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翼/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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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桑楚第二十三
编辑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禳一作获。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馀。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大一作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问,我其杓的标二音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郭注:画然,饰知。挈然,矜仁。拥肿,朴也。鞅掌,自得也。异之,异其弃知而任愚也。夫与四时俱者无近功。春秋生成,皆得自然之道,故不为也。至人尸居而百姓自往,非由知也。故不欲为物标杓。老子云: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尔。今畏垒反此,故不释然。
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旋其体,而鲵䲡为之制;步仞之邱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孽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则不免于网罟之患;吞舟之鱼,阳而失水,则蚁能苦之。故鸟兽不厌高,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且夫二子者,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简发而栉,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任知则民相盗。之数物者,不足以厚民。民之于利甚勤,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日中穴阫。吾语汝: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问,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郭注:弟子谓大人又有丰禄,故勉 夫。子听之,答以去利远害乃全。若婴身于利禄,则粗而浅,曾鱼鳖之不若也。二子,谓尧舜何足称扬哉!将令后世妄行穿凿而植秽乱耳。简发,数米,理锥刀之末也。混然一之,无所治为,乃克济耳。若拂戾其性以待其所尚,真不足而以知继之,则伪矣。伪以求生,非盗而何?民于利甚勤,则无所复顾。由于尧舜遗其进,饰伪播其后,而致斯弊也。
南荣趎畴蹴然正坐曰: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耶?庚桑子曰:全汝形,抱汝生,无使汝思虑营营。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也。南荣趣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盲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者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辟矣,而物或问之邪?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趣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趣勉闻道达耳矣。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藿蠋蜀,越鸡不能伏鹄卵,鲁鸡固能矣。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
郭注:全汝形,守其分也。抱汝生,无揽乎其生之外也。目与目,耳与耳,心与心,其形相似而所能不同,苟有不同,则不可强相效也。辟,未有闭之也。两形开,而不能相得,将有间之者耳。早闻形膈,故难化也。
南荣趎赢粮,七曰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趣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遽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财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些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问,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若规规然若丧父母,揭竿而求诸海也,汝亡人哉。惘惘乎,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
郭注:与人偕来之众,挟三言而来故也。
南荣趎请入就舍,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曰自愁,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洒濯,孰哉郁郁乎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夫外韄霍者不可繁而捉,将内揵蹇;内韄者不可缪而捉,将外挞;外内揵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问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趎之闻大道,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趎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益不嘎于迈反,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艺,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瞬,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
郭注:揵,关揵也。耳目,外也。心衍,内也。全形抱生,莫若忘其心衍,遗其耳目。若乃声色韄于外,则心卫塞于内;欲恶揵于内,则耳目丧于外。故叉无得无失而后为通也。偏揵犹不可,况外内俱韄乎?耳目眩惑于外,而心衍流荡于内,虽繁手以执之,绸缪以持之,弗能止也。抱一,不离其性也。勿失,还自得也。当则吉,过则凶,无所卜也。止,谓止于分也。已,谓无追故迹也。舍人求己,全我而不效彼也。翛然,无停迹也。侗然,无节碍也。嗌不嗄,任声之自出,不由喜怒也。握不掜,任手之自握,非独得也。视不瞚,任目之自见,非系于色也。行不知所之,信足自行,无所趣也。居不知所为,纵体自任也。与物委蛇,斯顺之也。同其波,物波亦波也。《笔乘》:能抱一能勿失,即《道德经》所谓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也。无卜筮而知吉凶,即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也。能止,即知止也。能已,即知足也。合诸人而求诸己,即自知者明,自胜者强也。翛然,即氾兮其可左右也。侗然,即浑兮其若浊也。儿子,即专气致柔,能婴儿也。和之至共其德偏不在外,盖所谓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者如此。
