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庄子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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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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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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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乌,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乌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耶?其远而无所至极耶?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郭注

鲲鹏之实,吾所未详也。夫庄子之大意,在乎逍遥游放,无为而自得。故极小大之致,以明性分之适。达观之士,宜要会其归,而遗其所寄也。鲲之化鹏,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此岂好奇哉。直以大物铃生于大处,大处必生此大物,理固然者。翼大则难举,故搏扶摇而后能上九万里,一去半岁,至天池而息也。野马者,游气也。野马、尘埃皆鹏之所凭以飞者。夫天之苍苍,竟未知便是天之正色耶。天之为远而无极耶。鹏之自上以视地,亦犹人之自地观天,则止而图南矣。言鹏不知道里之远近,趣足以自胜而逝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于交切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关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鸯鸠笑之曰:我央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窘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郭注

鹏之所以高飞者,翼大故耳。夫质小者所资不待大,则质大者所用不得小矣。故理有至分,物有定极,各足称事,其济一也。若乃失乎忘生之主而营生于至当之外,事不任力,动不称情,则虽垂天之翼不能无穷,次起之飞不能无困矣。夫所以乃今将图南者,非其好高而慕远也。风不积则夭板,不通故耳。三飡三句,所适弥远,则聚粮弥多,故其翼弥大,则积气弥厚也。二虫谓鹏、蜩也。对大于小,所以均异趣也。夫趣之所以异,岂知异而异哉,皆不知所以然而自然耳。此逍遥之大意。夫年知不相及,若此之悬也,比之众人之所悲,亦可悲矣。而众人未尝悲此者,以其性各有极也。苟知其极,则毫分不可相跋,天下又何所悲乎哉?夫物未尝以大欲小,而必以小羡大。故举小大之殊,各有定分。非羡欲所及,则羡欲之累可以绝矣。夫悲生于累,累绝则悲去,悲去而性命不安者,未之有也。自此已下至于列子,历举年知之大小,各信其一方,未有足以相倾者,然后统以无待之人。遗彼忘我,冥此群异。异方同得,而我无功名。是故统小大者,无小无大者也。苟有乎小大,则虽大鹏之与斥鴳,宰官之与御风,同为累物耳。齐死生者,无死无生者也。苟有乎死生,则虽大椿之与媳蛄,彭祖之与朝菌,均于短折耳。故游于无小无大者,无穷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无极者也。若夫逍遥而系于有方,则虽放之使游而有所穷矣,未能无待也。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地,有冥海者,天池也。有洰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馄。有乌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晏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辨也。故夫知去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朔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郭注

汤之问棘,亦云物各有极。任之则条畅,故庄子以所问为是也。向言二虫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毕志榆枋。直各称体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大小之辨,各有自然之素。既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异,故再出之。其自视亦若此者,亦犹鸟之自得于一方也。宋荣子犹然笑之者,未能齐,故有笑也。举世毁誉之而不加劝沮者,审自得也。定乎内外之分者,内我而外物。辨乎荣辱之境者,荣己而辱人。斯已矣者,亦不能复过此也。于世未数数者,足于身,故间于世也。犹未树者,言唯能自是耳,未能无所不可也。冷然,轻妙之貌。旬有五日而反,言有待者虽御风而行,不能以一时而周也。然其行亦自然耳,非数数然求之也。非风则不得行,斯叉有待也。唯无所不乘者,无待耳。天地者,万物之总名也。天地以万物为体,而万物必以自然为正。故大鹏之能高,斥鴳之能下。大桩之能长,朝菌之能短,凡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不为而自能,所以为正也。故乘天地之正者,即是顺万物之性也。御六气之辨者,即是游变化之涂也。如斯以往,则何往而有穷哉。所遇斯乘,又将恶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者之逍遥也。苟有待焉,则虽列子之轻妙,犹不能以无风而行。故叉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况大鹏乎?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故有待无待,吾所不能齐也。至于各安其性,天机自张,受而不知,则吾所不能殊也。夫无待犹不足以殊有待,况有待者之巨细乎?无己,故顺物,顺物而至矣,理至则述灭矣。今顺而不助,与至理为一,故无功。圣人者,物得性之名耳,未足以名其所以得也。笔乘:至人知道,内冥诸心而泯绝无寄,故置无己。神人尽道,成遂万物而妙用深藏,故曰无功。圣人念道,神化荡荡而了不可测,故曰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燸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天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郭注

