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斋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七十四
诚斋集 卷第七十四 宋 杨万里 撰 景江阴缪氏艺风堂藏景宋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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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斋集卷第七十四
庐陵杨 万里 廷秀
记
建康府新建贡院记
金陵六朝之故国也有孙仲谋宋武文之遗烈故
其俗毅且英有王茂洪谢安石之馀风故其士清
以迈有锺山石城之形胜故其地为古今之雄盛
有长江秦淮之天险故其势扼南北之要冲地大
才杰而宫府事物独庳且隘顾可谓称矧是泽宫
古以择士公卿大夫是之自出而为屋才百其楹
岁陁月𬯎至者千人项背骈絫至纬葭为庐架以
苍筤雨风骤至伛偻蔽遮堇全文卷绍熙二年春
三衢余公自刑部尚书除焕章阁学士寔来居守
幕府肇启一新百为劬躬疚怀于夙于夜仁声义
实允洽甿庶文令武竞兵戎载肃靡政不葺靡敝
不革孚于九郡水顺雪释一日庠序诸生𥘿晋等
若干人充庭果以为请公即命驾率属往而相攸
则见藩㧞级夷栋折榱倾廪廪将压顾谓治中廖
君俣曰斯邦斯士而延以斯庐不湫隘否不简陋
否其冝称否廼彻厥旧廼图斯新意匠是断画堵
是度栋杗崇崇柱桷奕奕率视旧贯益四之一考
官有舍揖士有堂爰廓四庑爰拱二掖可案可几
可研可席堂之北堧中𫔶以南前后仭墙内外有
闲自𫔶之表缄封之司写书之官是正之员左次
右局不并会为门关启闭维时职谁何者于此攸
宅凡二百一十有二楹自堂徂庭自庭徂门自门
徂裔皆甓其地士之集者霁则不埃霖则不淖经
始于是岁冬十一月八日明年春二月二十三日
落之公属予记其役予谂于诸生曰公之于诸君
不薄矣今兹岁当大比诸君来试于斯盍亦𣂏长
江以为泓操三山以为觚以写胸中王谢康济之
长荣以荅锺山草堂之英灵毋挠毋䛕毋谖毋怃
以毋负余公延伫之至意公名端礼字处恭具位
庐陵杨某记并书
泉石膏肓记
绍熙壬子九月十六日予以废疾至自金陵深念
平生无它好独好泉石而故居乃土山安所得石
忽乡友王信臣及其犹子子林艘永新怪石以遗
予予喜甚曰子犯所谓天赐者亟召匠饤饾为假
山友人王才臣见之谯予曰先生居真山而又为
假山将谁绐予笑曰予敢绐人𦕅自绐耳才臣曰
有石而无泉非缺欤予偶思去假山三十步而近
旧有一泉而堙即命浚焉泉冽以猛因接筒引之
又于假山之前十步之间甓一小方池深尺广五
之泥与泉其深各半植以芙蕖杂以藻荇毎䟽泉
自筒入池中伏之假山之趾仰而出于石罅闭而
激之则为机泉喷珠跃玉飞空而上若白金绳焉
与假山相高开而达之则为流水其将至也若哽
若咽若嗔若叱然后滃然而上决决而流流而入
于池其流有文其入者声顷刻之间通塞万变观
者四顾莫测所来予因生致小鱼善游而喜浮者
畜之池二十许尾先子后十毎浮而出也后者不
先夫先者若徐行后长者之为者余固异之其始
畏人不浮人至则隐于荷盘荇帯之下去则显其
后渐与人习圉圉洋洋若与人为翫既而复隐若
耻以身供人之翫者予益异之予间以食食之毎
食至必出久之若疑夫食之饵己者复不出予益
异之因命其泉石之上小𨊱曰泉石膏肓或曰膏
肓之疾医缓云不可为后世乃有法可艾也予曰
膏肓有法可艾也泉石膏肓无法可艾也有法可
艾予亦不艾也一笑而书之明年重午王隆病叟
杨万里记
不欺堂记
吾友安福彭湛少初重趼触热走百有二十里访
