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开孙村河札子

论开孙村河札子
作者:苏辙 北宋
本作品收录于《颍滨文钞/03

臣为户部右曹,兼领金、仓二部,任居天下财赋之半,适当中外匮竭不继之时,日夜忧惶,常虑败事。窃见左藏见缗一月出纳之数,大抵皆五十馀万,略无赢馀,其它金帛诸物,虽小有羡数,亦不足赖。臣之愚怯,常恐天灾流行,水旱作沴,西羌旅距,边鄙绎骚,河议失当,赋役横起。三事有一,大计不支。虽使桑羊、刘晏复生,计无从出矣,而况于臣之驽下乎。

今者幸赖二圣慈仁恭俭,天地垂贶,诸道秋稼稍复成熟,虽京西、陕西灾旱相接,而一方之患,未为深忧。羌人困穷,旋闻款塞。惟有黄河西流议复故道,事之经岁,役兵二万人,蓄聚梢桩等物三千馀万。方河朔灾伤困弊之馀,兴必不可成之功,吏民窃叹,劳苦已甚,而莫大之役尚在来岁。天启圣意,灼知民心,特召河北转运司官吏访以得失。近闻回河大议已寝不行,臣平日过忧顿然释去。然尚闻议者固执开河分水之策。虽权罢大役,而兵工小役竟未肯休。如此,则河北来年之忧,亦与今年何异。今者小吴决口,入地已深,而孙村所开,丈尺有限,不独不能回河,亦必不能分水。况黄河之性,急则通流,缓则淤淀,既无东西皆急之势,安有两河并行之理哉。纵使两河并行,不免各立堤防,其为费耗,又倍今日矣。臣闻自古圣人不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故“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朝廷举动,义当如此。今议河失当,知其害人,中道而复,本何所愧。虽使天下知之,亦足以明二圣忧民之深,为之改过不吝。今乃顾惜前议,未肯旷然更张,果于遂非,难于迁善,臣实为朝廷惜之。

然臣闻议者初建开河分水之策,其说有三:其一曰,御河堙灭,失馈运之利。其二曰,恩、冀以北,涨水为害,公私损耗。其三曰,河徙无常,万一自虏界入海,边防失备。凡其所以荧惑圣聪,沮难公议,皆以三说借口。夫河决西流,势如建瓴,引之复东,势如登屋。虽使三说可信,亦莫如之何矣。况此三说,皆未必然。臣请得具言之。

昔大河在东,御河自怀、卫经北京,渐历边郡,馈运既便,商贾通行。今河既西流,御河堙灭,失此大利,谁则不知。天实使然,人力何及。若议者能复澶渊故道,则御河有可复之理。今河自小吴北行,占压御河故地,虽使如议者之意,自北京以南折而东行,则御河堙灭已一二百里,亦无由复见矣。此御河之说不足听,一也。河之所行,利害相半,夏潦涨溢,浸败秋田,滨河数十里为之破税,此其害也。涨水既去,淤厚累尺,粟麦之利,比之他田其收十倍,寄居丘冢,以避淫潦,民习其事,不甚告劳,此其利也。今河水在西,势亦如此,远为堤坊,不与之争,正得汉贾逊治河之意。此之故道,岁省兵夫梢芟,其数甚广。而故道已退之地,桑麻千里,赋税完复,为利不赀,安用逆天地之性,移西流之忧,为东流之患哉。此恩、冀以北涨水为害之说不足听,二也。河昔在东,自河以西郡县,与虏接境,无山河之限,边臣建为塘水,以捍戎马之冲。今河既西行,则西山一带,戎马可行之地已无几矣,其为边防之利,不言可知。然议者尚恐河复北徙,则海口出虏界中,造舟为梁,便于南牧。臣闻虏中诸河,自北南注,以入于海。盖地形北高,河无北徙之道,而海口深浚,势无徙移。臣虽非目见,而习北方之事者为臣言之,大略如此,可以遣使按视图画而知。此河入虏界,边防失备之说不足听,三也。臣愿以此三说质之议者,则开河分水之说,诚不足复为矣。

又臣访闻今岁四五月间,河上役兵劳苦无告,尝有数百人持板筑之械,访求都水使者,意极不善。赖防逻之卒拥拒而散。盛夏苦役,病死者相继。使者恐朝廷知之,皆于垂死放归本郡,毙于道路者不知其数。若今冬放冻,来岁春暖,复调就役,则意外之患,复当如前。臣不知朝廷何苦而不罢此役哉。

今建议之臣,耻于不效而坚持之于上,小臣急于利禄,不顾可否,随而和之于下,上下胶固,以罔朝廷。其间正言不避权要才一二人耳,然事非本职,亦不敢尽言。臣以户部休戚计在此河,若复缄默,谁当言者。惟断自圣心,尽罢其议,则天下不胜幸甚。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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