夫能令天下治,不治天下者也。故尧以不治治之,非治之而治者也。今许由方明既治,则无所待之,而治实由尧。故有子治之言。夫治之由于不治,为之出乎无为也。取于尧而足,岂借之许由哉。若谓拱默山林之中而后得称无为者,此老庄之谈所以见弃于当涂,当涂者自必于有为之域而不反也。夫自任者对物,而顺物者与物无对,故尧无对于天下,而许由与稷契为匹矣。何以言其然耶?夫与物冥者,群物之所不能离也。是以无心玄应,唯感之从。汎乎若不系之舟。东西、之非己也,故无行而不与百姓共者,亦无往而不为天下君矣。以此为君,若天之高,实君之德也。若独兀然立乎高山之顶,守一家之偏尚。此故俗中之一物,而为尧之外臣耳。若以外臣代之内主,斯有为君之名而无任君之实也。鹪鹩一枝,偃鼠满腹,言性各有极。苟足其极,则馀天下之财也。归休二句,均之无用。而尧独有之,明夫怀豁者无方,故天下乐推而不厌也。庖人尸祝,各安其所司。乌兽万物,各足于所受。帝尧许由,各静其所遇。此乃天下之至实也。各得其实,又何所为乎哉。自得而已矣,故尧许天地虽异,其于逍遥一也。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近。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眇姑射夜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掉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诳。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预,下同。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锺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启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焚水之阳,官杳然丧其天下焉。

郭注

此皆寄言耳。神人即圣人也。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绋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今言王德之人而寄之此山,将明世无由识,故乃托之于绝垠之外而推之于视听之表耳。处子者,不以外伤内也。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者明神人非五谷所为,而特禀自然之妙气也。夫体神居灵而穷理极妙者,虽静默间堂之裹,而玄同四海之表。故乘两仪而御六气。同人群而驱万物。苟无物而不顺,则浮云斯乘矣。无形而不载,则飞龙斯御矣。遗身而自得,故行若曳枯木,止若聚死灰,是以云其神凝也。其神凝,则不凝者自得矣。世皆齐其所见而断之,岂尝信此哉?不知至言之极妙,而以为狂而不信,此智之聋盲也。是其言,犹时女者,谓此接舆之所言者,自然为物所求,但智之聋盲者谓无此理也。夫圣人之心,极两仪之至会,穷万物之妙数,故能体化合变,无往不可,旁砖万物,无物不然。世以乱故求我,无我心也。我苟无心,亦何为不应世哉?其所以会通万物之性,而陶铸天下以成尧舜之治者,常以不为为之耳。孰弊弊焉劳神苦思,以事为事,然后能乎?物莫之伤者,言安于所伤,则伤不能伤。伤不能伤,而物亦不伤之也。无往而不安,则所在皆适,死生无变于已,况溺热之间哉?故至人之不婴乎祸难,非避之也。推理直前而自然与吉会也。尧舜者,世事之名耳。为名者,非名也。故夫尧舜者,岂直尧舜而已哉,必有神人之实焉。今所称尧舜者,徒名其尘垢秕糠耳。夫尧之无用天下为,亦犹越人之无所用章甫也。然遗天下者,固天下之所宗。天下虽宗尧,而尧未尝有天下也。故青然丧之而常游心于绝冥之境。虽寄坐万物之上而未始不消遥也。四子者,盖寄言以明尧之不一于尧耳。夫尧实宜矣,其逵则尧也。世徒见尧之为尧,岂识其冥哉。故将求四子于海外而据尧于所见。因谓与物同波者,失其所以逍遥也。然未知至远之所顺者更近。而至高之所会者反下也。若乃厉然以独高为至而不夷乎俗者,斯山谷之士非无待者也。奚足以语至极而游无穷哉。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监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于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生、星,二音。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束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网罟。今夫犛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外其下。不夭斤斧,物莫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若哉。

郭注

其药能令手不拘拆,故堂漂絮于水中。蓬,非直达者也。盖言小大之物,若失其极,则利害之理均。用得其所,则物皆逍遥也。

《笔乘》曰:

夫子固拙于用大矣。曰:则所用之异也,盖人性本一,用之不同。用之巧,则逍遥矣。用之拙,则拘系矣。孔子所言,性相近、习相远,即此意也。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是用而无用,正其归著处就用为结。

齐物论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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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郭子綦去声,同下。几而坐,仰天而嘘㗳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子景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崔,去声。,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天、杳,二音。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冷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景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耶?”

郭注

伺天人,均彼我,故外无与为欢,而咯然解体,若失其配匹也。槁木死灰,言其寂寞无情耳。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故止若枯木,行若游尘,动止之容,吾所不能一也。其于无心自得,吾所不能二也。吾丧我,我自忘矣。我自忘矣,天下何物足识哉?故都忘外内,然后超然俱得也。籁,箫也,箫管参差,官商异律,故有短长高下万殊之声,而所禀之度一也。然则优劣无所错其间矣,况之风物,异音同是,而咸自取焉。天地之籁见矣。块者,无物也。噫气者,岂有物哉?气块然而自噫耳。物之生也,莫不块然而自生,则块然之体大矣。故遂以大块为名。翏翏,长风之声。畏隹,大风之所扇动也。鼻口似下,略举众窍之所似;激请以下,略举众窍之殊声。于喁云者,言声之宫商虽千变万化,唱和大小,莫不称其所受而各当其分也。济,止也,烈风作则众窍实,及其止则众窍虚。虚实虽异,其于各得则同也。调调刁刁,动摇貌。言物声既异,形之动摇亦又不同。动虽不同,其得齐一耳。岂调调独是而刁刁独非乎?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此天籁也。天籁者,岂复别有一物哉?即众窍比竹之属,接乎有生之类会而共成一天耳。无既无矣,则不能生有,有之未生,又不能为生。然则生生者谁哉?块然而自生耳,非我生也。我既不能生物,物亦不能生我,则我自然耳。自己而然,则谓之天然,岂苍苍之谓哉?而或者谓天籁役物使从己也。夫天且不能自有,况能有物哉?故天也者,万物之总名也。莫适为天,谁主役物乎?故物各自生而无所出焉,此天道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言物各自得,谁主怒之使然,盖重明天籁也。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且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莫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朕。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𦬼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郭注