予于南溪之上跽而请曰湛同里人士曰槎江朱
生知微徳全者尝于先人乎从学湛与之同研席
翻书䇿于今二十年不啻矣徳全之为人湛能言
之申且而起丙夜而不寐其志未小也盖将味诗
书之芳润而不知刍豢之悦口泳仁义之洪澜而
不知江海之沃日猎道徳之具囿而不知云梦获
禽其志未小也尝服膺斋心乎范文正公不欺之
言乃取以名其堂敬介湛乞先生一言以范之上
何巍而不陟下何濬而不颐愿细以为后学惠不
寕唯朱生之福抑湛也实与被焉昭昭之不掲昏
昏之不发先生其忍以否对曰是学也吾也尝从
事于斯矣始乎谨独终乎至诚谨独不尽乎人则
至诚不至乎天自八圣两贤其畀也有噐其承也
有系不此乎在其将焉在舍是吾不知所以告矣
岂唯吾不知所以告八圣两贤亦不知所以告年
月日诚斋野客杨万里记
山月亭记
予昨日偶出山间入州府友人王信臣迓予于中
路约予过其家观所谓山月亭者日己旰未遑也
诘朝夙兴出永丰门西走九曲谒亲旧皆寂寂门
未启则反而南谒信臣门启矣予入坐宾堦有顷
信臣揽衣猝猝而出是时风雨昏昏泞淖没膝予
语信臣曰今日遂有遗恨乡也山月寕不远五十
里见我于图画之中今也尺有咫乃隔我于风雨
之外信臣曰先生毋恨则前行导予径其家绕出
屋后折而左度修庑陟穹𪩘有亭若在天半掀然
孤巉者山月也予且喜且喟曰尚有遗恨已识王
仲祖未见杜弘治所谓云端䑓者焉在信臣指前
檐三十许武石栏崛起堦齿层出者曰此是己雨
小斋欣然登焉直下百尺壁立如削阛阓数十万
家如在井底下视胆倬遐瞩神旷乃知此亭面势
宅一城高绝之地无所与二其前峭秀而䆳蔚者
青原也其左突出而翼截者东山也其右首下而
凥高者拜相山也其下横厉而皎空者白鹭江水
也周览未既惊风歘起林木叫呼大波怒跳翻倒
城市前山皆动诸峯相角清寒入骨不可复立亟
㱕亭上予益喜且喟曰尚有遗恨今夕无月绍熙
四年十月晦诚斋野客杨万里记
李氏重修遗经阁记
遗经阁者潭之浏阳李氏庋书之地也重修者李
君之传也阁之址故在县之南之传所居之西偏
成于隆兴甲申者之传乃祖致仕君彦从暨乃父
徳广也初取邹鲁之谚以名之复为文以记之者
蜀人施君渊然少才也既扁之以三大字复与侍
讲南𨊱先生张公数十人赋诗以华其纪者今待
制侍讲晦庵先生朱公也历年一终再厄欎攸致
政君喟曰灾之攸兴不以其近市故耶淳熙丁未
一日迨暇携宾亲若子孙步自县南而北至半里
所得其地于太湖山之旁幽䆳演迤改筑有日矣
而父子相继以逝之传既长刻意嗜学慨祖父之
赍志未摅则又喟曰是阁不建之传不名为人子
为人孙矣则𢙣衣绝甘圭积黍累匪阁弗思匪阁
弗为绍熙癸丑始克落之厥址正方厥庐高凉自
地视阁岿在天半自阁视地濬在谷底湖鼎三峯
吾山相䑓挑霄争高摩肩并驰后先低昂互为崛
奇一邑之胜无能出其右者牙签万轴漆书万卷
是牣储则又喟曰旧记及诸诗皆命代无价手作
也新记微江西诚斋杨先生莫可于是不远千里
走书介予门人安福刘俨以谒于予予谓俨曰为
我寄声李氏子孙竹万个木千章橘千头田万顷
粟帛金玉固不禁也世之遗子不以是遗而以奚
遗今李君致政父子之遗尔子孙不干其货干其
书不既左且异乎虽然不有以左乎彼不有以右
乎此不有以异乎今不有以同乎古矣子其为我
贺李氏子孙之遭也不寕惟李氏子孙之遭也亦
为我贺致政君父子之遭也不寕惟致政君父子
之遭也亦为我贺兹阁之遭也致政君名作乂淳
熙甲辰遇 东朝庆夀恩授廸㓛郎致其仕徳广
名曰南之传字梦符盖三世以学行有称于州里
云绍熙甲寅闰月五日诚斋野客庐陵杨万里记
远明楼记
予淳熙庚子之官五羊道西昌泊跨牛庵据胡床
小极睡思昏昏也县尹李公垂簿公赵昌父传呼
而来予摄衣蹑履出迎坐未定二君曰先生欲登
快阁乎予谢曰幸甚即聨骑疾往是时春欲十半
