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四部丛刊本)/卷第一百九十七
资治通鉴 卷第一百九十七 宋 司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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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七
臣司马 光奉 敕编集
唐纪十三〈起昭阳单阏四月尽旃蒙大荒落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
贞观十七年夏四月庚辰朔承基上变告太子谋反敕
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丗𪟝与大理中书门下参鞫
之反形已具上谓侍臣将何以处承乾群臣莫敢对通
事舍人来济进曰陛下不失为慈父太子得尽天年则
善矣上从之济护儿之子也乙酉诏废太子承乾为庶人
幽于右领军府上欲免汉王元昌死群臣固争乃赐自
尽于家而宥其母妻子矦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皆
伏诛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徳棻等以不
能諌争皆坐免为庶人馀当连坐者悉赦之詹事于志
宁以数諌独蒙劳勉以纥干承基为祐川府折冲都尉
爵平棘县公矦君集被收贺兰楚石复诣阙告其事上
引君集谓曰朕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公耳君集
𥘉不承引楚石具陈始末又以所与承乾往来启示之
君集辞穷乃服上谓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
群臣以为不可上乃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因泣下君
集亦自投于地遂斩之于市君集临刑谓监刑将军曰
君集蹉跌至此然事陛下于藩邸击取二国乞全一子
以奉祭祀上乃原其妻及子徙岭籍没其家得二美
人自㓜饮人乳而不食𥘉上使李靖教君集兵法君集
言于上曰李靖将反矣上问其故对曰靖独教臣以其
粗而匿其精以是知之上以问靖靖对曰此乃君集欲
反耳今诸夏已定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君集固求
尽臣之术非反而何江夏王道宗尝从容言于上曰君
集志大而智小自负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虽为
吏部尚书未满其志以臣观之必将为乱上曰君集材
器亦何施不可朕岂惜重位但次第未至耳岂可亿度
妄生猜贰邪及君集反诛上乃谢道宗曰果如卿言李
安俨父年九十馀上愍之赐奴婢以养之太子承乾既
获罪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许立为太子岑文本刘洎
亦劝之长孙无忌固请立晋王治上谓侍臣曰昨青雀
投我怀云臣今日始得为陛下子乃更生之日也臣有
一子臣死之日当为陛下杀之传位晋王人谁不爱其
子朕见其如此甚怜之諌议大夫褚遂良曰陛下言大
失愿审思勿误也安有陛下万岁后魏王据天下肯杀
其爱子传位晋王者乎陛下日者既立承乾为太子复
宠魏王礼秩过于承乾以成今日之祸前事不远足以
为鉴陛下今立魏王愿先措置晋王始得安全耳上流
涕曰我不能尔因起入宫魏王泰恐上立晋王治谓之
曰汝与元昌善元昌今败得无忧乎治由是忧形于色
上怪屡问其故治乃以状告上怃然始悔立泰之言矣
上面责承乾承乾曰臣为太子复何所求但为泰所图
时与朝臣谋自安之术不逞之人遂教臣为不轨耳今
泰为太子所谓落其度内承乾既废上御两仪殿群
臣俱出独留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丗𪟝褚遂良谓曰我
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因自投于床无忌
等争前扶抱上又抽佩刀欲自刺遂良夺刀以授晋王
治无忌等请上所欲上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
有异议者臣请斩之上谓治曰汝舅许汝矣宜拜谢治
因拜之上谓无忌等曰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对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
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上乃御太极殿召文武六品以