闲闲、间间,知之不同也。炎炎、詹詹,言语之异也。魂交、形开,寤寐之异也。缦、窖、密,交接之异也。惴惴、缦缦,恐悸之异也。司是非、守胜,动止之异也。日消,哀杀也。不可使复,溺而遂往也。厌缄,厌没于役。老洫,老而愈洫也。近死,利患轻祸也。莫使复阳,阴结遂志也。喜怒以下,性情之异也。乐出虚,蒸成菌,事变之异也。自此以上,略举天籁之无方。以下,明无方之自然也。物各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则形虽弥异,自然弥同也。日夜相代,代故以新也。天地万物,变化日新。与时俱往,何物萌之哉?自然而然耳。所由以生,言其自生也,彼自然也。自然生我,我自然生。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岂远之哉。不知所为使者,凡物云云,皆自尔耳。非相为使也。故任之而理自至矣。万物万情,趣舍不同,若有真宰使之然也。起索真宰之朕迹,而亦终不得,则明物皆自然,无使物然也。行者,信已可行。情当其物,形不别见,则百骸、九窍,付之自然,莫不赅存。说之,则有所私,有私则不能赅而存。志过其分,上下相冒,而莫为臣妾矣。夫君臣之分,若天高、地卑,措于自当。真君则任其自尔,而非伪也。凡得真性,用其自为者,知与不知,皆自若也。然知者守知以待终,愚者抱愚以至死。逆顺相交,各信其偏见而恣其所行,莫能自反,此比众人所悲者,亦可悲矣。而未尝以此为悲,性然故也。物各性然,又何足悲哉?然则终身役役,𦬼然疲困,虽生而实与死同。此又哀之大而人未尝以为哀,则凡所哀者,不足哀也。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耶?其未尝有言耶?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陶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

郭注

今夫知者皆不知所以知而自知矣。生者皆不知所以生而自生矣。万物虽异,至于生不由知,未有不同者也。故天下莫不芒也。心之足以制一身之用者,谓之成心。人自师其成心,则人各自有师矣。人各自有师。故付之而自当也。夫以成待不成,非知也,心自得耳。故愚者亦师其成心,未肯用其所谓短而舍其所谓长者也。今日适越,昔何由至?未成乎心,是非何由生?明夫是非者,群品之所不能无,故至人两顺之。理无是非,而惑者以为有,此以无有为有也。惑心已成,虽圣人不能解。故付之自若而不强知也。言者各有所说,故异于吹。我以为是而彼以为非,彼之所是,而我又非之,故未定也。未定也者,由彼我之情偏耳。以为有言耶?然未足有所定。以为无言耶?则据此已有言。言与鷇音,其致一也。有辩无辩,诚未可定。天下之情不必同而所言不能异。故是非纷纭,莫知所定也。夫道,焉不在,言何隐蔽,而有真伪、是非之名纷然而起。小成荣华,自隐于道。而道不可隐,则真伪是非者,一行于荣华而止于适当,见于小成而灭于大全也。儒墨更相是非,各私所见。夫有是有非者,儒墨之所是也。无是无非者,儒墨之所非也。今欲是儒墨之所非而非儒墨之所是者。乃欲明无是无非也。欲明无是。无非,则不若还以儒墨反复相明。反复相明,则知其所是者非是而所非者非非矣。物皆自是,故无非是。物皆相彼,故无非彼,无非彼则天下无是矣。无非是,则天下无彼矣。无彼无是,所以玄同也。物皆不见彼之所见,而独自知其所知。自知其所知,则自以为是矣。自以为是,则以彼为非矣。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相因而生者也。夫死生之变,犹春秋冬夏四时行耳。故死生之状虽异,其于各安所遇一也。今生者方自谓生为生,而死者方自谓生为死,则无生矣。生者方自谓死为死,而死者方自谓死为生,则无死矣。无生无死,无可无不可,故儒墨之辩,吾所不能同也。至于各冥其分,吾所不能异也。是以圣人因天下之是非而自无是非也,故不由是非之涂而是非无不当者,直明其天然而无所夺故也。是亦彼也,我亦为彼所彼。彼亦是也,彼亦自以为是。彼是有无,未果定也。偶,对也,彼是相对,而圣人两顺之。故无心者与物冥,而未尝有对于天下也。枢,要也,此居其枢要会其玄极,以应夫无方。是非相寻,反复无穷,故谓之环。环中,空矣。今以是非为环而得其中者,无是无非也。无是无非,故能应乎是非。是非无穷,故应亦无穷。天下莫不自是,莫不相非,故一是一非,两行无穷。唯涉空得中者,旷然无怀,乘之以游也。

