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堂别集
观堂别集 作者:王国维 |
卷一
○以五介彰施于五色说(甲子)
《尚书·皋陶谟》:“以五采彰施于五色。”魏三字石经“采”作“介”,《洪范五行传》郑注引经文作“采”。《尚书正义》引郑注:性曰采,施曰色。未用谓之采,已用谓之色。是郑本《古文尚书》作“五采”,伪孔本同。此采作介,其义未闻。案:《隋书·礼仪志》,大业元年虞世基奏:近世故实,依《尚书大传》:“山龙纯青,华虫纯黄,作会;宗彝纯黑,藻纯白,火纯赤。”以此相间,而为五采。是《今文尚书》或本作“五介”,故《大传》说以青、黄、黑、白、赤相间为说,五者相界以发其色,故曰“以五介章施于五色”。《考工记》: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采备谓之绣,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谓之巧。是缋次以相对为义,绣次以相承为义,与《大传》不同。此又一说也。郑以未用、已用分释采色,然未能得章施之说,不如石经作“五介”得之。
○书作册诗尹氏说
《书·洛诰》:“王命作册逸祝册,惟告周公其后。”又:“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作册”二字,伪《孔传》以“王为策书”释之。《顾命》:“命作册度。”《传》以“命史为册书法度”释之。孙氏诒让《周礼正义》云:尹逸盖为内史,以其所掌职事言之,则曰“作册”。始以作册为内史之异名,其说是也。案:《毕命序》:“康王命作册毕分居里,成周东郊,作《毕命》(《史记·周本纪》作“命作册毕公”,盖不知作册为官名,毕为人名,而以毕公当之也)。《汉书·律历志》引《逸书·毕命》:“王命作册丰刑。”则“作册毕”,壁中古文作“作册丰”。癸亥父己鼎“王赏作册丰贝”,盖即其人矣。古金文亦多云“作册”。睘卣:“王姜命作册睘安。”夷伯吴尊盖:“宰朏右作册吴入门。”皆以“作册”二字冠于人名上,与《书》同例,是作册为官名之证也。“作册”亦称“作册内史”。师艅敦:“王呼作册内史册命师艅。”冗盉:“王在周命作册内史锡冗卤。”亦称“作命内史”。刺鼎:“王呼作命内史册命刺。”是也。亦单称“内史”。师父鼎:“王呼内史驹册命师父。”虎敦:“王呼内史吴(即吴尊盖之“作册吴”)册命虎。”牧敦“王呼内史吴册命牧。”扬敦:“王呼内史史失册命扬。”豆闸敦:“王呼内史册命豆闸。”11衠尊:“王呼内史册命。”是也。内史之长曰“内史尹”,或曰“作册尹”。师兑敦:“王呼内史尹册命师兑。”师晨鼎:“王呼作册尹册命师晨。”冗敦:“王受作册尹者(“书”字之假借)俾册命冗。”是也。亦单称“尹氏”。《诗·大雅》:“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颂鼎:“尹氏受王命书。”克鼎:“王呼尹氏册命克。”师11锧敦:“王呼尹氏册命师锧。”是也。或称“命尹”(古“命”、“令”一字,楚之令尹,名昉于此)。伊敦:“王呼命尹封册命伊。”是也。作册尹氏,皆《周礼》内史之职,而尹氏为其长。百官之长皆曰尹(《书》有庶尹、百尹),而内史尹、作册尹独单称尹氏者,以其位尊而地要也。尹氏之职,掌书王命及制禄命官,与太师同秉国政,故《小雅》曰:“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又曰:“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又曰:“尹氏太师,惟周之氐,秉国之钧。”诗人不敢斥王,故呼二执政者而告之。师尹乃二官名,与《洪范》之“师尹惟日”、《鲁语》“百官之政事师尹”同,非谓尹其氏、师其官也。《书·大诰》曰:“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多方》曰:“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民”当为“氏”字之误也。尹氏在邦君殷侯之次,盖谓侯国之正卿,殷周之间已有此语,说《诗》者乃以《诗》之尹为太师之氏,以成周以后之尹氏当之,不亦远乎!
○诗齐风岂弟释义
《诗·齐风·岂弟》笺:此岂弟犹言发夕也。岂读当为闿。《古文尚书》以“弟”为“圛”,圛,明也。案:《书·洪范》“曰驿”,《史记·宋微子世家》用今文作“曰涕”,古文作“曰圛”。此郑君所本也。此“岂弟”,疑三家《诗》有作“闿圛”者。司马相如《封禅文》:“昆虫闿泽,回首面内。”实用其语。故郑引《今文尚书》“曰涕”古文作“曰圛”以说之,证“弟”之得为“圛”也。不然,司马、长卿生郑君前,何由用郑君之说哉。
○书毛诗故训传后
《后汉书·儒林传》云:“赵人毛苌传《诗》,是为《毛诗》。”《隋书·经籍志》亦云:“《毛诗》二十卷,河间太守毛苌传。”惟郑氏《诗谱》云:鲁人大毛公为训诂,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陆玑《毛诗草木虫鱼鸟兽疏》亦云:《毛诗》,荀卿授鲁国毛亨,毛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则以《故训传》为毛亨作。余谓二说皆是也。盖《故训》者,大毛公所作,而《传》则小毛公所增益也。汉初《诗》家,《故》与《传》皆别行。《汉书·艺文志》:《诗》,《鲁故》二十五卷,《鲁说》二十八卷,《齐后氏故》二十卷,《齐孙氏故》二十七卷,《齐后氏传》三十九卷,《齐孙氏传》二十八卷,《韩故》三十六卷,《韩内传》四卷,《韩外传》六卷。《故》与《传》皆各自为书,《毛诗》独合故训传为一书,然《故训》与《传》固不必为一人所作,例以齐、鲁、韩三家之学,固可知也。然则何以知《传》为小毛公作也?曰:《毛诗》故训多本《尔雅》,而《传》之专言典制义理者,则多用《周官》。《周官》一书,得于河间,不独汉初齐、鲁诸儒皆未之见,即周、秦人著书,亦未有征引一二者。大毛公,鲁人,又亲受《诗》于荀子,是生于周、秦之间,何缘得见《周官》而引之。今案:《毛传》之用《周官》者,如《召南·行露传》曰:“昏礼,纯帛不过五两。”《摽有梅传》曰:“三十之男,二十之女,礼未备,则不待礼会而行之者,所以蕃育人民也。”前《传》直用《地官·媒氏》职文,后《传》则用《媒氏》职义也。《鄘风·定之方中传》曰:“度日出日入,以知东西。南视定,北准极,以正南北。”《大雅·笃公刘传》曰:“考于日景,参之高冈。”则用《考工记·匠氏》义也。《鄘风·干旄传》曰:“鸟隼曰。”又曰:“析羽为旌。”《小雅·出车传》曰:“龟蛇曰。”又曰:“鸟隼曰。”《六月传》曰:“日月为常。”《大雅·桑柔传》曰:“鸟隼曰,龟蛇曰。”《韩奕传》曰:“交龙为旗。”则《春官·司常》职文也。《王风·大车传》曰:“天子大夫四命,其出封五命,如子男之服,服毳冕以决讼。”《唐风·无衣传》曰:“侯伯之礼七命,冕服七章。”又曰:“天子之卿六命,车旗衣服,以六为节。”则《春官·典命》及《司服》职文也。《秦风·车粼传》曰:“寺人,内小臣也。内小臣者,天官之属也。”《驷传》曰:“冬献狼,夏献麋,秋冬献鹿、豕、群兽。”则《天官·兽人职》文也。《终南传》曰:“黑与青谓之黻,五色备谓之绣。”《小雅·采菽传》曰:“白与黑谓之黼。”则《考工记》画缋之事也。《无衣传》曰:“戈长六尺六寸,矛长二丈。”亦《考工记》义也。《豳风·七月传》曰:“大兽公之,小兽私之。”则《夏官·大司马》职文也。《小雅·常棣传》曰:“王与亲戚燕则尚毛。”亦《秋官·司仪》职义也。《天保传》曰:“春曰祠,夏曰礿,秋曰尝,冬曰蒸。”则《春官·大宗伯》职义也。《正月传》曰:“古者有罪不入于刑,则役之圜土,以为臣仆。”则《地官·司救》《秋官·司圜》义也。《大雅·绵传》曰:“鼛,大鼓,长一丈二尺。”则《考工记·韦军人》义也。《生民传》曰:“尝之日莅卜来岁之芟,狝之日莅卜来岁之戒,社之日莅卜来岁之稼。”则《春官·肆师》职文也。《行苇传》曰:“天子之弓,合九而成规。”则《夏官·司弓矢》《考工记·弓人职》文也。《云汉传》曰:“国有凶荒,则索鬼神而祭之。”则《地官·大司徒职》文也。《鲁颂·传》曰:“诸侯六闲,马四种:有良马,有田马,有戎马,有弩马。”则《夏官·校人》及《马质》职文也。凡出《周官》者二十七条,盖小毛公为河间献王博士,得见《周官》,因取以传《诗》,附诸故训之后。虽《诗序》之中,亦有为小毛公增益者。如《周南·关雎序》说《诗》有六义,语本《春官·太师》;《卫风·有狐序》云:“古者国有凶荒,则杀礼而多昏。”语本《地官·大司徒》;《王风·大车序》云:“男女之讼。”亦本《地官·媒氏》;《齐风·东方未明序》云:“挈壶氏不能举其职。”本《夏官·挈壶氏》。《南山序》“鸟兽之行”,本《夏官·大司马》;盖均非大毛公本文。先汉人书,惟刘向所次《乐记》有《窦公》一篇,乃《春官·大司乐》职文。《大戴记》朝事义,取《秋官·典瑞》《大行人》《小行人》《司仪》四职文,《小戴记·内则》取《天官·食医》《庖人》《内饔》三职文,《玉藻》取《春官·占人》职文,燕义取《夏官·诸子》职文。此外,惟贾谊《新书·礼篇》云“拜生民之数及谷数”,与《春官·天府》《秋官·司民》说同,其馀无引《周官》一事者。虽《左传》《国语》等古文之早出者,亦无一与《周官》相发明。惟《毛诗传》言典制合于《周官》者,其多如此,固足证其出于河间,而与周、秦间之鲁人大毛公无与焉尔。
○释宥