上谓曰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
嗣谁可者卿軰明言之众皆讙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
上恱是日泰从百馀骑至永安门敕门司尽辟其骑引
泰入肃章门幽于北苑丙戌诏立晋王治为皇太子御
承天门楼赦天下酺三日上谓侍臣曰我立㤗则是
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
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
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 臣光曰唐太宗不以
天下大器私其所爱以杜祸乱之原可谓能远谋矣
丁亥以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初长广公主适赵
慈景生节慈景死更适师道师道与长孙无忌等共鞫
承乾狱阴为赵节道地由是获谴上至公主所公主以
首击地泣谢子罪上亦拜泣曰赏不避仇雠罚不阿亲
戚此天下至公之道不敢违也以是负姊己丑诏以长
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傅萧瑀为太保李丗
𪟝为詹事瑀丗𪟝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
品自此始又以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詹事
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朂中书
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諌
议大夫褚遂良为宾客李丗𪟝尝得暴疾方云须灰可
疗上自翦须为之和药丗𪟝顿首出血泣谢上曰为社
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丗𪟝尝侍宴上从容谓曰朕求
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丗𪟝流涕辞谢啮指出血因饮沈醉上解御服以覆之
癸巳诏解魏王泰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候大将军降
爵为东莱郡王泰府僚属为泰所亲狎者皆迁岭表以
杜楚客兄如晦有功免死废为庶人给事中崔仁师尝
密请立魏王泰为太子左迁鸿胪少卿庚子定太子见
三师仪迎于殿门外先拜三师荅拜每门让于三师三
师坐太子乃坐其与三师书前后称名惶恐五月癸酉
太子上表以承乾泰衣服不过随身饮食不能适口幽
忧可愍乞敕有司优加供给上从之黄门侍郎刘洎上
言以太子宜勤学问亲师友今入侍宫闱动逾旬朔师
保以下接对甚希伏愿少抑下流之爱弘远大之规则
海内幸甚上乃命洎与岑文本褚遂良马周更日诣东
宫与太子游处谈论 六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丁亥
太常丞邓素使高丽还请于怀远镇増戍兵以逼高丽
上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徳以来之未闻一二百戍兵能
威绝域者也 丁酉右仆射高士廉逊位许之其开府
仪同三司勲封如故仍同门下中书三品知政事 闰
月辛亥上谓侍臣曰朕自立太子遇物则诲之见其饭
则曰汝知稼穑之艰难则常有斯饭矣见其乘马则曰
汝知其劳逸不竭其力则常得乘之矣见其乘舟则曰
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民犹水也君犹舟也见其息
于木下则曰木从绳则正后从諌则圣 丁巳诏太子
知左右屯营兵马事其大将军以下并受处分 薛延
陀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
驼万头羊十万口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
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契苾何力
上言薛延陀不可与昏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
而食言乎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
其事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
