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桑辑要 (沈秉成)/乐府二十首

 图说 蚕桑辑要
乐府二十首
 

蚕桑辑要

 乐府二十首    归安沈炳震东甫撰

  湖之俗以蚕为业,甲午蚕月,余避嚣梅庄,丙舍比邻育蚕,自始事以观厥成皆与焉。凡蚕一眠,即率钱赛神,相与族饮尽欢。余篝灯夜坐,偶亦见召,闲语父老曰:赛神必有辞,何弗闻也。父老曰:唯讫事赛神则有辞,以述本末,然不文,不可听,子盍谱之。余偻指得二十事,间数日,群聚索之,乃各缀一辞𢌿之,父老亦颇色喜。浅陋固不足道,然真率之意有古风焉。渊明云:“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此之谓乎。

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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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旧年所布纸上之子,以帕裹之,置薰笼一宿,谓之打打包。继取贴于胸前,煖则活出。

林间春鸟啼布谷,谷雨才过蚕事促,蚕房纸窗照眼明,当户春光快晴燠,堂前老翁负朝阳,室中新妇罢晓妆,旋向床头理蚕种,拂拭尘埃手自奉,东家昨夜已打包,西邻择吉闻今朝,香罗包裹更重重,束成置之薰笼中,晏温煖气长融融,阿翁晚睡抱当胸,非关新妇好安眠,哺儿时复开胸前,阿翁慎莫辞辛苦,缫丝织绢先奉父。

下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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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出率以谷雨为期,故谚云:谷雨不藏虫。其初生也,以桃叶火炙之。候其蠕蠕而动,戢戢而食,然后以鹅毛刷于筐中,谓之摊乌。

蚕生戢戢初如发,隐约难窥出复没,历头检取最吉方,铺筐叠架作蚕房,鹅毛细意刷更净,不教纸上犹留藏,小姑持称较多少,今年定比去年好,阿翁护持寒煖宜,天公方便温和早,挥刀切叶快如风,细作丝条香气浓,匀铺簇面青茸茸,老翁旁观不复语,惟见眉间长栩栩,瓦盆有酒还可醑,既醉媻跚起独舞。

采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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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之种不一,凡穉桑初种,胥谓之桑秧,种三年则可采矣。然必以家桑枝接之,不接则为野桑,不中采饲也。蚕有头蚕、二蚕,故亦目叶曰头叶、二叶云。二叶须老农善采者,留其条为来岁生叶之地。若头叶,则尽采乃已耳。蚕时多禁忌,虽比户不相往来。宋范成大诗云:“采桑时节暂相逢”,盖其风俗由来久矣。

舍南舍北皆栽桑,千株万株绕屋旁,蚕多叶少行且尽,南塍一棱还苍苍,明朝欲眠蚕食急,屋里空虚已无叶,还须更采早作计,莫待更深叹无继,盈笼采得负荷来,倏忽墙角青成堆,妇姑饲蚕心手忙,纵横重叠铺之筐,忽闻堂前儿作闹,叶里悲号正难料,提灯问儿儿不言,但见紫椹盈阶翻。

饲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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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藳为砧,锉细叶如缕,而谨饲之,稍饥即谓之断丝肠。二眠后与完叶,过三眠与连枝叶。凡叶患其湿也,又患其燥也,又患其风而沙,霜而雾也。以此饲蚕,犹有伤冷则僵死,伤热则破囊,乡人名曰烂肚,如《掌故集》所云者。

初眠二眠蚕如毛,饲蚕切叶嗟劳劳,辛勤半月蚕出火,蚕三眠曰出火。带叶连枝亦已可,小时食叶叶须干,露中采得当风悬,大眠饷后叶可湿,出火后又眠曰大眠,此第四眠也。清泉细洒明珠圆,叶干叶湿各有宜,第一难防侵晓时,晚来黑云忽四布,明朝定是漫天雾,食雾叶则肠腐,饲蚕所最忌。撷蔬芼羹罢晚膳,结伴提灯连夜翦,我侬辛苦自不免,随人更复劳黄犬。

