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读书杂释
◀上一卷 卷十 下一卷▶


孝经

编辑

上下有别

编辑

《说文·八部》:“𠔁,分也。从重八,八,别也,亦声。《孝经说》曰:‘故上下有别。’”今文无此句。按:许氏《自序》曰:“《孝经》古文。”《汉志书序》谓古文《孝经》出孔壁,而许冲《上其父〈说文〉书》云:“孝昭帝时,鲁国三老所献。建武时,议郎卫宏所授。皆口传,官无其说。”冲为慎之子,慎所本之书,冲必知之。知《汉志书序》误也。缘口传之义,故曰“说”。盖此古文《孝经》之语也。

论语

编辑

抑与之与

编辑

按《论语》“抑与之与”,汉《石经》作“意与之与”。意、抑声转字异,义并同也。

曾是以为孝乎

编辑

《论语》:“曾是以为孝乎”、“曾谓泰山”,陆德明《释文》并音增。《集注》不别为音,盖从陆也。今世读为层,误矣。《广韵》十七《登》云:“曾,则也”,“作滕切”,音增;“曾,经也”,“昨棱切”,音层。“曾是”即“则是”,“曾”谓“即”,“则”谓“而”。读如“曾经”之曾,非俗人之臆断乎!

文献不足故也

编辑

友人上元杨疋仑大堉尝与鼒言:《大诰》“民献有十夫”,《书大传》作“民仪有十夫”,献乃仪之借字也。《论语》“文献不足故也”,当是“文仪不足故也”。鼒按:献字古有莎音,仪字古有俄音,音近借,诚然。然《论语集解》引郑注云:“献犹贤也。”皇侃《义疏》亦云:“献,贤也。”《书·益稷》:“万邦黎献。”传云:“贤也。”又《逸周书·作雒解》:“俘殷献民于九毕。”注云:“献民,士大夫也。”则读如字甚确,不得改字也。

禘自既灌而往者

编辑

《论语》:“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朱子以鲁禘非礼,孔子本不欲观,自灌以后,浸以懈怠为义。按唐李鼎祚《周易集解》:“观,盥而不荐。”引马融注云:“盥者,进爵灌地,以降神也。此是祭祀盛时,及神降荐牲,其礼简略不足观也。国之大事,惟祀与戎。王道可观,在于祭祀;祀之盛,莫过初盥降神。故孔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此言及荐牲简略,则不足观也。”又引虞翻注云:“盥,沃盥。荐,羞牲也。”“观,盥而不荐。孔子曰:‘禘自既灌,吾不欲观之矣。’”王弼注亦略同。虽不必遽胜朱注,然自不可不知。

始作

编辑

孔颖达《诗谱疏》云:“《论语》‘始作,翕如也’。郑注云:‘始作,谓金奏。’”鼒谓此说良是。《礼》曰:“入门而县兴。”又曰:“宾入大门而奏《肆夏》。”《左传》穆叔如晋,先言金奏《肆夏》,后言工歌《文王》、《鹿鸣》,此皆始作为金奏之证。自何晏《集解》以空言说经,而古义浸晦矣。

公冶长

编辑

邢昺《论语》疏云:“旧说公冶长解禽语,故系之缧绁。以其不经,今不取。”鼒谓声音之理,通乎人、物。胡、越人闻声而还相笑者,耳之不习闻也。审其轻重、疾徐之所变而通者,则相效不难也。由此以通之鸟兽亦然。《周礼》:夷隶通鸟言,《左氏》:介葛卢闻牛鸣,此皆七经所有也。又郑康成《诗谱》云:“伯翳能知禽兽之言,《左氏》葛卢闻牛鸣。”贾逵注云:“伯益晓是术。”蔡邕云:“伯翳综声于语鸟,葛卢辩音于鸣牛。”此皆笺、注所有也。又《论衡》载杨翁仲听马骂蹇眇事,此诸子书所有也。盖古人精于格物之学,其类聚群分极之纤悉,皆有不可易之理。后世人才不如古儒生,格物之学既不精,朝廷理物之官亦废,目论之儒少见多怪,至宋而益甚,相率逞臆断之说,废弃传、注。昺,宋初人,已有此气习矣。

