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琴曲意

西琴曲意〈八章〉
作者：利玛窦　明

万历二十八年，岁次庚子，窦具贽物赴京师，献上，间有西洋乐器雅琴一具，视中州异形，抚之有异音。皇上奇之，因乐师问曰：“其奏必有本国之曲，愿闻之。”窦对曰：“夫他曲，旅人罔知，惟习道语数曲，今译其大意，以大朝文字，敬陈于左。第译其意，而不能随其本韵者，方音异也。”

吾愿在上〈一章〉

谁识人类之情耶？人也者，乃反树耳。树之根本在地，而从土受养，其干枝向天而竦。人之根本向乎天，而自天承育，其干枝垂下。君子之知，知上帝者，君子之学，学上帝者，因以择诲下众也。上帝之心，惟多怜恤苍生，少许霹雳伤人，当使日月照，而照无私方矣！常使雨雪降，而降无私田兮！

牧童游山〈二章〉

牧童忽有忧，即厌此山，而远望彼山之如美，可雪忧焉。至彼山，近彼山，近不若远矣。牧童、牧童，易居者宁易己乎？汝何往而能离己乎？忧乐由心萌，心平随处乐，心幻随处忧，微埃八目，人速疾之，而尔宽于串心之锥乎？已外尊己，固不及自得矣，奚不治本心，而永安于故山也？古今论皆指一耳。游外无益，居内有利矣！

善计寿修〈三章〉

善知计寿修否？不徒数年月多寡，惟以德行之积，盛量己之长也。不肖百纪，孰及贤者一日之长哉！有为者，其身虽未久经世，而足称耆耄矣。上帝加我一日，以我改前日之非，而进于德域一步。设令我空费寸尺之宝，因岁之集，集己之咎，夫诚负上主之慈旨矣。呜呼！恐再复祷寿，寿不可得之，虽得之，非我福也。

德之勇巧〈四章〉

琴瑟之音虽雅，止能盈广寓，和友朋，径迄墙壁之外，而乐及邻人，不如德行之声之洋洋，其以四海为界乎？寰宇莫载，则犹通天之九重，浮日月星辰之上，悦天神而致天主之宠乎？勇哉，大德之成，能攻苍天之金刚石城，而息至威之怒矣！巧哉，德之大成，有闻于天，能感无形之神明矣！

悔老无德〈五章〉

余春年渐退，有往无复，蹙老暗侵，莫我恕也。何为乎窄地而营广厦，以有数之曰，图无数之谋欤？幸获今日一日，即亟用之勿失。吁！毋许明日，明日难保；来日之望，止欺愚乎？愚者罄曰立于江涯，埃其涸，而江水汲汲流于海，终弗竭也。年也者，具有𬨎翼，莫怪其急飞也。吾不怪年之急飞，而惟悔吾之懈进。已夫！老将臻而德未成矣。

胸中庸平〈六章〉

胸中有备者，常衡乎靖隐，不以荣自扬扬，不以穷自抑抑矣。荣时则含惧，而穷际有所望，乃知世之势无常耶？安心受命者，改命为义也。海岳巍巍，树于海角，猛风鼓之，波浪伐之，不动也。异于我浮梗荡漾，竞无内主，第外之飘流是从耳。造物者造我乎宇内，为万物尊，而我屈己于林总，为其仆也。惨兮惨兮！孰有抱德勇智者，能不待物弃己，而己先弃之，斯拔于其上乎？曰：“吾赤身且来，赤身且去，惟德殉我身之后也，他物谁可之共欤！”

肩负双囊〈七章〉

夫人也，识己也难乎？欺己也易乎？昔有言，凡人肩负双囊，以胸囊囊人非，以背囊囊己慝兮。目俯下易见他恶，回首顾后囊，而觉自丑者希兮！观他短乃龙睛，视己失即瞽目兮。默泥氏一日滥刺毁人，或曰“汝独无咎乎？抑思昧吾侪欤？”曰“有哉？或又重兮，惟今吾且自宥兮！”嗟嗟！待己如是宽也，诚暗矣！汝宥己，人则盍宥之？余制虐法，人亦以此绳我矣。世寡无过者，过者纤乃贤耳。汝望人恕汝大瘫，而可不恕彼小疵乎？

定命四达〈八章〉

呜呼！世之芒芒，流年速逝，逼生人也。月面日易，月易银容，春花红润，暮不若旦矣。若虽才，而才不免肤皱，弗禁鬓白。衰老既诣，迅招乎凶，夜来瞑目也。定命四达，不畏王宫，不恤穷舍，贫富愚贤，概驰幽道，土中之坎三尺，候我与王子同圽兮！何用劳劳，而避夏猛炎？奚用勤勤，而防秋风不祥乎？不日而须汝长别妻女亲友，纵有深室，青金明朗，外客或将居之。岂无所爱？苑囿百树，非松即楸，皆不殉主丧也。日渐苦，萃财贿，几聚后人乐侈奢一番，即散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