南荣趎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不以人物利害相搂,不相与为怪,不相与为谋,不相与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祸无有,恶有人灾也。
郭注:趎谓若能自改而用此言,便可谓至人之德耶。冰解冻释者,能乎,明非自尔也。交食交乐,自无其心,皆与物共也。然则是至者,趎谓已便可得此言而至耶。答云:非谓此言为不至,但能闻而学者,非自至耳。苟不自至,则虽闻至言,适可以为经。胡可得至哉?故学者不至,至者不学也。祸福生于失得,人灾由于爱恶。今槁木死灰,无情之至,则爱恶失得,无自而来。
宇泰定者,发乎天光。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人有修者,乃今有怛。有恒者,人舍之,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天之所助,谓之天子。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钧败之。
郭注:德宇泰然而定,则其所发者天光,非人耀也。天光自发,则人见其人,物见其物。物各自见而不见彼,所以泰然而定也。人而修人,则自得矣,所以常泰。常泰,故能反居我宅而自然获助也。出则天子,处则天民,二者俱以泰然而自得之,非为而得之也。故几所能者,虽行非为,虽习非学,虽言非辩,所不能知,不可强知,故止斯至也。意虽欲为,为者必败,理终不能。
备物以将形,藏不虞以生心,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骨成,不可内于灵台。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每发而不当;业入而不舍,每更庚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之中者,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券内者,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期费。行乎无名者,惟庸有光;志乎期费者,唯贾古人也。人见其歧,犹之魁然。与物穷者,物入焉;与物且者,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憯惨于志,镆鎁邮为下;寇莫大于阴阳,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心则使之也。
郭注:因其自备顺其成形,心自生耳。非虞度而出之,理自达彼耳。非慢中而敬外。若是而万恶至者,天理自有穷通也。有为而致恶者,乃是人耳。安之若命,故其成不滑。灵台者,心也。清畅故忧息不能入。有持者,谓不动于物耳。其实非持。若知其所持而持之,持则失也。发不由己诚,何由而当。事不居分内,所以为失。幽显无愧于心,则独行而不惧。券,分也。游分内者,行不由于名。游分外者,有益无益,期损己以为物也。行无名者,本有斯光,因而用之。志期费者,虽己所无,犹借彼而贩卖也。夫期费者,人已见其跂矣,而犹自以为安。穷,谓终始也。且,谓券外而趺者。趺者不立,焉能自容。不能自容,焉能容人。人不获容,况能有亲乎?故尽是他人。志之所撄,焦火凝冰,故其为兵甚于剑戟。盖心使气,则阴阳征结于五脏。所在皆阴阳,故不可逃也。
道通其分也,其成也毁也。所恶乎分者,其分也以备。所以恶乎备者?其有以备。故出而不反,见其鬼。出而得,是谓得死。灭而有实,鬼之一也。以有形者象无形者而定矣。出无本,入无窍,有实而无乎处,有长而无乎本剽,有所出而无窍者有实。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人。入出而无见其形,是谓天门。天门者,无有也。万物出乎无有。有不能以有为有,必出乎无有,而无有一无有。圣人藏乎是。
郭注:成毁无常分而道皆通。不守其分而求备焉,所以恶分也。本分不备而有以求备,所以恶备也。若其本分素备,岂恶之哉。不反守其分内,则其死不久。不出而无得,乃得生也。已灭其性矣,虽有斯生,何异于鬼。虽有斯形,苟能旷然无怀,则生全而形定也。欻然自生,非有本,欻然自死,非有根,言出者自有实耳,其所出者无根窍以出之。宇者,有四方上下,而四方上下无穷。宙者,有古今之长,而古今之长无极。死生出入,皆欻然尔,而无所由,故无所见其形也。天门者,万物之都名。谓之天门,犹云众妙之门也。死生出入,欻然自尔,未有为之者也。然则聚散隐显,故有出入之名,徒有名耳。竟无出入,门其安在乎?故以无为门。以无为门,则无门也。夫有之未生,以何为生?必自有耳,岂有之所能有乎。明有之不能为有而自有耳,非谓无能为有也。若无能为有,何谓无乎?一无有则遂无矣,无者遂无,则有自欻生明矣。是以圣人任其自生,而不生生也。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矣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弗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将以生为丧也,以死为反也,是以分已。其次日始无有,既而有生,生俄而死。以无有为首,以生为体,以死为尻苦羔反。孰知有无死生之一守者,吾与之为友。是三者虽异,公族也。昭景也,著戴也;甲氏也,著封也:非一也。有生黬暗也,披然日移是。尝言移是,非所言也。虽然,不可知者也。腊者之有膍皮胲该,可散而不可散也;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请常言移是:是以生为本,以知为师,因以乘是非。果有名实,因以己为质,使人以为己节,因以死偿节。若然者,以用为知,以不用为愚;以彻为名,以穷为辱。移是,今之人也,是蜩与鸒鸠同于同也。
郭注:生为丧,丧其散而之乎聚也。死为反,还融液也。虽欲均之,然已分矣。故或有而无之,或有而一之,或分而齐之,三者虽有尽与不尽,然俱能无是非于胸中,故谓之公族。昭景,著戴。甲氏,著封四者虽公族,然已非一,则向之三者已复差之。黬,直聚气也。既披然而有分,则各是其所是也。是无常在,故日移。所是之移,已著于言前矣。不言其移,则其移不可知,故试言也。腊者之媲胲,喻物各有用。偃,谓屏厕也。寝庙则以飨燕,屏厕则以偃溲。当其偃溲,则寝庙之是移于屏厕矣。故是非之移,一彼一此,谁能常之?故至人因而乘之则均耳。物之变化,无时非生,生则所在皆本也。以知为师,所知虽异,而各师其知也。乘是非者,无是非也。果有名实者,物之名实,果各自有也。质,主也。物各谓己是,足以为是非之主。人皆谓己是,故莫通。当其所守,非真脱也。知愚名辱者,不能随所遇而安之也。玄古之人,无是无非,何移之有?故曰:移是今之人也。同共是其所同,是蜩与鸒鸠无异矣。
蹍女展反市人之足,财辞以放𪉑,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故曰:至礼有不人,至义不物,至知不谋,至仁无亲,至信辟屏金。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一及、乐六者,累德也;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道者,德之钦也;生者,德之光也;性者,生之质也。性之动谓之为,为之伪谓之失。知者,接也;知者,谟也。知者之所不知,犹睨也。动以不得已之谓德,动无非我之谓治,名相反而实相顺也。