师亦应至灵州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夷男性刚
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两子争
立则可以坐制之矣上从之乃徴真珠可汗使亲迎仍
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諌曰
脱为所留悔之无及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
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我行决矣勿复
多言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畜薛延陀先无库厩真
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
期不至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
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禇遂良上
䟽以为薛延陀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
宼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比者复降鸿私
许其姻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㓜靡不知之御
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咸言陛下欲安
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今一朝生进退之
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所顾甚少所失殊
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
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陛下君临天下十有
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
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筭中国
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徳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
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
狄更生边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汉初匈奴
彊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今中国
彊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薛延陀所以
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
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彼同罗仆骨回纥
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
者畏中国所立故也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
姓谁敢不服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
害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
矣卿曹第志之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
唐太宗审知薛延陀不可妻则𥘉勿许其昏可也既许
之矣乃复恃彊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陀犹可羞也王
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而专国
政诚不可忍以今日兵力取之不难但不欲劳百姓吾
欲且使契丹靺鞨扰之何如长孙无忌曰盖苏文自知
罪大畏大国之讨必严设守备陛下姑为之隐忍彼得
以自安必更骄惰愈肆其恶然后讨之未晩也上曰善
戊辰诏以高丽王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遣使
持节册命 丙子徙东莱王泰为顺阳王 𥘉太子承
干失徳上密谓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曰吾儿足
疾乃可耳但踈远贤良狎昵群小卿可察之果不可教
示当来告我正伦屡諌不听乃以上语告之太子抗表
以闻上责正伦漏𣳘对曰臣以此恐之冀其迁善耳上
怒出正伦为榖州刺史及承乾败秋七月辛卯复左迁
正伦为交州都督𥘉魏徴尝荐正伦及矦君集有宰相
材请以君集为仆射且曰国家安不忘危不可无大将
诸卫兵马宜委君集专知上以君集好夸诞不用及正
伦以罪黜君集谋反诛上始疑徴阿党又有言徴自录
前后諌辞以示起居郎褚遂良者上愈不恱乃罢叔玉
尚主而踣所撰碑 𥘉上谓监修国史房玄龄曰前丗
史官所记皆不令人主见之何也对曰史官不虚美不
隐恶若人主见之必怒故不敢献也上曰朕之为心异
于前丗帝王欲自观国史知前日之恶为后来之戒公
可撰次以闻諌议大夫朱子奢上言陛下圣徳在躬举
无过事史官所述义归尽善陛下独览起居于事无失
若以此法传示子孙窃恐曽玄之后或非上智饰非护
短史官必不免刑诛如此则莫不希风顺旨全身远害
悠悠千载何所信乎所以前代不观盖为此也上不从
玄龄乃与给事中许敬宗等删为高袓今上实录癸巳
书成上之上见书六月四日事语多微隐谓玄龄曰昔
周公诛管蔡以安周季友鸩叔牙以存鲁朕之所为亦
类是耳史官何讳焉即命削去浮词直书其事 八月
庚戌以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预朝政以左卫
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大亮身居三
职宿卫两宫㳟俭忠谨毎宿直必坐寐逹旦房玄龄甚
重之毎称大亮有王陵周勃之节可当大位初大亮为
庞王兵曹为李密所获同軰皆死贼帅张弼见而释之
遂与定交及大亮贵求弼欲报其德弼时为将作丞自
匿不言大亮遇诸途而识之持弼而泣多推家赀以遗
弼弼拒不受大亮言于上乞悉以其官爵授弼上为之
擢弼为中郎将时人皆贤大亮不负恩而多弼之不伐
也 九月庚辰新罗遣使言百济攻取其国四十馀城
复与高丽连兵谋绝新罗入朝之路乞兵救援上命司
农丞相里玄奖赍玺书赐高丽曰新罗委质国家朝贡
不乏尔与百济各宜戢兵更攻之明年发兵击尔国
矣 癸未徙承乾于黔州甲午徙顺阳王泰于均州上
曰父子之情出于自然朕今与泰生离亦何心自处然
朕为天下主但使百姓安宁私情亦可割耳又以泰所
上表示近臣曰泰诚为俊才朕心念之卿曹所知但以
社稷之故不得不断之以义使之居外者亦所以两全
之耳 先是诸州长官或上佐岁首亲奉贡物入京师
谓之朝集使亦谓之考使京师无邸率僦屋与商贾杂
居上始命有司为之作邸 冬十一月己卯上祀圆丘
初上与隐太子巢刺王有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𢑴阴
持两端杨文干之乱上皇欲废隐太子而立上德彝固
諌而止其事甚袐上不之知薨后乃知之壬辰治书侍
御史唐临始追劾其事请黜官夺爵上命百官议之尚
书唐俭等议德彝罪暴身后恩结生前所历众官不可
追夺请降赠改谥诏黜其赠官改谥曰谬削所食实封
敕选良家女以实东宫癸巳太子遣左庶子于志宁辞
之上曰吾不欲使子孙生于微贱耳今既致辞当从其
意上疑太子仁弱密谓长孙无忌曰公劝我立雉奴雉
奴懦恐不能守社稷柰何吴王恪英果类我我欲立之
何如无忌固争以为不可上曰公以恪非己之甥邪无
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储副至重岂可数易愿陛
下熟思之上乃止十二月壬子上谓吴王恪曰父子虽
至亲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汉已立昭帝燕
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折简诛之为人臣子不可不
戒 庚申车驾幸骊山温汤庚午还宫
十八年春正月乙未车驾幸锺官城庚子幸鄠县壬寅
幸骊山温汤 相里玄奖至平壤莫离支已将兵击新
罗破其两城高丽王使召之乃还玄奖谕使勿攻新罗
莫离攴曰昔隋人入宼新罗乘衅侵我地五百里自非
归我侵地恐兵未能已玄奖曰既往之事焉可追论至
于辽东诸城本皆中国郡县中国尚且不言高丽岂得
必求故地莫离攴竟不从二月乙巳朔玄奖还具言其
状上曰盖苏文弑其君贼其大臣残虐其民今又违我
诏命侵暴邻国不可以不讨諌议大夫禇遂良曰陛下
指麾则中原清晏顾眄则四夷詟服威望大矣今乃渡
海远征小夷若指期克捷犹可也万一蹉跌伤威损望
更兴忿兵则安危难测矣李丗𪟝曰间者薛延陀入宼