《春秋左氏传》庄十八年:“虢公、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皆赐玉五瑴、马三匹(王氏引之云“当作四匹”是也)。”僖二十五年、“晋侯朝王,王飨醴,命之宥。”二十八年:晋侯“献楚俘于王。王飨醴,命晋侯宥。”晋语载僖二十五年事,则云:“王飨礼,命公胙侑。”韦注:胙,赐祭肉。侑,侑币。谓既食,以束帛侑公。杜注《左传》从之,谓既飨,以币帛侑助。王文简《经义述闻》始据《尔雅》“酬酢,侑报也”之训,谓王使虢公、晋侯与王相酬酢,又读《晋语》“胙侑”之“胙”为“酢”。近孙仲颂比部亦从其说,而以《小雅·肜弓》诗证之。馀案:王、孙二说是也。鄂侯𩣓方鼎“王南征,伐角舒。唯还自征在坏,噩侯𩣓方内□。于王乃之。驭方王。王休宴,乃射,驭方a4王射。驭方休阑,王宴同酓。王亲,锡驭方□五瑴、马匹、矢五□”云云,“”,即“宥”、“侑”二字。(大鼎“大以厥友王乡醴”,字又作“”)《说文》“友”之古文作“”,此其本字矣。鼎云“乃之”者,“”字虽不可识,然毛公鼎有圭与鬯相将,盖即鬯圭矣。然则鼎所云“王乃之”者,谓王祼驭方也。“驭方王”者,谓驭方酢王也。《周礼·大行人》侯伯之礼,王礼壹祼而酢,即此事也,故“侑”之义与“酢”同。《毛诗·肜弓传》曰:“右,劝也。”《楚茨传》曰:“侑,劝也。”“右”、“侑”同字。郑氏《公食大夫礼》注曰:“侑犹劝也。”《释诂》训“侑”为“报”者,探其本末而言之。《毛传》训“侑”为“劝”,则单就其事言之也。此不云“酢”而云“侑”者,以诸侯之于天子,不敢居主宾献酢之名,故虽酢天子,而其辞若曰“侑之”云尔。且侑者有配偶之义。“侑”之为言“友”也,鄂侯鼎字正作“友”。《有司彻》之宾尸也,乃议侑于宾以异姓。吉礼尸之有侑,犹嘉礼宾之有介也。《有司彻》一篇纪侑事者,无侑尸饮食之事,是侑之名义,取诸副尸而不取诸劝尸审矣。古者诸侯燕射之礼,皆宰夫为献主,故其臣不嫌有宾名。若天子飨诸侯,则不设献主,受献者嫌与天子亢礼也。若曰天子自饮酒而诸侯副之,如侑之于尸云尔。鄂侯鼎始云“驭方王”,又云“驭方a4王射”,盖祼则副王,而射则与王为耦,事亦相因也。其在《诗》曰:“锺鼓既设,一朝右之。”右之者,正《春秋传》所谓“命之宥”也。不然,酢之事乃诸侯侑王,天子之享诸侯,顾曰“一朝右之”,可乎?孙君之说《诗》,王君之说《左传》,其理皆长于旧注,而证据未详,其义亦未备,故为补之云尔。
○陆法言切韵断片跋
日本大谷伯爵(光瑞)所印行之《西域考古图谱》中,有唐写《韵书》二纸,共存十八行,移录如左:卮枝疒
(酒)(杯,似桸。又羊氏切)桸(衣架)拸糜(穄,或作┒)縻(爢爵)爢(縻□)(□□)炊(a5)
(玉名)骑(马)鵸(□首)焁(□□□者见食儿)桸羲(车上环辔所贯)皮(苻羁反)疲(鼠相衔行)摛(山梨)鹂(鹂黄)
(□广)鄑(二城名,在北海)羁(羁)右九行,字皆在《广韵》五支,存全字十九,半字二。(脂二)比(又必履婢四,扶必反)琵(琵琶)(裳)谘姿(仪姿)a6(在)
(□趄)a7(却车邸阶)茨(疾脂反□)迟(又直利反)蚳(蚁卵)岻(山名)(市支反)伊(于脂反)咿(处)楑(柊木)旞(旌)壝(埒)维隹(石玉)
(安,息遗反)虽荾(胡菜)浽(薇雨)眉(石似玉)微
右九行,字在《广韵》六脂,存全字二十一,半字一。馀以为此殆长孙讷言笺注之陆法言《切韵》也。孙愐《唐韵》,无字无注,蒋氏所藏残本二卷,足以证之。此断片中,支韵之“卮”、“枝”二字,脂韵之“谘”、“维”、“虽”三字,皆无注。又支韵之“皮”,脂韵之“比”、“茨”、“迟”、“伊”四字,但注反切。反切者,陆韵所本有,非长孙氏所加也(《净土三部经音义》引陆法言反切十二条,又陆序“支”、“脂”、“鱼”、“虞”、“先”、“仙”、“尤”、“侯”八字下,皆加反切,是陆《韵》旧有反切之证也)。是断片四十字中,无注者多至十字,则全书可推而知。此当是长孙氏注本。长孙所注《广韵》,《叙录》虽谓之笺注,而其《自序》但谓之笺。又《广韵叙录》云:前费州多田县丞郭知玄拾遗绪正,更以朱笺三百字。是因郭笺以前已有长孙氏笺,故云“更”也。笺之为言,表识也,意以绪正为注,不必字字有注。此断片有不注之字,而孙愐以下书无字不注,故知当为长孙笺本也。又此断片中,有反切者凡七字,以唐人诸韵及《广韵》反切比较之。如左表:
──────┬─────┬─────┬─────┬──────│大徐说文│小徐篆韵谱│大徐篆韵谱│
断片│所用孙愐│所用某切韵│所用李舟韵│广韵│唐韵│││
──────┼─────┼─────┼─────┼──────
(又羊氏│移尔切│移尔反│移尔反│支韵弋支切,
反,即匜字)││││又羊氏切。
││││纸韵移尔切
──────┼─────┼─────┼─────┼──────皮(符羁反)│符羁切│符羁反│符羁反│符羁切
──────┼─────┼─────┼─────┼──────
││││脂韵房脂切。
││││又七鼻、邲
比(又必││││三音,旨韵卑
履婢四,│毗二切│卑履反│卑履反│履切,至韵,
扶必反。││││毗至切。又房脂
││││必履、扶必三切。
││││质韵,毗必切,
││││又毗、妣、
││││鼻三音。
──────┼─────┼─────┼─────┼──────
│茨,疾兹切│茨,疾谘反│茨,疾谘反│茨,疾资切,
茨疾脂反│同荠,│荠同。│荠同。│薋、荠同。│疾脂切。│││
──────┼─────┼─────┼─────┼──────
迟又直利反│直尼切│直尼反│直尼反│脂韵直尼切,
││││至韵,直利切。
──────┼─────┼─────┼─────┼──────伊于脂反│于脂切│于脂反│于脂反│于脂切
──────┼─────┼─────┼─────┼──────绥息遗反│息遗切│息遗反│息遗反│息遗切
──────┴─────┴─────┴─────┴──────
由此表观之,则唐人诸家韵书反切,与此断片大略相同,其于此四十字所隶部目无出入也。惟断片“伊”字上有“市支反”三字,未知为何字之音。以行款求之,此三字上当无他注,则非此字之第二音脂韵中字,以支字切之,殊失界限,或系转写之讹。又“茨”字,此云“疾脂反”,二徐《篆韵谱》“疾谘反”,《广韵》“疾资切”,用字虽异,而声类则同。惟大徐《说文》引孙愐“茨与,皆疾兹切”,乃在七之韵中,与此大异。然《说文》训蒺藜之字作“荠”,引《诗·墙有荠》说之。此字孙愐音“疾谘切”。惟训草多貌之“”,与训以茅苇盖屋之“茨”,皆疾兹切,是孙愐于训蒺藜之“茨”,其音固与诸本不异。且孙愐于次声、资声之字,皆在脂韵,不应“茨”、“”二字独异,是“兹”字恐亦讹字也。故此断片,自其反切观之,无以别于唐人诸韵。惟有无注之字,必唐人韵书注本之最古者,视为长孙讷言所笺之陆氏《切韵》,当无大误也。
○唐韵别本考
唐人所撰《切韵》,可考者尚十馀种,已详《唐韵别考》。即孙愐一家之书,亦多别本。如魏鹤山所藏《唐韵》。自“东”至“乏”,皆注清浊,而蒋氏残本无之。又魏本上、下平不分,当为四卷,而唐、宋二《志》所著录及蒋氏残本皆五卷也。又《和名类聚钞》所引《唐韵》及孙愐《切韵》,与《净土三部经音义》所引孙愐说,以《唐韵》残本所有者校之,颇有不合。即大徐《说文》所用孙愐反切,亦与《唐韵》残本有异同。且《说文》反切皆称“切”,而魏、蒋二本皆称“反”,盖由《唐韵》一书,传钞至广,写者往往以意自为增损,即部目之间,亦恐不免。如夏英公《四声韵》所据之唐《切韵》,与《唐韵》相去尤近,即视为《唐韵》别本为后人增加者,亦无不可也(《古文四声韵》不独与《唐韵》近,其反切又与《广韵》近。《广韵》部首所用反切,与大徐《说文》所用孙愐反切及二徐《篆韵谱》反切,颇有异同,而与《古文四声韵》部首反切,一字不异。疑修《广韵》时所用《唐韵》,即《四声韵》所本之唐《切韵》也。又《广韵》反切称“切”,《四声韵》亦称“切”,亦其一证)。
○魏鹤山唐韵后序书后
鹤山魏氏《唐韵后序》,自王伯厚《困学纪闻》后,顾亭林《音论》、戴东原《声韵考》、钱晓征《十驾斋养新录》、段若膺《经韵楼集》,皆引其语。然《鹤山全集》,世惟有宋本及明代两刻,皆不经见。诸家所引,惟见《养新录》者出《困学纪闻》外,馀皆《纪闻》中语也。丁巳秋,馀方治《唐韵》,闻归安刘翰怡京卿新得宋本《鹤山全集》,亟遗书乞录此
《序》,京卿即日写寄。馀读之,则《唐韵》《宋韵》异同,若列眉目,今亟录之。《序》曰:《韵略》之得名,盖以音韵各有畛略也。“韵”字从音从员,“略”字从田从各,皆一形一声,兹其大端矣。是书号《唐韵》,与今世所谓《韵略》,皆后人不知而作者也。然其部叙,于一东下注云:德红反,浊,满口声。自此至三十四乏皆然。于二十八删、二十九山之后,继之以三十先、三十一仙,上声去声亦然。则其声音之道,区分之方,隐然见于述作之表也。今之为韵者,既不载声调之清浊,而平声辄分上、下,自以一先、二仙为下平之首,不知“先”字盖从“真”字而来,学者由之而随声雷同,古人造端立意之本失矣。此书别出“栘”、“臡”二字为一部,注云:“陆与齐同,今别。”然则今韵从陆本,疑此本为是。今韵降覃、谈于侵后,升蒸、登于青后,以古语三字叶今,男字叶音,征字叶桢,从字叶兵,疑今书为是。今书又升药、铎于麦、陌、昔之前,置职、德于锡、缉之间。方语:白为薄,宅为度,舄为鹊,石为勺。锡、缉与职、德声为最近,盖创者多阔疏,而因仍者易精审。此皆为学者之所当知,而举世不之问也。馀得此书于巴州使君王清父,相传以为吴彩鸾所书,虽无明据,然结字茂美,编次用叶子样,此为唐人所书无疑。其音韵虽与《易》《书》《诗》《左氏传》及二汉以前不尽合,然世俗承用既久,姑就其间而详其是否焉。若夫孙愐叔文较定今本,亦有增加“书”字处,要皆以此本为正云云。
据此《序》,知魏氏得《唐韵》后,但以行世之《礼部韵略》校其异同,未检《广韵》《集韵》,故不知《唐韵》为孙愐书,而有孙愐叔文校定今本增加“书”字之说(晁氏《郡斋读书志》:《广韵》五卷,隋陆法言撰,唐孙愐增字。魏氏盖以《礼部韵略》出于《广韵》,而又误信晁氏说,故云孙愐校定今本,增加“书”字),又可知魏氏藏本前夺孙愐《序》也。其平声不分上、下,则卷数当为四卷,而非五卷。又部叙下皆注清浊,皆与蒋氏所藏残本异。其齐后有栘韵,与《古文四声韵》同。覃、谈、蒸、登、药、铎、职、德之次,与《干禄字书》、小徐《篆韵谱》《古文四声韵》及蒋氏残本皆同。魏氏所举异同,已得大略,但不知上、去二声末,四韵之次第果何如耳?