郭注:蹍市人,则称已脱误以谢之。兄,则言妪翎之无所辞谢。大亲则已矣,明恕素足也。不人者,视人若己。视人若己,则不相辞谢,斯乃礼之至也。不物,谓各得其宜,则物皆我也。谋而后知,非自然也,故至知不谋。譬之五藏,未曾相亲,而仁已至,故至化无亲。金玉者,小信之质耳,大信则除矣。故至信辟金。荡,动也。以性自动,故称为耳。此乃真为,非有为也。夫目之能视,非知视而视也,不知视而视,不知知而知耳,所以为自然。若知而后为,则知伪也。得已而动,则为强动,故失也。动而效彼则乱。有彼我之名,故反。名得其实,则顺也。
羿工乎中微而拙乎使人无已誉;圣人工乎天而拙乎人;夫工乎天而很良乎人者,唯全人能之。唯虫能虫,唯虫能天。全人恶天,恶人之天,而况吾天乎人乎?一雀适羿,羿必得之,威也。以天下为之笼,则雀无所逃。是故汤以胞庖人笼伊尹,秦穆公以五羊之皮笼百里奚。是故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介者侈拸侈画,外非誉也。胥靡登高而不惧,遗死生也。夫复謵习不馈一作愧而忘人,忘人,因以为天人矣。故敬之而不喜,侮之而不怒者,惟同乎天和者为然,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矣;出为无为,则为出于无为矣。欲静则平气,欲神则顺心。有为也欲当,则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
郭注:善中则善取誉,理常俱也。任其自然,天也。有心为之,人也。工于天,即很于人矣,谓之全人。全人则圣人也。虫能守虫,即是能天。都不知而任之,斯谓工乎天。威以取物,物必逃之。天下之物,各有所好,所好各得,逃将安在?画,所以饰容貌也。刖者之貌,既已亏残,则不复以好丑存怀,故移而弃之。胥靡,无赖于生,故不畏死。复谓不馈而忘人,言不识人之所惜也。无人之情,则自然为天人。彼形残胥靡而犹同乎天和,况天和之自然乎。出怒不怒,出为不为,此故是无不能生有,有不能为生之意。平气则静,理足顺心则神功至,缘于不得已则所为皆当,故圣人以斯为道,岂求无为于恍惚之外哉。
徐无鬼第二十四
编辑徐无鬼因女商见魏武侯,武侯劳之曰:先生病矣,苦于山林之劳,故乃肯见于寡人。徐无鬼曰:我则劳于君,君有何劳于我。君将盈嗜欲,长好恶,则性命之情病矣;君将黜嗜欲,学牵好恶,则耳月病矣。我将劳君,君有何劳于我。武侯超然不对。少焉,徐无鬼曰:尝语君吾相狗也:下之质,执饱而止,是狸德也;中之质,若视曰;上之质,若亡其一。吾相狗又不若吾相马也。吾相马:直者中绳,曲者中钩,方者中矩,圆者中规。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天下马有成材,若恤若失,若丧其一。若是者,超轶绝尘,不知其所。武侯大说而笑。徐无鬼出,女商曰:先生独何以说税吾君乎?吾所以说吾君者,横说之则以《诗》《书》《礼》《乐》,从说之则以《金板》、《六弢》,奉事而大有功者不可为数,而吾君未尝启齿。今先生何以说吾君?使吾君说若此乎?徐无鬼曰:吾直告之吾相狗马耳。女商曰:若是乎?曰:子不闻夫越之流人乎?去国数曰,见其所知而喜;去国旬月,见所尝见于国中者喜;及期年也,见似人者而喜矣。不亦去人滋久思人滋深乎?夫逃虚空者,华曹柱乎鼯鼬之迳,跟良位其空,闻人足音堂然而喜矣,又死乎昆弟亲戚之警欬其侧者乎。久矣夫,莫以真人之言警欬吾君之侧乎。
郭注:嗜欲好恶,内外无可,故云病矣。不对,不悦其言也。夫真人之言何逊哉,唯物所好之可也。从横说之,而君未尝启齿,是直乐鴳以锺鼓耳,故愁也。闻相狗马而喜,犹人去国而见其所知,各思其本性之所好也。得其所好,则无思。无思则忘其所以喜。真人之言所以得吾君,性也。始得之而喜,久得之则忘。
徐无鬼见武侯,武侯曰:先生居山林,食茅栗,厌葱韭,以宾寡人,久矣夫。今老邪?其欲干酒肉之味邪?其寡人亦有社稷之福邪?徐无鬼曰:无鬼生于贫贱,未尝敢饮食君之酒肉,将釆劳君也。君曰:何哉。奚劳寡人?曰:劳君之神与形。武侯曰:何谓邪?徐无鬼曰:天地之养也一,登高不可以为长,居下不耳以为短。君独为万乘之主,以苦一国之民,以养耳目口鼻、夫神者不自许也。夫神者,好和而恶姧。夫姧,病也,故劳之。唯君所病之何也?武侯曰:欲见先生久矣。吾欲爱民而为义偃兵,其可乎?徐无鬼曰:不可。爱民,害民之始也;为义偃兵,造兵之本也。君自此为之,则殆不成。凡成美,恶器也。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形固造形,成固有伐,变固外战。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无徒骥于锱坛之宫,无藏逆于得,无以巧胜人,无以谋胜人,无以战胜人。夫杀人之士民,兼人之土地,以养吾私与吾神者,其战不知孰善?胜之恶乎在?君若勿已矣。修胸中之诚以应天地之情而勿樱。夫民死已脱矣,君将恶乎用夫偃兵哉。
郭注:天地均养,不以为君而恣之无极。若苦民以养其耳目鼻口,是违天地之平也。神者不自许,物与之耳。与物共者,和也。私自许者,奸也。爱民之迸,为民所尚,尚之为爱,爱己伪矣。为义则名彰,名彰则竞兴。竞兴则丧其真矣。父子君臣,怀情相欺。欲偃兵,可得乎?从无为为之乃成耳。美成于前,则伪生于后。故成美者,乃恶器也。君为弁义,民将以伪继之,未肯为真也。仁义有形,故伪形铃作,成则显也。故有伐、变,谓失其常然。鹤列,陈兵也。丽谯,高楼也。步兵日徒。但不当为义爱民耳,亦无为盛兵走马。得中有逆,则失矣。无以巧胜人,谓守其朴,而朴各有所能,则乎也。无以谋胜人,谓率其真知,而知各有所长,则均也。无以战胜人,谓以道应物,物服而无胜名也。不知以何为善,则虽克,非已胜。若未能已,则莫若修己之诚。便甲兵无所陈,而非偃也。
黄帝将见大陈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胶乘,张若、谓朋前马,昆阁、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途。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陈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院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之内,予适有瞥瞀茂病,有长者教予月曰: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今予病少痊,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之外。夫为天下亦若此而已。予又奚事焉?黄帝日: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郭注:圣者名也,名生而物迷矣。虽欲之乎大魄,其可得乎。为天下者若此,言各自若则无事矣。无事乃可以为天下也。乘日之车,出作入息也。为天下,莫过自放任。自放任矣,物亦奚樱焉,故我无为而民自化也。夫事由民作,令民自得,铃有道也。马从过分为害,师夫天然而去其过分,则大魄至矣。
思虑之变则不乐;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察士无凌谇信之事则不乐:皆囿于物者也。招世之士兴朝潮,中民之士荣官,筋力之士矜难,勇敢之士奋患,兵革之士乐战,枯槁之士宿名,法律之士广治,礼乐之士敬容,仁义之士贵际。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商贾无市井之事则不比,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百工有器械之巧则壮。钱财不积则贪者忧,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势物之徒乐变。遭时有所用,不能无为也,此皆顺比于岁,不物于易者也。驰其形性,潜之万物,终身不反,悲夫。
〈郭注:不能自得于内而乐物于外,故各以所乐囿之,则万物不召而自来,非强之也。兴朝荣官以下,言士之不同若此,故当之者不可易其方也。能同则事同,所以相比。业得其志,故劝。事非其巧,则情。物得所嗜而乐。权势生于事变。凡此诸士,用用各有时,时用则不能自己也。苟不遭时,虽欲自用,其可得乎?故贵贱无常。士之所能,各有其极。若四时之不可易耳。当其时物,顺其伦次,则各有用矣。是以顺岁则时序,易性则不物。物而不物,非毁而何。不守一家之能,而之夫万方以要时利,故有匍匐而归者,所以悲也。,〉