《笔乘》

彼不自生,因此则有彼。此不自生,因彼则有此。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此皆从无生有。所谓方生之说也。虽然,生即与死对,死即与生对。方可,即有不可。方不可,即有可。一是一非,相为匹偶,此人也,非天也。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超然立乎是非之表,而独与造物者游。岂世之意见横生者伦哉?虽圣人于是非亦不废者,乃生之所是因而是之,世之所非因而非之,不过如是而已。因之一字,老庄之要旨。故下文累言以应之。知此则此即彼,彼即此,彼之是非即此之是非。果且有分别乎?果且无分别乎?彼此匹偶之相求之,了不可得而道枢在此矣。几物奇圆而偶方,环则终始无端,中虚无物,得道枢者似之。故曰: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盖行乎是非无穷之涂,而其无是无非者,自若非照之以天者不能,所谓莫若以明也。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筵庭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怪,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郭注

夫自是而非彼,天下之常情也。故以我指喻彼指,则彼指于我指为非指矣,此以指喻指之非指也。若覆以彼指还喻我指,则我指于彼指复为非指矣。此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将明无是无非,莫若反复相喻。反复相喻,则彼与我,既同于自是,又均于相非。均于相非,则天下无是。同于自是,则天下无非。何者?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非若果非,则天下亦不得复有是之者也。今是非无主,纷然殽乱,明此区区者各信其偏见而同于二致耳。仰观俯察,莫不皆然,是以至人知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故浩然大宁,各当其分,同于自得,而无是无非也。可于已者,即谓之可,不可于已者,即谓之不可。道无不成,物无不然,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夫筵横而楹纵,厉丑而西施好,所谓齐者,岂铃齐形状,同规矩哉。故举纵横、好丑、恢恑憰怪,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则形虽万殊而性同得,故日:道通为一也。夫物或此以为散,而彼以为成。我之所谓成,而彼或谓之毁者,皆生于自见而不见彼也。唯达者无滞于一方,故忽然自忘,而寄当于自用。自用者,莫不条畅而自得也。几,尽作也至理尽于自得也。达者因而不故曰因是。然岂知因为善而因之哉?之道也不知所以因而自因耳,故谓道即一也。达者之于一,岂劳神哉。若劳神明于为不不足赖也。与彼不一者无以异矣。亦同众狙因所好而自是也。是以圣人莫之偏任,故付之自均而止。两行者,任天下之是非也。笔乘:天地之大,不异一指,万物之多,不异一马。况人为天地万物中之一物乎。知此则真体廓然,是非尽泯,而其天全矣。然圣人无是非而亦未尝废是非。所谓因也,人所可因而可之,人所不可因而不可之。道可行因而成之,物有谓因而然之。是我无然,然于物之所然耳。我无不然,不然于物之所不然耳。若此者,以物自有所然,自有所可。盖无物不如此者,又何叉加是非于其问哉。筳与楹反,厉与西施反,分与成反,成与毁反,极之恢恑懦怪,皆通而一之,非洞然晓彻,冥乎至理者不能,此庄生之所谓达也。不用,不自用也,寓诸庸,因乎人也。庸,即人之所常用,故曰庸也者,用也。凡物不用则滞,用则通,故曰用也者,通也。道至于通则得矣,故曰通也者,得也。至于得则几矣。而总之只是因之一字尽之也,又恐不明因之为义,但观狙公赋芋不自增喊,而因众狙之喜怒为增喊,非因而何是?以圣人外,则因人而和之,以是非内,则休乎无是无非之天钧。不以迹之有是非而碍其心之无是非,所以谓之两行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郭注