○唐人韵书覃谈在阳唐前说
唐时诸韵,除李舟外,覃、谈二部皆在阳、唐前,此疑魏晋六朝旧弟也。古音覃、谈诸韵,与侵、东近,亦与阳、唐近。《诗·大雅·桑柔》瞻与相、臧、肠、狂韵。《商颂·殷武》监、严、滥与遑韵。《楚辞·天问》严与亡、飨、长韵。《急就篇》:谈与阳、桑、让、庄韵。《易林》“屯之离”“蛊之大壮”,均以男与阳韵。“蒙之萃”以馋与香、尝韵。是覃、谈、阳、唐声类本相近。后盐、添、咸、衔、严凡六部先分出,而变为闭口韵,而覃、谈尚未尽变,故厕于阳、唐前,而与盐、添六部异处。此当是《声类》《韵集》以来已自如此,而唐人仍之,至李舟乃改正之耳。
○周开国年表文王元祀。
《书·酒诰》:“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
案:元祀之义,《尚书》古、今文说皆不传。伪《孔传》云:“惟天下教命,始令我民知作酒者,惟为祭祀。”江氏声《尚书集注》、孙氏星衍《尚书古今文注疏》,均袭其说。馀由经文决之,知其说不然。“降命”之“命”,即谓天命。自人言之,谓之受命,自天言之,谓之降命。“惟天降命”者,犹《康诰》曰“天乃大命文王”,毛公鼎云“惟天庸集乃命矣”。下云:“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又曰:“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降威降丧,正“降命”之反也。又曰:“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其义一也。天之降命如何?“肇我民,惟元祀”是也。“元祀”者,受命称王,配天改元之谓。《洛诰》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又曰:“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又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是为成王初平天下后之元祀。而《酒诰》之“肇我民,惟元祀”,是为文王受命之元祀。武王即位克商,未尝改元。《洪范》称“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十有三祀”者,文王受命之十三祀,武王克殷后之二年也。自克商后计之,则为第二年,故《金縢》曰:“既克商二年。”称年不称祀者,克殷之时,未尝改元故也。成王即位,周公摄政之初,亦未尝改元。《洛诰》曰:“惟七年。”是岁为文王受命之十八祀,武王克商后之七年。成王嗣位,于兹五岁,始祀于新邑。“称秩元祀”,经乃云“惟七年”,而不云惟十有八祀、惟元祀者,盖欲书文王十有八祀,则是岁已改元祀;欲书元祀,则经已两见,不烦复举,故改书“惟七年”。“七年”者,武王克商后之七年,举其近者言之。且以见成王之元祀,即克商后之七年,书法亦至密矣。周初称祀、称年之例,与其年数皆箸于经,而《尚书大传》《史记》所系事亦往往与经合,乃一乱于刘歆之《三统历》,再乱于郑玄之《尚书注》,三乱于《伪古文尚书》,遂使有周开国岁月,终古茫昧,岂不痛哉!今先揭其旨要于首,其证则俟诸后焉。
尚书大传文王受命一年断虞芮之质《史记·周本纪》:“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二祀。《尚书大传》:“文王受命二年,伐于。”
《史记·周本纪》:“明年,伐大戎。”三祀。《尚书大传》:“三年,伐密须(《周本纪》同)。”四祀
《尚书大传》:“四年,伐畎夷(《周本纪》作“明年,败耆国”)。五祀
《尚书大传》:“五年,伐耆(《周本纪》作“明年,伐邘”)。”六祀《尚书大传》:“六年,伐崇(《周本纪》同)。”七祀。《尚书大传》:“七年而崩(《周本纪》同)。”
案:《孟子·公孙丑》言“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此百年,谓文王生卒之年。《无逸》言“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谓文王在位之年。《大传》《史记》言“文王受命七年而崩”,则谓其称王后之年也。八祀(武王即位元年)。九祀(武王二年)。
《史记·周本纪》:“九年,武王上祭于毕(《大传》作“惟四月,太子发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十祀(武王三年)。十一祀(武王四年)。
《书·多方》:“天惟五年,须夏之子孙,诞作民主,罔可念听。”
《尚书序》:“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
《史记·周本纪》:“十一年十二月,师毕渡盟津。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又《齐太公世家》:武王“十一年正月甲子,誓于牧野,伐商纣。”又《鲁周公世家》:武王“十一年,伐纣,至牧野”。
《汉书·律历志》引《武成篇》:唯一月壬辰旁死霸(《逸周书·世俘解》作“惟一月丙辰旁生魄,若翼日丁巳”),若翌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纣。粤若来二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刘商王纣。
案:《史记》系月与《武成》及《书序》不同。师渡盟津,《书序》系之一月,《武成》言“惟一月壬辰旁死霸”,则戊午为一月之二十八日。唯《史记》系之十二月,殊不可解,疑“十二”两字乃“一”字之误。若史公意果为十一年十二月,则下二月甲子上当书十二年或明年,以清眉目。又二月又当改作一月,以十二月有戊午,则甲子不得在二月故也。“十二”两字,明出后世传写之误。十二祀(武王五年既克商一年)。十三祀(武王六年既克商二年)。
《书·洪范》:“唯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
《书·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中略)。武王既丧(下略)。”
《史记·周本纪》:“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欲代武王,武王有瘳,后而崩。
又《封禅书》:“武王克殷二年,天下未宁而崩。”
案:《史记》所记武王伐纣及崩年,根据最古。《金縢》于武王之疾书年,于其丧也不书年,明武王之崩即在是年。《史记》云“武王有瘳后而崩”,可谓隐括经文而得其要旨矣。其伐殷之年,本于《书序》,文王崩之年,本于《尚书大传》,皆有师说可据。然此事当先秦时已有异说。《吕氏春秋·首时篇》:武王不忘王门之辱,立十二年而成甲子之事。则以克殷为在武王十二年。《逸周书·作雒解》以武王崩在克殷之年,《管子·七主七臣篇》以为在克殷七年。刘歆《三统历》则以文王崩在受命九年,后四年克殷,后七年武王崩,与经文及《史记》皆大不合。后世说经者皆从刘歆说,原歆之所以为此说者,则由过信后世传记,而不求之于古也。歆之言曰:文王十五而生武王,受命九年而崩。崩后四年,而武王克殷,克殷之岁八十六矣。后七岁而崩。故《礼记·文王世子》曰:文王九十七而终,武王九十三而终。观此数语,则知《三统历》所系年,全从《文王世子》立说。盖从《金縢》及《史记》之说,则文、武之崩相距才六年。若文王崩年九十七,武王崩年九十三,则文王崩时武王年已九十,必文王七岁生武王而后可,故于文王在位之年加二,武王在位之年加五,以求合于《文王世子》。于是文王崩年与克殷之年均后二岁,武王崩年乃后七岁,与经及《尚书》家师说均不合矣。然文王十五生武王,武王八十一生成王,与《文王世子》所云武王崩年,俱为周秦以后不根之说。文王之年,据《书·无逸》及《孟子》,自当至九十馀。至武王之年,则明见于《史记》。《史记》载武王克殷,至于周,自夜不寐,告周公曰:“惟天不飨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周书·度邑解》具有其文(徐广以为亦见《随巢子》。随巢子,墨子弟子,亦战国初年书也)。此篇渊懿古奥,类宗周以前之书,与《文王世子》等秦、汉间之书,文体大异,自为实录。据此则克殷之前六十年,武王尚未生。又二年而崩,年当近六十(《路史》引真本《竹书纪年》,谓武王崩年五十四事,较近之)。以此差之,则文王生武王,武王生成王,均当在四十岁左右,与事理相合。后儒人人读《史记》,无据此以驳正《文王世子》者,殊不可解。歆之根据既破,则其所克殷及文、武崩年,皆不足信固不待论也。十四祀(既克商三年,成王元年)。十五祀(既克商四年,成王二年)。十六祀(既克商五年,成王三年)。
《尚书大传》:“周公摄政一年救乱。”十七祀(既克商六年,成王四年)。《书·金縢》:“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尚书大传》:“二年克殷。”
《诗·豳风》:“我徂东山,自我不见,于今三年。”《孟子》:“伐奄,三年讨其君。”
《尚书大传》:“三年践奄。”十九祀(既克商八年,成王六年)。《尚书大传》:“四年建侯卫。”成王元祀(既克商九年)。
《书·召诰》:“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越若来,三月,惟丙午朏。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厥既得卜,则经营(中略)。乙卯,周公朝至于洛(中略)。甲子,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