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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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将眠不勤食,曰红懒思,又有青懒思,亦曰揽丝,言口中吐丝也,朝见则晚眠矣。自初眠、二眠约半月至三眠为出火,出火后再眠曰大眠。其曰食娘者,言他蚕尽眠,而此犹食叶也。曰起娘者,言即眠而起也。又有将熟而先欲作茧者,曰缭娘。吴人呼蚕皆曰娘。

朝来新见红懒思,蚕眠应在下舂时,扫除筐簿教洁净,料理盘餐供晚炊,已看欲眠还复食,前后参差在一刻,就中一一劳拣择,蚕眠先后不齐,择其先眠者,另置一筐曰捉眠。堆筐层叠密于鳞,此是侬家希世珍,分筐合计逾十分,吴中育蚕以筐计,大约以初下种重八分为一筐,至出火则得八两。今年蚕花胜比邻,室中摒挡还未已,小儿索乳啼不止,小姑作劳一日忙,频呼不应倒空床,哺儿未毕鸡鸣厢,独自携灯照起娘。

饷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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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蚕眠起,初食曰饷。

卷帷看蚕蚕尽起,求食纷纭曲簿里,青青采得新叶归,缘枝食叶疾于飞,须臾连筐食更尽,从头添叶宁令饥,饷蚕粗了到门前,偶值邻姑采叶还,闻道市头叶大贵,只论有叶不论钱,东家典衣还去买,西家新妇耳无环,归来絮语问夫婿,细数侬家蚕叶计,不愁叶少便欢然,留得银钗长压髻。

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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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既以初下种重八分为一筐矣,历出火大眠则蚕欲老,而筐不胜盛。于是扫地,用碎石灰糁之,藉以芦获,置蚕其上,饲以连枝叶,大约六七周时便老,不复食,欲上山矣。

大眠蚕身长似指,攒头一簇压不起,侬家无簿更无筐,扫地铺蚕势难已,独怜室中如席大,假饶著蚕无可坐,妇姑勃谿屋欲破,偪塞相看嗟无奈,前楹今岁作学堂,抱书来读邻家郎,先生据堂日高坐,环列弟子分两行,若使堂空散学徒,那愁无地可平铺,蚕多屋少无著处,传语先生暂归去。

山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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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中缘墙架巨木,纵横四五根,上缚花格竹,更铺芦帘,所以架草作茧,名曰山棚。

春蚕将老先缚棚,芦帘结束如砥平,周遭倚墙架巨木,纵横更列花格竹,依屋之广狭,以细竹结为方孔,孔各尺许,名曰花格竹。不留馀地通往来,尽教大小依侬屋,地下铺蚕上作山,棚底抱叶嗟弯环,朝来蚕食更攒攒,帘空加叶无馀闲,东邻蚕早故多暇,隔篱问讯相慰藉,侬蚕明早见缭娘,辛苦还𢬵是今夜。

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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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禾杆如帚,长尺馀,倒植于帘上,所以便蚕作茧也。

去年田好多收稻,有米冬春尚馀藳,平头翦截一例齐,留等今年作蚕草,山棚坚牢已搭就,次第棚间谋结构,不疏不密整复斜,不纵不横还交叉,短长错综如犬牙,离披拉杂何纷拏,自从蚕长不复闲,前村后村断往还,邻翁杖头挂青钱,携杖入门笑且言,君家稻堆如屋高,应有留馀待索绹,我家无田那得此,有价岂复论泉刀,阿翁相须竟相取,何必区区分尔女,呼儿负送到翁家,蚕忙未暇留翁茶。

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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缭娘不眠不食,口中吐丝缭绕,至脰节间莹彻无叶色,乃移置山棚上,名曰上山。

