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斋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百十二
诚斋集 卷第一百十二 宋 杨万里 撰 景江阴缪氏艺风堂藏景宋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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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斋集卷第一百十二
庐陵杨 万里 廷秀
东宫劝读录
陆宣公奏议
论㳂边守备事宣状
中夏有盛衰夷狄有强弱事机有利害措
置有安危故无必定之规亦无长胜之法
万里曰古今论御戎之䇿者皆以严尤为至论某
以为不然尤之言曰周得中䇿汉得下䇿𥘿无䇿
焉至于上䇿自古未有得之者来则有备去不穷
追故宣王薄伐之师止于太原而已此尤之所谓
中策也武帝虚内以事外汉与匈奴更胜迭负未
尝不相当也非晚年之悔汉亦殆哉此尤之所谓
下䇿也至于秦筑长城征匈奴匈奴未亡而秦先
亡矣此尤之所谓无策也至于上策古之圣人盖
得之矣而尤不足以知之书曰儆戒无虞罔失法
度罔游于逸罔于乐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
勿成百志惟熙罔违道以于百姓之誉罔咈百姓
以从已之欲无怠无荒四夷来王此非尧舜御戎
之上策乎盖其上策大槩有四曰修身曰爱民曰
用人曰立政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
于乐修身也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用人也疑谋勿
成立政也罔违道以于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
已之欲爱民也四策备矣又以无怠无荒朝夕策
励以终之如是则中国安强主徳无可议国势无
可窥四夷安得而不来王乎此尧舜御戎之上策
也而曰古无上策尤策谋之士无经术之学顾何
足以知之
国家自禄山扇乱肃宗中兴撤边备以靖
中借外威以寕内难于是吐蕃乘衅吞
噬无厌回纥矜功冯凌亦甚
万里曰自古夷狄之患寇攘中国则有之矣横行
中国则未之有也其所以能横行中国者非夷狄
之入中国而中国之纳夷狄也今有人居山而忧
虎者亦不过高其藩墙固其门关虎亦安能为害
哉不幸夜半而狼入其室恍骇之间无以制之则
开门招虎以制之狼则去矣虎可去乎唐肃宗是
已天宝之末禄山作难明皇幸蜀肃宗即位于灵
武欲先取两京非不善也然以中国之力取中国
之地何不可者其患在于取两京而欲速是故乞
师于吐蕃借兵于回纥禄山则亡矣两京则复矣
而吐蕃回纥之祸不至于唐亡则不止其过在于
结夷狄以取中国也虽然误肃宗者高祖也高祖
起义兵平隋乱欲速取关中是故用刘文静之䇿
假突厥之兵千有二百人马二千终高祖之世无
岁无突厥之寇是以肃宗祖其遗䇿也岂特误肃
宗而已乎石晋假耶律徳光之师以㓕后唐而得
天下不知夫㓕唐者耶律也灭晋者亦耶律也结
夷狄以取中国且不可而况结夷狄以取夷狄乎
本朝御戎之道亦尽善矣来冦则与之战不来则
