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善大夫武宁军节度使夹谷公神道碑铭
贞祐初,大驾南巡,公以省掾扈行。事出仓卒,乃留幼子、今先锋使斜烈于平州之抚宁。朔南分裂,父子相失者馀二十年。先锋既长立,能自奋发,立功名,仕宦贵显。岁癸巳,汴梁下,乃奉朝命迎公北归。公已老,而身见代谢,怆焉有去国之感,顾瞻裴回,不能自已。生平植节坚苦,食蔬狖不厌,既居民间,倍自贬损。先锋有至性,夫人殷氏尤尽妇道,日具甘脆,百方奉公,而公所以自持者不少变。一室萧然,使日夕裁足而已。人事馈饷,瓜果菜茄之细,亦峻拒而疾麾之,如御史执法之在前后,惟恐其污己也。时贵慕公名,有谒见者,敕外白不得通,曰:“我亡国之大夫耳,尚何言哉!”初自聊城居宣德,惟浑源魏内翰邦彦以简重得登公门,与之考论文艺,自馀虽邻舍,有不得见其面者。盖尝论公君臣之义,于名教为尤重。名教者,天地之大经,而古今之恒典,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守,故人臣之于君者,有天道焉,有父道焉。大分一正,义均同体,吉凶祸福,不以回其虑;废兴存亡,不以夺其节。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犹之父有罔极之慕,而天无可逃之理。微子之过旧都,包胥之哭秦廷。王蠋布衣,义不北面于燕;乐毅终其身,不敢谋赵之徒隶,非诚何以当之?是故诚之所在,即名教之所在,有不期合而合焉者。《语》有之:“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居今之时,行古之道若公者,吾不知其去古人为远近,然则不以名教处之,其可乎?
公讳土剌,字大用,姓夹谷氏,世为合懒路人。曾大父息虎起,天会初,尝以王爵握兵柄,史谍载其功详矣。大父仆千,骠骑尉上将军,娶完颜氏。父阿海,骠骑尉、上将军、澄州刺史,娶阿勒根氏,赠金源郡夫人。生五子,公其第二子也。弱冠始知读书,三举策论进士,以泰和三年登科。历抚宁、海滨簿。贞祐初,被召,道出平州。平州适被兵,州将请公充军中弹压,以功升一阶,入补省掾,终更除武宁军节度副使。五年,用枢密院荐,充京东总帅府经历司。主帅牙古大资骜狠,恃功自高,奴视参佐,往往置之死地,从事辈畏之,惟意所向,噤不出一语。公直前径行,无所顾籍,论事之际,极所欲言者而止。少不见听,则移疾不为出。帅悔悟,或诣公谢之。其秉志抗直如此。
兴定初,宋人步骑数万侵泗州,声势甚张,公为画策,潜军趍灵壁,出其不意,杀获甚众。以功迁两阶。四年,召为户部员外郎,转刑部,寻迁郎中。元光初,设三路司农分治户部,以公刚棱疾恶,材任刺举,授京南路少卿,兼郎中。未几,以称职闻。是后公虽改他官,言政者犹以少卿名之。
正大初,擢裕州刺史,改睢州。是岁大蝗,公境独无。有秋旱甚,祷之而雨,识者以为善政之报。三年,召为户部郎中。初置申州,辍公为刺史。明年城洛阳,授同知中京留守,兼同知金昌府事。留守移剌瑗雅敬公,事无巨细,谘之而后行。俄改汝州防御使。洛阳之民惜公之行,祖道填咽,度旬日不得发,公以形迹自嫌,竟由他路而去。未经岁,改陈州。公老于从政,先声所暨,有识相贺。州有东平宣锐军馀百辈,率以战功得官,有至四品者,恃势作威,备极凶悍,前后不能制。一葛知府者,尤不法,公捕得之,檄送本管,一郡帖然。考城,胥史所聚,结党为社,有“大刀”之目,把持令佐,连起诏狱,细民虽被侵愁,而无所于诉。公籍其姓名,置之厅事,自是无一人敢犯者。寻上章请老。御史张特立、乐夔上书言:“陈州防御使土剌刚直廉介,有古良吏之风。今虽年及,其黾勉王事,强仕之人有不能及者。比闻以例告老,而有司亦以例许之,贪贤之道,诚有所未尽。特望重加拔擢,以观自竭之效。”书奏,落致仕,超授同知开封府事。
明昌以来,镐厉王、卫绍王族属皆终身禁锢,男女幽闭,绝婚嫁之望。公建言:“二宅僇辱既久,贱同匹庶,就有诡谋,谁与同恶?宜释其宿怨,弘以大度,使之各就人道,遂生化之性。夫国君不可以仇匹夫,仇之则通国皆惧。匹夫且然,况骨肉乎?”语虽不即从,其后天兴初元之赦,皆听自便,盖自公发之云。六年,授武宁军节度使、徐州管内观察使,兼提举河防使。诏旨褒谕,道所以迁擢之故,且命乘传赴镇桃园。行枢密院事干鲁、仓官王邦昌,囊橐为奸,盗官粮二万斛,公按问得实,悉从征理,转漕为之少宽。逾年,竟以衰病不任,得请北渡。后五年,以戊戌年二月晦,春秋七十有三,终于家。积官资善大夫,金源郡开国侯。殁后三日,权殡宣德州东南天王寺。壬寅三月壬申,奉公之柩葬于永兴县王家堡之西北原。从弟平章政事华国公毕兰出,及其子奉职、六十一,皆葬墓次。盖子孙去先茔久,不能归祔,故改卜于此。
前夫人奥敦氏,赠金源郡夫人。继室蒲速烈氏,亦封金源郡夫人。子男三人:德兴,辅国上将军,早卒。次斜烈,宣授先锋使,佩金符,总统质子军。次万僧。女一人,嫁为世袭官妻,早卒。男孙三人:留住、拔突、七十二。女孙二人:秦奴、元奴,皆尚幼。侄二人:永喜,辅国上将军;次中山,皆弟明威将军老哥之子。侄孙二人:阿怜、寿童。从孙一人,八十二,奉职之子。从侄女一人,平章公之女,盖公收养之者。
将葬,五路万户郝丑和尚以行状来请,曰:“吾子往在省寺,宜知武宁之详。先锋与我结弟昆之义,公之葬,犹葬吾父也。幸辱以神道碑赐之。”予素善郝侯,义不可辞,乃用所以知公者著之篇,而系之以铭。铭曰:
清慎以自持,介特而不诡随。相彼筑室,天实厚其基。温乎召杜之慈,凛乎赵张之威,民不忍忘,吏不敢欺,真识几希,顾以能官为见知。风雨如晦,鸡鸣有期。沧海横流,鳌足不欹。幅巾布衣,陋巷栖迟。吾宁汨浊流之泥,吾宁啜𫗦馀之醨。周粟京坻,采薇以疗饥;尚友千载,匪义迹其焉追?燕云之郊,丘垄累累。使九原而可作,非公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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