吐丝缭绕蚕已熟,群呼儿女就地捉,男儿上山据巨木,蚕盛于盘运陆续,先周四角后中央,高低分布皆成行,山头矗矗蚕草密,扑缘已见输毫芒,今年蚕好十倍过,山棚偪仄可奈何,不愁今日相攒聚,但恐采茧同功多,同功者,两蚕共作一茧,绪乱而不堪为丝也。棚隘蚕密则同功多矣。上蚕未了日在山,门前人语忽嚣喧,敲钲击鼓声阗阗,轰轰爆竹飞青烟,儿童诟谇齐争先,出门四望新月悬,弁山白鲎还当天。俗传弁山有神,能摄取蚕稻。每春秋之际,蚕稻将熟,薄暮有白气横横亘天半,曰白鲎,见者减收,里俗鸣鼓噪而逐之,小儿连手诟詈。殊不可解,然亦载《乌程志》又可异也。

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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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喜温和,偶天气薄寒,用瓦盆然炭,置山棚下,使煖气上山,名曰攃火,亦曰灼山。

山头作茧声唧唧,棚底瓦盆光烈烈,积薪投炭当风爇,掀腾煖气如炎热,抽毫布茧丝不绝,罗列煇煇万点星,随风飞焰舞流萤,茅檐打头绝低小,且为汲水高建瓴,今年叶贵钱不足,絮被典尽更质褥,三春馀寒风破肉,趁煖还来棚下宿,欠伸睡思未全删,看火春禽叫屋山,看火春鸟其鸣曰上山看火。满山如雪昨夜添,𩮡松一望尽埋尖。

采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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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三日而采茧为落山,一曰回山。大眠后称得六斤为一筐,率收茧一斤为一分,以十分为中平。过则得利,不及则失利。

山棚白茧重布濩,高下纷纷缀无数,举头一望成雪山,下薄仰窥垂玉树,光明洁净坚且圆,如珠累累相骈联,漫夸园客茧同瓮,但愿蚕好还年年,妇姑儿女齐共采,一饷筐间色皠皠,大筐小簿无弗盈,堆床叠架环如城,老翁抱孙闲相评,从头一一计重轻,少焉采尽上权衡,与翁所揣铢两争,拍手自诧老眼明。

择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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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之名类不一:有两蚕共成一茧而绪乱者,为同功茧。茧之被污而绪裛,故择弃之者,为推出茧。茧垂成而蚕死者,为乌头茧。蚕口伤而不能为丝者,为绵茧。又有黄茧,绪粗不中织染,乃别缫以为丝缚。

堂前作灶排丝车,室中择茧烦邻家,同功推出各裁别,绵茧乌头喜尽绝,同功,两蚕交错而成故绪乱。推出,茧被污而绪裛故择弃之。皆止堪为绵者。绵茧,茧未成而蚕死。乌头,茧既成而蚕不能化蛹,故头裛,尤茧之不堪者。更留黄茧作丝缚,馀外一色真如雪,饲蚕哺儿日夜忙,一觉安眠宁可望,今朝择茧方静坐,懵腾睡思正初长,不是邻姑言语妙,那得消闲同一笑,回头更忆少年时,倏忽风光去若驰,垂髫已有娇痴女,偷眼还将白茧取,剪虎镂花过端午。吴中女儿细镂茧为花草蛇虎,重午戴之以鬭巧。

缫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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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取茧暴日中三日,曰晾茧,然后入锅动丝车。有头蚕丝、二蚕丝,头蚕为上。细而白者,谓之合罗,稍粗者谓之串五,又粗者谓之肥光。见宋雷《西吴里语》。

汲水然薪将煮茧,缫车摇动风雷转,轰轰一刻千百回,旋风莫及奔车缓,丝叉打茧水百沸,提起丝头正无既,从教断却更续来,万绪千头难数计,插秧车水闹如云,男儿下田屋无人,小姑添水更加薪,新妇缫丝色胜银,侬家细语姑勿嗔,传闻百两近良辰,丝成织绢白且长,与姑裁作嫁衣裳,五纹绣刺双鸳鸯,记侬辛苦毋相忘。

剥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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茧中蛹,俗谓之蚕女,缫丝未尽之茧曰软茧,剥去蛹而作绵,绵之下者。