与之和与之战如真宗澶渊之役是也与之和如
列圣屈已而与之币是也是以圣圣相承中国承
平者一百六十有六年自汉唐以来未有也惟宣
和间听王黼童贯之言用赵良嗣之策遣使自海
道约金人以灭辽辽则灭矣而中国始有靖康之
祸此结夷狄以取夷狄之过也至今劳 圣主之
忧可不戒哉
择将吏以抚寕众庶㫦纪律以训齐师徒
耀徳以佐威能迩以柔远禁侵掠之暴以
彰吾信抑攻取之议以安戎心彼求和则
善待而勿与结盟彼为冦则严备而不务
报复此当今之所易也贱力而贵智𢙣杀
而好生轻利而重人忍小以全大安其居
而后动俟其时而后行是以㫦封壃守要
害壍蹊坠垒军营谨禁防明斥候务农以
足食练卒以蓄威非万全不谋非必克不
闘冦小至则张声势以遏其入冦大至则
谋其大以邀其㱕据険以乘之多方以误
之使其勇无所用掠则靡获攻则不能进
有腹背受敌之虞退有首尾难救之患所
谓乘其弊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中国之所
长也
万里曰尧舜三代之后御戎之䇿惟陆宣公得之
岂特唐可用也至今可用也
太子曰甚善甚善
乞不杀窦参及免簿录庄宅三床
万里曰窦参何人也学术之未尝古今之不知徒
挟其小才一慧时出一二可惊可喜之事以中徳
宗之慧察是以喜之数召见而问之献纳论思安
用此物哉意其所陈非街谈巷语之鄙事则䜛謟
面谀之巧言也及其以此而为相谓变理寅亮之
业尽在是矣延英每对同列皆退而已独留彼岂
知所谓所言公公言之者至与其徒谮陆贽以受
贿帝怒而逐之又欲杀之贽虽救之帝竟杀之宠
辱之反何其亟也孔子曰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
则止又曰事君数斯辱矣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
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
其将见杀孟子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
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参身居稷契周召之
位而甘心为宦官妾之职无事君之大节而伺逻
为小忠初以此进身卒以此杀身盖初以小察而
或中故主嬖之以为忠卒以大谮而无实主始悟
其欺此无他矜盆成括之小才而未闻大臣以道
事君之学也其进幸也其死非不幸也嗟乎参之
谮贽也不遗馀力而贽之救参也亦不遗馀力君
子小人之存心其相去近远何如哉论徳宗者皆
知其猜忌刻薄受欺奸谀是固然矣至于参之赞
贽何其灼然不惑断然不受欤使任贽有终岂特
可以还正𮗚开元之隆哉虽成王不疑周公孝昭
委任霍光何以加焉
臣等谨捡京兆府应徴地税草数每年不
过三百万束其中除留供诸县馆驿及镇
军之外应合入城输纳唯二百三十万而
已百姓般运已甚艰辛常迫春农仅能得
毕今若微一千万束仍令并送入城即是
一年之中并微三年税草计其所加车脚
则又四倍常时物力有穷求取无艺其为
骚怨理在不疑臣䓁又勘度攴京兆此来
雇车估价及所载多少大率每一车载一
百二束每一里给佣钱三十五文百束应
输二束充耗今京畿诸县去城近者七八
十里远者向二百里设令远近相补通以
百里为程则雇车载草百束悉依官司常
估犹用钱三千百文即是一束之草唯计