知夫未始有物者,此忘天地,遗万物,外不察乎宇宙,内不觉其一身,故旷然无累,与物俱往,而无所不应也。未始有封者,虽未都忘,犹能忘其彼此也。未始有是非者,虽未能忘彼此,犹能忘彼此之是非也。是非彰而道亏,无是非乃全也。道亏则情有所偏而爱有所成,未能忘爱释私,玄同彼我也。夫声不可胜举也,故吹管操弦,虽有繁手,遗声多矣。而执籥呜弦者,欲以彰声也。彰声而声遗。不彰声而声全。故欲成而亏之者,昭文之鼓琴也。不成而无亏者,昭文之不鼓琴也。几,尽也。夫三子者,皆欲辩非己所明而明之。故知尽虑穷,形劳神倦,或枝策假寐,或据梧而暝,然赖其盛,故能久,不尔早困也。三子惟独好其所明,自以殊于众人,欲使众人同我之所好,是犹对牛鼓黄耳。彼竟不明,故己之道卫终于昧然也。文之子又终文之绪,亦卒不成。此三子虽求明于彼,彼竟不明,所以终身无成。若三子而可谓成,则我之不成亦可谓成也。物皆自明而不明彼,若彼不明,即谓不成,则万物皆相与无成矣。故圣人不显此以耀彼,不拾己而逐物,从而任之,各冥其所能,故曲成而不遗也。今三子欲以己之所好明示于彼,不亦妄乎?夫圣人无我者也,故滑疑之耀,则图而域之;恢忆懦怪,则通而一之;使群异各安其所安,众人不失其所是,则己不用于物,而万物之用用矣。物皆自用,则孰是孰非哉。故虽放荡之变,倔奇之异,曲而从之,寄之自用,则用虽万殊,历然自明。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诸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瓦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瓦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郭注

今言无是非,不知其与言有者类乎,不类乎?谓之类,则我以无为是,彼以无为非,斯不类矣。然此虽是非不同,亦未免于有是非也,则与彼类矣。故曰: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也。然则将大不类,莫若无心。既遣是非,又遣其遣,遣之又遣之以至于无遣。然后无遣无不遣,而是非自去矣。请尝言之者,至理无言。言则与类,故试寄言之也。有始,言必有终也。未始有始,谓无终始而一死生也。未始有夫未始有始,言一之者,未若不一而自齐,斯又忘其一也。有有则美恶是非具也;有无则未知无无,是非好恶犹未离怀也。未始有无,知无无矣,而犹未能无知也。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俄而有无,未知有无之孰有孰无。此都忘其知也,尔乃俄然始了无耳。了无,则天地万物,彼我是非,豁然碗斯也。我已有谓者,谓无是非,即复有谓也。未知吾谓之果有果无,尔乃荡然无纤芥于胸中也。夫以形相对,则太山大于秋毫也。若各据性分,物冥其极,则形大未为有馀,形小不为不足。苟各足于其性,则秋毫不独小其小,太山不独大其大矣。若以性足为大,则天下之足未有过于秋毫也。若性足者非大,则虽太山亦可称小矣。太山为小,则天下无大矣。秋毫为大,则天下无小矣。无小无大,无寿无夭,是以螅蛄不羡大椿而欣然自得,斥鴳不贵天池而荣愿已足。苟足于天然而安其性分,故虽天地未足为寿而与我并生,万物未足为异而与我同得也。万物万形,自得则一已。自一矣,理无所言。物或不能自明其一而以此逐彼,故谓一以正之。既谓之一,即是有言矣。夫以言言一,而一非言也,则一与言为二矣。一既一矣,言又二之,有一有二,得不谓之三乎。夫以一言言一,犹乃成三,况寻其枝流,凡物殊称,何可胜纪,故一之者与彼未殊,而忘一者无言而自一也。因是者各止于所能,乃最是也。

《笔乘》

无适焉,因是已言自无适。有者识风鼓浪展转不穷,为是为非,竟无了歇。无适者自有适无者也,适无则无是非,而因人之是非以为是非,故日因是已。此句篇中凡数见而解者,俱失之以不知是已为语词,而连因字读之故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技而不成。五者园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郭注

道未始有封,冥然无不在也。言未始有常,彼此是非无定主也。为是而有畛者,道无封,故万物得恣其分域也。左右者,各异便也。伦义者,物物有理,事事有宜也。分辩者,群分而类别也。并逐日竞。对辩曰争。略而判之有此八德。六合之外,谓万物性分之表耳。夫物之性表,虽有理存焉,而非性分之内,则未尝以感圣人也。故未尝论之,若论则引物使学其所不·能矣。故不论其外,而八畛同于自得也。论而不议,陈其性而安之也。议而不辩者,顺其成迹拟乎至当之极,不执其所是以非众人也。分不分辩不辩者,物物自分,事事自别,而欲由己以分别之者,不见彼之自别也。怀之者,以不辩为怀耳,圣人无怀也。辩有不见者,不见彼之自辩,故辩己所知以示之也。不称者,付之自称,无所称谓也。不言者,己自别也。不仁者,无爱而自存也。不嗛者,至足者,物之去来非我也。故无所容其嗛盈。不忮者,无往而不顺,故能无险而不往也。道昭而不道者,以此明彼,彼此俱失也。言辩而不及者,不能及其自分也。仁常不成者,物无常爱,常爱则不周也。康清不信者,激然康清,责名者尔,非真廉也。勇忮不成者,忮逆之勇,天下共疾之,无敢举足之地也。此五者,皆以有为伤当者也,不能止乎本性,而求外无己。夫外不可求而求之,犹以圆学方,以鱼羡乌耳。此愈近彼愈远,学弥得而性弥失,故齐物而偏尚之累去矣。所不知者,皆性分之外,故止于所知之内而至也。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者,浩然都任之也。不满不竭者,至人之心若镜,应而不藏,故旷然无盈虚之变也。不知所由来者,至理之来,自然无迹也。葆光者,任其自明,故其光不蔽也。欲伐三国而不释然者,于安任之道未弘,故听朝而不怡也。将寄明齐一之理于大圣,故发自怪之问以起对也。夫物之所安无陋也,则蓬艾乃三子之妙处。若不释然,何哉,夫重明登天,六合俱照,无有蓬艾而不光被也。夫曰月虽无私于照,犹有所不及,德则无不得也。而今欲夺蓬艾之愿而伐使从己。于至道岂弘哉。故不释然神解耳,若乃物畅其性,各安其所安,远近幽深,付之自若,皆得其极。则彼无不当而我无不怡也。