《洛诰》:“王肇称殷礼,祀于新邑,咸秩无文。”又:“今王即命曰:记功,宗以功,作元祀。”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咸秩无文。”
又:“戊辰,王在新邑,烝祭岁,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王命作册逸祝册,唯告周公其后。王宾,杀禋,咸格。王入太室祼。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在十有二月,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
《尚书大传》:“五年,营成周。”
案:是年为成王元祀,见于《洛诰》。而据《洛诰》,则营成周事亦在是年。《洛诰》年月,伏生、刘歆、郑玄说各不同。今据经文,则全篇记成王、周公问答之语,自在成王至新邑之后。案:周公至洛在三月乙卯(十二日)。成王至洛,《召诰》与《洛诰》均不书。然周公告成王云:“予惟乙卯朝至于洛师。”乙卯不月,则成王至洛当在五月乙卯以前。周公曰:“伻来以图及献卜。”成王曰:“公既定宅,伻来来视予,卜休恒吉,我二人共贞。”伻者,俾也。伻来谓俾成王来共定宅,故又曰:“我二人共贞。”贞谓贞卜也。
○古诸侯称王说
世疑文王受命称王,不知古诸侯于境内称王,与称君、称公无异。《诗》与《周语》《楚辞》称契为玄王,其六世孙亦称王亥(《山海经》作“王亥”。郭璞注引古本《竹书纪年》作“殷王子亥”。今殷虚卜辞中屡见“王亥”,是《山海经》称名不误。《吕氏春秋》“王仌作服牛”,“仌”乃古文“亥”字之误),此犹可曰后世追王也。汤伐桀,誓师时已称王。《史记》又云“汤自立为武王”,此亦可云史家追纪也。然观古彝器铭识,则诸侯称王者,颇不止一二觏。徐楚之器无论已。a8王鼎云:“a8王作宝尊。”散氏盘云:“乃为图a8王于豆新宫东廷。”而伯彝则称“伯”。是以伯而称王者也。录伯敦盖云:“王若曰录伯□自乃祖考有劳于周邦。”又云:“拜手稽首对扬,天子丕显休用,作朕皇考釐王宝尊敦。”此釐王者,录伯之父。录伯祖考有劳于周邦,则其父釐王,非周之僖王可知。是亦以伯而称王者也。伯敦云:“王命仲到归伯裘。王若曰:伯,朕丕显祖玟武应受大命,乃祖克□先生翼自他邦,有□于大命,我亦弗望(假为“忘”字)享邦,锡女□裘。伯拜手稽首,天子休弗望,小□邦归夅,敢对扬天子丕显鲁休用,作朕皇考武几王尊敦。”伯之祖,自文、武时已为周属,则亦非周之支庶。其父武几王,亦以伯而称王者也。而录伯、伯二器,皆纪天子锡命以为宗器,则非不臣之国。盖古时天泽之分未严,诸侯在其国,自有称王之俗。即徐楚、吴楚之称王者,亦沿周初旧习,不得尽以僭窃目之。苟知此,则无怪乎文王受命称王而仍服事殷矣。
○殷虚卜辞中所见地名考
殷虚卜辞中所见古地名,多至二百馀,其字大抵不可识。其可识者,亦罕见于古籍。其见于古籍者,如齐,如霍,如召,如噩,如刚,如向,如画,如𣶩,皆距殷颇远,未敢定为一地。其略可定者,一曰龚。古“龚”、“共”二字通用。《左氏传》:“大叔出奔共。”杜注:“今汲郡共县是也(今河南卫辉府辉县)。”二曰盂。《史记·殷本纪》以西伯昌、九侯、鄂侯为三公,徐广曰:“鄂一作‘邘’,音于。野王县有于阝城。”《左传》“邘、晋、应、韩”,杜注亦云河内野王县西北有于阝城(今河南怀庆府河内县)。“盂”疑即“邘”也。三曰雝。《左传》“郜、雍、曹、滕’,杜注:“雍国在河内山阳县西。”《续汉志》:河内郡山阳县下有雍城(今怀庆府修武县西)。此三地皆在河北。其在河南者,曰亳(见上),曰曹(今山东兖州府定陶县),曰杞。《续汉志》“陈留郡雍邱本杞国(今河南开封府杞县)”是也。曰。此字卜辞作“”,从从a9,与虎敦之及石鼓文之略同。古文以为“载”字,殆即《春秋》隐九年伐载之“载”(此字《左传》作“戴”,《公》《谷》皆作“载”)。《汉书·地理志》:梁国甾县,故载国。今传世汉封泥有载国大行,是汉初尚名“载”也。后汉改为考城,至今仍之。其地与亳相邻,卜辞之“”,盖是地也(今河南归德府考城县)。曰雇。“雇”字古书多作“扈”。《诗·小雅·桑扈》《左传》及《尔雅》之“九扈”,皆借“雇”为“扈”。然则《春秋》庄二十三年“盟扈”之“扈”,殆本作“雇”。杜预云:“荥阳卷县北有扈亭(今怀庆府原武县)。”此八地者,皆在河南北千里之内,又周时亦有其地,殆可信为殷天子行幸之地矣。
○周时天子行幸征伐考
殷时天子行幸田猎之地,见于卜辞者,多至二百,虽周亦然。以彝器征之,其云在成周者三。盂爵云“惟王初□于成周”,趠鼎云“惟王来格于成周”,季员鼎云“王在成周,王格于楚麓”。是皆周初之器,记王由宗周至成周者也。其云在A10京者五。召伯虎敦云“王在A10”,静彝、静敦、小臣静彝、史懋壶皆云“王在A10京”。其云在他处者六。睘卣云“王在厈?”,A11敦云“王在郑”,A11簠云“王在”,师酉敦云“王在吴”,虎敦云“王在杜{宀立},曶鼎云“王在□{宀立}”是也。其言籍农者一。諆田鼎云“王大籍农于諆田”。言兽(即“狩”字)者一。宰圃卣云“王兽于豆麓”是也。其言征伐者九。禽彝云“王伐无侯”(疑即许侯),大保敦云“王伐录”,子贞敦云“贞从王伐梁”,伯彝云“伯从王伐叛荆”,无{已其}敦云“王征南夷”,唯叔鼎云“唯叔从王南征”,噩侯鼎云“王南征伐角□,惟还自征在,噩侯驭方纳□于王”,宗周锺云“南国服子敢陷虐我疆土,王伐其至伐乃都,服子乃遣间来逆邵王,南夷、东夷具见廿有六邦”,兮田盘云“王初格伐𤞤狁于A12𫊣”是也。以上皆天子亲自行幸征伐之事,见于彝器者,其事凡二十有五,而为地凡十有九,则其馀未见纪录者,亦可知矣。
○月氏未西徙大夏时故地考(乙丑)
周末月氏故居,盖在中国之北。《逸周书·王会解》:伊尹献令列禺氏于正北。《穆天子传》:己亥至于焉居、禺知之平。“禺知”亦即“禺氏”。其地在雁门之西北,黄河之东,与献令合。此二书疑皆战国时作,则战国时之月氏,当在中国正北。《史记·大宛列传》始云“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则已是秦、汉间事。又云月氏“为匈奴所败,乃远去,过宛,西击大夏而臣之,遂都妫水北,为王庭。其馀小众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考月氏为匈奴所败,当汉文帝四年,而其西居大夏,则在武帝之初。然则月氏既败于匈奴以后,徙居大夏以前,果居于何处乎?近日东西学者均以为在伊犁方面,其所据者,《大宛列传》中“单于言月氏在吾北”一语也。然单于之言,未必审方位,即以伊犁当之,亦在匈奴之西,不得云北也。案:《管子·国蓄篇》云:“玉起于禺氏。”《地数篇》云:“玉起于牛氏边山。”《揆度篇》云:“北用禺氏之玉。”又云:“玉起于禺氏之边山,此皆去周七千八百里。”又《轻重甲篇》云:“禺氏不朝,请以白璧为币乎?昆仑之虚不朝,请以璆琳琅玕为币乎?”又云:“怀而不见于抱,挟而不见于掖,而辟七金者,白璧也,然后八千里之禺氏可得而朝也。簪珥而辟千金者,璆琳琅玕也,然后八千里之昆仑之虚可得而朝也。”《轻重乙篇》云:“金出于汝汉之右衢,珠出于赤野之末光,玉出于禺山之旁山,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馀里。”皆以禺氏为产玉之地。馀疑《管子·轻重》诸篇,皆汉文、景间所作。其时月氏已去敦煌、祁连间,而西居且末、于阗间,故云“玉起于禺氏”也。盖月氏西徙,实由《汉书·西域传》之南道,其馀小众留保南山,一证也。其逾葱岭也,不臣大宛、康居而臣大夏,二证也(《西域传》南道西逾葱岭,则东为月氏、安息)。其迁徙之迹与大夏同(《大唐西域记》于阗尼壤城东行四百馀里,有睹货逻故国),三证也。则月氏东去敦煌、祁连间之后,西居大夏之前,其居必在且末、于阗间,从可知也。以前从无留意于《管子》之纪事者,故略缀数语以记之。乙丑冬日。
○西域杂考(己未)
阗池《汉书·甘延寿陈汤传》:延寿、汤讨郅支,“引军分行,别为六校,其三校从南道逾葱岭,经大宛,其三校都护自将,发温宿国,从北道入赤谷,过乌孙,涉康居界,至阗池西。”案:延寿、汤所取之路,即玄奘《西域记》所取之道,亦即《唐书·地理志》所载自安西入西域第一道。《唐志》言自拨换城(一曰威戎城曰姑墨州)二十里至小石城,又二十里至于阗国之胡芦河。又六十里至大石城(一曰于祝曰温肃州),西北三十里至粟楼烽。又四十里度拔达岭。又五十里至顿多城,乌孙所治赤山城也。又三十里渡真珠河。又西北渡乏驿岭,五十里渡雪海。又五十里至碎卜戍,傍碎卜水五十里至热海。《西域记》至跋禄迦国(旧谓姑墨)西北行三百馀里,度石碛至凌山(即《唐志》之雪海),山行四百馀里至大清池(或名热海,又谓咸海),周千馀里云云。二书所记里数不尽符合,然皆经热海。延寿、汤亦取此道,则所经之阗池,必热海也。《传》云“涉康居界,至阗池西”,则乌孙、康居殆于热海之北分界。热海者,今之特穆尔图泊。
都赖水《陈汤传》:“前至郅支城都赖水上。”案:“《长春真人西游记》有剌速没辇。原注:没辇,河也。此都赖水即剌速没辇。《西域记》之呾啰私城(《慈恩传》作“怛逻斯城”),《唐志》之怛罗斯城,《西游录》之塔剌思城,《西使记》之塔剌寺,盖本以此水得名,然则郅支城即后世之怛罗斯城矣。
蕃内《西域传》:“康居国,王冬治乐越匿地。到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不属都护。至越匿地马行七日,至王夏所居蕃内九千一百四里。”自越匿至蕃内九千一百四里,失之太远。案:乌《孙传》:乌孙赤谷城西至康居蕃内地五千里,而赤谷城去长安八千九百里,则蕃内去长安当得万三千九百里。而卑阗城去长安万二千三百里,则自卑阗城至蕃内当得千六百里。又赤谷城去都护治所千七百二十一里,则蕃内去都护治所当得六千七百二十一里。而卑阗城去都护治所五千五百五十里,则自卑阗城至蕃内当得一千一百七十一里。此二种计里法虽不相符合,然决无九千一百四里之理,疑九千一百四里当为一千一百四里之讹也。
