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属东印度见闻杂记/第六章

 第五章 荷属东印度见闻杂记
第六章 鸦片与典业
第七章 

  在我们从湄纳多(Menado)动身往桑结尔群岛这火山带以前,不论那个上来搭船的中国人身边和行李都受严密的检查,以免夹带鸦片。因为在这一带从西里伯伸展到斐侓宾群岛的火山性小岛以内,鸦片的禁例是很严厉的。中国人住在西里伯海(Celebes Sea)这些椰子掩映的港口上,不论鸦片禁止与否总要夹带这一层,那澳大利亚的海关当局现在方才明暸。凡是开往桑结尔的轮船对于检查员往往总有利益,因为他们每查出一两鸦片可得两枚荷兰银币(值三先令四便士)的赏赐。凡是一只邮船从湄纳多开船往北的时候总是纷扰不堪。二等舱中总有许多中国商人,他们带了随意的货物上船,——到处港口都可出卖的货物。至于他们最可获利的货物就是偸卖给他们同国人的鸦片,只消这种鸦片瞒过海关人员的眼睛。

  这只在小小的岛屿和群岛以内方才可以由政府禁止鸦片的入口,贩卖,和吸食。但是即使这种群岛也有若干岛屿不能实行禁止。举例来说:在邦加岛上,他们断绝了鸦片的进口,即有锡矿的二万五千中国工人实行罢工;他们没有鸦片就不能作工,—他们得不到这种妙药就要失了力气。在桑结尔群岛之内,他们爱吞烟丸,少有吸烟;若在烟窟之中,则仍以吸相尚;但其烟窟只有烟瘾极深的人才会常去。一般中国商人自己都说所吞不多;他的事务很忙,做得头昏脑胀,吞了烟丸以后,做事方才有头有绪。他的看待烟丸,正和欧洲商人看待那一甁酒或威士忌酒和苏打水一般。

麻醉药与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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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幸这种习惯逐渐传染于土人。爪哇最贫苦的三宝垅(Semarang)一区每月竟销值二万镑的鸦片。爪哇人和中国人一般,不吞烟丸不能作工。但最沈湎于鸦片的土人还是巴里人。从前在婆罗门治下的时候,他们本来沈湎于麻醉药,——就是印度的大麻。有一喇查与其妃嫔自知大势已去,且在荷兰人掌握之中,遂用麻醉药麻醉神经,投身于征服者的刺刀上而死。到了现在,鸦片早已替代了麻醉药的位置,以致轮船的船长以及驻札官(resident)都不知道他们从前这种旧习惯了。

政府处置与私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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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以前政府原把鸦片的贩卖给那中国人承办。只因他们滥用权力,不但贩卖超额的鸦片,兼且私运印度新嘉坡的鸦片,所以政府当局又把贩卖权收回。现在此事已为政府专利事业;我在境内漫游时,曾经遇着若干鸦片稽查员,这些稽查员分赴各区,稽查贩卖者的账目,把贩卖者存货若干,已卖若干,每一买主已买若干,一一做成报告。贩卖者不得贩入某种定额以上的鸦片,并且不得卖出某种定额以上的鸦片于任何一人。在巴里岛内,那接替叛逆喇查的两位“加斯替”(gusti)——即宰相——得向政府购买他们所要的生货,而不得任意售卖。