般运已当三十有五文买草本价又更半
之而度支曽不计量自我作古径以胸臆
斟酌限为二十五文谓之加徴则法度废
隳谓之和市则名实乖反傥可其奏人何
以观
万里曰裴延龄为度支建折税市草之议每束折
钱二十有五旧制诸县载草入城一束之草车脚
之费为钱三十有五买草之价半之为钱十有七
今延龄每一束折钱二十有五盖名増而实减之
以欺徳宗而行其说也盖旧制为钱十有七而今
増其八是名増之也较之车脚之赀则减其钱二
十有七是实减之也徳宗乐其名之増足以利民
而不知其实之减深足以害民延龄何苦减之以
害民也盖减车脚之费每束之钱二十有七而折
市一千万束则是一岁之所减为𦈏钱者二万有
七千矣以所减之钱为羡馀之献则宠愈固而官
愈尊此延龄之所以减其直也徳宗一岁乐于得
二万七千𦈏之羡馀而忘于失京城百万之民心
陆贽所以极论其不可也大抵天下之财有常数
过常数而为羡馀者非増其所当取则必减其所
当与増其所当取者掊克也减其所当与者割剥
也裴延龄以掊克割剥而得官职徳宗得羡馀而
失民心人臣得官职而人主失民心人主亦何利
于此哉
万里读奏议既终篇执牙篦白 太子曰进言易
听言难听言易听言而用之者为难贽之事徳宗
论谏皆本仁义使徳宗能听之听之而能用之则
可以尧舜可以禹汤可以文武下犹不失为汉之
七制唐之太宗徳宗不惟不行之且不听之不惟
不听之至于疾之𢙣之怒之怨之几欲杀之使无
阳城贽不幸为龙逄比干未知徳宗何如耳此非
贽之不幸也唐之不幸也然君臣之相与固有不
遇于同时而遇于异世者贽不遇同时之徳宗而
遇异世之圣上既使金华之官读之于讲筵复使
鹤禁之僚读之于东宫盖异世之臣而得其君同
时之父而传之子贽而有知亦必自庆矣非贽之
庆也天下国家之庆也 太子曰侍读每于讲读
之间议论多所发明甚有开发
资治通鉴
宋文帝纪〈九月读〉
元嘉二十四年衡阳文王义季卒自彭城
王义康之贬义季纵酒至成疾而终
万里曰文帝即位之初以傅亮谢晦废其兄营阳
王而弑之弑之而立文帝文帝至于问营阳所以
死之状当此之时厚兄弟而薄天下何其盛也至
于义康初任之以国柄卒置之于死地至使义季
亦托酒以死又何衰也大抵情之矫者必复爱之
过者必反兄弟之亲厚之以恩可也厚之以权不
可也文帝以权而厚义康厚之者杀之也文帝之
矫于此复矣
元嘉二十七年魏主遗帝书曰彼前使裴
方明取仇池既得之疾其勇功已不能容
有臣如此尚杀之乌得与我挍耶彼公时
旧臣虽老犹有智策知今已杀尽岂非天
资我耶
万里曰太武之书非礼书也嫚书也文帝即位以
来杀𫝊亮杀徐羡之杀谢晦杀檀道济杀裴方明
道济之死举㥽而投诸地目光如炬曰乃坏汝万
里长城魏人闻之曰道济死吴子軰不足复惮文
帝之举措如此魏人之嫚书所由至也大抵人主
在已不可以有失徳在民不可以有虐政不可以
害忠良傥或兼是数者而有之外则为敌国问罪
之资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古之人主有为之者
商纣隋炀帝是也纣之𢙣自以为有命在天也然
其罪武王得以作书而数之曰今啇王受惟妇言
是用为宫室䑓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
炙忠良刳剔孕妇斮朝渉之胫剖贤人之心亦惟
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所谓外则
为敌国问罪之资者也隋炀帝性疾人諌曰有諌