犁牛之子

编辑

元李冶《敬斋古今黈》云:“前汉赵过始用耕牛。叶石林援冉伯牛、司马牛皆名耕,以证过以前耕非用牛,则名、字何取以相配乎?古盖耕而不犁,后世变为犁。法,耦用人,犁用手,过特为之增损其制,非用牛自过始。又孔子言‘犁牛之子骍且角’。孔子时固已用犁。”李冶谓石林“以驳杂之犁同之耕犁之犁,是真误矣。”鼒谓石林非误,殆不以杂文之训为然也。惠氏《礼说》曰:“犁牛,耕牛。子,其犊也。骍且角,天牲也。仲弓可使南面,故举天牲以况之。”刘台拱《经传小记》亦曰:“民间耕牛非所以待祭祀,故欲勿用。然有时公牛不足,则私牛之犊亦在所取。《周礼·羊人》取云:‘若牧人无牲,则受布于司马,使其贾买牲而供之。’《遂人》所谓‘野牲’、《曲礼》所谓‘索牛’是也。《周礼》用骍牲者三事:祭天南郊一也,宗庙二也,望祀南方山川三也。郊庙,大祀也。山川,次祀也。耕牛之犊而有骍角之材,纵不用诸上帝,山川次祀亦岂得舍之?《周礼》沈辜用尨,山林川泽正当用杂色之牲。外祭用尨,则并五岳、四镇、四渎,亦有时用杂色者,何故尨牛之子反有勿用之疑?”惠氏、刘氏皆以犁为耕,与叶石林相同。鼒按:《集解》虽主杂文之训,而皇侃则兼存耕犁之说,知旧人固有此解也。

祷尔于上下神祇

编辑

《说文·言部》:“讄,祷也。累功德以求福。《论语》云:‘讄曰:祷尔于上下神祇。’从言,累省声。讠⒒或不省。”今作“诔”。按《说文》解“诔”字云:“谥也。”而《集解》引孔注为“祷,篇名”。则古《论语》作“讄”无疑。然《广雅·释诂》云:“诔,累也。”《释名·释典艺》云:“诔,累也。累列其事而称之也。”《周礼·太祝》“六曰诔”司农注,“大史遣之日,读诔”康成注,俱有累义。则讄、诔亦义之转相生者,故皇侃《义疏》云:“诔之言累也,谓如今行状也。”又康成注《周礼·小宗伯》引此“讄”与《说文》同,而注《太祝》仍引作“诔”,与今本同,则二字通用已久矣。

《荀子·议兵篇》:“𫍰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汉书·刑法志》作“鳃”。苏林注云:“鳃音‘慎而无礼则葸’之葸。鳃鳃,惧貌也。”今时文家读如“思”音,而以为琐琐之状,可谓无知妄作矣。

苗而不秀

编辑

《论语》孔安国注“苗而不秀”章云:“言万物有生而不育成者,喻人亦然。”邢昺疏曰:“此章亦以颜渊早卒,孔子痛惜之,为之作譬也。”按扬子《法言·问神》有云:“育而不苗者,吾家之童乌乎!九龄而与我玄文。”李轨注云:“童乌,子云之子也。仲尼悼颜渊‘苗而不秀’,子云伤童乌‘育而不苗’。颜渊弱冠与仲尼论《易》,童乌九龄与扬子论《玄》。”又,《后汉·章帝八王传赞》:“振振子孙,或秀或苗。”注云:“苗谓早夭,秀谓长成也。”《金石录》载《武氏石阙铭》:“被病云殁,苗秀不遂。”《世说》:“王戎子万子,有大成之风,苗而不秀。”按:万子名绥,年十九卒。又,刘勰《文心雕龙·哀吊》弟十三《赞》曰:“苗而不秀,自古斯恸!”庾信《伤心赋》:“苗而不秀,频有所悲。一女成人,外孙孩稚。奄然玄壤,何痛如之?”是唐以前人,皆如此说也。