  政府由加尔各答买入生货,再在厂内制成熟货,每一“马塔”(mata 约等于一镑又三分之一镑)价值两“森”(sen 稍少于半便士)。而在巴塔维亚出售则为一马塔二十五森,在苏拉巴雅为二十森,在巴里马加撒为八森。这都是他们初从农夫们或经理人手中取得专利时所定的价格。他们现在打算逐渐加高;例如西里伯将由八森加到十森。但其价格越高,则私运者获利越多;并且私运一层在这些岛屿上早已十分发达。因此,私运者机巧横生,检查者防范备至。凡从加尔各答新嘉坡过来的轮船大半都受检查;——一罐的鸦片轻而易藏,获利则又甚厚,以故上至船长,下至茶房,无不从事私运。有一条邮船路线的轮船一从水平线上出现,即有海关的炮舰伴送其后,直至碇泊所为止。私运者只怕检查过于认真,罐头的鸦片都得塞入竹筒抛出船外,再由土人或中国人捞起。这一带地方的人们全体卷入这种旋涡,乐于蒙闭海关的官吏,有如不列颠在十八世纪赋税严苛之下一般。没有多少时候以前,有一只中国船从新嘉坡来到三宝垅,报告船内有一船员病故。卫生检查员上船检查以后,也报告船内确有已死的船员。于是中国人替死者预备出殡的盛典,抬上一口大棺材;放过焰火,烧过纸钱纸器以后,举行盛大的丧仪,把棺材埋葬在中国人的墓地。有一个机智多疑的海关官吏察觉那次丧葬总有黑幕,即在夜间下令发掘其墓;死者的灵魂杂在无数罐头的鸦片中间显已再化人身,但其尸体则已抛入大海。这种急智的竞争将来不免随着鸦片价格的提高而增进其诡谲的伎俩。

革除民族的癖性是否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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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偸运鸦片最为盛行的一个地方就是那有名的巴里海峡,——巴里爪哇之间的海峡;这是班朱宛季(Banjuwangi)的船夫显然都会说出许多故事的。但在最肤浅的观察者到了巴里部勒冷(Buleleng)时,他首先观察到的确实海峡上渔船异常的繁伙;这些渔船普通称做“蚊阵渔船”(mosquito fleet),常有若干炮舰梭巡其间;只因这些小渔船张起三角帆飞扬而前,兼以渔夫们对于海汊和河口又很熟悉,所以往往可以蒙闭巡查的人员。他们表面上从事捕鱼,而实际上却是偸运鸦片;因为巴里爪哇的马塔价格相差十二森,所以冒了危险从一岛买了鸦片运到其他一岛出卖可以获利。在西里伯马加撒爪哇之间也有同样活动的营业常由中国人利用邮局代为输送,不过邮局人员现已机警多疑,往往察觉此事。偸运者所获利益的总数我们虽难确知,但在政府方面则已每年获利一千六百万枚的荷兰银币(guilders),就是一百二十五万镑有奇。我们局外人也许对着这种营业和获利摇摇正当的头;但我却要推究主张人道的政府将来怎样来革除它,如果不能革除它,那末怎样来处置它,使得它减少罪恶。你禁止鸦片或饮品等类普遍的嗜好来得越发激烈,仿佛就是把私运的利益越发提高。我预料这种禁令推行到新西兰的时候,不但现在一切制造或贩卖酒类的人们不得不走入私运的路,而且他们的地位还要被社会上那些更会冒险的人们夺去;甚至蒙闭当局蒙闭检查员的手段也许变成新西兰的一种豪侠的行为。试就这里西里伯境内而论,在那部季人当中,凡在偸运物品和规避法律方面未曾显出本领的男子甚且不配去做女子的情人。这一层大约不很违反人类的本性,就是:那些“禁止主义者”得势以后,私运酒类的成败也许变做新西兰男子是否配做情人的基本测验。

当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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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德兰印度(Netherlands Indies)的政府在财政方面所立的奇功也显出人类本性的一种弱点。他们用来牟利的方法就是开设当铺。马来群岛的当铺现在逐渐归入政府的掌握。我就自身在若干大城观察所及,已可证明那些造起高楼大厦的当铺和那剥削人民脂膏的银行真是旗鼓相当。那男人或妇人拿出家中所剩的一点珠宝或器皿走入这些高楼大厦的时候,仿佛是走入王宫一般,还有什么可耻呢?