《笔乘》

道无封,言无常,圣人何恶于封与常哉,为其立于是非之畛也。左、右、伦、义、分、辩、竞、争,此八德皆谓之畛。圣人存而不论,论而不辩,辩而不议,则超然是非之表,而何至于有畛哉。然圣人非但不论、不辩、不议为无畛也,即其有时而论、而辩,亦不得谓之畛也。圣人心无分别,分即谓之不分,辩即谓之不辩。所以者圣人以不见为辩,众人以相示为辩,此其所以异耳。不称、不言、不仁、不赚、不忮,历引古语以证之,五者至德浑成,名相不立,此所谓园也。若道昭、言辩、仁常、康清、勇忮,则圭角太露,而近于方矣。方即畛也。噫,世知不知之为至,而知知而不知为尤,至所谓不言之辩,不道之道是也。此则有即无,色即空,岂非注而不满,酌而不竭,不知其所由来之天府乎?葆光即知而不知之谓。

啮缺问乎王倪曰:于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谈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女:民湿寝则腰疾偏死,䲡然乎哉?木处将端栗恂惧,猥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鲫且疽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偏狙旦以为雌,麋与鹿交,䲡与鱼游,毛墙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乌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庾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骰乱,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而瓦利害之端乎。

郭注

所同未必是,所异不独非,而彼我莫能相正,故无所用其知。若自知其所不知,即为有知。有知则不能任群才之自当也。都不知,乃旷然无不任矣。尝试言之者,以其不知,故未敢正言,试言之耳。鱼游许水,水物所同,咸谓之知。然自乌观之,则向所谓知者,复为不知矣。故举民、䲡、猿三者,以明万物之异便。次举民、鹿、蛆、鸦四者,以明美恶之无主。又举猿遍、麋鹿、䲡鱼、毛丽,以明天下所好之不同也。不同者而非之,则无以知所同之必是矣。仁义是非樊然殽乱,言利于彼或害于此,天下之彼我无穷,则是非之竟无常。故唯莫之辩而任其自是,然后荡然俱得也。啮缺未能妙其不知,故犹疑至人当知之,斯悬之未解也。至人神矣,无心而无不顺也。不热不寒不惊者,神全形具体与物冥,虽涉至变而未始非我,故荡然无蔓介于胸中也。秉云气者,寄物而行,非我动也。骑日月者,有昼夜而无死生也。游四海之外者,无其知而任天下之自为,故驰万物不穷也。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鹗炙。予尝为汝妄言之,汝以妄听之。奚旁去声。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汨湣昏,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庵,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盖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耶?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耶?丽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林,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子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薪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复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汝,下同。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的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郭注