者必不置之地上然其罪李密得以移书而数之
曰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泽东流之波流𢙣难尽
此所谓内则为奸雄倡乱之资者也文帝南朝之
贤主也在已无失徳在民无虐政元嘉之政比隆
文景然杀无辜害忠良之罪犹足以招魏主嫚书
之辱使其在已有失徳在民有虐政则魏主之书
辞其止于此乎此可为文帝贺亦可为文帝惜有
天下者可不惧哉
太子竦然曰极是极是
崔浩撰魏国记书魏之先世事皆详实刊
石列于衢路北人见者譛之以为暴国
𢙣帝命诛浩及清河崔氏与浩同宗者无
远近及浩姻家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
柳氏并夷其族
万里曰治古无族法罚弗及嗣舜之法也𢙣𢙣止
其身仲尼春秋之法也罪人以族自纣始至武王
而除之夷三族自秦始至汉高帝而除之元魏之
法非中国之法也夷狄之法也崔浩以直笔而获
罪高允争之以为罪不至死太武诛之亦已甚矣
且夫一人抵罪妻子未必与知也族人何与知焉
族人不与知也亲戚何与知焉既诛浩复尽诛崔
氏又甚矣复诛卢氏郭氏柳氏愈甚矣大抵法之
太峻非人主之福也法太峻则其下皆有不自安
之心下有不自安之心人主欲求自安不可得也
故纣及身而㓕秦二世而亡太武及身而弑万里
闻之苏轼曰生民以来未有 祖宗之仁厚盖历
代之虐刑至 太祖而尽除
本朝之仁恩至 仁宗而愈深其待臣下大抵恩
胜威礼胜法有佚罚而无滥刑 祖宗相传以为
家法未尝有大诛杀也而况于族乎故后之人主
虽有不测之威怒亦顾家法而不敢违故误国如
蔡京诛止其身而不及其子绦不过流岭表而已
蔡氏子孙至今犹冨也国祚久长实基于此此自
古所不及也 太子曰 祖宗相𫝊只是一个
仁字
上欲伐魏王元谟劝之
万里曰两国并立能相持而不能相亡必皆有得
天时者当此之时非有天下之大机彼国之大衅
其法不可以为兵先不可以为动始违之者败宋
文帝魏太武之时是也宋无衅魏伐之故败在魏
魏无衅宋伐之故败在宋且是役也刘康祖以为
不可沈庆之以为不可太子劭萧思话以为不可
而元谟首倡兵端帝谓𮗚元谟所陈令人有封狼
居须意不知夫元谟者轻而喜功贪而虐下是何
足付哉一败之馀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焉昔臧
宫马武请伐匈奴而光武荅之曰举天下之力以
灭大冦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民文帝其亦
知此也乎
王元谟围滑䑓魏主引兵救之渡河众号
百万鞞鼓之声震动天地元谟惧退走魏
人追之死者万馀人麾下散亡略尽
万里曰古之战者必有其具所谓具者非兵甲之
谓也尧舜之具以道徳如不战而屈人兵是也汤
武之具以仁义如以至仁伐至不仁是也秦汉之
具以赏罚如白起赐死王恢弃市是也王元谟首
劝北伐身为大将一旦遇敌未战而先奔是在军
法顾文帝不察耳诛元谟以谢天下是军法也宿
将有大功如檀道济帝则杀之征仇池有战功如
裴方明帝则杀之至元谟则置而不问焉帝之赏
罚为有法乎尧舜之道徳汤武之仁义非帝所及
也秦汉之赏罚帝亦无之以此而战杜牧所谓浪
战者欤如是而欲取人之国不为人取之国幸矣
魏太子晃监国颇信任左右而中常侍宗
爱多不法太子𢙣之𬽦尼道盛任平城有
宠于太子皆与爱不协爱告其罪魏主怒
斩道盛䓁太子以忧卒帝徐知太子无罪
甚悔之追悼不已宗爱惧诛弑帝杀秦王
