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属东印度见闻杂记/第一章

  荷属东印度见闻杂记
第一章 印度尼西亚的枢石
第二章 

爪哇的地势和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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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历史上,人口上,和财富上而论,为什么爪哇——马来三大岛的最小者——远胜于苏门答腊和婆罗洲呢?只消在这个岛中自东到西的穿行一回,便可以答出这个问题的一部分。它有许多高山,大半成为圆锥形,间或成为山脉或脊冈,而且随处都有高原。但是这些山岭和高原分布的状况,却又使得这多山地带有极多的平原,谿谷,和可耕的斜坡的可能。从苏拉巴雅(Sourabaya)向西的旅程中,有三分之二显出爪哇配得上‘东方花园’("the garden of the East")的名称。甘蔗珍珠粉(tapioca),和玉蜀黍等田野的种植时期自耕耘以至收获,可以互相衔接,不至间断,惟有比较常见的稻田和段阶又是例外。这些田野到处展布着浓厚的绿色和湾曲的土岸,——划分田野而保留灌溉水道的土岸,——很是好看。直到西端以后,我们升入攒聚的山岭之中,前往山顶则有原生林出现,间有预备耕种的新垦地。我们在此穿过大片茶叶和咖啡的栽植场,不时穿过金鸡纳树或橡皮树的种地。那些村庄通常都隐在棕榈丛林之间,杂以开著杯状黄花的木槿,长着巨叶的麻栗,以及生有羽状叶及金色花的罗望子。但是我们还可以看见篾编的墙垣从屋顶直到地面,和西里伯以及其他迤东诸岛的屋舍不同;因为那些屋舍和新基尼的屋舍相似,都是架在高桩上的。面果树抽出大的鹿角叶也可看见,但其种子已有变化,不能用作食品。西榖椰子,糖棕榈,“尼帕棕榈”(nipa-palm)也有出现;但是它们和蒟酱树及椰子树比较起来却又居于附属的地位。椰子栽植地在爪哇农作物中的地位,似乎仅次于稻。椰子的干核到处晒在日光中,摊在席棚近旁,原来这些席棚在下雨时即作无顶竹台之用。

  无论何人有了这样一次旅行,就会相信爪哇的地面只有五分之一未经垦种,并且这五分之一显然也在急急预备垦种中。我们说到东方垦种状况的时候,往往想起日本;但是日本群岛的地面却只有十二分之一成为田野;其馀统是竹草(bamboo-grass),对于人畜的育养都不相宜。爪哇本有一种相似而无用的草,叫做“阿郎阿郎”(alang-alang),但已几乎完全铲除干净。它所以有三千万以上的住民并不是可怪的事情;它虽然只有马来群岛全部十五分之一的面积,却有全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住民;它虽然只有荷兰四倍有奇的幅员,却有荷兰六倍的人口;它每方哩的人数比欧洲人口最密的比利时还要多些。但是和它相关的最显著的事项却是它只有一小部分的人口隶于城市,——大约不在百分之十以上,——并且只有十个城市达到十万的标准。

城市与民族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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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和“民族自杀”无意的结合已成为我们西洋人伦理上的问题。“城市化”总是民族发育的障碍。那些奔赴城市的人们不久即加入优闲和娱乐的驰逐中,奢侈的灾难从此降在他们身上,不论他们的资产怎样褊小;他们的寿命不久归于灭亡,不论他们愿意不愿意。再则我们的工业时代和这时代的才能和发明力已有惊人的发展也与白色人种以劫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古话不但与从前的各时代一般,刊载在富豪的金碧辉煌的亭台楼榭上,现在已经彰明昭著地刊载在工人的酒楼和影戏院上。工人做了市民以后,已经不慌不忙地采用优闲和娱乐的驰逐当作他的社会理想和政治舞台,这种驰逐正是种族灭亡的最确定的祸根。惟一的救济只有离散城市,解除城市化,回到乡间去:这是爪哇的故事所教训我们的。爪哇的人口几乎全体务农,在一世纪中已经增加了十倍。而荷兰的人口虽有一切工业和工业制度,仅在这一世纪中增加一倍有奇。我从走马看花的瞭望中也可以断定爪哇实际上的兴隆远过于从爪哇吸收了这许多万镑的荷兰,又可以断定爪哇的困穷必远少于荷兰。假使荷兰的人口继续集中于城市,则其财富的重新分配或社会的重新组织也不足以减轻荷兰的困穷。