不从事于务者,务自来理自应耳,非从而事之也。不就利违害者,任而直前,无所避就也。不喜求者,求之不喜,直取不怒也。不缘道,独至者也。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者。凡有称谓,皆非吾所谓也,彼各自谓耳,故无彼有谓而有此无谓也。凡非真性,皆尘垢也。夫物有自然,理有至极,循而直往,则冥然自合。非所言也,故言之者孟浪。而闻之者听荧,虽复黄帝,犹不能万物无怀,而听荧至竟。故圣人付当于尘垢之外,而玄合乎视听之表。照之以天而不逆计,放之自尔而不推明也。今瞿鹊方闻孟浪之言而便以为妙道之行,斯无异见卵而责司晨之功,见弹而求鹗炙之实也。夫不能安时处顺而探变求化,当生而虑死,执是以辫非,皆逆计之徒也。言之则孟浪,故试妄言之。若正听妄言,复为大早计,故亦妄听之。以死生为昼夜,旁日月之譬也。以万物为一体,挟宇宙之譬也。以有所贱,故尊卑生焉,而滑泯纷乱,莫之能正,各自是于一方矣。故为胞然自合之道,其若置之勿言,委之自尔也。吻然,无波际之谓。役役,驰骛于是非之境也。愚屹,芚然无知而直往之貌。纯者,不杂者也。夫举万世而参其变,众人谓之杂矣,故役役然劳形怵心而去彼就此。唯大圣,无执故芚然直往,而与变化为一,一变化而常游于独者也。故虽参揉亿载,千殊万异,道行之而成,则古今一成也。物谓之而然,则万物一然也。无物不然,无时不成,斯可谓纯也。蕴,积也。积是于万岁,则万岁一是也。积然于万物,则万物尽然也。故不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彼我胜负之所如也。死生一也,而独说生。欲与变化相背,安知其非惑也。少而失其故居,名为弱丧。弱丧者,遂安于所在而不知归于故乡也。焉知生之非夫弱丧。焉知死之非夫还归而恶之哉。观于丽姬,先泣后悔。一生之内,情变若此。当此之日,则不知彼。况夫死生之变,恶能相知哉。故寤寐之间,事苟变,情亦异,则死生之愿不得同矣。故生时乐生,则死时乐死矣。死生虽异,其于各得所愿一也,则何系哉。方梦不知其梦,则当死之时,亦不知其死而自适其志也。夫梦者梦中复占其梦,则无以异于寤者也。当所遇,无不足也。何为方生而忧死哉。大觉者,圣人也。大觉者乃知夫患虑在怀者皆未寤也。愚者大梦而自以为寤。故窃窃然以所好为君上而所恶为牧圉。欣然信一家之偏见,可谓固陋矣。非常之谈,非常人之所知,故谓之吊当卓诡而不识其悬解。旦暮遇之者,言能蜕然无系而玄同生死者至希也。

《笔乘》

奚,何不也,属下句读。弱丧,《礼记》二十曰:弱丧,亡失也。旦暮遇之,言有知之者,虽万世之远犹如旦夕,甚言其难得也。古云:千里而一圣,犹比肩也。语意亦如此。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间,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去声,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

郭注

不知而后推,不见而后辩。辩之而不足以自信,以其与物对也。辩对终日黯暗,至竟莫能正之,故当付之自正耳。同故是之,异故非之,皆未足信。是若果是,则天下不得复有非之者也。非若信非,则亦无缘复有是之者也。今是其所同而非其所异。异同既具而是非无主,故夫是非者,生乎好辩而休乎天均。付之两行而息乎正也。待彼不足以正此,则天下莫能相正也。故付之自正而至矣。天倪者,自然之分也。是、非、然、否,彼我更对,故无辩。无辩,故和之以天倪。安其自然之分而已,不待彼以正此。是非之辩为化声,化声之相待,俱不足以相正,故若不相待也。和以自然之分,任其无极之化,寻斯以往,则是非之境自泯,而性命之致自穷也。忘年故玄同死生。忘义故弥贯是非。是非死生荡而为一,斯至理也。至理畅于无极,故寄之者不得有穷也。

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而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郭注

罔两,景外之微阴也。吾有待而然者邪,言天机自尔,坐起无待,无待而独得者。孰知其故,而责其所以哉。若责其所待而寻其所由,则寻责无极,卒至于无待,而独化之理明矣。若待蛇蚶蜩翼,则无特操之所由,未为难识也。今所以不识,正由不待斯类而独化故耳。或谓罔两待景,景待形,形待造物者。请问,夫造物者,有邪无邪?无也,则胡能造物哉。有也,则不足以物众形,故明乎众形之自物自造而无所待焉。此天地之正也,故彼我相因,形景相生,虽复玄合,而非待也。今罔两之因景,犹云俱生而非待。故罔两非景之所制,而景非形之所使。形非无之所化也,则化与不化,然与不然,从人之与由己,莫不自尔。吾恶识其所以哉?故任而不助,则本末内外,泯然无迹。若乃责此近因,忘其自尔,宗物于外,丧主于内,而爱尚生矣,何夷之得有哉。自喻适志自快得意,悦豫而行也。方其梦为胡蝶而不知周,则与殊死不异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自周而言,故称觉耳,未必非梦也。今之不知胡蝶,无异于梦之不知周也。而各适一时之志,则无以明胡蝶之不梦为周矣。世有假寐而梦经百年者,则无以明今之百年非假寐之梦者也。觉梦之分,无异于死生之辩。今所以自喻适志,由其分定,非由无分也。夫时不暂掉,而今不遂存。故昨日之梦于今化矣。死生之变,岂异于此,而劳心于其间哉。方为此则不知彼,梦为胡蝶是也。取之于人,则一生之中今不知后,丽姬是也。而愚者窃窃然自以为知生之可乐,死之可苦,未闻物化之谓也。