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渠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乎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不以完;其求钘刑锺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人寄而镝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罹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
郭注:不期而误中,非善射也。若谓谬中为善射,则天下皆谓之羿,可乎?言不可也。若谓谬中者羿也,则私自是者亦可谓尧矣。庄子以此明妄中者非羿而自是者非尧。若皆尧也,则五子何为复相非乎?犹鲁遽之自言鼓瑟俱亦以场召阳,而横自以为是。或改调一弦,五音随改。无声则无以相动,有声则非同不应。今改此一弦而二十五弦皆改,其以急缓为调也。遽以此夸其弟子,然亦以同应同耳,未独能为其事也。五子各私所见而是其所是,无用则曾遽之夸其弟子而未能相出也。未始吾非者,各自是也。惠子便欲以此为至。庄子遂举齐人蹢子于异国,使阍者守之,不保其全,此齐人之不慈也。然亦自以为是,故为之,而反以爱锺器为是。束缚,恐其破伤。唐,失也。失亡其子,而不能远索,遗其气类,而亦未始自非也。又引楚人寄而蹢阍者,言俱寄止而不能自投于高地。岑,岸也。夜半独上人船,未离岸已共人斗。齐楚二人所行若此,而未尝自以为非。今五子自是,岂异斯哉。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漫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断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断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断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
郭注:运斤成风,暝目恣手也。非夫不动之质,忘言之对,则虽至言妙斲而无所用之。
管仲有病,桓公问之曰:仲父之病病矣,可不谓云,至于大病,则寡人恶乎属国而可?管仲曰:公谁欲与?公曰:鲍叔牙。曰:不可。其为人洁廉,善士也;其于不己若者不比之;又一闻人之过,终身不忘。使之治国,上且钩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于君也将弗久矣。公曰:然则孰可?对曰:勿已则阳隰朋可。其为人也,上忘而下畔,愧不若黄帝,而哀不已若者。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以贤临人,未有得人者也;以贤下人,未有不得人者也。其于国有不闻也,其于家有不见也。勿已则隰朋可。
郭注:上忘而下畔,谓高而不亢。哀不己若,故无弃人。若皆闻见,则事锺于己,而韦下无所措手足,故遗之可也。未能尽遗,故仅可也。
物吴王浮于江,登乎狙之山,众狙见之,徇然弃而走,逃于深蓁。有一狙焉,委蛇攫抓搔,见巧乎王。王射之,敏给搏捷矢。王命相者趋促射之,狙执死。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之狙也,伐其巧、恃其便以敖予,以至此趣也。戒之哉。嗟乎。无以汝色骄人哉?颜不疑归而师董梧,以助锄其色,去乐辞显,三年而国人称之。
郭注:敏,疾也。给,续括也。捷,速也。矢往虽速,狙犹能搏也。国人称之,称其忘巧遗色,而任夫素朴也。
南伯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颜成子入见曰:夫子,物之尤也。形固可使若槁骸,心固可使若死灰乎?曰:吾尝居山穴之中矣。当是时也,田禾一睹我而齐国之众三贺之。我必先之,彼故知之;我必卖之,彼故鬻之。若我而不有之,彼恶得而知之?若我而不卖之,披恶得而鬻之?
郭注:贺其得贤也。田禾一睹,齐国三贺,谓我先而卖之,彼故知而鬻之心未尽于内,而有进于外,故为人所知,实之所由丧也。
嗟乎,我悲人之自丧者,吾又悲夫悲人者,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其后而日远矣道日加进不为物累。
郭注:齐国三贺以得见子綦为荣,子綦知夫为之不足以救彼,而适足以伤我,故以不悲悲之,则其悲稍去而泊然无心,枯槁其形所以为日远矣。
仲尼之楚,楚王觞之。孙叔敖执爵而立。市南宜僚受酒而祭,曰:古之人乎。于此言矣。
郭注:古人饮酒于此,率以言陈善纳诲,曰:古见夫子非今人。
曰:丘也闻不言之言矣,未之尝言,于此乎言之:市南宜僚弄丸而两家之难解,孙叔敖甘寝秉羽而郢人投兵,丘愿有喙三尺。彼之谓不道之道,此之谓不言之辩。故德总乎道之所。
郭注:二子皆能为无为之为,何待吾言。几鸟喙长者多不能言,夫子之言止此。彼,二子。此,夫子,一自然。
而言休乎知之所不知者矣。道之所一者,德不能同也。知之所不能知者,辨不能举也。名若儒墨而凶矣。
郭注:先天太朴,一而不分。失道而后德,既非人之所能知,则虽有强辨亦不能举。以示今之以儒墨名者类,同其所不能同,举其所不能举。
故海不辞东流,大之至也。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谁氏。是故生无爵,死无谥,实不聚,名不立,此之谓大人。狗不以善吠为良,人不以善言为贤,而死为大乎?夫为大不足以为大,而况为德乎?夫大备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备矣。知大备者,无求,无失,无弃,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穷,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诚。
郭注:古之言者爻于会同,圣人无言其所言者,百姓之言耳。故曰:不言之言,苟以言为不言,则虽言出于口,固谓未之尝言,于此言之言于无言也。宜僚、叔敖息讼以澹泊自若而兵难自解。苟所言非己,则虽终身言,固谓未尝言耳。是以有喙三尺,未是称长。凡人闭口未是不言,彼,谓二子,此,谓仲尼也。道之所容者,虽无方,然总其大归,莫过于自得,故一也,言止其分,非至而何?各自得耳。非相同也,而道一也。知非其分,故辫不能举。儒墨也。海受物无所辞,所以成大。故圣人泛然都任之,生无爵,有而无之也。死无谥,谥所以名功,功不在己,虽谥而非己有也。实不聚,令万物各知足也。名不立,功非己为,故名归于物也。此之谓大人。若为而有之,则小矣。贤出于性,非言所为,况大愈不可为而得,惟自然乃得耳。天地大备非求之也,知其自备者,不合己而求物,故无求,无失,无弃也。反守我理,我理自通。顺常性而自至,非摩拭也。不为而自得,故曰诚。
綦有八子,陈诸前,召九方歅因曰:为我相吾子,孰为祥。九方歅曰:梱也为祥。子景瞿然喜曰:奚若?曰:梱也,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
郭注:有一而有气,有气而有意,有意而有图,有图而有名,有名而有形,有形而有事,有事而有约。约次而时生,时立而物生。故气相加而为时,约相加而为期,期相加而为功,功相加而为得失,得失相加而为吉凶,万物相加而为胜败。莫不发于气,通于道,约于事,正于时,离于名,成于法者也。法之在此者,谓之近;其出化彼,谓之远。近而至,故谓之神;远而反,故谓之明。明者在此,其光照彼其事,形此其功成彼。从此化彼者,法也。生法者,我也。成法者,彼也。
