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青散记/卷之一
雍正元年癸卯春正月，读书洮湖之北，琅玕山在其南，产美石如玉。旧有神女祠，朔望有云冉冉。祠废后，岩栖谷汲者。月夜闻笙鹤声，或异香馥郁，弥日不散。上元之夜，茅山道人请仙洮湖，仙至，称震林为弄月仙郎，曰：‘余为清华君也，谪司琅玕，将历千年。空山无人，椒奠乏主，郎君以灵绣之思，扬窈澹之音，沐品题者，靡不衰兰振泽，遗珠跃彩。敢叩松使，礼淬妃，求染翰焉。’曰：‘神君之祠，曷为而见毁也？’曰：‘昔朝金母于阆风之台，听清琳之瑟，音意哀怨，涕泣不能自胜。金母恐余含泪，归洒琅玕，浥为香玷，留宴三日，归且三百年矣。土人以祠久无灵，遂毁之。上诉于帝，帝以远游旷职，更谪千年。烟驾飘飖，靡所栖泊。君故玉清侍史也，愿为文章，以告土人，俾知所馈祀焉。’曰：‘神君将卜居何所也？’曰：‘缥碧之垠、郁蓝之野、珊瑚之间、琅玕之社。小妹名红，幼姬是冶，月魄常明，鸩媒不惹，雯锦亲裁，琳书自写，为君殚述，可乎？’将去，求诗，诗曰：‘琅玕消息近来闻，玉冷空山堕小云。沧海西头裙自浣，翠微深处被亲薰。人离月殿分鸾守，草满芝田付鹤芸。香篆若能通御座，万枝真降一齐焚。’其二云：‘鹤语丁宁夜渐分，楼台一半湿秋云。人间来访深怜我，梦里相逢枉见君。蝼蚁有情长寂寞，凤凰无事亦纷纭。断肠诗就天应悔，下土何须献疏文？’赵暗叔闻之，赋嫩霞诗，愿为神女建祠于姬山，以伴兰陵公主云。诗曰：‘嫩霞冲断紫光连，又值鸳红镜水前。波黯风幽烟动月，夜魂如雾立青莲。’
甲辰，读书隔湖之西，距赵暗叔家十馀里，时盖未相识也。四月初七夜，梦白衫女子升于北陵，歌云：‘拾得残红微笑，轻掏一痕弯小。’明日登北陵，得芍药花片，面有指爪痕，隐透花背，露色尚荧荧也。是月十有二日，蒋鸣宇为儿疾，设乩扣仙，降者称白罗天女，赋诗九首，其后书云：‘前夜过姬山，访兰陵公主，不意复见君也。圃后古陵即公主夜台，中置鱼灯七碗，自梁以来，悉成绿焰。三年一添玉膏，故今未减耳。君前生每来玩此，公主荐乳玲糕。记之乎。’乃茫然也。诗云：‘吹笙夜过碧苏庵，洗珮还临玉女潭。家住洞天浑似茧，满怀思绪学春蚕。’‘玉殿朝真驾紫云，百花春帔九华裙。妙成天上逍遥事，好待秋风诉与君。’‘铜官山色翠重重，虾虎城边第五峯。洞里三千花姊妹，𡞲婷都道不如侬。’‘珠为帘幌玉为房，筑得秦楼锁凤凰。夜半方睹清有泪，太湖千里月如霜。’‘芍药无情自有心，郁金宫殿碧沉沉。瑶池昨夜陪王母，乞得飞琼软玉簪。’‘琳窗自剪白鲛绡，月下穿来色更娇。曾在青莲花上立，至今香气未全消。’‘手梳双髻下瑶台，梅子江南熟几回。私抱月魂亭上宿，梦酣又被晓风催。’‘会仙岩上控飞鸾，重整连珠百子冠。惆怅碧天时独倚，暮霞盘屈似兰干。’‘琴谱新翻十二楼，仙家无事只多愁。太清夜召弹神雪，恩赐人间一度游。’神雪，天上琴也。
涑溪王晴浦，读书冈角，喜召诗仙，白罗天女数降，顷刻题诗数十首。琅玕神女来，与白罗倡和，为长短词二十馀调，期以月夜登楼，卷帘相候，罕有不至。一月中或五六至，至则不言名利休咎，问者往往书不知二字以应之。或散语竟夜，辞文清研，略含凄感，亡友蒋鲁珍汇成一集。鲁珍亡时，微风动帷，有若仙去。赵暗叔访其所集诗，仅存残缺，而白罗、琅玕诗过半焉。自是去兰陵，上茅山，泛邗沟，溯清淮，同新安曹震亭渡杨子江，读书栖霞山，俄五六年。壬子，客绡山澹香堂，张生梦觇，曾学扶鸾于茅山道人。闰五月朔，与其弟仁趾问秋闱事，乩运如环，云是阮生生也。未喻，题云：‘白罗天女阮生生，自画双眉下太清。’更题云：‘也只红尘事可哀，雪衣无暑为君来。多情竟有痴仙子，又累书生半晌猜。’自和九首原韵，其一云：‘生生仙子白罗庵，自买鸳鸯放紫潭。删尽乱霞留一朵，海西笼袖看红蚕。’越七日，琅玕神女和云：‘妾家新住水仙庵，十万青莲碧玉潭。自织藕丝衫子嫩，可怜辛苦赦春蚕。’句多哀艶，不尽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