阚子我误为宰子我

编辑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云:“宰予字子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司马贞《索隐》曰:“按《左氏》无宰我与田常作乱之文,然有阚止,字子我,因争宠,遂为陈恒所杀。恐字与宰我相涉,因误云然。”此说极是,足以定史迁之谬妄矣。偶阅宋张淏《云谷杂记》言之甚详。因备录之如左,曰:“《东坡志林》曰:‘李斯上书谏二世,其略曰:“田常为简公臣,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是宰予不从田常,为常所杀也。《弟子传》乃云:“宰我与田常作乱。”使吾先师之门乃有叛臣焉。而天下通祀者,容叛臣于其间,岂非千载不蠲之惑也!近令儿子迈考阅旧书,究其所因,则宰我不叛,其验甚明。太史公因陋承疑,使宰我有冤载,而吾先师蒙其垢。自兹一洗,亦古今之快也。’苏子由《古史》曰:‘田恒之乱,本与阚止争宠,阚止,亦子我也。田恒既敢止,弑简公,则尚谁族?宰我者事,盖必不然矣。’子由又曰:‘李斯言田恒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因弑简公。’又,刘向《别录》:‘田成了与宰我争,宰我夜伏卒将以功田成子,令于卒中曰:“不见旌节,毋起!”鸱夷子皮闻之,告田成子。成子因为旌节以起宰我之卒,遂残宰我。’信如此说,则宰我乃田恒之仇,为齐攻田恒者,非与恒作乱矣。要之,由阚止亦曰子我,故战国诸子误以为宰予,皆不足信也。考诸家所言,《索隐》则以其字同阚止,遂至于误。东坡则援李斯之言,以宰予不从田常,故为常所杀。子由固以为阚止,而未免以李斯、刘向之言为惑。然刘向所谓鸱夷子皮者,范蠡也。田常作乱在周敬王三十九年,是时范蠡方在越,与句践谋伐吴。后八年吴灭,蠡始浮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国语》及《左传》可考,其妄已不待言。《索隐》、《古史》谓为阚止,然无确然之证。予按《左传·哀十四年》:‘齐简公之在鲁也,阚止有宠焉。及即位,使为政。成子惮之。诸御鞅言于公曰:“陈、阚不可并也。其择焉!”弗听。夏五月壬申,成子兄弟如公。子我属徒攻闱与大门,皆不胜,乃出。陈氏追之,杀诸郭关。庚辰,陈恒执公于舒州,公曰:“吾早从鞅之言,不及此。”’《说苑·正谏篇》:‘齐简公有臣曰诸御鞅,谏简公曰:“田常与宰予,此二人甚相憎也。臣恐其相攻,愿君去一人。”简公曰:“非细人之所敢议也。”居无几何,田常果攻宰予于庭,弑简公于朝。简公喟然而太息曰:“馀不用鞅之言,以至此患也!”’《说苑》所言与《左氏》正同。独以阚止为宰予者,则后人误以阚氏之子我,为宰氏之子我,最分明。夫一名字之混,遂至贤逆之莫辨,曾参杀人,真可畏哉!”又,宰予不为田常所杀,前人辨之已详。《史记》固妄,即李斯、刘向之言亦不免传闻之误。简阅查宽《盐铁论》所论宰予事,虽不外李斯、刘向之所言,然亦无与史迁同者。知汉儒群以作乱之说为不然矣。《殊路》第二十一:“大夫曰:‘宰我秉事,有宠于齐,田常作难,道不行,身死庭中,简公杀于檀台。子路仕卫,孔悝作乱,不能救,君出亡,身菹于卫。’文学曰:‘卫君近佞远贤,子路居蒲,孔悝为政。简公不听宰我,而泄其谋,是以二君身被放、杀,而祸及忠臣。’”《讼贤》第二十二:“大夫曰:‘季由以强梁死,宰我以柔弱杀。’文学曰:‘子路、宰我生不逢伯乐之举,而遇狂屠,故君子伤之,若由不得其死然,天其祝予矣!孔父累华督之难,不可谓不义;仇牧涉宋万之祸,不可谓不贤也。’”此可为苏氏添不证据。

其言也讱

编辑

《说文·言部》:“讱,顿也。从言,刃声。《论语》曰:‘其言也讱。’”今文同。按孔注:“讱,难也。”郑注:“讱,不忍言也。”朱注:“讱,忍也。难也。”不忍与忍,义之转相训者也。顿,又忍与难相生之义也。《玉篇》训钝。按:钝与顿通。《礼记·檀弓》注云:“鲁,顿也。”《释文》“顿,本作钝”。又见《史记·索隐》、《汉书集注》,知《玉篇》训钝,本《说文》也。