翰立南安王余宗爱专恣余患之谋夺其
权爱怒弑余源贺陆丽立皇孙濬杀宗爱
万里曰自古亡国弑君未有不自亲信小人故仇
尼道盛任平城之宠盛而太子晃以忧死宗爱之
言行而魏太武以弑殂盖太子晃之祸起于亲信
已之小人而疾视君侧之小人魏太武之祸生于
听小人之言而又悔听小人之言也夫小人者天
下常有之伹不可亲信之耳小人者士大夫中亦
有之伹宦宦近习中有小人为多耳所谓小人初
无定人亦无定貎以柔侫为正是为小人以谗谮
为忠是为小人遇宠则争遇利则夺是为小人小
人之亡国败家其情状虽千变万化而大略不出
于此魏太武南侵宋灭夏灭南北燕灭柔然威震
天下而身死于宦官宗爱之手贵为天子冨有天
下而不能庇其三子与其一身既亲宗爱又信其
言既信之又悔之既悔之又不能断而诛之使小
人反侧不自安而至于此也始亲其人者过也听
其言以䘮其子又过也悔听其言而不果于诛其
人以及其身又过也自古小人之祸非一也宋元
公信伊戾之言而诛太子痤汉武帝信江充之言
而杀戾太子岂特太子晃而已以唐明皇之贤明
而弑于宦官李辅国以宪宗之英武而弑于宦者
陈洪志岂特魏太武而已莫亲于父子而小人得
以间之莫尊于君父而小人得以弑之近习小人
之祸可不惧哉然则人主欲免小人之祸何由而
可一曰正心二曰讲学三曰近君子庶几可以免
乎
初潘淑妃生始兴王濬元皇后性妒以淑
妃有宠于上恚恨而殂淑妃专緫内政由
是太子劭深𢙣淑妃及濬濬惧为将来之
祸乃曲意事劭劭更与之善劭濬并多过
失数为上所诘责使吴兴巫严道育为巫
蛊𤥨玉为上形像埋之陈庆国以其事白
上上大惊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变服为
尼匿于东宫上怒甚欲废劭以告潘淑妃
淑妃告濬濬驰报劭劭与腹心队主陈叔
儿齐帅张超之䓁谋为逆元嘉三十年二
月甲子邵与张超之䓁数十人驰入云龙
门及齐阁㧞刄径上合殿帝见超之入举
儿捍之五指皆落遂弑帝
万里曰元凶劭之𢙣灭天理斁人伦其𢙣极矣万
世臣子所不忍言也然其祸乱之原生于陈叔儿
张超之䓁小人在侧而发于巫祝严道育之妖妄
昔者周成王之为太子也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
傅太公为太师武王不使一小人在成王之侧也
古者假于鬼神时日卜筮以疑众者杀先生不使
巫祝得出入于宫禁之中也今文帝既不能择忠
正之士以素教其子又不戒群小之薫染使得飬
成其不义之习不禁巫祝之妖妄使得蛊惑于宫
禁之中其原甚微其祸甚酷故易曰臣弑其君子
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
三月乙未武陵王骏举兵讨劭四月戊辰
军千新亭大将军义㳟上表劝进以散骑
侍郎徐爰兼太常丞撰即位仪注己巳王
即皇帝位
万里曰春秋之法重五始其一谓始即位者人君
之始也故人君之道莫大于谨始盖人君即位之
初天下臣民皆倾耳注目以想见吾君之圣徳以
企望吾君之圣治始乎修徳犹或终之以失徳始
乎纳諌犹或终之以拒諌始乎遵祖宗之法犹或
终之以变祖宗之法故晋武帝即位之初焚雉头
裘唐明皇即位之初焚珠玉锦绣非不始之以勤
倹也而二君未年皆以荒召乱天下㡬至亡国
而况始之以荒乎宋孝武以藩王起兵诛元凶
报君父之仇亦可称矣然即位才㡬日而其叔
父义宣之诸女义宣之诸女帝之从姊妹也齐诗
谓之鸟兽之行所谓始乎修徳者安在哉周郎上