綦索然出涕曰:吾子何为以至于是极也?九方叹曰:夫与国君同食,泽及三族,而况于父母乎?今夫子闻之而泣,是御福也。子则祥矣,父则不祥。子綦曰:叹,汝何足以识之?而梱祥邪?尽于酒肉,入于鼻口矣,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吾未尝为牧而祥生于奥,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若勿怪,何邪?吾所与吾子游者,游于天地,吾与之邀乐于天,吾与之邀食于地。吾不与之为事,不与之为谋,不与之为怪。吾与之乘天地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殆乎。非我与吾子之罪,几天与之也。吾是以泣也。无几何而使梱之于燕,盗得之于道,全而鬻之则难,不若刖之则易。于是刖而鬻之于齐,适当渠公之街,然身食肉而终。
郭注:夫所以怪,出于不意故也。吾所游者,不有所为,随所遇于天地耳,邀遇也。怪,异也。循常任性,脱然自尔,斯不一也。顺而无择,有功于物,物乃报之。吾不为功而偿之,何也?无怪行而有怪征,故知其天命也。夫为而然者,勿为则已矣。不为而自至,则不可奈何也,故泣之。后使梱于燕,为盗所得,全恐其逃,刖之则易售也。
啮阙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夫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利天下,譬之犹一覕蒲结切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有暖妹者,有濡需者,有卷权娄者。所谓暖妹者,学一先生之言,则暖暖妹妹而私自说悦也,自以为足矣,而未知未始有物也。是以谓暖妹者也。濡需者,豕虱是也,择疏鬣,自以广官大囿,奎蹄曲限,乳间股脚,自以为安室利处。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烟火,而己与豕俱焦也。此以域进,此以域退,此其所谓濡需者也。卷娄者,舜也。羊肉不慕蚁,蚁慕羊肉,羊肉膻也。舜有膻行,百姓悦之,故三徙成都,至邓之虚墟而十有万家。尧闻舜之贤,举之童土之地,曰:冀得其来之泽。舜举乎童土之地,年齿长矣,聪明衰矣,而不得休归,所谓卷娄者也。是以神人恶众至,众至则不比,不比则不利也。故无所甚亲,无所甚疏,抱德炀和,以顺天下,此谓真人。于蚁弃知,于鱼得计,于羊弃意。以目视目,以耳听耳,以心复心。若然者,其平也绳,其变也循。
郭注:仁者争尚之原,故祸后世。七义既行,将伪以为之,其迹可见,则夫责者将假斯器以获其志。若仁义各出其情,则其断制不止乎一人。蜕,割也。万物万形,而以一剂割之,则有伤也。唯外贤,则贤不伪矣。暖妹者,意尽形教,岂知我之独化于玄冥之境哉。非有通变藐世之,而偷安乎一时之利者,皆豕虫也。圣人之形,不异几人,故耳目之用衰,而精神常全。若少而未成,及长而衰,则圣人之圣,曾不崇朝,可乎?众自至耳,非好而致之,明舜之所以有天下,盖出于不得已,岂比而利之。于民则蒙泽,于舜则形劳。蚁、鱼、羊三者,未能无其耳目心意。故未能去绳而自平,绝进而玄会也。《笔乘》:以目视目,不以我视也。以耳听耳,不以我听也。以心复心,不以我复也。人惟有我则不能循物,而失其平者多矣。耳、目、心皆任之而一无所,与。列子所谓废心而用形者也,有不如绳之平,惟变之循者乎?变,言物之万变也。心与耳目并,言即释典以意与眼、耳、鼻、舌、身为六根同。意其平也绳,其变也循。王元泽本作其平也水,其直也绳,其变也循。
古之真人,以天待之,不以人入天。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药也。其实革也,桔梗也,鸡癕雍也,豕零也,是时为帝者也,何可胜言。句践也以甲楯三千栖于会稽,唯种也能知亡之所以存,唯种也不知其身之所以愁。故曰:鸱目有所周,鹤经有所节,解之也悲。故曰:风之过,河也有损焉;曰之过,河也有损焉;请只风与日相与守河,而河以为未始其撄也,恃源而往者也。故水之守土也审,影之守人也审,物之守物也审。故目之于明也殆,耳慈于聪也殆,心之于殉也殆,凡能其于府也殆,殆之成也不给改。祸之长也兹萃,其反也缘功,其果也待久。而人以为己宝,不亦悲乎。故有亡国戮民无已,不知问是也。
郭注:居无事以待事,事斯得。以有事求无事,事愈荒。死生得失,各随其所居耳。于生为得,于死或复为失。故当所需则无贱非其时则无贵,贵贱有时,谁能常也。各适一时之用,不能靡所不可,则有时而失。有时而失,故有时而悲矣。解,去也。夫有形者,自然相与为累。唯外夫形者,磨之而不磷。犹风日过,河实已损矣,而不自觉。所以不觉,非不损也,恃源往也。无意则止于分,所以为审。有意则无涯,故殆,所以贵其无能而任其天然也。萃,聚也。苟不能忘知,则祸之长也多端矣。反守其性,则其功不作而成矣。欲速则不果,故曰其果也待久。已宝,谓有其知能也。故亡戮之祸,皆有其身之过。不知问祸之所由,由乎有心,而修心以救祸也。
故足之于地也践,虽践,恃其所不蹍而后善博也;人之知也少,虽少,恃其所不知而后知,天之所谓也。知大一,知大阴,知大目,知大均,知大方,知大信,知大定,至矣。大一通之,大目视之,大均缘之,大方体之,大信稽之,大定持之,尽有天,循有照,冥有枢,始有彼。则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后知之。其问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无崖。颉絜滑猾有实,古今不代,而不可以亏,则可不谓有大扬摧乎?阖不亦间是已。奚惑?然为以不惑解惑,复于不惑,是尚大不惑。
郭注:忘天地,遗万物,然后蜩翼可得而知也况欲知天之所谓,而可以不无其心哉。大一;道也。大阴解之,用其分内则万事无滞也。用万物之自见,亦大目也。因其本性,令各自得,则大均也。体之使各得其分,则万方俱得,所以为大方也。命之所期,无令越逸,斯大信也。真不挠则自定,故持之以大定,斯不持也。物未有无自然者,循之则明,无所作也。至理有极,但当冥之,则得其枢要也。始有之者彼也,故我迷而不作。解任彼,则彼自解。解之无功,故似不解。用彼之知故似不知,我不知则彼知自用。彼知自用,则天下莫不皆知也。不可有崖,应物宜而无方也。不可无崖,各以其分也。万物虽颉滑不同,而物物各自有实也。各自有故,不可相代,不可以亏,宜各尽分也。·摧而扬之,有大限也。若问其大摧,则物有至分。故忘己任物之理可得而知,奚为而惑若此也?夫惑不可解,故尚大不惑,愚之至也。圣人从而任之,所以皇王殊迹,随世为名也。
则阳第二十五
编辑则阳游于楚,夷节言之于王,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夫子何不谭我于王?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独测角切鳖于江,夏则休乎山樊。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夫夷节已不能,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夫冻者假衣于春,暍者反冬乎玲风。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挠焉。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其于物也,与之为娱矣;其于人也,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记乎归居,而一问其所施。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
郭注:王果言公阅休之为人,以抑彭阳之进趋也。言己不若夷节之好,富贵能交结,意尽形名,任知以干上也。相助消者,言苟进、故德薄而名消也。冻暍之喻,言已顺四时之施,不能赴彭阳之意也。圣人淡然无欲,乐足于所遇,不以侈靡为贵,而以道德为荣,故其家人不识贫之可苦,轻爵禄而重道德,超然坐忘,不觉荣之在身,故使王公失其所以为高,与之为娱,不以为物自苦也;乐物保己,通彼而不丧我也。人各自得,斯饮和矣,岂待言哉。并立而化,望风而靡,使彼父父子子各归其所。是施同天地之德,故间静而不二也。曰:待公阅休,欲其释楚王而从阅休,将以静泰之风,镇其动心也。