子之迂也

编辑

幼读《论语》,至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尝疑子路贤者,何为先生长者之前,出言无状乃尔。后读陆德明《释文》出此句云:“之迂,郑本作于,狂也。”尤骇异,古无训于为狂者,即迂亦与狂义不合。后得卢学士文召校本,改狂作枉。阮相国元《论语释文校勘记》曰:“此疑往字。彳旁与犭旁形相近也。《诗》‘之子于归’、‘维曰于仕’、‘伊于胡底’、‘之子于狩’、‘周王于迈’、‘于邑于谢’、‘于疆于理’,传、笺皆训为往。此与《佛》章‘子之往也’义同。迂无往训,故改字为于。”鼒按:于、迂古字通。《礼·檀弓》“于则于”。疏云:“于音近迂。”《文王世子》:“况于其身以善其九乎?”郑读为迂。读为“子之往也,奚其正!”亦请业请益之常词,何至有“野哉”之斥?盖迂为远于事情,于亦训远。《公羊·庄元年传》:“筑于外,非礼也。”注云:“于,远词也”是也。今人迂途或亦云“枉道”,盖迂回、枉曲义本相近。总之,远字之义,远于事情,谓其非救时之急务耳。并非今人腐、迂谬之义,无庸疑也。

颜渊死

编辑

按王肃伪《家语》云:“颜渊少孔子三十岁。二十九岁而发白,三十一岁早死。”盖据《史记》而妄增之。阎百诗、毛西河、江慎修诸儒,据颜渊从夫子事迹考之,谓颜渊卒当孔子七十一岁,非六十一岁。古二、三、三字易混,“二十九岁而发白”,当是三十九岁而发白;“三十一岁早死”,当是三十一岁早死。此语可谓破千古之惑,不独二、三、三字体易混,且汉《石经》三十字作“三”,四十字作“四”,唐以前经典多用之,安知非廿、三、四之讹邪?经师传说往往多论,高诱注《淮南·精神训》“颜渊夭死”云:“颜渊十八而卒”,则不知何据,或别有脱字也。

羿善射奡荡舟

编辑

《论语》:“羿善射,奡荡舟”,《左传》作“浇”,《离骚》、《天问》亦作“浇”。《说文》羿作“𢏗”,奡亦作奡。按:《汗简》载羿之古文为“[A09F]”,云出古《尚书》,[A09F]即𢏗之变体。据《说文》、《汗简》,知古《论语》羿作𢏗也。又王逸注《离骚》“浇身被服强圉兮”曰:“浇,寒浞之子也。强圉,多力也。”“《论语》曰:‘羿善射,奡荡舟。’”与今《论语》同。其注《天问》“惟浇在户,何求于嫂”曰:“浇,古多力者也。《论语》曰:‘浇荡舟。’”与今《论语》异。则王逸所见本,各异也。“奡”与“傲”音义皆同,“浇”则音转而字异。鼒故谓古经文多异字者,古文朴略,就所见闻箸之篇,无画一之例。有形近之借,有声近之借,有义同之通用,各以其类求之,则可以识古人义矣。

荷蒉

编辑

《说文·艸部》:“蒉,艸器也。从艸,贵声。臾,古文蒉,象形。《论语》曰:‘有荷臾而过孔氏之门。’”按:此所引乃古文《论语》也。

鄙哉硁硁乎

编辑

惠栋《九经古义》云:“‘鄙哉硁硁乎’,按《说文》:‘硁,古文磬。’故何晏注云:‘此硁硁者,谓此磬声也。’《史记》载《乐记》云:‘石声硁硁’,即磬字。今《礼记》作磬。”鼒谓此说良是。后以硁为坚确之意,又义之借展转而相生者。段玉裁谓此是古今字,得之矣。故“硁硁然小人哉”章,即以坚确为义,若执古义则不可通矣。

远人谓颛臾

编辑

阎若璩《四书释地》“远人谓颛臾”一段,言徐文长极驳《集注》,谓颛臾曰“在邦域中”、“社稷臣”,曰“近于费”,曰“邦内”,则非远人也明甚,当以淮夷、徐戎当之。阎不谓然,而引哀公元年“伐邾”云云,谓远人似即谓邾。鼒按:《集注》之说隐括此章书旨,而以意逆之,徐文长、阎百诗之说并非也。下文“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则此远人正与“萧墙之内”反对为义,不必泥“远”字,以词害意也。盖此时,颛臾虽为不侵不叛之臣,而见三家之作三军,分公室,一国三公,都城百雉;因亦画疆自守,隐有负嵎之势。故冉有以“固而近费”为言,而夫子亦以“不能来远人”责二子。若邾,方为敌国世仇,夫子得位行政,或可以来之,岂遽责二子以所甚难乎?且鲁与邾相距六七十里,颛失与费相距亦七十里,地之相去同,而必谓非颛臾,亦可见说之甚难,而不可通矣。