  逼着政府去经营这种奇业的就是中国人。从前政府把开设当铺的执照出售于中国人;中国人本是开设当铺的老手,这是一看广州大厦矗立的当铺就可证明的。后来政府看见中国人利用这些执照逐步使土人陷入奴隶地位。热带人本是没有先见的;因此目前的丰足生出无穷的大害;社会主义者到了这里一看,看见资本主义者所被咀咒的罪恶倒是绝对不存在的;在这里西谷(sago)丛生的岛屿上,一个男人砍下一株西谷树,洗滤木髓,可在一星期内取得支持一年的粮食,真是社会主义者所抱千年理想已经实现的天堂,但是他倒会看见他的理想世界中人至多只享有围在腰部的一条绳子,而他的妻子——一个三十来岁的丑婆——却又替她丈夫辛辛苦苦的制造奢侈品。

热带和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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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热带真是开当铺放债款的人们的理想地。热带的惰民只消看见眼前有一种合他天生的癖性的奢侈品,就会甘愿典当他的一切来求它,——妻子,小孩,以及他自己全年的工作甚至他自己的灵魂,都会拿出典当;他既然完全不知道将来的服役是什么一回事,所以对他去做一种赊账的生意,简直不费什么力气,就可获得一宗财产。因此,马来群岛任何城中都有几千中国人和几百阿剌伯人利用热带人的这种弱点来取利。阿剌伯人尤其残忍,到处极力向前进行,即在最野蛮的种族中间也是进行不懈,并且逐渐把他们收为奴隶这些阿剌伯人甚且已经握有巴塔维亚卫尔忒甫勒登(Weltevreden)一切最华美的房屋。各家的主妇都抱怨她们的仆役尽在这些放债者的掌握之中;这些仆役得了或者预支了工钱,不曾过得一夜即已扫数归入债主之手。所以我在湄纳多对一个老年的德国人说到这些商人近于回教的传布者的时候,他就回答我说,‘不,不,他们原是钱财的滋殖者呢。’他们放债的方法,我在苏拉巴雅得了一个实例。有一个在桥头卖食品的老妇,十来年前曾向一阿剌伯人借得荷兰银币(guilder)一枚,说定每日还他三“森”;这个妇人至今还是情愿按日照付,而不曾还清他的一枚荷兰银币;那阿剌伯人也是情愿如此,而不愿她一次还清;因此她为了那施恩的一枚荷兰银币,竟按年付他十枚荷兰银币。据说,有许多杂种的妇人在卫尔忒甫勒登附郭,趁着早上土妇们走往市上去的时候,借给它们一枚荷兰银币,等到旁晚它们走回家去的时候,竟要收回一枚半的荷兰银币;每日五成的息金倒是不坏的营业呢。

  政府发现那开当铺的中国人逐步把土人收入掌握的状况,认为危险很大,立即开起当铺,使得土人和政府都受其益。他们看了事实的需要不得不行使父性政府的职务(role of paternal government)。并且这些当铺又是这样受人信任,甚至各喇查和一切有势力或有财产的人们都把贵重物品,马来短剑(krisses),以及珠宝之类存放其中。

由来已久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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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他们要爱护人民还有许多为难之处;因为马来群岛境内有一百五十万中国人专想利用热带民族的不知储蓄;又有十五万阿剌伯人利用他们的弱点尤其惨无人道。所以怎样压服这些钻钱汉真是政府的一个难题。他们已经试用了通行证和入境税的法子,但是全无效果;他们又已试用了特别税的法子,但是仍旧只能延缓这些钻钱汉聚财的期间。现在他们又用了别种法子,就是振兴土人的教育;如果土人能够读书并且能够思想,也许就会学得条顿民族经历千年方才养成天性的储蓄习惯。如果储蓄的习惯可从读书养成的话,印狄兹(Indies)的荷兰政府将来自可见功。我们姑且希望他们的努力不至重蹈印度的教育失败的覆辙。那印度的教育灌输幼稚的东方民族以西方的“自由”,“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的种种观念。以下各项可说是对抗种种由来已久的问题之伟大的尝试:就是怎样由父性的政府去挽救那种恶劣的癖性,并且怎样去教导那种头脑简单的民族不堕放债者的奸计。这种尝试如果成功,我们真是受赐不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