乐越匿地乐越匿地,又称越匿地,是即康居小王窳匿国王之地也。《传》云:康居有小王五:三曰窳匿王,治窳匿城,去都护治所五千二百六十六里。而卑阗城去都护五千五百五十里,盖在窳匿城之西,地在窳匿王界内,故云越匿地。“窳”、“越”,一声之转。
务涂谷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此即唐初之可汗浮图城也。《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法师意欲取可汗浮图过,既为高昌所请,辞不获免,于是遂行涉南碛(贞观三年)。《旧唐书·西域传》:初,西突厥遣其叶护屯兵于可汗浮图城,与高昌相影响,至是惧而来降,以其地为庭州(贞观十四年)。《通典》谓庭州即后汉车师后王之地。盖可汗浮图城即后王所治务涂谷,西突厥盖曹建牙于此,故加“可汗”二字。“浮图”即“务涂”之转也。唐建庭州及北庭都护府,即因其地,于是可汗浮图城之名遂不复见。然《旧书·回纥传》谓葛禄乘胜取回纥之浮图川,盖即今古城与济木萨中间之小水。此水盖以浮图城得名,可知可汗浮图城之本为浮图城,亦即汉时之务涂谷也。西域名城,自汉以来无甚变更,此亦其一也。
○邸阁考
古代储峙军粮之所,谓之邸阁,其名始见于汉魏之间。元李冶《敬斋古今黈》曾于《三国志》及裴松之《注》中举十一事。馀复从《晋书》中得五事,《魏书》中得八事,《水经注》得十事,《唐书》中得一事,古印中得三事,兹并举之。《魏志·董卓传注》引《献帝纪》曰:帝出杂缯二万匹与所卖厩马百馀匹,宣赐公卿以下及贫民不能自存者。李催曰:“吾邸阁储峙少。”乃悉载置其营。一也。《张既传》:酒泉苏衡反,既击破之,遂上书请治左城,筑障塞,置烽燧、邸阁以备胡。二也。《王基传》:“基别袭步协于夷陵,协闭门自守。基示以攻形,而实分兵取雄父邸阁,收米三十馀万斛。”三也。又:毌丘俭、文钦作乱,王基与司马景王会于许昌,请速据南顿。南顿有大邸阁,计足军人四十日粮。四也。《蜀志·后主纪》:诸葛亮使诸军运米,集于斜谷,治斜谷邸阁,五也。又《魏延传注》引《魏略》云:横门邸阁(在长安)与散民之谷足周食也。六也。《邓芝传》:“芝为郫邸阁督。先主出至郫,与语,大奇之,擢为郫令。”七也。《吴志·孙策传注》引《江表传》:“策渡江攻刘繇牛渚营,尽得邸阁粮谷、战具。”八也。又《孙权传》:赤乌四年,遣卫将军全琮略淮南,决芍陂,烧安城邸阁。九也。又:赤乌八年,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作邸阁。十也。《周鲂传》:鲂谲曹休曰:东主遣从弟奂治安陆城,修立邸阁,辇资运粮,以为军储。十一也。以上皆李氏所举。然邸阁之名,自魏、晋至后魏皆用之。其见晋书者,如《文帝纪》:蜀将姜维寇陇右,扬声欲攻狄道。帝曰:“姜维攻羌,收其质任,聚谷作邸阁讫,而转行至此,正欲了塞外诸羌,为后日之资耳。”此为十二事。又《李含传》:“光禄差含为寿城邸阁督,司徒王戎表含曾为大臣,虽见割削,不应降为此职。”此为十三事。又《苟晞传》:“晞单骑奔高平,收邸阁。”此为十四事。《周玘传》:“钱至广陵,杀度支校尉,焚烧邸阁。”为十五事。《刘渊载记》:“离石大饥,迁于黎亭,以就邸阁谷。”则为十六事。此外见于《水经注》者尚十事:一,《河水注》:新台东有小城,崎岖颓侧,台址枕河,俗谓邸阁城,疑古关津都尉治也。二,《济水注》:济水又经什城北,城际水湄,故邸阁也。祝阿人孙什将家居之,以避时难,因谓之什城焉。三,《淇水注》:清河又东北径邸阁城东,城临侧清河,晋修县治。四,《衡漳水注》:衡漳又北径巨桥邸阁西,今临侧水湄,左右方一二里,中状若丘墟,盖遗囷故窖处也。五,《洧水注》:洧水又东入汶仓城内,俗以此水为汶水,故有汶仓之名,非也,盖洧水之邸阁也。六,《泗水注》:泗水又径宿预城之西,又径其城南,故下邳之宿留县也。晋元皇之为安东也,督运军储而为邸阁也。七,《淯水注》:清水又东南径士林东。士林,戍名也,戍有邸阁。八,《江水注》:公安县故侧江有大城,相承云仓储城,即邸阁也。九,又巴邱山有巴陵故城,故吴之巴邱邸阁城也。晋太康元年立巴陵县于此。十,《赣水注》:赣水又历钧圻邸阁下,度支校尉治,太尉陶侃移置此也。此上十事,多魏、晋间事。讫于后魏,尚有邸阁。《魏书·食货志》:有司请于水运之处随便置仓,乃于小平、石门、白马津、漳崖、黑水、济州、陈郡、大梁凡八所,各立邸阁。《唐书·地理志》:湖州安吉县北三十里有邸阁池。此亦因古邸阁得名。传世古印,又有渭城邸阁督、新平邸阁督、薛邸阁督三印。并敬斋所举,共得三十八事。然其中亦有复重,如后魏之小平邸阁,疑即古印之新平邸阁。《魏书序》纪穆皇帝登平城西山,观望地势,乃更南百里,于灅水之阳黄瓜堆,筑新平城,晋人谓之小平城。则新平与小平,疑即一邸阁。又后魏之漳崖邸阁,疑即《衡漳水注》之巨桥,济州邸阁,疑即《济水注》之什城,未必真有三十八。而其未见纪载之邸阁,数固当倍于此也。以上邸阁,皆临水为之,此因便于运输之故。其主邸阁者谓之“督”,晋人或以度支校尉主之。其藏粟多者,至三十馀万石。古量甚小,人食日五升,三十万石粟可供十万人六十日食。故王基言南顿大邸阁,可足军人四十日粮,非虚语也。此盖自秦以来已然。楚汉之战,食敖仓粟者数年,虽关中转饷,频年不绝,然其初仓粟自足支数十万人一二年之食。至隋以后,邸阁之名虽废,然隋时诸仓存谷尤多,时卫州有黎阳仓,洛州有河阳仓,陕州有常平仓,华州有广通仓,通相灌注,又令诸州各立义仓。关中大旱,文帝令农丞王亶发广通之粟三百馀万石以拯之。一仓之储,其富如此,故李密一据洛口仓,而旬日之间,聚众数十万;李𪟝袭黎阳仓,开仓恣食,一旬之间,得胜兵二十万馀。唐高祖入长安,亦发永丰仓以振饥民。承炀帝奢侈、生民凋弊之后,而储蓄之多尚如此,又在魏晋六朝邸阁上矣。
○摩尼教流行中国考
志磐《佛祖统纪》(卷三十九):延载元年,波斯国人拂多诞(西海大秦国人)持《二宗伪经》来朝。
案:《二宗》,摩尼教经名,见《佛祖统纪》卷四十八。拂多诞,摩尼教僧侣之一级,见摩尼教残经。是为摩尼经入中国之始。
卷二
○毛公鼎跋
唐、宋诰敕,语多沿袭,宋太祖讥陶谷所谓画壶卢样者是也。然周世命臣工之词,固已如此。如此鼎云:“肆皇天亡斁,临保我有。”周师<音勹>敦(见薛氏《款识》)则云:“肆皇帝亡斁,临保我有。”周此鼎云:“湣天疾畏。”师A18敦则云:“昊天疾畏。”此云:“雍我邦小大猷。”又云:“女弗以乃辟陷于艰。”师A18敦文同。此云“以乃族干王身”,师A18敦则云“以乃族干<吾攴>王身”。彼敦文字,似在此鼎之后,则袭用此鼎可知。至毛公所受官及车服,又与番生敦略同。则因官职略等,故命赐亦同,非沿袭也。此鼎器小而字多,故拓墨不易。余见秦中旧拓与端氏新拓此鼎皆不佳,惟陈氏拓最精。陈氏所拓,又有四块与二块两种。初拓四块,后拓乃易为二块,故二块者尤精。皆出利津李某手,而李君已老,此鼎亦秘不出。闻又有流出海外之说,遂恐不能再拓矣。
○小盂鼎跋
此鼎与大盂鼎同出陕西郿县礼村,宣城李文瀚宰岐山,遂携以归。赭寇之乱,器亦亡佚,拓本传世甚稀。惟潍县陈氏有一本,海丰吴氏借摹入《攈古录》金文中,海内不闻有第二本。辛酉春日,上虞罗叔言参事借陈氏本景照,精印百本行世,此其一也。第三、第四、第六三行皆有“惑”字,其字从爪,或声,即“献馘”之“馘”字也。虢季子白盘、桓桓子白“献𢦞于王”,“𢦞”字从爪,或省声,亦即“馘”字。
○剌鼎跋
此鼎言“王啻用牡于太室啻邵王”,语不可解。疑“啻”乃“禘”之借字,“邵王”即“昭王”也。颂鼎“周康昭宫”作“邵宫”,宗周锺“昭格”作“邵格”可证。“啻邵王”者,犹春秋言吉禘于庄公,《左氏传》言禘于僖公耳。壬戌小除夕。
○弴父丁鼎跋
此铭中第一字作“■”,弓内之文即“𦎫”字,则此殆即“弴”字也。《说文解字》弓部:“弴,画弓也。”乃《诗》“敦弓既坚”之本字。福山王氏藏一鼎,铭曰:“父己。”“亯”、“羊”二文,一在弓外,一在弓内,又与此异体,实亦“弴”字也。乙丑六月。
○姬鼎跋
彝器中,惟编锺之铭,合数锺而成篇,他器绝无如是者。惟近出之秦公敦,其铭分刻于器盖,合之始成一篇。此鼎铭辞仅存后半,盖其前半当在盖上,与秦公敦同字句,未见有第三器也。乙丑六月。
○公违鼎跋
《诗·车攻》“驾言徂东”,《传》云:“东,洛邑也。”汪容甫据之以说《书·金縢》“周公居东”之“东”。其实《车攻》之“东”,容为洛邑,而周公所居,当即《逸书作雒》所谓“俾中旄父字于东”者,当即卫地,非洛邑也。此鼎云:“公违相自东,在新邑。”东与新邑,明是二地,不得如容甫之说也。乙丑长夏。
○杞伯鼎跋
《郑语》云“曹姓邾、莒”,而《春秋左氏传》所记莒女皆己姓,《世本》以莒为嬴姓,此鼎及他彝器记邾国之女皆为A22姓,并与《国语》不同,或“曹”字乃A22之讹欤?乙丑六月。
○鄂侯A23皞方鼎跋
此鼎第二行有“a3”字,与秦公敦“十有二公,在帝之”之“a3”同。而此系地名,其字从土下加丿,不可识。曩见日本住友氏所藏一卣云:“隹伯⒔父以成A24即东,命伐南夷,正月既生霸辛丑,在A25。”唯小篆从土之字,古文多从A26。如“城”字,城虢中敦作“A27”。“埤”,史颂敦作“A28”。“堵”,郘锺作“A29”,“垣”,《说文·籀文》作“A30”。a3、A25同为南征所经之地,则“a3”即“A25”字,亦即“坏”字。《说文》:“坏,丘再成者也。”则大伾之山,以再成得名。此a3殆即大伾欤。自成A24而东过大伾。此敦记王还在坏,而鄂侯、驭方觐王,则鄂之国境,亦可推测矣。乙丑十月。
○般作父己甗跋
丁己尊云:“隹王来正人方。”殷虚卜辞亦有此语。案:乙亥鼎云“隹王正井方”,与丁己尊及卜辞文例相同。井方、人方,并是国名。“正”当读为“征”。此甗云“王A31人方”。“A31”乃“俎”之古文,当读为“徂”。昔人释“A31”为“宜”,并名此甗为王宜人甗,失之矣。乙丑六月。