凭栏送目一望无际绿杨拂水桃杏夹岸澄江漫
流不疾不徐远山争出平野自献视山谷登临之
时晩晴落木之景其丽绝过之而公程骏奔不得
久留忽忽留两绝句而去至今有遗恨也后十年
予宦江东予之倩安福刘价以书来为言西昌佳
士陈诚之所居距快阁不远而距澄江又加不远
然出门则江甚远盖阛阓居者百馀室蔽遮其前
有擿诚之者曰盍楼其上既溃于成呼酒与二三
诗友落之开窗卷帘江光月色飞入几席凄神寒
骨便觉贝阙珠宫去人不远因擿山谷语扁曰远
明愿先生记其说予许之未暇也予既退休于居
城之拏小舟三百里冒春雨访予于南溪之上投
赠予四六五七皆清峻迈往予读之惊异外问快
阁士恙乎诚之曰江月如故而落木荣白鸥老矣
因跽而请曰先生于恂有宿诺愿践言予笑曰嘻
吾为子惧矣昔半山老人尝与谢公争墅公去我
来应属我之诗是也又与叚约之争埭割我锺山
一半青之诗是也今子以兹楼偪快阁非城虎牢
之策乎山谷犹有鬼神嘻争端自此始矣绍熙甲
寅四月庚戌诚斋老人杨万里记
吉水县除屯田租记
予谢病免㱕逃虗幽屏一日吉水人士王子俊等
四百馀人合辞请于予曰屯田之为吉水病三四
百年于此矣十馀年来病之中又滋病焉盖自唐
末五代以还吉水之屯田在一郡为加多而其租
为己重乾道淳熙间郡白于朝请官鬻之而更为
税亩于是租之为斛者二千一百三十四有奇屯
田之重租则去矣而上供之常数自若也淳熙之
十五年天台陈君臧孙来长吾邑未及下车亟诣
府极论其本末守以其说上之部使者部使者上
之地官方是时吉之守王公谦贤也张公叔椿郑
汝谐相继为部使者亦贤也地卿赵公彦逾丘公
崈叶公翥又贤也故君之请不壅于闻乃绍熙之
二年越五月十二日制诏执事其悉蠲之命下日
百里之民如痿起行懽声丕同升闻于天愿先生
特书以诏罔极以毋忘诸公之贤以永怀
圣天子之徳予曰诺哉绍熙四年秋七月十一日
具位杨万里记
邵州希濓堂记
余谢病免㱕僵卧空山与世不相闻者今三年矣
故人邵阳史君潘侯焘独不我斁遗千里遣骑迹
门移书请曰邵故濂溪先生旧治也治平四年先
生以永州治中来摄若稽壁记不书爰诹故老皆
无在者焘𣣔求其学道爱人之遗风以范焉而不
可得独潘公兴嗣诵其为治精密严恕隐然有当
于吾心廼即治之西偏因屋之废者辟而为堂命
曰希濂听讼于斯读书于斯退食游息于斯晦庵
先生闻之喜曰精密严恕四者未有合而言之者
也合而言之尤有意味此非近世所谓儒者之政
漫漶以于誉者也子于此当深发矣因为焘大书
三字扁之堂上惟老先生精微之意微潘公畴能
发之微晦庵畴能领之微先生畴冝记之余贺侯
曰甚善然亦难言也苛似精谲似密刻似严弛似
恕而皆非也去其似而非者则得其精微者矣抑
侯请大之老先生不云乎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
侯之希濂希其四也盍充其四以上达其三乎充
其四达其三希之大也希其四而巳矣希之大乎
哉余闻侯之为邵其政简而悉明而能容惠而民
畏大丞相益公倡诸䑓以其最上闻矣盖其治源
流有自云绍熙甲寅九月晦诚斋野客庐陵杨万
里记
谭氏学林堂记
茶陵谭氏世儒其业至今郢州郡博士始策上第
者世选其名勤之其字也勤之兄之子知言年二
十有四嗜学明经有司以秋赋之溢员选试太学
知言再在选中尝筑一堂丛书于间绝甘屏荤而
以诗礼为膏梁捐绮抵缟而以文史为襟帯去丝
远竹而以简编为笙镛问堂名于艮斋先生谢公
公大书学林以扁为楣又问学林之说于余则讯
之曰此班固之语而黄豫章撷之以谂学者也子
尝观于高山深林乎嶤嶤乎其陟而弥峻也蔚蔚
乎其眺而弥广也窈窈乎其頥而弥䆳也子也入
焉将奚取乎根柢乎荣华乎曰根柢哉余曰子入
学林亦若是而已矣而其峻也其广也其䆳也又
有甚于此者焉有义理之林有文词之林有圣贤