圣人达绸缪,周尽一体矣,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而所行恒无几时,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与之鉴,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己,人之好之亦无己,性也。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己,人之安之亦无己,性也。
郭注:达绸缪,所谓玄通也。周尽一体,无内外而皆洞照也。不知其然而然,非性而何?摇者自摇,作者自作,莫不复命而师其天然也。此非赴名而高其进,率性而动,其进自高,故人不能下其名也。任知而行,则忧患相继。鉴,镜也。鉴物无私,故人美之。夫鉴者,岂知鉴而鉴邪?生而可鉴,则人谓之鉴耳。若人不相告,则莫知其美于人。譬之圣人,人与之名也。鉴之可喜,由于无情,不问知与不知,闻与不闻,来即鉴之,故终无已。若鉴由闻知,则有时而废也。性所不好,岂能久照。圣人无爱若镜耳,然而事济于物,故人与之名,若人不相告,则莫知其爱人也。荡然以百姓为刍狗,而道合于爱人,故能无已。若爱人由乎闻知,则有时而衰,非性之所安,胡能久也。
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缙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以十仞之台县玄众问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备而不洫况域切。其合之也,若之何?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赢法得其两见。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除曰无岁,无内无外。
郭注:得旧犹畅然,况得性乎。缙,合也。见所尝见,闻所尝闻,而犹畅然,况体其体用其性也。众之所习,虽危犹闲,况圣人无危乎。冉相氏,古之圣王也。居空以随物,而物自成。与物无终无始,忽然俱往。日与物化,故常无我,常无我,故常不化也。夫为者,何不试舍其所为乎?唯无所师,乃得师天。师天犹未免于殉,奚足事哉?师天犹不足称事,况又不斯耶?铃至于天、人、始、物都无,乃冥合也。故汤委之百官而不与焉,任其自聚,非囿之也,纵其自散,非解之也。司御之属,亦能随物之自成,而汤得之,所以名寄于物而功不在己。名法者,己过之进,非适足也。故曰:嬴然无心者,寄治于群司,则其名述并见于彼。仲尼日:天下何思何虑,虑已尽矣。若有纤芥之虑,岂得寂然不动,应感无穷,以辅万物之自然耶?容成子日:除日无岁,今所以有岁而存日者,为有死生故也。若无死无生,则岁日之计除矣。无死,我则无内外也。
魏莹罃与田侯牟约,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闻而耻之,曰: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仇。衍请受甲二十万,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然后抶尺其背,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乱人,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乱人也;善言勿伐者,亦乱人也;谓伐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君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君曰:噫。其虚言与?曰:臣请为君实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若存若亡乎?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君曰:无辩。客出而君倘然若有亡也。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圣人不足以当之。惠子曰:夫吹笎也,犹有嗃也,吹剑首者,映而已矣。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
郭注:蜗至微而有两角。诚知所非者,若此之细也,则天下无争矣。人进所及为通达,谓四海之内也,今自以四海为大,然计在无穷之中,若有若无也。王与蛮氏俱有限之物耳。有限则不问大小,俱不得与无穷者计也。虽天地,共在无穷之中,皆蔑如也。况魏中之梁,梁中之王,而足争哉。悄然若亡,自悼所争者细也。辟犹一吹,言曾不足闻也。
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子路曰:是稯稯揔何为者邪?仲尼曰:是圣人仆也。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其声销,其志无穷,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是陆沈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己也,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
郭注:埋于民,与民同也。藏于畔,进不荣华,退不枯槁也。其声消,损其名也。其志无穷,规长生也。所言者皆世言,而心与世异。人中隐者,譬无水而沉也。著,明也。何以为存,谓不如舍之,以从其志。其室虚,果逃去也。
长梧封人问子牢曰: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昔予为禾,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予来年变齐去声,深其耕而熟耰之,其禾繁以滋,予终年厌飧。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为性,萑丸苇兼葭始萌,以扶吾形,寻擢吾性。并溃漏发,不择所出,漂疽疥痈,内热溲膏是也。
郭注:卤莽,灭裂,轻脱未略,不尽其分也。变齐,功尽其分,无所不至也。夫遁、离、灭、亡,以众为之所致也。若各致其极,则何息雀苇害禾稷,欲恶伤正性,形扶疏则神气伤。以欲恶引性,不止于当。并渍以下,此卤莽之报也。故治性者,安可以不齐其至分。
柏矩学于老聃,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月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至齐,见辜人焉,推而强之,解朝服而幕之,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子独先离之。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争,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欲无至此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途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取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
郭注:杀人大菑,谓自此以下事。大苜既有,则虽戒以莫为,其可得乎?各自得则无荣辱。得失纷纭,故荣辱立。荣辱立,则夸其所谓辱而趺其所谓荣矣。奔驰乎夸跋之间,非病而何?若以知足为富,将何争乎?上有所好,则下不能安其本分。君莫之失,则民自得;君莫之枉,则民自正。夫物之形性何为而失哉?皆由人君挠之以至斯患耳。故自责也。反其性,匿也。用其性,显也。故为物所显则皆识,为物所易则皆敢,轻其所任则皆胜,适其足力则皆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将以避诛罚也。主日兴伪,士于何许得其真乎。谁责,言当责上也。