《笔乘》

《齐物篇》始之以无彼我、同是非、合成毁、一多少、均小大而已。及其言之至,则次之以参古今、一生死、同梦觉,千变万化而归于一,致所谓明达而无碍者也。然而物我齐之,则可也。至于梦觉则何以同之欤?夫昼之所为与夜之所梦,一也。然昼以觉,夜以寐,小有不同也。积久而通,则昼所为,夜所梦,茫然无所分别矣。江通有言,觉能知梦,梦不知觉,则觉固真于梦。觉之所为,止存于思虑之中。梦之先知,乃出于思虑之外。则梦又灵于觉。旦旦之觉,其云为常有伦;昔昔之梦,其见闻常不续,梦觉须臾之说耳。其差殊乃至此,况死生乃去来之大变。苟非其人,欲无轮溺于造化,得乎哉?虽然,苟能早悟于梦觉,则死生之去来亦不足道也。

养生主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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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生,可以尽年。

郭注

生也有涯,所禀之分各有极也。夫举重携轻而神气自若,此力之所限也。而尚名好胜者,虽复绝膂,犹未足以慊其愿,此知之无涯也。故知之为名,生于失当而灭于冥极。冥极者,任其至分而无毫铢之加。是故虽负万钧,苟当其所能,忽然不知重之在身。虽应万机,泯然不觉事之在己。此养生之主也。若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己困于知而不知止,又为知以救之,斯养而伤之者,真大殆也,必也。忘善恶而居中,任万物之自为,问然与至当为一,故刑名远己而全理在身也。缘督以为经者,顺中以为常也。苟得中而冥度,则保身、全生、养亲、尽年,事事无不可者。夫养生非求过分,盖全理尽年而已矣。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纪,书翕然向然,奏刀骆画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郁隙,导大窾款疑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死大辄孤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馀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获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郭注

自手之所触至经首之会,言其因便施巧,无不闲解,尽理之甚,既适牛理,又合音节也。进乎技者,言直寄道理于技耳。所好者非技也。所见无非牛,未能见其理间也。未尝见全牛,但见其理间也。以神遇不以目视,阁与理会也。官知止神欲行,司察之官废,纵心而顺理也。依天理者,不横截也。批大郤者,有际之处,因而批之今离也。导大窍者,节解窍空,就导令殊也。因其固然,刀不妄加也。游刃于空,未尝经檗于微碍,技之妙也。交错聚结为族。视为止者,不复属目于他物也。行为迟,徐其手也。动刀甚微,谋然已解。得其宜则用力少也。如土委地,理解而无刀迹,若聚土也。善刀而藏之,拭刀而技之也。以刀可养,故知生亦可养。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余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去声。,不善也。

郭注

介,偏刖之名。知之所无奈何,天也。犯其所知,人也。偏刖曰独。夫师一家之知而不能两存其足,则是知其所无奈何。若以右师之知而必求两全,则心神内困形骸外弊矣,岂直偏刖而已哉。两足共行曰有与。有与之貌,未有疑其非命也。以有与,命也。故知独者亦非我也。是以达生之情者,不务生之所无以为。达命之情者,不务命之所无奈何也。全其自然而已。蕲,求也。樊,所以笼雉也。夫俯仰乎天地之间,逍遥乎自得之场,固养生之妙处也,又何求于入笼而服养哉。夫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也。心神长王,志服盈豫,而自放于清旷之地,忽然不觉善之为善也。

《笔乘》

介,独也。即见独疑独之独。有与,则非独矣。右师知识俱忘,而澹然游心于独。公文轩已望而知之,故惊问其天耶?人耶?言何以至此也。夫天之生,人自有知见而人不得以偶之,此天之使也。苟不知,知之自知见之,自见又为知见以益之,则有与而属之人矣。即老子所谓: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泽雉饮啄虽难,必以樊中为苦。要思以善其人耳,彼知见者亦人之樊也。非至人则恶能县解之。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指穷于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郭注

秦失人吊亦吊,人号亦号。弟子怪其不倚户观化,乃至三号。不知至人无情,与众号耳,故若斯可也。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故致此甚爱也。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感物太深,不止于当。逐天者也,将驰惊于忧乐之境。虽楚戮未加而性情已困,庸非刑哉。适来,时自生也。适去,理当死也。夫哀乐生于失得也,今玄通合变之士,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则无往而非我矣。将何得何失,孰死孰生哉,故任其所受,而哀乐无所错其间矣。以有系者为县,则无系者县解也。县解而性命之情得矣,此养生之要也。穷,尽也。为薪,犹前薪也。前薪以指,指尽前薪之理。故火传而不灭,心得纳养之中,故命续而不绝,明夫养生乃生之所以生也。夫时不再来,今不一停,故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后火。故为薪而火传。火传而命续,由夫养得其极也,世岂知其尽而更生哉。

《笔乘》

按佛典有解此者。曰: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衍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惑者见形朽于一生,便谓神情共丧,犹睹火穷于一木,便谓终期都尽,可乎?此其说亦甚精矣,然合生趋生则犹未了之谈也。窃意以指计薪,薪多而指有穷;反火相传烧,不知其即时尽矣。盖跃金不出乎炉,浮涯爻还之海,以见其无死生一也。前言生之当养,此言死生如一,岂故相反哉。知死生之一者,乃为善养生者耳。
莊子翼卷之一 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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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翼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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