○羌伯敦跋(甲子)
吴县潘氏藏一敦,其文曰“唯王九年九月甲寅,王命公征眉寇。公至,告一月眉寇至见,献帛。王命仲到归伯A32裘。王若曰:“伯,朕不显祖玟武,膺受大命,乃祖克未先王,异自它邦,有于大命,我亦弗望享邦,锡女A32裘。”伯拜稽首,天子休弗望小□邦归,{夂正}敢对扬,天子不<不不>鲁休用,作朕皇考武几王尊敦”云云。余谓“”即“羌”字。小篆”羌”字从羊从几,乃从羊从丨丨之变。又《说文》“羌”之古文作“”,尤与字相似,其上乃之讹,其下亦丨丨之讹也。铭中又述其祖有功于文武,当指羌髳从武王伐商之事,“伯”,当为“羌伯”无疑。此敦未知出土之地,而形制文字,与中原礼器无异,知宗周文物所被远矣。
○公违敦跋
此与公违鼎皆臣卿所作。卿所作器,除鼎敦外,尚有尊一、卣二、觚一,均归澂秋馆。而愙斋著录潘文勤所藏一敦,铭曰“卿作厥考尊彝”,与卣文正同,殆亦同时所出也。乙丑六月。
○史颂敦跋
古文“稣”字作“𩵦,从木。观𩵦卫妃鼎、𩵦甫人匜,其女皆己姓。《郑语》云:己姓昆吾、苏、顾、温、董。则“𩵦”之为“苏”,信矣。小篆讹“木”作“禾”。《说文》乃释为“把取禾若”,未免望文生训矣。乙丑季夏。
○王子申簠跋
上虞罗氏藏,铭云:“王子申作嘉尔,其眉寿期,永保用。”“尔”下夺“簠”字,“寿”下夺“无”字。十馀字中乃夺两字,古人制器草率有如是者。尔,《类篇》云:“姊也。”阮太傅跋王子申盏盖引《广雅》云:“尔,母也。”又引《广韵》云:“尔,楚人呼母也。”余谓尔者楚姓,即“芊”之正字。《考古图》载楚工卩中尔锺,铭曰“楚王剩工卩中尔南和锺”。“工卩中尔”者,犹云“宋伯姬”、“纪叔姬”耳。此与王子申盏盖亦皆为嘉尔作媵器者。王子申盖即楚令尹子西也。古文凡姓皆从女作,则“尔”为“芊”字无疑。
○<鬲口>从簋跋
此簋与浭阳端氏所藏鬲攸从鼎,铭中并有“皇祖丁公”、“皇考䡌公”语,自是一人所作。鼎铭云:“唯卅又一年三月初吉壬辰,王在周康宫辟大室,鬲从以攸卫牧造于王,曰:女□我田牧,弗□许鬲从,王命相史南以即虢旅,乃使攸卫牧誓曰:□弗具付鬲从,其先祖射分田邑则誓,攸卫牧则誓从,作朕皇祖丁公、皇考䡌公尊鼎,鬲攸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宝用。”今以此簋与鼎铭比观之,则此簋作于王廿五年,鼎作于王卅一年。簋自署“鬲从”,鼎则前书“鬲从”,末书“鬲攸从”。盖“鬲”本地名,从以为氏。逮卅一年,复得攸卫牧地,乃兼氏“鬲攸”,犹晋之瑕吕饴孙,吴之延州来季子矣。
此簋旧释“鬲比簋”,误也。第一字,此器作“<鬲口>”,鬲攸从鼎作“”、“”诸形,盖非“鬲”字,乃从鬲从之字也。“”字古文未见。唯殷虚卜辞中“我”字作“”,或作“■”,从戈从,而《说文解字》“我”从戈从A33,“A33”或说古“垂”字,是“■”、“■”亦一字。“■”字所从之,正与同。如或说当为古“垂”字,或竟为“我”字之省,“垂”、“我”二字,古音同部,然则“”当是从鬲垂声。以声类求之,当即“A34”字,且《说文》“A34”字或即此字之讹也。散氏盘作“A35从鬲,<口口>声。《说文》<口口>读若讙,古音歌、元二部阴阳对转,故“A34”字亦得以<口口>为声。此簋作“<鬲口>”,则又“A35”之省也。又古人“从”、“比”二字,本无区别。散氏盘之“焂从A35”,即鼎文之“攸从”而“A35”字误书在下,知此簋及鼎文之“”,并当读从散氏盘称“A35焂从”为克(盘作<克攴>)之有司。而此鼎簋第十行亦有“善夫克”语,又足知此器出土之地,去克鼎、散盘相近矣。乙丑季夏。
○虢仲簋跋
此为宗周时器,文云:“虢仲以王南征,伐南淮夷,在成周。”是王平日居宗周,不居成周也。器出陕右,乃西虢之物。宗周中叶,虢国有三:《汉书·地理志》所谓“北虢在大阳,东虢在荧阳,西虢在雍”是也。“西虢”又谓之“小虢”。《史记·秦本纪》:“武公十一年,灭小虢。”裴骃《集解》即以西虢当之。又谓之“A27虢”。吴清卿中丞所藏A27虢中敦,出于凤翔古西虢之地。彼敦之“A27虢中”,即此簋之“虢中”。或谓之“A27虢”者,所以自别于“大阳”、“荧阳”之虢也。
此器假“友”为“有”。“有无”之“有”,古本无正字,所用“又”、“友”、“有”三字,皆假借也。“又”、“双”之为假借,人皆知之。“有”字古文,从又持肉,盂鼎、毛公鼎皆然。其本谊当为“侑食”之“侑”,后世讹“肉”为“月”。《说文》乃以《春秋》“日月有食之,不宜有”之说解之,非其朔矣。“又”、“双”、“有”三字皆假借,故古人随意用之耳。己未孟秋。
簋者,陈黍稷之器,故其数必偶。《易·损》卦辞:“二簋可用享。”二簋者,黍一稷一也。此殆士礼。稍进则为四簋。《诗》云“于我乎每食四簋”,此大夫之礼也。《聘礼》:“归上介饔饩,则堂上六簋,西夹六簋。”《公食大夫礼》亦用六簋。此于聘宾礼有加,故增四为六也。又进则用八簋。《诗》云:“陈馈八簋。”《聘礼》:“归宾饔饩,则堂上八簋,西夹六簋。”是八簋者,卿之礼也。《周礼·掌客》职:“上公侯伯及其上介,鼎、簋皆十有二。”是十二者,诸侯之礼也。此器云:“A36簋友十又二。”虢中以畿内诸侯,为天子三公,正宜用上公及侯伯之礼也。又记。
○召尊跋
此周初器,而形制似后世所谓奁,铭中又不著器名。案:三代礼器,除木制之俎外,今殆皆见之。独《礼经》盛羹之钅刑,于古器中绝未之见,疑此是也。器小而深,与酒器及黍、稷器皆不类,而于盛羹为宜。古人用钅刑数,不下于鼎、敦诸器,而传世之少如此,何耶?乙丑六月。
○颂壶跋
此器传世者有二:一,国初在钱唐王太仆益朋家,后归仁和赵次闲,再归金山钱锡之。其二,仅存残盖,藏嘉兴张氏。第一器虽器盖俱全,然传世拓本皆有盖无器,即阮、吴二家著录之本亦然缘。器铭在腹内,当时不能拓墨故也。此一器乃《西清古鉴》中物,亦器盖俱全,人间从未有拓本。此拓虽有器无盖,亦足珍矣。癸亥夏中伏。
颂器传世者最多,有壶三、鼎二、敦五。以各器文互校之,则壶与鼎铭“命女官辞成周贮”下并有“廿家”二字,而敦铭无之。按“贮”、“予”古同部字。“贮廿家”,犹云“锡廿家”也。“贮用宫御”,犹云“锡用宫御”也。敦铭无“廿家”二字,则语不可通,当系阙夺。如国差<缶詹>、以子禾、子釜例之,“A37”字下亦当夺“月”字也。又记。
○齐侯壶跋
齐侯二壶,字极草率,颇有不可识之字。又以二壶相校,文多衍脱,然为一时所作,固不待言。晋江陈颂南跋此,乃谓一为飨礼所用,一为食礼所用,满纸呓语,令人无从索解。道光以后,学术渐微,士大夫乃不惮为欺人之语,此士风之变,非细故也。己未正月。
○秉中丁卣跋
乌程周君孟坡藏一卣,其铭曰:“”弟一字从又持禾,当是“秉”字。“”字之中乃“中”(伯仲之仲)字,其外从□。殷时祖父之名,颇有于人名外加□或A38匚,如“上甲”之“甲”,于“甲”外加□作“”,报乙、报丙、报丁,于“乙”、“丙”、“丁”外加A38作“■”、“■”、“A39”。□A38■,或即郊宗石室之制。此“中”、“丁”二字连文,而于中外加□,或与“■”、“■”、“■”、“A39”诸字同义欤。
《复斋款识》有秉中鼎(《博古图》王、薛均著录),其文作“”,与此卣上二字绝相似。彼“中”作“中”,与古文“中”字不类。此卣弟二字在□中者,实“中”字也。
○父乙卣跋
酒器中,罍最大,尊则有大有小,卣常在大小之间,故《尔雅》云:“卣,中尊也。”“卣”字盂鼎作“”,他器或作“”,或作“”。《说文》“a40”、“a41”分为二,其“a41”字注云:“从a40,乃声。”然殷虚卜辞“卣”作“”,其辞云“鬯五”,则知“”从作者,乃从之省。“”即古文“皿”字,《说文》以为从乃,失之矣。据卜辞“”字观之,其字盖从皿,A40声,或竟是象形字,象器形,或,其承槃耳。壬戌冬十二月岁除。
○<象攴>卣跋
铭中首一字从攴从象,不可识。古文“为”字亦从爪象,其谊均不易晓。古者中国产象,殷虚所出象骨颇多,曩颇疑其来自南方,然卜辞中有“获象”之文,田狩所获,决非豢养物矣。《孟子》谓周公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吕氏春秋》云“殷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则象,中国固有之,春秋以后,乃不复见,故《楚语》云:“巴浦之犀犛兕象。”盖中原已无此物矣,为从爪象,或以服象为谊,“象攴”字或亦以攴象为谊欤。
○爵跋
凡爵柱皆由爵腹直上,此爵独附于腹外。古鼎耳有如此者,《尔雅》所谓“附耳外,谓之𬬩”也。《史记·楚世家》“吞三翮六翼”,小司马以“九鼎”说之,谓“翼”即《尔雅》之“𬬩”。今传世古鼎,鼎、?参半。爵之附耳外者,平生所见,仅此器而已。甲子岁朝春后一日。
作此爵之人名“”。“”字始见于《诗》《礼》《尔雅》《周礼》。《春官·司常》鸟隼为。”又《考工记》:“鸟七斿,以象鹑火也。”《尔雅》:“错革鸟曰。”郑康成说《周礼》以画革疾之鸟隼,孙炎从之。合之交龙为旗,熊虎为旗,龟蛇为,则九旗之面,实为分画东、西、南、北七宿。此爵为殷、周间物,已有“”字,知九旗之制盖不始于周,且知四方七宿之名象亦不始于周矣。此区区五字,有裨于考古如此。
○弓父丁角跋
此角盖作兽形,其兽有鼻甚长,盖象也。古酒器多作鸟兽形,如觥作兕形、尊作牺象形是也。浭阳端氏有飞燕角,其盖作燕张翅之状。阮文达公所藏子燮兕觥,其器今不可见。文达谓如爵而高大,又谓其制无双柱、无流,同于角,有三足同于爵,故以《毛传》释为角爵之兕觥当之,不知兕觥即今估人所谓虎头匜。阮氏之器,则宋以后所谓角也。阮氏角盖作牺形,此角盖作象形,盖古酒器多状牺、象,不独酒尊为然矣。壬戌岁不尽四日。
○兮甲盘跋