莲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讪之以非也。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有乎出而莫见其门。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已乎。已乎。且无所逃。此则所谓然与然乎。
郭注:化谓顺世而不系于彼我,物而畅,物情之变然也。物情之变,未始有极。无根无门,忽尔自然,故莫见。唯无其生,无其出者,为能睹其门而测其根也。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故用物之知,则无所不知;独任我知,知其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其知,则物不告我,非大疑而何?不能用彼,则寄身无地。自谓然者,天下未之然也。
仲尼问于太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夫卫灵公饮酒湛乐,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不应诸侯之际: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史䲡奉御而进所,搏币而扶翼。其慢若彼之甚也,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凭其子,灵公夺而里一作埋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
郭注:灵,无道之谥。男女同浴,此无礼也。以䲡为贤,而奉御之劳,故搏币而扶翼之,使不得终礼,此所以为肃贤也。币者,奉御之物,欲以肃贤补其私慢。灵有二义,亦可谓善,故仲尼问焉。子,谓剧赎。言不凭其子,灵公将夺汝处也。夫物皆先有其命,故来事可知。是以凡所为者,不得不为;凡所不为者,不可得为,而愚者以为为之在己,不亦妄乎。徒识已然之见事耳,未知已然之出于自然也。
少知问于大公调曰:何谓丘里之言?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水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自殉殊面;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观乎大山,木石同坛。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日万物者,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以号而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乃将得比哉。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
郭注:大人无私于天下,则天下之风,一也。自外入者,大人之化。由中出者,民物之性。性各得正,故民无违心。化必至公,故主无所执,所以能合丘里而并天下,一万物而夷群异也。殊气自有,故能常有。若本无之而由天赐,则有时而废。殊职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与之。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赐也。若由赐而能,则有时而阙矣。岂惟文武,几性皆然。名止于实,故无为,实各自为,故无不为。时世有变,无心者斯顺。祸福淳淳,流行反复也。于此为戾,于彼或宜。各自信其所是,不能离也。正于此者,或差于彼。比于大泽,无弃村也。观乎太山,合异以为同也。言于丘里,则天下可知。有数之物,不止于万,况无数之数,谓道而足耶?物得以通,通物无私,而强字之曰道,所谓道可道也。名已有矣,故乃将无可得而比耶。今名之辩无,不及远矣。故谓道犹未足也,必在乎无名无言之域而后至焉。虽有名,故莫之比也。
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裹付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相生相杀。欲恶去就,于是桥起。雌雄片合,于是庸有。安危相易,祸福相生,缓急相摩,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精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穷则反,终则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不随其所废,不原其所起,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遍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祖一作咀。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曰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曰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其有极。
郭注:问物之所起,或谓道能生之也。阴阳四时,皆其自尔,非无所生。几此事,故云为趣舍,近起于阴阳之相照,四时之相代。过此以往,至于自然,自然之故,谁知所以?其相理,相使,皆物之所有,自然而然耳,非无能有之也。物表无所复有,故言知不过极物也。废起皆自尔,无所原随也。此议之所止,谓极于自尔,故无议也。季真曰:道莫为。接子曰:道或使。或使者,有使物之功也。夫物有自然,非为之所能也。由斯而观,季真之言当也。至精至大,皆不为而自尔。物有相使,亦自尔也。故莫之为者,未为非物。凡物云云,皆由莫为而过去。或使则实,实自使之。莫为则虚,无使之也。居,指名实之所在。物之所在,其实至虚。意,言愈疏。故求之于言意之表而后至焉。突然自生,吾不能禁。忽然自死,吾不能违。近在身中,犹莫见其自尔而欲忧之。此或使、莫为二者,世所至疑也。物理无穷,故其言无穷,然后与物同理也。与物终始者,常不为而自然也。道不能使有,而有者常自然也。故曰道不可有,有不可无,物所由而行,故假名曰道。胡为大方者,举一隅便可知也。求道于言意之表,则足。不能忘言而存意,则不足。道物之极,常莫为而自尔,不在言与不言。极于自尔,非言默所议也。
外物第二十六
编辑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云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该该,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陈蜳惇不得成,心若县于天地之间,慰睯沈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啧颓然而道尽。
郭注:善恶所致,俱不可铃。藏血化碧,精诚之至也。忠未必信,孝未必爱,是以至人无心而应物,唯变所适。雷霆,水火,焚槐,所谓错行也。苟不能忘形,则随形所遭而陷于忧乐,左右无宜也。矜之愈重,则所在为难。莫知所守,故不得成。县于天地之间,所希跂者高而阔也。慰睯沈屯,则非清夷平畅也。生火,内热也。遗利则和,若利害存怀,其和焚矣。月不胜火者,大而黯则多累,小而明则知分也。唯溃然无矜,遗形自得,道乃尽也。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昊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古。此,曾不如早索于枯鱼之肆。
