉所利者众则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授丹朱

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所以

能视天下犹吾子而则天之大为天下得舜而如天

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聪无不闻明无不见文无不𬒳

思无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尧舜圣德光

明盛大胡可以管窥蠡测妄议涯畛而世儒谓尧行

天道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尭舜抑

亦不知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

道推本而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

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者一道也在天

则谓之天道在地则谓之地道在人则谓之人道扬

雄曰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

天地人而言之其致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从

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者欲有所为必求端扵天是

人事即天理也又况圣人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

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圣人所行动无非天

谓尧行天道岂与人事异耶谓舜行人道岂与天道

异耶苟谓尧命羲和钦若昊天暦象日月星辰为行

天道耶则钦授人时而天与人一矣苟谓以闰月定

四时成岁为行天道耶则允釐百工庶绩咸熙而天

与人一矣苟谓舜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宾扵四门四

门穆穆为行人道耶则烈风雷雨弗迷而人与天一

矣苟谓舜咨十有二人各钦其职为行人道耶则惟

时亮天工而人与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论是不知尧

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汤誓仲虺之诰论

汤之伐桀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

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此岂扵人心有不顺哉盖商

人以穑事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汤以正夏为急天

下之公也商人知安汤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

谓克终穑事有食以饱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

其如彼何夏罪虽至极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

而不知有天下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汤则以为普天

之下举归吾仁率土之众谁非商民博施济众岂非

吾心吊民伐罪岂非吾事苟急吾穑徒能饱吾有众

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残虐割剥者甚溺于涂甚踣于

炉呼天无告急于倒挂吾其坐视而不救欤则吾心

有外矣吾为不仁矣吾其以天下为非我矣吾其上

负皇天之眷求下负万国来苏之望矣必往之誓胡

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为商人而不以商人

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汤能以天下之公心

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协民愿宜无不慊而犹

有惭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诸侯为天子以一国有

天下天下之至难也天下之至疑也圣人行之圣人

之不幸也圣人之不得已也成汤丁所遇之不幸而

处势之不得已故果扵必往行天下之至难冒天下

之至疑故犹有惭德其必往也以救万方之祸其有

惭德也以忧万世之乱救万方之祸者仁也忧万世

之乱者仁之至也此成汤所以为圣人也仲虺以汤

之怀惭虽出扵仁厚而恐或至扵动心以害大有为

之志故陈义作诰以释汤意首言天乃锡王勇智表

正万邦继言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释桀而眷

汤汤可以仰无愧扵天矣又言商家邦于有夏若莠

秕之必见剪除商人危惧同心患桀又言汤之宽仁

彰信天下攸徂之民相庆傒至是人心去桀而归汤

汤可以俯无怍扵人矣仰无愧俯无怍何为犹有惭

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所谓贵有天下者为得便

私适已肆意极情选声以娱听选色以从欲积财储

货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无不自如然后为快也成

汤乃独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则何利扵有天下也哉

亦兴天下所同利而已兴天下所同利非利已也又

何惭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笃扵爱君惟恐成汤

自大或有多心骄志故虽释汤之怀惭而犹告以昭

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满自用慎终惟始