爪哇的大山和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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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们依旧不曾充分理解这一层的来由,就是:为什么爪哇只有马来群岛陆地面积的十五分之一左右,竟有它的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除了爪哇以外的那些岛屿也有肥沃的土壤和丰富的雨量;但是它们的森林绝对不会铲除到和爪哇相等的程度。有些岛屿,尤其是迤南一带的岛屿,从巴里直到的摩尔,都不曾有什么丛林铲除下去;它们都和园林相似,正和澳大利亚的那许多地面一般;因为他们都有澳大利亚气候上的状况,雨量很有限,因为它们接近澳大利亚中部酷热的平原。但是它们除了巴里和琅波克以外并没有一个岛屿可以说是人口充实或者景象兴隆,并且除了这两个岛屿以外并没有一个有了一点历史。爪哇虽然是世界上最有火山性的岛屿,但是它的过度的火山作用却不会大大的帮助我们来解决我们的问题;它自东到西共有一百二十五座火山,内中大约有二十座仍旧是,或者新近曾经是活火山,大半都造成损害很大的结果。它是印度洋深海边缘的火山裂缝的主要安全瓣,并且它的火山都属于人类出现之后的时代,在那猿人——二十年前在特立匿尔(Trinil)有头盖和大腿骨发现的猿人——出生了许久以后,方才开始喷发为狐独的圆锥峯或攒聚的圆锥峯。这些火山的喷出物已经肥沃了这个岛屿,并且至今继续不断地来肥沃它。岛上的农民耕种他们的稻田绝对不须施肥;他们所藉以灌溉稻田的河渠时时运送大圆锥峯的肥土来替他们施肥。苏门答腊和婆罗洲虽则没有这种肥土时常来施肥,却也有了相似的肥沃。可是它们的森林至今未经铲除,它们的山居人民虽则勇于野蛮的爱国心,却只是稀疏地散布于广大的面积。苏门答腊曾经有过种种文明,印度的和前印度的(pre-Hindu)文明则在山中,印度的,阿剌伯的,和马来的文明则在沿岸,但是他们的文明都是散漫的并且暂时的。在爪哇的各种情状中的确有一种成分始终可以使爪哇成为一个人口稠密文明再生的岛屿。它自东到西的平原,斜坡,和高原都散布着各式各样建筑术的遗迹。这些遗迹大半都是历史上颇有固定时期的印度建筑,上自六世纪下至十四世纪为止,在十四世纪时阿剌伯的商人和教士乃覆灭苏剌巴雅附近的麻喏巴歇帝国(empire of Majapahit)。但是即在佛教的和婆罗门的建筑中,据我看来;似乎也有更早的文明的痕迹。波洛标多耳(Borobudur),普蓝巴喃(Pranbaram);和德贞高原(Djeng plateau)及苏科各处的坚实尖塔虽则大抵都有印度式的奢侈的雕刻或别种装饰,但在印度或锡兰却都没有范本可寻。婆罗门教和佛教的移民之有这种截头的尖塔,一定是由以前所存在的文明得来的;况且东加(Tonga)和塔希提(Tahiti)的截头尖塔更有秘鲁式和中美洲式的侧面,似乎又足以表示中太平洋就是这种特别的建筑形式直从欧洲、西比利亚、高丽、和日本传播到这个远岛的路线。