陛下欲发兵穷讨魏徴諌而止使至今为患曏用陛下
之䇿北鄙安矣上曰然此诚徴之失朕寻悔之而不欲
言恐塞良谋故也上欲自征高丽禇遂良上䟽以为天
下譬犹一身两京心腹也州县四支也四夷身外之物
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将四五万众仗
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耳今太子新立年尚㓜穉自馀
藩屏陛下所知一旦弃金汤之全逾辽海之险以天下
之君轻行远举皆愚臣之所甚忧也上不听时群臣多
諌征高丽者上曰八尧九舜不能冬种野夫童子春种
而生得时故也夫天有其时人有其功盖苏文陵上虐
下民延颈待救此正高丽可亡之时也议者纷纭但不
见此耳 己酉上幸灵口乙卯还宫 三月辛卯以左
卫将军薛万彻守右卫大将军上尝谓侍臣曰于今名
将惟丗𪟝道宗万彻三人而已丗𪟝道宗不能大胜亦
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则大败 夏四月上御两仪殿皇
太子侍上谓群臣曰太子性行外人亦闻之乎司徒无
忌曰太子虽不出宫门天下无不钦仰圣徳上曰吾如
治年时颇不能循常度治自幼宽厚谚曰〈生子如狼〉犹恐如
羊冀其稍壮自不同耳无忌对曰陛下神武乃拨乱之
才太子仁恕实守文之德趣尚虽异各当其分此乃皇
天所以祚大唐而褔苍生者也 辛亥上幸九成宫壬
子至太平宫谓侍臣曰人臣顺旨者多犯颜则少今朕
欲自闻其失诸公其直言无隐长孙无忌等皆曰陛下
无失刘洎曰顷有上书不称旨者陛下皆面加穷诘无
不惭惧而退恐非所以广言路马周曰陛下比来赏罚
微以喜怒有所高下此外不见其失上皆纳之上好文
学而辩敏群臣言事者上引古今以折之多不能对刘
洎上书諌曰帝王之与凡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
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尊徒
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
虚襟以纳其说犹恐群下未敢对敭况动神机纵天辩
饰辞以折其理引古以排其议欲令凡庶何阶应答且
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
觉后必为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至如秦
政彊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此才
辩之累较然可知矣上飞白答之曰非虑无以临下非
言无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
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闻谠言虚怀以改己未至显仁
宫 上将征高丽秋七月辛卯敕将作大匠阎立徳等
诣洪饶江三州造船四百艘以载军粮甲午下诏遣营
州都督张俭等帅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奚靺鞨先击
辽东以观其势以太常卿韦挺为馈运使以民部侍郎
崔仁师副之自河北诸州皆受挺节度听以便宜从事
又命太仆少卿萧锐运河南诸州粮入海锐瑀之子也
八月壬子上谓司徒无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过卿可
为朕明言之对曰陛下武功文徳臣等将顺之不暇又
何过之可言上曰朕问公以已过公等乃曲相䛕恱朕
欲面举公等得失以相戒而改之何如皆拜谢上曰长
孙无忌善避嫌疑应物敏速决断事理古人不过而揔
兵攻战非其所长高士廉渉猎古今心术明逹临难不
改节当官无朋党所乏者骨鲠规諌耳唐俭言辞辩捷
善和解人事朕三十年遂无言及于献替杨师道性行
纯和自无愆违而情实怯懦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
质敦厚文章华赡而持论𢘆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
洎性最坚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诺私于朋友马周见
事敏速性甚贞正论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
称意禇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毎写忠诚亲附于朕
譬如飞鸟依人人自怜之 甲子上还京师 丁卯以
散骑常侍刘洎为侍中行中书侍郎岑文本为中书令
太子左庶子中书侍郎马周守中书令文本既拜还家