之戒也成汤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骄志忽不

自知故虽无庸怀惭而犹诞告万方以兹朕未知𫉬

戾扵上下栗栗危惧若将殒于深渊又告以朕躬有

罪不敢自赦无以万方也凡汤之能有万邦实用此

道故荀卿曰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

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归之岂不信哉

  伊训论

为人君者必鉴前古然后可以知兴替必法先王然

后可以继统业伊尹训太甲称有夏先后禹启少康

德足以格天地宁鬼神微及扵鸟兽鱼鳖咸遂其生

逮桀弗率天降祸灾假手于汤讨而伐之是欲太甲

鉴前古而知兴替之由也又称成汤布昭不杀之圣

武以宽政代桀虐用得众心而兆民𠃔怀又称汤自

始修人事之纪以至于有万邦本乎无我以从谏诤

法古以若先民为君明为臣忠其恕也与人不求备

其仁也俭身若不及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难如

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继统业之重也鉴前古以知

兴替法先王以继统业为君之要举矣至若戒以嗣

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爱为亲立敬为长欲其务

本言汤之求哲人俾辅后嗣则告以旧人可与图政

言汤之制官刑有三风十愆则告以一过可以亡国

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则告以天之祸福无心唯

人自召言德罔小万邦惟庆不德罔大坠厥宗则告

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恶足以覆宗庙凡其格言善

训丁宁切至如此可谓忠亮笃诚以道事君者也此

所以营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议百世之

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论

太甲既立不惠扵阿衡伊尹时为受遗大臣惧其失

道以危基业乃作书以示训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

自艾克终允德伊尹又作书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

忠笃诚喜君悔过丁宁申诰冀其大善故又作书太

甲下篇是也历考三篇旨义大要以终始钦慎为戒

夫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况太甲不克于厥初悔过

而反善得不以终始为戒乎人君不钦厥德乃坠厥

命弗慎厥德虽悔可追况太甲尝以欲败度纵败礼

得不以钦慎为戒乎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见扵

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

亦罔终嗣王戒哉此盖戒以君臣皆当由忠信而有

终也传曰忠信为周则自周有终者由忠信而有终

也忠盖言吾无息者也信盖言吾实然者也实然而

无息岂不有终乎使不忠信则无物矣焉能有终乎

大学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言

忠信则得道不忠信则失道苟得之而又失之非有

终也在易干之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孔子明之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又曰

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以居

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夫惟君子忠信以进德

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终终之非自周有终乎

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

克终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俭德惟怀

永图盖戒以当慎俭德以为永图而克终也记曰君

子恭俭以求役仁又曰俭近仁以俭为求役仁以俭

为近仁则所谓俭者非特俭以足用之谓苟能守约

而心不恣纵是俭德也是故俭扵听可以养虚俭扵

视可以养神俭扵言可以养气凡俭而守约皆可以

悠久而无穷今伊尹告太甲以慎乃俭德是永图也

知俭为守约则所以慎者盖有要矣亦曰俭扵心而

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终始慎厥与盖戒以慎夫与贤

而克终也权舆之诗刺秦康公与贤有始而无终盖

知贤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

皆非与贤有终之谓也惟能待以至诚则是终始慎

厥与之道若所谓至诚乐与贤者共之是也伊尹又

曰慎终于始盖戒以慎终之道在先慎始易曰君子

以作事谋始夫慎始而不终者有矣未有不慎始而

有终者也凡欲慎终当扵始而慎之故曰君子慎始

差若毫厘缪之千里能慎始则终不缪是乃所以为

慎终也伊尹又曰祗尔厥辟又曰钦厥止率乃祖攸

行欲其敬所以为君之道而率循汤之所行也夏书

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

不敬为君不敬则有朽索之惧固宜祗厥辟也然苟

不知其所止则安能尽君道故又曰钦厥止盖言所

谓祗尔厥辟者在钦厥止也大学曰为人君止扵仁

君能止扵仁则心为仁心心为仁心则言皆仁言术

皆仁术政皆仁政无所往而不为仁矣然仁天理也

必敬以直内然后天理存故欲止扵仁不可以不敬

不敬且不可以求仁其况能止扵仁乎观孔子对仲

弓樊迟问仁必告以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居处恭执事敬是必敬而后可以求仁也况欲止扵