郭注:言当理无小,苟其不当,虽大何益。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辖界以为饵,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陷没而下骛,扬而奋髻,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伴鬼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错昔之,自制浙河以束,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荃才讽说之徒,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力追切,趣灌读,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郭注:言志趣不同,故经世之宜,小大各有所适也。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破。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压其顪诲,儒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郭注:《诗》、《礼》者,先王之陈迹也。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夫儒者乃有用之为奸,则迸不足恃也。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趍促下,末楼而后耳,视若营四海,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蹙然改容而问曰:业可得进乎?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惊万世之患。抑固邪?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惊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楼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
郭注:长上促下,耳却近后而上偻,视之儡然,似营他人事者,谓仲尼能遗形去知,故以为君子。揖而退,受其教也。业可得进者,设问之,令老莱明其不可进也。一世为之,则其迹万世为息,故不可轻也。抑固窭邪,亡其略弗及邪,言直任之,则民性不窭而皆自有,略无不及之事也。惠之而欢者,无惠则丑矣。然惠不可长,故一惠终身丑也。中民之行进者,言其易进,则不可妄惠之也。隐,括,进之谓也。闭者,闭塞也。反伤动邪者,顺之则全,静之则正也。事不远本,故其功每成。矜不可载,故遗而弗有也。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明曰,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七十二钻而无遗䇲。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䇲,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郭注:神知之不足恃也,如是。夫唯静然居其所能而不营于外者,为全不用其知,而用众谋。犹网无情,去善则善无所慕,善无所慕,则善者不矫而自善也。如婴儿之言,汎然无习而自能者,非跂而学彼也。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郭注:圣应其内,当事而发。已言其外,以畅事情,情畅则事通,外明则内用,相须之理然也。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庾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
郭注:性之所能,不得不为也。性所不能,不得强为。圣人唯莫之制,则同焉皆得而不知所以得。德非至厚,则莫能任其志行而信其殊能也。覆坠,火驰,言人之所好,不避是非死生以之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所以为人齐同。至人无留行,唯所遇而因之,故能与化俱也。古无所尊,今无所卑,而学者尊古而卑今,失其原矣。随时因物,乃平泯也。至人当时应务,所在为正。故曰:游于世而不僻,本无我,我何失焉?故曰:顺人而不失己。教因彼性,非学也。故曰:彼教不学,彼意自然,承而用之,则万物各至其我。故曰:承意不彼。
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膻,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女展切,珍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曰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豀;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贤,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曰时,草木怒生,铫挑鎒耨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
郭注:当通而塞,则理有不泄而相腾践也。生,起也。凡根生者无知,亦作恃息也。殷,当也。息不由知,由知然后失当,失当而后不通。故知恃息,息不恃知也。然知欲之用,制之由人,非不得已之符也。天穿无降者,通理有常运也。人塞其窦者,无情任天,窦乃开也。阆,空旷也。天游,游不系也。勃豀,争处也。攘,逆也。大林丘山之善者,自然之理,有寄物而通也。德溢乎名者,名高则利深,故修德者过其当也。名溢乎暴者,禁暴则名美于德也。说,急也。谋稽乎誸者,急而后考其谋也。知出乎争者,平往则无用知也。柴,塞也。官事果乎众宜者,众之所宜者不一,故官事立也。草木生而铫鎒修者,事物之生皆有由也。到植不知其然者,事由理发,故不觉也。
静然可以补病,眦𡟬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駴骇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验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验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郭注:补病,非不病也。休老,非不老也。止遽,非不遽也。若是犹有劳,故佚者超然不顾。神人,即圣人也,圣言其外,神言其内。趋舍各有分,高下各有等,故不相问也。《笔乘》:皆,旧解目病也。须溪云:静非药也,然可以补病。目无所见,虽病也,而可以休老,不知訾盖养生家之术耳。按《真诰》云:时以手按目,四訾令见光,分明是检眼神之道,久为之见百灵。老形之兆发于目,訾披皱纹可以沐浴老容。
演〈践〉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窾家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徙狄因以踣赴河。
郭注:慕赏而孝,去真远矣。斯尚贤之过也。其波荡伤性,遂至于踣河。
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郭注:至于两圣无意,乃都无所言也。
庄子翼卷之六 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