有忧色母问其故文本曰非勲非旧滥荷宠荣位高责
重所以忧惧亲宾有来贺者文本曰今受吊不受贺也
文本弟文昭为校书郎喜宾客上闻之不恱尝从容谓
文本曰卿弟过尔交结恐为卿累朕欲出为外官何如
文本泣曰臣弟少孤老母特所钟爱未尝信宿离左右
今出外母必愁悴傥无此弟亦无老母矣因歔欷呜
咽上愍其意而止惟召文昭严戒之亦卒无过 九月
以諌议大夫褚遂良为黄门侍郎参预朝政 焉耆贰
于西突厥西突厥大臣屈利啜为其弟娶焉耆王女由
是朝贡多阙安西都护郭孝恪请讨之诏以孝恪为西
州道行军揔管帅步骑三千出银山道以击之会焉耆
王弟颉𤾁兄弟三人至西州孝恪以颉𤾁弟栗婆准为
郷导焉耆城四面皆水恃险而不设备孝恪倍道兼行
夜至城下命将士浮水而度比晓登城执其王突骑支
获首虏七千级留栗婆准摄国事而还孝恪去三日屈
利啜引兵救焉耆不及执栗婆准以劲骑五千追孝恪
至银山孝恪还击破之追奔数十里辛卯上谓侍臣曰
孝恪近奏称八月十一日往击焉耆二十日应至必以
二十二日破之朕计其道里使者今日至矣言未毕驿
骑至西突厥处那啜使其吐屯摄焉耆遣使入贡上数
之曰我发兵击得焉耆汝何人而据之吐屯惧返其国
焉耆立栗婆准从父兄薛婆阿那支为王仍附于处那
啜 乙未鸿胪奏高丽莫离支贡白金禇遂良曰莫离
攴弑其君九夷所不容今将讨之而纳其金此郜鼎之
类也臣谓不可受上从之上谓高丽使者曰汝曹皆事
高武有官爵莫离支弑逆汝曹不能复仇今更为之游
说以欺大国罪孰大焉悉以属大理 冬十月辛丑朔
日有食之 甲寅车驾行幸洛阳以房玄龄留守京师
右卫大将军工部尚书李大亮副之 郭孝恪鏁焉耆
王突骑攴及其妻子诣行在敕宥之丁巳上谓太子曰
焉耆王不求贤辅不用忠谋自取灭亡系颈束手溧揺
万里人以此思惧则惧可知矣己巳畋于渑池之天池
十一月壬申至洛阳前宜州刺史郑元璹已致仕上以
其常从隋焬帝伐高丽召诣行在问之对曰辽东道远
粮运艰阻东夷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
之比公但听之张俭等值辽水涨久不得济上以为畏
懦召俭诣洛阳至具陈山川险易水草美恶上恱上闻
洛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召问方略嘉其才敏劳勉之
曰卿有将相之器朕方将任使名振失不拜谢上试责
怒以观其所为曰山东鄙夫得一刺史以为富贵极邪
敢于天子之侧言语麤踈又复不拜名振谢曰疏野之
臣未尝亲奉圣问适方心思所对故忘拜耳举止自若
应对愈明辩上乃叹曰房玄龄处朕左右二十馀年毎
见朕谴责馀人颜色无主名振平生未尝见朕朕一旦
责之曽无震慑辞理不失真奇士也即日拜右骁卫将
军甲午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揔管帅江
淮岭硖兵四万长安洛阳募士三千战舰五百艘自莱
州泛海趋平壤又以太子詹事左卫率李丗𪟝为辽东
道行军大揔管帅步骑六万及兰河二州降胡趣辽东
两军合势并进庚子诸军大集于幽州遣行军揔管姜
行本少府少监丘行淹先督众工造梯冲于安萝山时
远近勇士应募及献攻城器械者不可胜数上皆亲加
损益取其便易又手诏谕天下以高丽盖苏文弑主虐
民情何可忍今欲巡幸幽蓟问罪辽碣所过营顿无为
劳费且言昔隋焬帝残暴其下高丽王仁爱其民以思
乱之军击安和之众故不能成功今略言必胜之道有
五一曰以大击小二曰以顺讨逆三曰以治乘乱四曰
以逸敌劳五曰以恱当怨何忧不克布告元元勿为疑
惧于是凡顿舍供费之具减者太半十一月辛丑武阳
懿公李大亮卒于长安遗表请罢高丽之师家馀米五
斛布三十匹亲戚早孤为大亮所养䘮之如父者十有
五人 壬寅故太子承乾卒于黔州上为之废朝葬以
国公礼 甲寅诏诸军及新罗百济奚契丹分道击高
丽 初上遣突厥𠋫利苾可汗北度河薛延陀真珠可
汗恐其部落翻动意甚恶之豫蓄轻骑于漠北欲击之
上遣使戒敕无得相攻真珠可汗对曰至尊有命安敢
不从然突厥翻覆难期当其未破之时岁犯中国杀人
以千万计臣以为至尊克之当翦为奴婢以赐中国之
人乃反养之如子其恩德至矣而结社率竟反此属兽
心安可以人理待也臣荷恩深厚请为至尊诛之自是
数相攻候利苾之北度也有众十万胜兵四万人候利
苾不能抚御众不惬服戊午悉弃候利苾度河请处
于胜夏之间上许之群臣皆以为陛下方远征辽左而
置突厥于河南距京师不远岂得不为后虑愿留镇洛
阳遣诸将东征上曰夷狄亦人耳其情与中夏不殊人
主患徳泽不加不必猜忌异类盖德泽洽则四夷可使
如一家猜忌多则骨肉不免为仇敌帝无道失人已
久辽东之役人皆断手足以避征役玄感以运卒反于
黎阳非戎狄为患也朕今征高丽皆取愿行者募十得
百募百得千其不得从军者皆愤叹郁邑岂比隋之行
怨民哉突厥贫弱吾収而养之计其感恩入于骨髓岂
肯为患且彼与薛延陀嗜欲略同彼不北走薛延陀而
南归我其情可见矣顾谓禇遂良曰尔知起居为我志
之自今十五年保无突厥之患候利苾既失众轻骑入
朝上以为右武卫将军
十九年春正月韦挺坐不先行视漕渠运米六百馀艘
至卢思台侧浅塞不能进械送洛阳丁酉除名以将作
少监李道裕代之崔仁师亦坐免官 沧州刺史席辩
坐赃污二月庚子诏朝集使临观而戮之 庚戌上自