之林有名爵之林由于义理入自圣贤此根柢之
林也由于文词入自名爵此荣华之林也学者亦
孰不曰吾将根柢之求而不荣华之求哉然咀义
理者其滋淡餐文词者其味腴蹈圣贤者其涂悠
趋名爵者其蹊捷子能不诱于不厌于淡不勤
于捷不墯于悠则假道义理之林有日矣不然
与淡战于口悠与捷战于心吾惧荣华之胜而根
柢之负也文词之訹而义理之荒也名爵之向而
圣贤之偭也向圣贤而偭名爵茍不止其向必至
乎尔也向名爵而偭圣贤虽不止其向亦必至乎
否也子将欲入其林愿闻其向知言字养正绍熙
五年十二月 日具位杨万里记
友善斋记
太学之士有东吴张尧臣以道者精于文工于诗
其为人贤而静介而能穆予初识之于友人张㓛
父坐间未之异也一日以道访予谈学问讲诗文
雷出而水涌且请予赋寒绿𨊱之诗予怪而问之
曰偕寒互绿此天随子杞菊赋语也子也方与四
方九州之英杰战得失于贤科之中于寒绿奚取
焉以道曰先生之所谓奚取乃尧臣之所以深取
也予始惊而异之因为赋之予既谢病退休于居
自念平生若许子纷纷然与百工交易者自此远
矣后一年㓛父不远二千里走一介遗予书以道
亦因之遗予书予发书笑曰野人无以供人之求
以道亦岂有求者乎而其书词乃曰尧臣尝爱孟
氏之书曰一郷之善士斯友一郷之善士一国之
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
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尧臣有一斋房名以
友善愿先生记其说以廸其衷以就其学予曰善
一也今子欲友善则犹二之也盖有有其善者有
友其善者有其善者彼之所谓善士者也友其善
者子之所欲友彼之善士者也子谓有其善者善
乎友其善者善乎今夫东邻有千金之璧我将假
而观之其得观与否未可必也可必也璧犹彼之
璧也而况不可必乎子盍以彼之璧为子之璧则
夫所谓善士者友之可也不友之亦可也是则友
善之善者也是孟子之所望于子者也年月日庐
陵杨万里记
福荣堂记
绍熙五年 隆慈备福皇太后圣夀八十廼春王
三朝 皇帝鸣和銮备法驾曶爽夙兴星陈天行
朝于慈福宫奉觞上千万岁夀是日 夀皇拜前
皇帝拜后 嘉王又拜后四世重庆三宫驩浃
怡怡愉愉如也缛礼告浚慈颜有喜 皇帝若曰
有昊博临克笃宋祐佑我王母受兹介福施及家
予一人敢专飨之其锡类介赉以及人老惟臣
若士若民父母高年者赐爵有差于是太学生员
吉州太和县进士臣胡笺父母谘封廸㓛郎致仕
母欧阳氏孺人赞书宠嘉命服渊曜邑里交贺族
亲相艳乃扁其中堂命曰福荣以侈 君赐盖取
诸赞书语也维吉之胡其先肇自五季避地寔来
其别有三若资政殿学士忠简公是为值夏之胡
其祖伯也若讳衍策庆暦六年第仕至朝奉大夫
者是为太和南城之胡其祖仲也若笺之父子是
为黄漕之胡其祖季也伏而未𬸣汨而未昭其昭
其𬸣不在笺乎惟谘里居有贤称嗜义若渇教子
若𤥨切而笺也允廸其教用励其业将以树其家
而元其宗与九州四海之豪英角其能于上庠而
屡书于月成焉繄 皇上锡类之恩配于丕天曷
云报称将欲报称不在移所以孝于亲者以忠于
君乎君家资政忠简大忠高节动天地贯日月也
师之则是学之则至其勿曰吾家子云而外求焉
则几矣岂惟报其君亦惟报其亲三月既望具位
杨万里记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长孺 编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门人罗 茂良 校正
诚斋集卷第七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