古代东方通商路线的集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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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爪哇所以成为马来群岛一切文明的中心以及一切移民的鹄的实在是由于爪哇在马来群岛中所处的位置。它东西横列于赤道以南,正当太平洋和印度洋一切定期风的要冲。东南方的信风每年有四分之三的期间从坡里内西亚,美拉尼西亚,和新基尼吹来;东北方的季风从中国海(China Sea)吹出,吹到它的沿岸,并没有带来它的台风;西北方的季风直从印度和锡兰的东岸吹来;西南方的季风从马达加斯加和非洲沿岸吹来。一切通商或迁居于亚洲南部或东部的路线都要经过爪哇。苏门答腊更近于马来半岛和印度,并且显出这两地都有散漫的移民迁居入境;可惜麻剌甲海峡对于帆航很是困难。邻近两大洋的一切航线都以爪哇为天然的终点。并且各时代所有邻近各地的各次迁居的影响,不论是通商的,传教的,或帝国的都已集中于此。中国人在远古的时代即已到此。一种原始的高加索人早从印度或更远的地域伸张于此。准蒙古种人(Mongoloids)则在那种高加索人以前和以后进来,和土著的矮小黑人(Negrito)混合而成马来人;印度的商人和移民显然在西元以前即从印度和锡兰的各部分过来;但是印度人虽曾在此建立帝国,而在爪哇人的体格上或面貌上却没有印度人和他们混合的多大证据。最后阿剌伯人在十三世纪过来,其后葡萄牙人在十五世纪荷兰人在十六世纪相随而来。但是如果我们深信于语言的痕迹,则其最早的并且最连续的一种迁居乃是从坡里内西亚,美拉尼西亚,和巴布亚西亚(Papuasia)各地趁著东南信风而来的。不过这些影响或迁居都没有很大的数目:这是在爪哇土人的面貌上和身段上都有证据的。他们的面貌和身段都显出准蒙古种人和矮小黑人的混合;坡里内西亚人或坡里内西亚化的巴布亚人(Polynesianized Papuan)那种高大的身材在爪哇是罕有出现的。

爪哇人的奴隶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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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一切外来的影响的集中却可说明爪哇的历史和发展。马来人依照他的热带性质看来,本是好逸恶劳的一种人,他用几星期的工作即可取得全年所需要的一切。那末使他在爪哇,巴里,和琅波克诸岛能够这样勤于劳作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你要回答这个问题只消注视爪哇人的眼睛,那末你就会看出他永久的‘多多克’("dodok"),就是他在白种人面前那种卑躬屈节的蹲伏。在他呼诉的凝视和凄恻的仰视中流露出几千年的奴隶性,正和他容忍的——虽则有几分是无益的——勤勉中流露的一般,这种勤勉使他和马来群岛各地的同种人生出差别,并且使他成为东方最兴隆的,最开化的,并且最繁殖的人类。他受教于征服他的印度人,把它邱阜和谿谷的斜坡用了忍耐的,巧妙的,美术的工程做出阶级和沟渠。这一层既需不断的注意,——他们种稻的情形正需如此,——就把他从优闲和奢侈的劫运中救拔出来,那种劫运足以令人渐由堕落而至灭亡呢。你只消到那迤东诸岛和新基尼沿岸去看看西榖椰子对于巴布亚人所生的影响。他用几天的工夫砍下这种树木,洗净木髓,即有全年的粮食;其馀三百六十天他都可以任意逍遥度日;因此,他的智慧虽则远胜于马来人,但是绝无进步,并且只有少数散漫的种族占居其地。热带本是游戏最多工作最少的理想可以安然实行的唯一气候带;但是这种理想对于热带的民族却不是安然无恙的;专求优闲的流毒中在民族身上,则其民族沦为奴隶,否则归于灭亡。你只消把造物未曾为其设备食物温室的温带人类取去饥饿的恐慌,即可发现民族自杀的最固定的形式。这种民族自杀的唯一替代物就是做了征服者的奴隶,受了他的鞭挞以为作工的刺激。爪哇所以变成‘世界的花园’,变成地球上人口最稠密而境遇又最顺利的地域,就是因为有了主人,——初为印度人,次为阿剌伯人,又次为葡萄牙人,最后为荷兰人,——绝不许其人民优闲,绝不许其诱致优闲的气候带发生作用。而最后的荷兰人尤其是保全他们的最良好的主人。他已不许他们的土地归入大地主的掌握;他已强迫他们作工;但他也已保障他们不受饥荒;他已开发他们的地方并已教训他们最良好的作工方法。结果是:他们的人数从十七世纪末叶的二百万增加到二十世纪初期的三千万。