䟽告之以备边境告之以行䘮礼告之以俭宫壶
告之以辨毁誉亦未为犯颜逆耳之甚也然即位
以忤旨而黜之又未几而杀之所谓始乎纳諌者
安在哉文帝元嘉之治比隆文景本于郡县守令
择人久任故也帝首变文帝之制以六周为三周
以久任为数易所谓始乎遵祖宗之法者安在哉
其初既无修身齐家之徳其后卒为荒暴虐无
道之主臧质侮之而叛义宣恨之而叛外则结怨
于民内则短折其夀其身幸以令终而其子竟遭
废弑一已失徳两世受祸盖孝武不谨其始之患
也人君即位之初可不戒哉可不惧哉虽然人君
之谨始不在于即位之后而在于未即位之先使
文帝能得天下之贤人君子以辅导其子飬成其
徳平居为贤王然后一旦为明主使孝武即位之
始已失徳于天下是文帝亦有过耳
魏主立子弘为皇太子先赐其母李贵人
死
万里曰伤哉李贵人也生子而为太子幸也何伤
之有焉虽然立其子杀其母何幸之有焉立其子
杀其母逆天理悖人伦莫甚于此二帝三王未是
有也自汉武帝始也杀钩戈而立昭帝其意以为
钩戈不死必祸昭帝始吕氏也不知钩戈死而昭
帝夭后魏夷狄也武帝故事后魏未必知也特其
残忍无亲猜防太过以为君亡而母存则皆为嗣
君之祸也于是立其子而杀其母者数世也有所
必杀必有所不及杀非虑之遗也天之数也至于
胡后不及杀卒以此乱天下而亡魏谓无天也可
乎哉
周郎言事切直上杀之
万里曰古者兴王赏谏臣逸王罚之汉高帝问周
昌曰朕何如主昌曰陛下桀纣之主而高帝不以
为忤晋武帝问刘毅曰朕可方汉何主毅曰陛下
威灵之主而武帝不以为罪唐高祖即位之初孙
伏伽谏数事皆人所难言者高祖赏之此三君所
以兴桀杀龙逄而亡纣杀比干而亡隋炀帝杀赵
才䓁四諌臣而亡明皇杀周子谅而㡬亡此杀谏
臣之祸也先儒曰亡国之君其罪多矣而罪莫大
于杀諌臣宋孝武以直言而杀周郎其罪大矣内
有文帝结民之徳外无敌国问罪之辞其不亡者
幸耳虽然古之君子必𮗚时之昏明以为己之语
默古之明君必观臣之语默以占已之得失邦有
道危言危行无道危行言逊此君子语默之节
也𮗚其臣危言而不讳足见在我有从諌之圣观
其臣言逊以避祸足见在已有拒谏之非此人君
得失之占也周郎事昏之君立无道之国而危
言以杀身孝武怒正直之言杀忠諌之士至于䧟
其身为万世无道之主皆不足与语古者君臣相
与之道
每上燕集在坐者皆令沉醉嘲谑无度
万里曰君臣之情虽不可以不通然君臣之分尤
不可以不严不通则隔不严则䙝秦之法群臣侍
殿上者不得操兵至于燕使荆轲刺始皇绕柱而
走殿下之卫卒拱立而不敢救赵高说二世谓人
主当深居臣下不可得而见其面至于望夷宫之
弑逆二世乞为黔首而不得此君臣之情不通之
祸也宋闵公靳宋万为宋万所弑陈灵公𭟼夏微
舒为微舒所弑此君臣之分不严之祸也君臣燕
集古人有之如诗之燕群臣燕嘉宾燕朋友故旧
岂可废哉不如是无以通君臣之情也孝武与群
臣燕集未为过也至于使之沉醉嘲谑则过矣君
而嘲谑其臣则君不君臣而嘲谑其君则臣不臣
天下之纲有三天下之常有五而莫重于君臣至
于君臣嘲谑三纲五常于是尽废矣此刘宋之所
以不永也
三朝宝训
初读三朝宝训
万里曰一代之治体自有一代之家法夏之家法
以禹如所谓皇祖有训有典有则是也商之家法
以汤如所谓视乃厥祖率乃祖攸行是也周之家
法以文武如所谓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
是也东方朔吿汉武帝谓臣未暇远引尧舜请近
举孝文皇帝是汉之家法在孝文陆贽告徳宗谓
求言纳諌当法太宗是唐之家法在太宗