涅而不缁

编辑

按《论语》“涅而不缁”,《史记》、《论衡》、《新语·道基篇》、《文选·座右铭》注,俱引作“淄”。按《说文》无“淄”字,当以“缁”为正也。《隶释》载《州辅碑》作“摩而不粼,涅而不”,隶之变体也。《史记·屈原列传》作“泥而不滓”,《费凤碑》作“埿而不滓”,与《论语》异,或系引用他书。然《索隐》曰“泥音涅”。又《释名·释采帛》云“缁,滓也。泥之黑者曰滓,此色然也。”是“泥、涅”、“缁、滓”本双声同训之字,作泥、埿与滓,或即古鲁之异文。

乡原

编辑

《论语》“乡原”,何晏《集解》引周生曰:“所至之乡,辄原其人情而为己意以待之。一曰乡,向也。古字同。谓人不能刚毅,而见人辄原其趋向,容媚而合之。”朱注曰:“乡者,鄙俗之意。原与愿同。《荀子》‘原悫’注:‘读作愿’是也。盖其同流合污,以媚于世,故在乡人之中独以愿称。”按:此以朱注为长。《孟子·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赵岐注云:“言人皆以为原善,所至亦谓之善人。”此义与朱子同也。又,康成“侗而不愿”注云:“愿,善也。”赵岐亦云:“原,善。”是赵亦读如愿也。但未改字,故义不显耳。

楚狂接舆

编辑

阎若璩《四书释地》一书,其征实处多《集注》所未及,然往往杂以时文家言,故芜陋亦复不少。如《楚狂接舆》章载王复礼之说曰:“《论语》止云‘楚狂’,其名氏原不传。然前云‘楚狂接舆’,后云‘孔子不下’,特两相照应;抑且记事书法之妙,正见接舆而歌所以欲下,其不复用车者,以有舆字在前也。”鼒按:《庄子·人间世》云:“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云云。庄子去圣人之世不远,其以接舆为名,当必不妄。郑康成注“孔子下”云:“下,下堂出门。”据《庄子》“游其门”云云也。今舍《庄子》、《郑注》不之信,而据时文家之言,以墨守《集注》,亦所谓苟为同者矣。又按《楚词·涉江》篇:“接舆髡首兮,桑扈裸行。”王逸注云:“接舆,楚狂接舆也。髡,剔也。首,头也。自刑身体,避世佯狂也。”《庄子·人间世》篇既云:“楚狂接舆游其门”,《应帝王》篇又云:“肩吾见接舆”云云。《淮南子》、《尸子》亦云:“楚狂接舆耕于方城。”《战国策》范睢对秦王云:“箕子、接舆漆身以为厉,披发以为狂。”《韩诗外传》亦载“接舆躬耕以食,其妻之市未返”事。观诸书屡引接舆,可知其人虽隐士,而世多知之。又“漆身披发,髡首行歌”,皆其佯狂之迹为世所指目者,故谓之为狂接舆也。扬子《法言》十一,曰“箕子之漆其身也,狂接舆之被其发也,欲去而恐罹害者也。箕子之《洪范》,接舆之《歌凤》也哉”。是扬子固以为人名矣。孔安国注曰:“接舆,楚人。”郑注“孔子下”云:“下堂,出门。”本诸《庄子》,信而有征,固无疑也。

朱张夷逸

编辑

《论语》“逸民”章,包咸注云:“此七人皆逸民之贤者。”是以夷逸、朱张为人姓名。朱注从之。陆德明《释文》出“朱张”云:“郑作‘侏张’,音陟留反。”盖郑不以朱张为人姓名,故读朱如周,朱、周一声之转。《书》“诪张为幻”,本或作“侜张”,亦作“侏张”。此言逸民之行,皆不合于正,故曰侏张也。鼒按《礼说》云:“扬雄《国三老箴》曰:‘负乘覆𫗧,奸寇侜张。’侜张,犹张大也。”《说文》无“侏”字,“侜”即“侏”字也。据此当是言逸民好为苟难,穷大失居之意。又,颜师古注“夷逸”云:“谓窜于蛮夷而遁”,亦不以为人姓名也。又《困学纪闻》云:“逸民各论其行而不及朱张,或曰其行与孔子同,故不复论也。”《释文》引王弼注“朱张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邢昺疏引弼注同。今按荀子云:“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仲尼、子弓是也。”又云:“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势者也,仲尼、子弓是也。”又《非相篇》云:“帝尧长,帝舜短;文王长,周公短;仲尼长,子弓短。”并上《非十二子篇》、《儒效篇》引仲尼、子弓凡三见,不云子弓即朱张。辅嗣何所据而云然邪?何焯曰:“孔子云:‘我则异于是’,谓与逸民异也,安得朱张乃同乎?”鼒按《非相篇》注云:“子弓,盖仲弓也。言子者,著其为师也。”荀子学于子弓之门人,故尊其师之所自出,是不以为朱张也。杨倞《荀子注》亦不以子弓为朱张,知弼注妄言也。