此张抡《绍兴内府古器评》所谓伯吉父盘是也。元时在鲜于伯几家,今藏潍县陈氏。彝器中纪伐𤞤狁事者三:一,合肥刘氏所藏虢季子白盘;一,上虞罗氏所藏不A42敦;一,即此盘也。云“隹五年三月既死霸庚寅”,此宣王五年三月廿六日。馀曩作《生霸死霸考》,考定古者分一月之日为四分:自朔至上弦为初吉,自上弦至望为既生霸,自望至下弦为既望,自下弦至晦为既死霸。据《长术》:宣王五年三月乙丑朔廿六日得庚寅,与此盘云“既死霸”合。云“王初各伐<厂敢><来允>于A12”者,“<厂敢><来允>”,虢盘与不A42敦并作“<厂敢>允”,即“𤞤狁”之本字。A12𫊣,地名。“A12”字虽不可识,然必为从冈A12声之字,“𫊣”则古文“鱼”字。以声类求之,“A12𫊣”疑即春秋之“彭衙”矣。《周礼·天官人》,释文本或作“鱼攵”。“”、“鱼攵”同字,知“𫊣”、“鱼”亦同字矣。古“鱼”、“吾”同音,故往往假“𫊣”、“a21为“吾”。齐子仲姜璟云“保𫊣兄弟”、“保𫊣子姓”,即“保吾兄弟”、“保吾子姓”也。沇儿锺云“以晏以喜”,即“吾以晏以喜”也。敦煌唐写本《商书》“鱼家旄孙于荒”,日本古写本《周书》“鱼有民有命”,皆假“鱼”为“吾”。《史记·河渠书》“功无已时兮吾山平”,“吾山”亦即“鱼山”也。古“鱼”、“吾”同音,“衙”从吾声,亦读如“吾”。“A12𫊣”与《春秋》之“彭衙”为对音,“A12”、“彭”音相近,“𫊣”、“衙”则同音字也。《史记·秦本纪》:“武公元年,伐彭戏氏。”《正义》曰:“戎号也,盖同州彭衙故城是也。”“𫊣”、“戏”二字形相近,“彭戏”盖“彭𫊣”之伪矣。彭衙一地,在汉为左冯翊衙县,正在洛水东北。𤞤狁寇周,恒自洛向泾,周人御之,亦在此间。虢季子白盘云:“博伐<厂敢>允,于洛之阳。”此盘云:“王初各伐<厂敢><来允>于A12𫊣。”其用兵之地,正相合矣。“兮田”者,人名。“田”字中纵横二笔,不与其边相接,与“田”字迥殊。殷虚卜辞有此字,馀定为“甲”字(见馀《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生考》)。此亦“甲”字也。甲者月之始,故其字曰“伯吉父”。“吉”有始义,古人名月朔为“吉月”,以月之首八日为“初吉”,是其证也。甲字吉父,上云“兮甲从王”,下云“兮伯吉父作般”,前对王言,故称名,后纪自己作器,故称字也。此兮伯父,疑即《诗·小雅·六月》之吉甫。《诗》云“文武吉甫”、“吉甫宴喜”,《大雅》两云“吉甫作诵”,而不举其氏,毛公始加“尹”字。盖“尹”其官,“兮”其氏也。今本《竹书纪年》系《六月》尹吉甫伐𤞤狁事于宣王五年,不知何据。此盘所纪,亦宣王五年三月事,而云“王初各伐”,盖用兵之始,未能得志。下云“王命甲政A44成周四方{У贝},至于南淮夷”,“{У贝}”读为“委积”之“积”。盖命甲征成周及东诸侯之委积,正为六月大举计也。此盘当作于三月之后,六月之前,吉甫奉使成周之时。其“淮夷旧我{白贝}亩人”以下,乃告淮夷及东方诸侯百姓之辞,字虽不可尽识,而大意可知。其文法亦与《周书·费誓》相同。此种重器,其足羽翼经史,更在毛公诸鼎之上。馀既考其事入《𤞤狁考》中,更录旧文,并补旧考所未备者,书于此拓之下。辛酉季冬除夕前五日。
○齐国差<缶詹>跋
此《西清古鉴》中物,今从奉天移藏武英殿,已非复天府所掌。旧无拓本,此从归安金巩伯乞得,人间不过数纸也。
此器,阮文达据上海赵谦士太常家拓本著录,铭后尚有“文官十斗一钧三斤”八字,谓系汉人凿款。今拓无此八字,而七斗一钧三斤,却与此器容积轻重相似,当告巩伯,再就器上觅之。
阮书“文官十斗”,乃“大官七斗”之讹。《汉表》无文官,十斗亦当作一石。汉人书“七”字与“十”字无殊,但中直略短耳。
第九行首一字,此拓不全,阮摹作“A46”,《攈古录》摹作“A47”,吴侃叔释“镇”,吴子释“贮”,许印林释“{冖鼎}”,皆失之。馀见金氏所拓全形本,此字“贝”上实是“”字,即古文“凡”字。殷虚文字“凤”字从此,散氏盘“凡十有五夫”、“凡散有司十夫”,皆如此作,秦新郪虎符尚有此字。从贝凡声之字,《说文》所无,以声类求之,当是“贬”字,但不知此器假为何字耳。
○鱼匕跋(癸亥)
右鱼匕铭,柄端折去寸许。其铭自匕面中间一行读起,左行,转至匕阴,又转至匕阳弟二行止,如古锺铭自“钲”读起,由右鼓转至背面后转至左鼓边也。匕面柄上折处,当阙一字,匕背当阙二字。匕背所阙,或是“中有”二字。其铭四字为句,唯一句五字。铭义虽不可知,约以匕形似虫,故以虫为喻。《尔雅·释鱼》:“蝮虺,博三寸,首大如擘。”《说文》“虫”字下即引以为解。案:博三寸首大如擘,则为细首大身之虫。然古“虫”字皆如此器作,或作,与郭璞所注大头细颈之反鼻形同,而与《尔雅》之蝮虺不合,恐《尔雅》有误字也。“□”字从从又,疑即许书“蛔”字,“□”当是“螝”字。蛔、螝同类物,故《说文》此二字相次也。参之蛔螝,谓虫与二物性本不同,下民以此三者为相似也。“A48”即籀文“顶”字。《说文》:<鼎页>,籀文顶。此借为鼎。上虞罗氏藏一鼎,曰“A49□作宝A48”,与此略同。
○印子金跋
其文云“郢爰”、“陈爰”,郢、陈皆楚之故都,殆楚徙寿春后,仍以故都金作币耶。○A50侯戈跋
“A50”字,馀曩跋A50虎敦,始释为“滕薛”之“滕”。知然者,缘敦铭云“A50虎作厥皇考公命中宝尊彝”,是A50虎之父曾为公。而《礼记·檀弓上》称滕伯文为孟虎齐衰,其叔父也,为孟皮齐衰,其叔父也,则虎为滕伯文叔父,其父本是滕君,与A50虎敦合。今观此戈与A50侯昃戟,并有侯,益足证馀说矣。乙丑荷花生日。
○梁伯戈跋
此戈,潍县陈氏旧藏,今归上虞罗氏。其铭一面曰“梁伯作宫行元用”,一面曰“抑<鬼攴>方A51□般□”,共十四字,语不尽可解,盖梁伯伐鬼方时所作戈也。案:鬼方,经传皆无异文。盂鼎作“<戈鬼>”,从鬼从戈,此戈从鬼从攴,实皆古文“畏”字也。大盂鼎“畏”作“”,毛公鼎作“”,皆从鬼从卜,此作“”则从鬼从攴,诸尚盘作“”,则从由(鬼头)从攴,实皆一字。卜者,攴之省也。其或从戈者,古从攴从戈之字,义多相近。如《毛诗》“铺敦淮𣸣”,《韩诗》作“敷敦”,从攴。不鬫敦“女及戎大[B16W]<戈>”,“[B16W]<戈>”即“敷敦”之倒,其字又从戈。盖无论从卜从攴从戈,皆有击意,故“”、“<鬼攴>”、“<戈鬼>”三字,实一字也。至王孙遣诸锺之“畏忌11衠衠”,字又作“”既从卜,又从攴,则稍赘矣。自汉以后,鬼头虎爪讹别之字行,人乃不识古文“”字。张衡《西京赋》“况<鬼攴>A53与毕方”,此本《诗·小雅》“为鬼为蜮”,乃以“<鬼攴>”为“鬼”。《庄子·天地篇》之“门无畏(司马彪本)”,郭象本作“门无鬼”,然则《杂篇》之“徐无鬼”,古本亦当作“徐无畏”。然自汉以后,人多误读古“畏”字为“鬼”字,故经“畏方”字皆作“鬼方”。案:《毛诗·荡传》云:“鬼,远也。”“畏”、“远”双声,又于阴阳对转最近,故以之相训。然则毛公之时,经文或尚未讹矣。
又案:古者牙、喉二音,不甚分晰,故“畏”、“鬼”二字,读亦略同。“畏方”之名,见于书器者为最早。其音对转而为“混”,又为“昆”、为“畎(工卷反,亦读若衮)”,又转而为“荤粥”、为“獯鬻”,又转而为“只允”、为“休浑”(《史记·赵世家》:“奄有河宗,至于休浑诸貉。”),又转而为“匈奴”,又急言之为“胡”。然其最初之名则为“畏方”,经典作“鬼方”者,亦或后世以恶名加之,如“昆夷”、“畎夷”之作“犬夷”,“獯鬻”、“𤞤狁”诸名之加“犬”旁,均非其朔矣。
此器拓本多不精,字往往不易辨。《攈古录》著录之本亦然。今雪堂参事特为精拓此本,殆字字清晰。癸亥夏日携至京师,特装此幅,与虢季子白盘、兮甲盘、不A42敦合为𤞤狁四器。古器之纪北狄事者,尽于此矣。六月十九日。
○古磬跋
梦郼草堂藏古磬一,股长建初尺七寸二分,博四寸六分半,厚一寸强。鼓长一尺一寸六分强,博三寸四分,厚一寸。穿在股、鼓之间,而股、鼓倨句之度,侈于一矩有半,其下面作一弧线,不能分股、鼓之界(殷虚二大磬,则径作弦线),与《考工记·磬氏》制度不尽合。以绳县之,则鼓向外,与殷虚二大磬,孟津所出周大、小二磬及长安所出汉四时嘉至磬并同,与程易畴先生《磬折古义》中所创古磬直县之说不合。此磬,癸亥仲秋得于郑州。虽未知出于何所及为何代物,然与孟津周磬及汉嘉至磬形制正同,知亦为周、汉间物矣。案:程君磬折节之解,诚妙悟绝人,磬氏、车人二职,至是始得确解。然由人之磬折以推磬之直县,则《经》并无此说。欧阳公《集古录跋尾》谓古锺皆侧县,今传世古锺有甬及旋虫者,县之其鼓皆外向也。锺磬之鼓外向,于击者为便,此商、周、汉三代之磬无不然。然则程君之说,固不尽可据也。至此磬倨句之度,与《凫氏》不合,亦犹传世古锺合于《凫氏》制度者鲜。此不得执古器以疑《考工》,亦不得据《考工》以议古器,盖《考工》但言其制度之大略,至作器时仍应以音律定之。《磬氏》经文言已上则磨其旁,已下则磨其耑,则其所定长广厚薄之度,固不能无出入矣。癸亥季秋,薄游津门,摩挲此磬者久之,雪堂先生因出此拓属题,爰记其与磬氏及旧说异同如右。
○汉南吕编磬跋
此磬厚建初尺一寸,股博四寸,长六寸二分,下鼓已断,博如股博,与《考工记·磬氏》“三分其鼓博,以其一为之厚”,及“博为一股为二”之说不合。股、鼓间倨句之度,亦侈于一矩有半。其下鼓折处,馀用《磬氏》“股二鼓三”之比补之,试作一木磬县之,则其鼓向外,不能直县,与程易畴先生《磬折古义》不合。余谓程君“磬折”之说,诚妙悟绝人,磬氏、车人之制,至是始得确解。至由人之磬折以推磬之直县,则恐不然。盖锺磬受击之处,须略向外,此理势之自然。欧阳公《集古录跋尾》谓古锺皆侧县,罗氏所藏殷虚三大磬,馀曾以木仿制,县而氏之,其鼓无不向外者。此磬亦然。必如是,方于击者为便。古锺侧县,理亦如是也。