仁其可以不敬乎诗称文王曰穆穆文王于缉熙敬

止亦钦厥止之义也使太甲能知止扵仁而克敬则

可以继汤之克仁是率乃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

天无亲克敬为亲是又告以皇天所以亲人君由乎

克敬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又曰高高

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言天道甚明人君不可不

敬敬则天必亲之虽高高在上而日监在兹也夫惟

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亲也诗曰昊天曰明

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言天道未尝不与人

出入往来游行衍溢以天亲克敬之义求之则可见

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

有令绪尚鉴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是

又告以克敬非特为天所亲也而成汤又能勉敬厥

德终至扵不勉而诚诚则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

监汤而勉于敬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

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汤之圣敬所以日跻者以

勉钦厥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围者以其克配

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论

伊尹既复政太甲将告归陈戒于德而终篇以一为

言所以启廸其君者可谓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

谓重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气未判混然纯

全命之曰太一及其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

为四时列而为鬼神散而为万物则是一也无乎不

在故天地以是一而独化阴阳以是一而不测四时

以是一而变通鬼神以是一而体物不遗万物以是

一而各正性命其在人也喜怒哀乐未发之先意我

必固举绝之际混然纯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

之而视耳得之而听口得之而言四体得之而动作

则是一也无乎不在故视以是一而明听以是一而

聪言以是一而从动作以是一而顺由是一而不知

者为愚知是一者为智守是一者为贤性是一者为

圣至扵圣则无往而不一矣是故会万物以为一身

一体之也合万殊为一物一同之也洞万理为一致

一贯之也⿱冝八 -- 𡨋万世为一息一通之也摄万善于一德

一该之也应万变于一心一统之也至扵一天人一

有无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无往而不一用能与天

地配其体与鬼神即其灵与阴阳拟其化与四时合

其诚天地鬼神阴阳四时吾之一与之为一矣则扵

治天下何有哉论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则扵圣人

何有哉荀卿载舜之言曰执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

忠诚盛扵内贲扵外刑扵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

何足致也荀卿又曰一与一是为圣人又曰一而不

二为圣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恳恳以一为言是

以治天下之本启廸之也岂不要哉是以圣人之事

望之也岂不重哉

  说命三篇论

高宗得傅说言梦帝赉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

乎苟惟精一则虚明洞达事物之至无不感通故孔

子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

知方高宗恭默思道盖清明矣至诚矣志气如神矣

可以前知矣则帝赉良弼形于宵梦又何疑哉世之

议者妄谓高宗知傅说之贤遽欲引以为相惧群臣

不心服天下不以为宜因假梦以神其事以要信扵

一时呜呼其诬高宗乎使诚假梦以用说岂不为伪

乎彼其三年不言亦已久矣乌可伪为乎扬雄曰夫

信周其诚上通于天高宗诚与天通天以良弼赉之

此甚盛德也议者诬以为伪岂非所谓邪说横议乎