人道主义推行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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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听见许多侨居爪哇的荷兰人说到将来的可怕,以为现有之自由政府过于主持人道主义。从前政府为求土人不致跨越土人与其主人中间的界线起见,从不尽力教育其土人,尤其不肯教以荷兰文。但到现在,土人的教育却已尽力推行;学校到处林立;荷兰商人和栽植地主都在预料欧洲自由的皮相和欧洲理想的误解所发生的骚扰。这种人道主义现在已经开始推行;因为据他们说,官吏都已受了训令去袒护土人。这一层我有一个实例。有一个栽植地主听见一个手下人用了马来语低声地骂出“邦萨特”(bangat意即棍徒;)那地主并不打他,却往地方官那里控诉他。那裁判官向他问及那土人是不是对他面前骂出“邦萨特”。地主答道,他自己不能说对他面前骂出。裁判官说,‘既是这样,我就难以受理,因为他所骂的“邦萨特”也许是指别个人。’地主走出来的时候,把他的头背着长官,高声喊出‘邦萨特。’他被愤怒的长官唤回以后,就对长官解释他自己面孔既然背着他,一声‘棍徒’也许是指别个人,所以认定他不能受理,他自己是有最好的根据的。这一类故事是不是言过其实姑且不论,但是的确有人说起,并且许多人似乎都怕着印度土人受了欧洲教育所发生的那一类骚扰已经酝酿于爪哇。

北部地方真实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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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爪哇提及日本人的威吓北部地方(Northern Territory),这是澳大利亚的报纸杂志常有评论的。普通的答语都是一种怀疑的微笑,或是一阵大笑。爪哇境内最小的未来成分就是日本人;而在其他诸岛他们的成分更是小了。假使日本对于北部地方怀著最后的恶意,日本要用人民和间谍来淹没的倒不是新喀利多尼亚,却是的摩尔的摩尔既然是一部分属于荷兰,一部分属于葡萄牙,并且都不是很有效的占有,所以欧洲如果发生事变,的摩尔真是容易被日本攫取的。但是爪哇西贡,和斐律宾群岛既然都在和睦的列强手中,并且印度新嘉坡,和香港又在英国手中,那末日本人即使攫取了北部地方,究竟有什么维持的机会呢?日本既然是一个温带的强国,就不能比英国格外有效的占有北部地方

  真正的危险却又完全不在这一地方。同盟国方面如果把德国卷入和英国或法国交战的旋涡,德国所做的第一步大约就是——这是大家所公认的——攫取荷兰和比利时。假使德国能够占领荷兰,爪哇不免落入德国手中,此后澳大利亚及其未曾占有的北部地方自无和平之日。德国攫取了北部地方以后,(德国不难制造一种口实来攫取它,)即可用爪哇人来充实它,爪哇人不久即可以人口来淹没了它,并且开始向南摸索他们的路径。那些反军国主义者,尤其是那些以工党左派的最小量工作的理想为后盾者,不久即得和爪哇人一般变成真正的奴隶。爪哇的大半荷兰人,固然极力主张荷兰以外其他任何欧洲强国,都不能占有爪哇。那种主张即以这种确定的事实为根据,就是:荷兰的独立为英国的安全所必需,正和比利时的独立为法国的安全所必需一般。假使澳大利亚人稍有预防,或者稍为将来的自由设想,他们就会尽力援助英国来免除荷兰的被攫。但是我可以附带的说一句:这个问题在荷兰人面前提出来的时候,他们对于澳大利亚保卫自身的力量和希望,总是现出一种怀疑的微笑;并且强迫他们加以解释的时候,他们大都嬉笑澳大利亚工党的种种理想和实现理想所提议的许多方法。在英文以外的其他文字中显然对于澳大利亚很有嬉笑的批评。可惜我们对于这些批评罕有或者绝无见闻。

  (译者注:原书作于一九一四欧战爆发以前,故有这段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