股端铭云:“四时嘉至磬南吕午堵左桎。”“嘉至”者,汉宗庙乐名。《汉书·礼乐志》: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太祝迎神于庙门,奏《嘉至》。皇帝入庙门,奏《永至》干豆上,奏《登歌》。其次尚有《休成》之乐、《永安》之乐。锺磬独以“嘉至”名者,以其为庙乐之首也。云“午堵”者,以地支记数,则当有十二堵。郘锺云:“大锺八肆,其灶(假为“簉”字)四堵。”《周礼·小胥》:“凡锺磬半为堵,全为肆。”郘叔以诸侯、大夫作锺二十堵,则汉天子用十二堵,不为多矣。锺十二堵,磬十二堵,合为二十四堵,故此磬在午堵,而锺亦有未堵(见罗《跋》)也。至每堵锺磬之数,郑注《周礼》云:八十有六枚而在一县。服注《左传》(《周礼·小胥疏》引)云:凫氏为锺以律(谓七音)自倍半。一县十九锺,锺七律,十二县二百二十八锺,为八十四律。二说不同,似皆失之太多。案:“堵”之名出于垣墙。墙制高、广各一丈谓之堵。锺磬虡之高以击者为度,高、广亦不能逾丈。一丈之广,不能容锺磬十六枚或十九枚,此亦事理也。此磬但记“午堵左桎”,“桎”义虽不可解,殆谓左侧第一枚,而不记午堵中第几,则一堵之磬不能有十六枚或十九枚可知。辛酉季冬,展阅此拓,漫记所见如此。
○新莽一斤十二两铜权跋
新莽铜权铭十八字,曰:“律一斤十二两,始建国元年正月癸酉朔日制。”权为瑗形,径建初尺四寸六分,肉广六分,好径三寸五分,与秦权、汉权形制殊异。案:《汉书·律历志》引刘歆《锺律书》曰:“五权之制,以义立之,以物钧之,其馀小大之差,以轻重为宜。圜而环之,令之肉倍好者,周旋无端,终而复始,无穷已也。”此权为环形,周旋无端,与歆语合,而肉仅得好之六分一,与所云“肉倍好者”不同,平生所见莽权皆略如是。盖《锺律书》成于元始之末,而此权铸于始建国元年,故又改其制也。
○古瓦灶跋
武林陈氏藏瓦灶一,前有甑,后有突。容甑之口,左有阳识隶书三行,曰:“用此灶葬者,后世子孙富贵,长乐未央,□□万岁毋凶。”又有阴识一行,曰:“死人不知用瓦阤灶。”右绘一器,陈鸡、凫、羊、鱼等物。又其前绘用器,有义、有锥、有刀、有匕、有钩,皆治馔器也。后有大鱼一,守宫一,则又陶者刻画以为戏也。此鬻以送葬之物,故为此语,犹汉马槽上刻“买曹者后无复有(句)大吉(句)”是也。平生所见汉瓦灶,唯上虞罗氏所藏四神灶,刻画最工,然无文字。此灶文字多至二十馀,可宝也。甲子二月。
○杨绍莂跋(庚申)
此莂瓦为之,状如半筒,面有两箹盖,象剖竹之形。郑康成注《周礼·小宰》云:“傅别,谓为大手书于一札中字别之。质剂,谓两书一札同而别之。”今所见古器如汉虎符脊文,所谓“中字别之”者也。如秦阳陵虎符脊文,所谓“两书一札同而别之”者也。此莂文字完具,与康成所谓“质剂”同。然则莂者,乃两书同而别之,非谓一书中字别之,与康成所谓“傅别”异也。文中“东极阚泽”,泽,即《吴志立传》之“阚德润”。德润,山阴人,此莂出于山阴,必谓其葬地也。又云:“南极山背,北极于湖。”山,谓会稽南山,湖,谓鉴湖,区域甚广,与浩宗券之“南邸丙丁,北邸壬癸”略同。盖非实缘买地券,本施之鬼神,故不嫌其夸也。
○古画砖跋
人物画砖四,定海方氏所藏,乃六朝以前物,较汉武梁祠孝堂山诸画象人物,尤为工丽。女子高髻,前、后高而中低,其本以缯束之,疑古所谓缬子髻者。《太平御览》(三百七十三)引干宝《晋纪》:初,贾后造首紒,以缯缚其髻,天下化之,名缬子紒也。古韬发用纚,束发用笄。此以缯束发,疑晋时物也。
○沈司马石阙朱鸟象跋(癸亥)
罗参事《跋》以朱鸟为鹑,以鹑为《小雅》“非鷻非鸢”之鷻,其说是也。《周礼·司常》职:“鸟隼为。”《考工记》:“鸟七旒,以象鹑火也。”鸟隼与鹑为一,固自明白。《诗·四月·毛传》:“鹑,隼也。”即据《周礼》为说。《尔雅·释天疏》引郑志答张逸,亦云“画急疾之鸟隼”。夫急疾之鸟隼,非鷻而何孙炎注《释天》“错革鸟曰”云:错,置也。革,急也。画急疾之鸟于縿也。全本毛、郑说。《诗·鄘风》与《左僖五年传》“鹑之贲贲”,毛、郑无说,杜注以为“鹑火”,而陆元朗于《诗音义》乃以为“[A205]鹑鸟”,沈存中辈遂承其误。今观此画象与汉朱鸟诸瓦,知汉人皆以鹑为鷻,非康成之创说矣。
○梁虞思美造象跋(壬戌)
阮文达公作《南北书派论》,世人推为创见。然世所传北人书皆碑碣,南人书多简尺。北人简尺,世无一字传者。然敦煌所出《萧凉草书札》,与羲、献规摹亦不甚远。南朝碑板,则如《始兴忠武王碑》之雄劲,《瘗鹤铭》之浩逸,与北碑自是一家眷属也。此造象若不著年号地名,又谁能知为梁朝物耶?不知文达见此,又将何说也?
○魏曹望憘造象跋
北魏正光六年柏人令曹望憘造象,旧藏潍县陈氏。佛象下一面为曹望憘象,旁二侍者。右一人执博山炉,后二人持扇盖从。又后二人:一执杖,末如华未放,殆唐宋人所谓“球杖”、宋人所谓“骨朵”也。一执杖,上曲似节而无旄。又一圉人持策牵马随其后。一面为曹妻象,旁二女侍。左一人执博山炉,后一人执盖。又后二人所执球与节,与执盖者相雁行。后一人牵牛车从,其车乃古之辎軿也。《释名》:“軿,屏也。四面屏蔽,妇人所乘牛车也。辎軿之形同,有邸曰辎,无邸曰軿。《宋书·礼志》引《字林》曰:軿车有衣蔽无后辕,其有后辕者谓之辎。此车前有二辕,辕木之一本直出车后,此即《释名》所谓“邸”、《字林》所谓“后辕”,其为辎车信矣。车箱以木为之,前有两扉,可推向左右,此古之所谓“戾”。《说文》:“戾,辎车旁推户也。”右侧有两窗,一启一闭,亦可旁推,古之所谓“葱”也。车顶及前后,皆以衣蔽之。车前衣,用两木掌之,使与顶平而稍仰其前,此古之所谓“宪”。宪者,轩也。其两木古谓之棠。棠在车旁,设而不用,车后不可见。馀于唐人明器中见一陶制牛车,与此大同。其后有一户在旁,盖亦旁推者。合此二者,可识古辎軿之制矣。庚申八月。
○宋韶州木造象刻字跋
宋庆历丁亥,韶州南华寺造五百罗汉木象,背有款识,木刻字皆阳文。此独阴文为异耳。辛酉醉司命日装成,嗬冻记。○元次山砚跋
此砚,癸亥季夏,雪堂先生得之天津。形制古朴,背有“聱叟”二字,似褚登善书,盖元次山遗砚也。次山初居商馀山,号元子。兵兴逃难猗玕洞,称“猗玕子”(至德元载)。后家滨,自称“浪士(乾元元年)”,及有官人呼为“漫郎”(乾元二年)。既以侍亲客樊上,樊左右皆渔者,少长相戏,更曰“聱叟”,而酒人称为“漫叟”(并宝应元年),并见于次山自释(载《唐书·本传》及颜太师所撰《墓表》)。而次山宝应以后,多自称“漫叟”,不称“聱叟”,其诗、文可证也。然则“聱叟”之号,但用于初居樊上时。此砚乃在樊口时所作也。其后二年,乃出知道州,而《舂陵行》《中兴颂》诸诗、文,皆知道州后所作,盖用此砚所草可知也。此砚流传千馀年,世无知者。一旦忽入先生之手,先生老于文学,天其将使再草浯谿之铭,而举以畀之耶?又何其巧也。小除夕前二日。
颜公《次山墓表》,次山卒于大历七年夏四月庚午,春秋五十。然据次山《别王佐卿序》云:癸卯岁,京兆王契佐卿年四十六,河南元结次山年四十五。案:癸卯为代宗广德元年,则下讫大历七年壬子,次山之卒得年五十有四,非五十也。以此推之,次山实生于开元七年己未。《新唐书·本传》亦仍颜《表》之误,附正于此。又记。
○明拓石鼓文跋(辛酉)
石鼓文,范氏天一阁所藏北宋拓本,不可复见矣。金、元间拓本,存字已校今本无多。馀见宗室沈庵侍郎所藏一本,唯乙鼓“氐、鲜、尃、又、之”五字、丙鼓“A55”字未泐,乙鼓“汧、医殳、A56、鲤”明画,较今本为异耳。上虞罗氏一本有朱卧庵藏印者,与此相同。此拓乙鼓“氐、鲜、尃、又、之”五字虽俱未损,而丁鼓“A55”字已泐,是明拓也。金文中文字与石鼓体势相同者,唯合肥刘氏所藏之虢季子白盘及新出之秦公敦耳。虢盘出于郿县礼村,乃西虢之器,班《志》所谓“西虢在雍”者也。秦公敦有“十有二公”语,亦德公都雍以后所作,与在陈仓之石鼓,为一地之器,故字迹相同。余谓石鼓当亦虢公所作。是时宗周以西虢为最大,天子巡狩、渔猎于此,乃刻石以纪事。鼓中“A57”字当即“雍”之古文。其字从邑A58声,“A58”字虽不可识,“男”即“勇”之古字也。戊鼓云“□□自A59”,是“A59”为地名之证。又壬鼓有“公谓大□”句,盖虢公所作之证也。周既东迁,小虢遂为秦灭,然秦之文字尚沿用之。《诅楚文》及新出之新郪虎符,均以“医殳”为“也”,与石鼓以“医殳”为“池”同。故古文中与小篆体势最近者,唯石鼓及虢、秦诸器而已。笺释石鼓文者,古今毋虑数十家,近惟上虞罗叔言参事《石鼓文笺释》最为精审。其释戊鼓“西”字、壬鼓“昱”字,均用馀说。然其书于解字为详,诂训为略。其尚未详者,如甲鼓“我驱其时”、“我驱其朴”。案:《说文》“特”字注:“朴特,牛父也。”盖“朴”与“特”皆牡牛之名,因之凡牡兽亦谓之“朴特”。鼓云“我驱其时”,即“我驱其特”,“我驱其■”,即“我驱其朴”也。丁鼓“<У次>”字,案:《周礼·春官·巾车》:“駹车蔽,然衤冥髤饰。”注:故书髤为次。杜子春云:“■”读为“[B11H]垸”之“[B11H]”。此<У次>正是车饰,即《周礼》“故书次字”也。己鼓“亚箬其华”,“亚箬”即“猗傩”、“沃若”之转。《卫风》云“桑之未落,其桑沃若”,犹《小雅》云“隰桑有阿,其叶有傩”也。此鼓云“亚箬其华”,犹《桧风》云“猗傩其华”也。《小雅》云“六辔沃若”,“沃若”亦状其柔,与“亚箬”均为“阿傩”之转矣。此三者皆前人所未言,罗君引馀亚箬说而未详,并记于此。
○与友人论石鼓书(庚申)
某君据虢公鼓字石父,以证石鼓为宣王时作,此殊误也。鼓与石皆量名,名鼓字石,当如王文简《春秋名字解诂》之说,不能复有他说。且石鼓之名,不见于古文,乃后世所加之名。其名始见于章怀太子《后汉书注》,而韦苏州、韩昌黎仍之。然唐时如窦蒙述《书赋》、苏勖《会要》,犹谓之“猎碣”,可见石鼓之名,乃后人之所加,万不能据虢石父名字,以定古石刻之年代也。
○甘陵相碑跋
此碑额署“甘陵相”,其人必在桓帝建和元年改清河国为甘陵之后,而立碑又在其后,当在后汉末矣。隶法健拔恣肆,已开北碑风气,不似黄初诸碑,尚有东京承平气象也。
前人研精书法,精诚之至,乃与古人不谋而合。如完白山人篆书,一生学汉碑额,所得乃与新出之汉太仆残碑同。吴让之、赵悲庵以北朝楷法入隶,所得乃与此碑同。邓、吴、赵均未见此二碑,而千载吻合如此,所谓鬼神通之者非耶。癸亥九月,叔平先生以此属为考证。碑中姓氏不具,又鲜事实,久之无以报命,因就其书法略记数语。甲子花朝后一日。
○唐贤力伽公主墓志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