春秋外传曰昔商武丁耸其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

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疾也犹自谓

未乂故三年默以思道又曰使之象梦旁求四方之

贤得传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夫惟高宗

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默以耸其德至于神明

故诚格上帝梦得贤辅初非知其为傅说也以宵梦

所见之象旁求得之然后知其为傅说也考扵经合

扵传其说甚明而议者谓为假梦是不知至诚上通

至于神明之道而𡚶论如此意必以为高宗不能往

梦傅说傅说不能见梦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诚心殆

犹明鉴鉴明洞彻无物不形虽群象杂委于前而色

色呈露无得遁者鉴非往照物无来心实感通之理

⿱冝八 -- 𡨋扵自然耳高宗之诚善必先知则梦得贤人与鉴

烛物何异盖高宗恭默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辅耳逮

其精诚感通则同焉者合类焉者应乃有良弼见扵

正梦初非彼来亦非此往神交默契莫知所以然而

然耳从是观之岂非甚盛耶其可以邪说诬为伪事

耶然观高宗既得傅说立以为相命之纳诲责以正

已使之作砺责以济已使之作舟楫责以泽民使之

作霖雨又责以启沃如药石又责以为已明谟如跣

视地又责以作成已德如麹蘖又责以可否相济如

盐梅又责以继美于阿衡其望说之心可谓切至矣

而说之进言勤勤反复大槪惟以从谏务学任人为

先何哉盖从谏帝王之大烈而学之为王者事其已

久矣至扵任人则治乱安危系焉是三者实人主之

要务又况能从谏则舍已从人无我而为圣矣能务

学则可以穷理尽性以至扵命而为圣矣能任人则

得良臣以助而为圣矣三者皆为圣之道而傅说乃

以望高宗则其待高宗者为如何哉其所以任高宗

之责者为如何哉抑尝观成汤改过不吝而从谏弗

咈其扵伊尹则学焉而后臣之其任人也则德懋懋

官功懋懋赏是从谏务学任人三者汤皆力行而尽

之矣高宗之命说固尝曰惟曁乃僚罔不同心以匡

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尔克绍

乃辟于先王永绥民凡所以望说者皆冀其佐已使

已蹈廸成汤之踪而继承之则说以汤所力行者为

辅导不亦宜乎

  洪范论

洪范九畴所谓道之大原出扵天者也上天锡之大

禹明之武王访之箕子申之论其所以为大法则古

圣人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

其类虽九而天地人神事物万殊无不综贯极其同

归则一扵皇极而已矣盖皇极者大中也天下之道

至中而极无馀理矣宜乎九畴之叙皇极居中总包

上下为其至极而无馀可以尽天下之理故也今夫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极也人受

天地之中以生是人亦本乎皇极也中庸之道与鬼

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乎皇极也凡所立事无得过

与不及当用大中之道是事亦本乎皇极也春为阳

中万物以生秋为阴中万物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极

也天地人神事物万殊一皆本乎皇极则九畴之义

非皇极则扵其间可乎是故一五行得皇极则水润

下火炎上木曲直金从革土稼穑无不得其中矣二

五事得皇极则貌恭言从视明听聪思睿无不得其

中矣三八政得皇极则食货与祀司徒司空司宼宾

师无不得其中矣四五纪得皇极则岁月日星辰暦

数无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极则正直刚克柔克

无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极则卜五占用二衍忒

无不得其中矣八庶征得皇极则雨旸燠寒风无不

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极则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

命无不得其中矣然则大法之类虽曰有九而九类

所以能综贯天地人神事物万殊之理者实一本乎

皇极也盖五行五纪庶征之类言天地万物之中也

五事八政三德五福六极之类言人与事之中也八

政之祀五纪之暦数与夫稽疑命卜筮之类言人与

神之中也天地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畴该之皇

极一以贯之可不谓大法耶

  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论

   