本朝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海内冨庶中外安
靖人才众多风俗醇厚民心爱戴国祚延长号为
本朝之尧舜此虽 仁宗仁圣之所致亦由不自
用其圣不自矜其能动以 太祖 太宗三圣为
家法之效也自王安石相 神宗有 祖宗不足
法之论创为法度谓之新法天下大扰幸而得司
马光相 哲宗首罢新法复 祖宗之旧天下大
恱元祐七八年间号为盛治比隆 庆暦既而小
人章子厚欲倾元祐诸君子以取冨贵倡为复新
法之说谓之绍述曽布和之蔡京王黼又和之而
祖宗之法变更尽矣 祖宗畏天后世乃以谓天
变不足畏 祖宗敬民后世乃以谓人言不足恤
祖宗薄赋㰸后世暴赋横㰸而民贫
祖宗简力役后世力役数起而民怨 祖宗进君
子后世退君子 祖宗退小人后世进小人
祖宗纳諌以通下情后世窜谪諌者以塞言路
祖宗省刑以结人心后世连兴大狱以害忠良
祖宗时近习不预事后世人主之权下移于近习
祖宗时宦官不预政后世军国之权尽㱕于宦官
祖宗时与夷秋坚盟好息边衅后世结金人以灭
大𨖚赂金人以求燕山 祖宗之法亡而中国之
祸酷矣𮗚 仁宗之法 祖宗与后世之背祖训
而治乱兴亡之鉴昭昭矣可不痛哉可不惧哉
东宫劝读杂录
凡八叚
万里读通鉴至魏太武诛崔浩多所连及事极论
魏法之虐既就坐詹事葛邲曰历代仁厚未有如
本朝者因及小人欲害君子必指为朋党为诽谤
祖宗未尝罪焉不过窜谪而已惟陈东以諌死既
而 光尧悔之万里曰此事非 光尧之意
盖权臣汪黄之意也汪黄𢙣其发已之奸而诛之
而其谤及 光尧尔 太子曰所谓党者即类之
谓也君子小人各有其类岂得以党为罪哉又曰
尝读骨鲠集见陈东上书其意甚忠但汪黄视之
以为仇故杀之也既退万里赞葛詹事曰陈东之
论甚佳葛曰此是大节目不可使 东宫不知一
日讲读毕葛邲因款语及一朝臣中风暴卒者
太子曰何至遽卒乎万里曰风者虚之极也如木
无根遇风则㧞如花无𦷾遇风则落士大夫以声
色斵䘮其根本故至于此 太子曰人之根本在
元气岂可不自爱葛邲曰老子云不见可欲使心
不乱 太子曰枯槁之士无可欲而不乱者易冨
贵者有可欲而不乱者难人皆能知之皆能言之
顾行之难耳可不戒哉万里因举及 仁宗用谏
䟽首黜梳头夫人事及 仁宗时故事端午日宫
中必奏乐一日是日召对一士大夫未对间一宦
者持幅纸呈奏乐故事 仁宗掷之地既对而入
宫嫔有问者 仁宗怒曰何辱我我方见一贤士
大夫而乃作此彼闻之必谓官家在宫中只取快
活不忧勤天下端午罢奏乐自此始人主何必远
师尧舜自有
本朝尧舜葛邲又因举及 仁宗时宫嫔一日群
请递迁 仁宗不可曰外廷必不肯坚请曰此事
在官家何问外廷 仁宗不得已命各取金笺一
幅御笔书曰某人可美人某人可才人某人可婕
妤以遗之曰此即王命可宝蔵之众皆谢他日有
司给俸钱皆如故众又请曰某䓁蒙迁秩而有司
不増俸何也 仁宗曰吾固尝语汝汝不信今宰
相䑓諌果皆执不可柰何于是众默然退而取御
笔缴纳 太子钦叹不已时谕徳沉揆讲尚书至
不迩声色万里因举其说曰适见沉揆讲义云迩
近也不迩声色者不近之之谓也近之且不可而
况耽乐之乎此论甚 太子亦曰甚佳万里读陆
宣公奏议至陆贽救窦参䓁三状 太子曰参谮
贽而贽救参此全非私意全是公义又曰参之奸
邪而相之此徳宗无知人之明也
淳熙十三年正月朔北使在庭锡宴知大宗正赵
不悳建言云 皇太子赐酒方立饮于前而
皇孙平阳郡王安坐于后父立子坐非是请改定
其仪上下其议
太子笑曰尊无二上在君父之前则某父子皆臣