将诸军发洛阳以特进萧瑀为洛阳宫留守乙卯诏朕
发定州后宜令皇太子监国开府仪同三司致仕尉迟
敬德上言陛下亲征辽东太子在定州长安洛阳心腹
空虚恐有玄感之变且边隅小夷不足以勤万乘愿遣
偏师征之指期可殄上不从以敬德为左一马军揔管
使从行 丁巳诏谥殷太师比干曰忠烈所司封其墓
春秋祠以少牢给随近五户供洒扫上之发京师也命
房玄龄得以便冝从事不复奏请或诣留台称有密玄
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玄龄驿送行在上闻留
守有表送告密人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
者为谁曰房玄龄上曰果然叱令腰斩玺书让玄龄以
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癸亥上至邺自为文
祭魏太袓曰临危制变料敌设奇一将之智有馀万乘
之才不足是月李丗𪟝军至幽州三月丁丑车驾至定
州丁亥上谓侍臣曰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
不能得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
之耻耳且方隅大定惟此未平故及朕之未老用士大
夫馀力以取之朕自发洛阳惟啖肉饭虽春𬞞亦不之
进惧其烦扰故也上见病卒召至御榻前存慰付州县
疗之士卒莫不感恱有不预征名自愿以私装从军动
以千计皆曰不求县官勲赏惟愿效死辽东上不许上
将发太子悲泣数日上曰今留汝镇守辅以俊贤欲使
天下识汝风采夫为国之要在于进贤退不肖赏善罚
恶至公无私汝当努力行此悲泣何为命开府仪同三
司高士廉摄太子太傅与刘洎马周少詹事张行成右
庶子高季辅同掌机务辅太子长孙无忌岑文本与吏
部尚书杨师道从行壬辰车驾发定州亲佩弓矢手结
雨衣于鞍后命长孙无忌摄侍中杨师道摄中书令李
丗𪟝军发柳城多张形势若出怀远镇者而濳师北趣
甬道出高丽不意夏四月戊戌朔丗𪟝自通定济辽水
至玄莬高丽大骇城邑皆闭门自守壬寅辽东道副大
揔管江夏王道宗将兵数千至新城折冲都尉曹三良
引十馀骑直压城门城中惊扰无敢出者营州都督张
俭将胡兵为前锋进渡辽水趋建安城破高丽兵斩首
数千级 太子引高士廉同榻视事又令更为士廉设
案士廉固辞 丁未车驾发幽州上悉以军中资粮器
械簿书委岑文本文本夙夜勤力躬自料配筹笔不去手精
神耗竭言辞举措颇异平日上见而忧之谓左右曰文
本与我同行恐不与我同返是日遇暴疾而薨其夕上
闻严鼓声曰文本殒没所不忍闻命撤之时右庶子许
敬宗在定州与高士廉等共知机要文本薨上召敬宗
以本官检校中书侍郎 壬子李丗𪟝江夏王道宗攻
高丽盖牟城丁巳车驾至北平癸亥李丗𪟝等拔盖牟
城获二万馀口粮十馀万石张亮帅舟师自东莱渡海
袭卑沙城其城四面悬绝惟西门可上程名振引兵夜
至副揔管王大度先登五月己巳拔之𫉬男女八千口
分遣揔管丘孝忠等曜兵于鸭绿水李丗𪟝进至辽东
城下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馀里人马不可通将
作大匠阎立徳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度泽东乙亥
高丽步骑四万救辽东江夏王道宗将四千骑逆击之
军中皆以为众寡悬绝不若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
道宗曰贼恃众有轻我心远来疲顿击之必败且吾属
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李丗𪟝
以为然果毅都尉马文举曰不遇勍敌何以显壮士䇿
马趋敌所向皆靡众心稍安既合战行军揔管张君乂
退走唐兵不利道宗収散卒登高而望见高丽陈乱与
骁骑数十冲之左右出入李丗𪟝引兵助之高丽大败
斩首千馀级丁丑车驾度辽水撤桥以坚士卒之心军
于马首山劳赐江夏王道宗超拜马文举中郎将斩张
君乂上自将数百骑至辽东城下见士卒负土填堑上
分其尤重者于马上持之从官争负土致城下李丗𪟝
攻辽东城昼夜不息旬有二日上引精兵会之围其城
数百重鼓噪声震天地甲申风急上遣锐卒登冲竿
之末𬋖其西楼火延烧城中因麾将士登城高丽力
战不能敌遂克之所杀万馀人得胜兵万馀人男女四
万口以其城为辽州乙未进军白岩城丙申右卫大将
军李思摩中弩矢上亲为之吮血将士闻之莫不感动
乌骨城遣兵万馀为白岩声援将军契苾何力以劲骑
八百击之何力挺身陷陈槊中其腰尚辇奉御薛万备
单骑往救之㧞何力于万众之中而还何力气益愤束
疮而战从骑奋击遂破高丽兵追奔数十里斩首千馀
级会暝而罢万备万彻之弟也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九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