尝考诸经盖自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

多方八篇虽辞语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

未服周而作也说者或以为商自汤已下七王之德

感人也深方纣肆虐如在膏火中归周如归不暇念

先王之德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

如父母虽以武王周公之圣相继抚之而莫能禁也

信如此言则是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

之顽为难服也盖尝以商周论之商代夏周代商其

事则同汤伐桀以救民武王伐纣以遏乱其心则同

汤升陑致天之罚武王渡孟津底天之罚其奉天命

则同汤有万邦兆民永怀武王定天下万姓悦服其

得人心则同汤武之道无不同也何为夏人归商不

复携叛而商人归周屡为翻动虽以成王之贤周公

之圣又佐以召公同心镇抚久犹未服岂无自而然

哉盖桀虽不道得罪人神自取灭亡与纣相似然书

曰纣罪浮于桀则是纣恶视桀为又甚也观汤誓众

之辞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告万方之辞曰夏

王灭德作威流毒下国此固足以失天下矣然未若

纣恶之为大而天下化桀之恶亦未若商人化纣之

恶之深矣观武王誓众动数纣之恶逾数十条过桀

远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𥨸奸

宄上而卿士相师为非度下而小民相与为敌仇其

凶艶恶德馀风遗毒沦人骨髓溢扵后世庶群自酒

殆不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恶犹丹朱然

使尧在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恶犹苗民然使舜在

上未必不逆命然则虽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又佐

以召公同心镇抚久犹未服无足疑者是商人之顽

至难服也非成王周公服之难也又况君子服人之

心不服人之口化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

未治也必皇自祗德不以责诸人其计安天下必为

百世计不为目前一切计成王周召之意若以谓商

人难化非商人之罪化纣之恶深也既曰顽民矣吾

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风移俗易乐从诚服而惟

禁之以令临之以威劫之以刑俾莫我敢违则是徒

服其口耳彼将不敢言而敢怒讵能服其心乎是徒

使之革面耳彼将苟免无耻讵能化其情乎是徒责

诸人耳彼将谓我不先自治而非议之讵能无愧扵

祗德乎是徒苟为目前一切之计耳彼将倾耳戴目

怀异志而幸祸乱矣讵能为百世计乎且周之得天

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归之也天下自归之

又乌可以威令与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则成王

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扵商人也念之至深

待之至宽处之至厚作成周使之迁庶几密迩王室

式化厥训择康叔为之君庶几乃大明服其敕懋和

历言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罚使知天之所废非

人力可兴又历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

天之所兴非人力可胜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静未

戾厥心廸屡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诰多

方有曰尔乃廸屡不静尔心未爱是欲使商人之心

爱周而自安也凡此类岂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

谓乎诰康叔有曰若有疾惟民其毕弃旧又曰作新

民是欲使商人尽去旧恶迁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

曰告尔商多士今予惟不尔杀惟予时命有申是欲

使商人诚服于教命不以刑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

有曰王先服商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

其迈是欲节商人之性而使之进于善也凡此类岂

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面之谓乎扵大诰有曰民

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虽商人为叛而以过事

为在已也诰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罚殛我我其不怨

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是虽

商人不安而以为天罚已罪也凡此类岂非皇自祗

德不责诸人之谓乎其告康叔有曰听朕告汝乃以

商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为世世享国之图也

扵梓材有曰已若兹鉴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

孙孙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为周家万年之图也

扵洛诰有曰王伻商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

是欲商人永怀周德为万年图也凡此类岂非欲百

世计不为目前一切计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

服其心必欲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为百

世计处已处人可谓两尽矣宜其终能使顽民咸化

也然而周公既没成王命君陈分正东郊成周犹曰

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

于汝训辟以止辟乃辟又曰尔无忿疾于顽又曰必

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谆谆训戒皆欲其不恃

威令刑辟务为宽容岂非终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论

穆王之书见扵经者三篇命君牙为大司徒命伯冏

为大仆正命吕侯训畅夏刑其言皆丁宁告戒以求

助轻刑为意夫子录而叙之与典谟并传自馀无穆

王事见扵经者以三篇为圣人所取则穆王信亦贤

矣而好议论者掎摭传记不典之语横加诋訾谓穆

王征犬戎祭公谋父谏不听又谓其欲以车辙马迹

周天下祭公谋父诵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嗟乎信不

典之语如此不几扵废经乎世有善为春秋者以经

考传之真伪是学经之法也岂惟春秋哉凡百家传

记有议论皆当折衷于圣言今遽以传记废经遂谓

穆王非贤甚不可也且二说皆出扵左氏左氏浮夸

而失之诬者也𥨸求诸经穆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

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后之士正救所不及绳愆纠缪

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圣为戒输诚求助切至如此

岂不能听谋父之谏乎且以祈招一诗犹能止王非

心则欲征犬戎谋父进谏累数百言宁有不能止其

行乎又求诸经穆王能念前人付托之重戒慎恐惧

若涉冰蹈虎怵惕惟厉至中夜以兴思免厥愆此其

心与尧舜禹汤文武战战栗栗之心何异又慕文武

出入起居罔有弗钦此其志亦高矣何至扵肆其侈

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乱苗民淫虐

继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皋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

历言察狱钦刑中正审克之道大要以慎罚不滥宥

过从轻为意原其设心虽小𤯝薄罪犹将尽心焉况

甲兵大刑其肯轻用以不享责犬戎妄加讨伐乎以

君牙冏命吕刑三篇考左氏记穆王事则其伪著矣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