子也安得致私敬且平阳与从官坐席再重未赐
酒则偕坐平阳安得独立乱班时论服
皇太子有学且知礼 前汉州太守贾伟秩满还
奏事因言及道径鄂州太将郭杲掊克军士状上
遣人廉其事果伏军中𫞐酤非法他皆不伏且白
伟尝以布三千疋鬻于军不受故怨而譛请与伟
辨上以其事付 太子议裁决以闻 太子曰将
臣固不可以一言动揺亦不可以言罪伟罪伟则
言路自此壅于上闻矣朝议韪之
丙午九月下澣暄甚晦日大雪十月二日至讲堂
讲读既毕 太子曰忽暄骊寒此阴阳升降之理
也詹事葛邲曰阴阳之升降盖阴阳之消长也阴
长则阳消阳长则阴消君子小人亦然否泰二卦
是也万里曰治乱安危亦然 太子曰且如宣和
之治所宣备豫而小人赞之以奢侈赞之以边切
非安而不忘危治而不忘乱也
万里讃三朝宝训至 祖宗不杀羔羊不食水禽
及袴纹倒侧等事 太子曰 祖宗之徳仁俭二
字而已
万里读三朝宝训至唐末孟昭图朝上䟽暮不知
所在万里执牙篦曰唐僖宗与宦官田令孜陈敬
瑄同处议天下事左拾遗孟昭图上䟽谏田令孜
屏不奏矫诏贬昭图嘉州司户沉于暮頥津
太子愤然曰至矫诏则唐事无可言者万里曰唐
自高力士以后宦官用事至于唐亡 太子曰高
力士以后宦官至三千人𬽦士良谓天子不可使
观书亲近儒生万里曰此𬽦士良致仕其党送皈
求其教士良诲之曰天子𮗚书近儒生见前代兴
亡则我軰踈斥矣当以田猎声色玩好娱恱之则
我軰亲矣其党皆拜谢而去士良至自称定䇿国
老谓文宗为负心门生天子文宗不胜其忿遂与
李训郑注谋欲诛之甘露之祸诛戮大臣流血殿
庭文宗饮恨以没宦官岂真不可去乎盖是时老
成有裴度谋臣有李徳𥙿文宗不与君子图小人
而与小人图小人此其所以败也 太子曰然
东宫劝读录终
淳熙乙巳史方叔侍郎既以敷文阁待制
奉祠于是东宫阙侍读一员时经营欲得
之者甚众一日詹事余处㳟葛楚辅见梁
丞相问云宫僚阙劝读官如何余葛二公
对曰今日请间固欲白此乃合辞以诚齐
为荐丞相可之既而庙堂诸公将进拟在
选中者凡七八人余葛又与庙堂议损其
数凡经营者皆削其姓名乃定议以吴春
卿陈蹇叔胡子远何一之及诚齐凡五人
连名进拟八月初八日早进呈
上阅至胡子远云也得又阅至诚斋云
个好也么遂得
肯以诚斋兼侍读命既下初九日余二
公与谕徳沈虞卿侍讲尤延之上讲堂
皇太子问云新除杨待读得非近日上封
事极言者乎余处㳟对曰是也其人学问
过人操履刚正甚诚实又甚真尤工于诗
太子曰极好此间亦有数人经营欲得之
皆是由径政不要此等人今除杨侍读极
好余诸公既退更相贺以读宫僚皆得
端人正士不容憸人曲学于其间也先是
五月二十四日诚斋上封事极言天灾地
震虏情边备君徳国势君子小人凡三千
馀言不报余处㳟因讲读之暇尝为
太子诵之 太子竦听称善故知诚斋姓
名云 太子即光宗皇帝史名弥正梁名
克家余名端礼名邲吴名燠陈名仲谔
胡名晋臣何名万沉名揆尤名衰
上
孝宗皇帝诚斋亲结
主知天语称好诚斋不负
天子读陆宣公奏议读治通鉴三朝宝
训皆效忠规于 太子时人以为称职后
四十有八年绍定壬辰正月十八日男
长孺谨识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长孺 编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门人罗 茂良 校正
诚斋集卷第一百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