缫丝賸茧薄如纸,水面浮沈绪难理,止堪去蛹剥为绵,留待三冬作絮被,耘田已了夏日长,妇姑绿阴同追凉,还将软茧纴作线,织成粗帛裁儿裳,可怜农家无长物,天寒屋破风弗弗,卖丝得钱纳官租,大绵平准偿私逋,独嫌软茧质地麤,弃置不要还之吾。

作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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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功、推出、不中为丝者,皆以作绵,绵之精者。

缫丝剥蛹事已了,煮茧作绵须及早,黄梅风雨镇长有,趁此风光正晴昊,作绵须于晴日,阴雨则绵不速干而缕脆。瓦盆盛水满渍绵,竹架弯环比月圆,擘头带水施架上,洁净如纸当风悬,门前橹声黄犬咋,隔篱知是买丝客,今年蚕好丝倍多,侬丝待价不轻掷,况复高田麦有秋,冬春未动囷如邱,莫愁粮长多科派,还有同功绵可卖。

生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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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眠起,先择种蚕,倍与之食,故作茧亦异于他蚕。茧成,贮筐笥中,越五六日,乃破茧而出,是为蛾,两翅栩栩然。

大眠已过蚕铺地,拣取种蚕贮筐笥,尽教食叶不少靳,种蚕食叶倍多。珍重特与他蚕异,果然作茧大且厚,白雪作团净无垢,蠕蠕已知蛹欲化,栩栩又见蛾出口,雌雄对对自成双,长身窈窕疏眉庞,霏霏翅粉点明釭,孕含但见躯胮肛,细观物理三太息,同是春蚕何决择,可怜薄命鼎镬烹,烂额焦头更谁惜。

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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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桑皮纸,每方广尺馀为一幅,引蛾布子其上,乡人谓之蚕种纸。生子后,小儿将蛾引置水盆,旋转而游,祝曰:阿蛾转团团,今年去了来明年。

剡藤一幅洁且光,农家亦复勤收藏,引蛾著纸密生子,纷纭琐碎何可量,眠看粒粒细于粟,咫尺应知千万属,莫言此货称易得,即使丰年胜珠玉,蛾儿生子旋弃捐,翾飞更引群儿颠,盆中盛水语喧阗,绕盆共祝转团团,阿蛾去了来明年,拍手一哄水盆翻。

相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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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蛾布子,参错不齐,村妪以相种为业者,就种之斜整疏密,拟其形似,撰为效语,以占吉凶,相欺诳焉。

蛾生蚕子铺重重,纵横纷错寻无踪,谁能于此辨疏密,何况从之定吉凶,前村老妪口悬河,家家相种工揣摩,强寻形似相髣髴,约略推求多荒忽,斜行如叶复如花,圆转成钱更成月,就中一幅势如龙,蜿蜒夭乔下碧空,诚哉天造非人工,此图最吉馀难同,无端蚕纸成卦繇,世俗荒唐那可究,不闻相马与相士,犹或失之肥与瘦。

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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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掌故集》引《蜀郡图经》曰:九宫仙嫔者,盖本之《列仙通记》所称马头娘,今佛寺中亦有塑像。妇饰而乘马,称马鸣王菩萨,乡人多祀之。

今年把蚕值三姑,叶价贵贱相悬殊,俗呼蚕神曰蚕姑,其占为:一姑把蚕则叶贱,二姑把蚕则叶贵,三姑把蚕则倏贱倏贵。侬家幸未食贵叶,唯姑所贶诚难诬,猪头烂熟粉饵香,新蒭茅柴炊黄粱,高烧桦烛光辉煌,大男小女拜满堂,酹酒烧钱神喜悦,伛偻送神酒脯撤,团𪢮共坐享神馀,大肉硬饼堆盘列,老翁醉饱坐春风,小儿快活舞庭中,酒缾已罄盘已空,堂前屏当还匆匆,狸奴不眠勤捕鼠,賸有鱼头却赉女。


蚕桑辑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