以杖荷蓧

编辑

《说文·艸部》:“莜,艸田器。从艸,条省声。《论语》曰:‘以杖荷蓧。’今作蓧。”今文同。按皇侃《义疏》“蓧”作“蓧”。《释文》云:“本又作条,又作蓧。”《玉篇》亦引作“蓧”。是《说文》、古文只“蓧”字,疑“今作”三字是后人羼入。上云:“从艸,条省声”,可证也。按《史记·孔子世家》引包氏注云:“蓧,艸器名也。”字当从艸无疑。今何晏《集解》引包注作“竹器”。“竹”乃“艸”字之讹。皇侃竟改从竹,作“蓧”,并云:“箩簏之属”,误益甚矣。

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

编辑

《论语》曰:“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汉《石经》作“君臣之礼,如之何其废之也?”皇侃《义疏》作“如之何其废也?”《后汉书·申屠蟠传》注亦作“其可废也”,知今文与古本异也。

播鼗武

编辑

《论语》“播鼗武”,皇侃作“鼗”。陆德明《释文》云:“亦作鼗。”按《说文》“鼗,或从兆,作鞉。或从鼓,从兆,作鞉。”或从鼓从兆作𪔛,此作“鼗”,乃“𪔛”之变体也。鼒按:古锺鼎彝器文字偏旁,上下左右,随时变易,多不拘一体,此其证也。

季随季䯄

编辑

《姓氏辨证》引《世本》云:“季瓜氏,周八士季䯄之后。䯄或作瓜,晋有祈邑大夫季瓜忽。”又按《世族略》引“季瓜忽”作“季䯄息”。“䯄”之为“瓜”,“忽”之为“息”,声转而字异也。又《世族略》引《世本》云:“季随氏,周八士季随之后,宋有季随逢。”《广韵》引《世本》亦略同。

区以别矣

编辑

《困学纪闻》云:“《论语》:‘譬诸草木,区以别矣。’五峰胡氏宏曰:‘草木生于粟粒之萌,及其长大,根茎华实,虽凌云蔽日,据山蟠地,从初具乎一萌之内,而未尝自外增益之也。’区字即《乐记》区萌字,音句。朱文公亦云林少颖说与黄祖舜如此。”鼒谓此说甚是,古虞部、侯部韵通。

君子之道焉可诬也

编辑

《论语》“君子之道焉可诬也”。《集注》曰:“强而语之,则是诬之而已。”惠氏《九经古义》曰:“《汉书·薛宣传》作‘君子之道,焉可怃也’。苏林曰:‘怃,同也,兼也。’晋灼曰:‘怃音诬。’师古曰:‘《论语》载子夏之言,谓行业不同,所守各异,惟圣人为能体备之。’”据此,是古本有作“怃”者,或古鲁之异传也。又,马融注曰:“君子之道,焉可使诬。言我门人但能洒扫而已。”玩季长注意,亦未有训为诬罔之义。当是以诬为怃,音近借之字,若曰:君子之道,焉可使同而兼之?言我门人但能洒扫而已。邢昺不审于古音训之学,始以诬罔义疏注,其实“诬罔”与此书义不切也。《汉书集注》所引诸家之说,实较《集注》为长。

为高昭子家臣

编辑

按《史记·孔子世家》载:“适齐为高昭子家臣,以通于景公。”此与于齐主疒雝疽、于卫主侍人瘠环等语,皆是战国时人诬妄之语,史迁以所传闻载之,而不知辨者也。《论语序说》亦载之,此又不当信而信者。

 上一卷 ↑返回顶部 下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