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 (胡三省音注)/卷064

卷第六十三 资治通鉴卷第六十四
汉纪五十六起重光大荒落(辛巳),尽旃蒙作噩(乙酉),凡五年。 北宋
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朝散大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判尚书都省兼提举万寿观公事上护军河内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三百户赐紫金鱼袋臣司马光奉敕编集

后学天台胡三省音注

卷第六十五

孝献皇帝己

建安六年(辛巳、二○一)

①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②曹操就谷于安民。据《水经》,东平寿张县西界,有安民亭。亭在济水东,亭北对安民山。洪氏《隶释》曰:济水迳须句城西,水西有安民山。赵明诚《金石录》曰:按《地里志》,须句城,即今中都县。以袁绍新破,欲以其间击刘表。间,古苋翻。荀彧曰:“绍既新败,其众离心,宜乘其困,遂定之;而欲远师江、汉,若绍收其馀烬,乘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操乃止。夏,四月,操扬兵河上,击袁绍仓亭军,破之,绍盖遣军屯仓亭津。秋,九月,操还许。

③操自击刘备于汝南,备奔刘表,龚都等皆散。备合龚都事见上卷上年。表闻备至,自出郊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水经注》,新野县,在安众县东南。备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厕,慨然流涕。表怪,问备,备曰:“平常身不离鞍,坐,徂卧翻。离,力智翻。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如流,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史言备志气不衰,所以能成三分之业。复,扶又翻。

④曹操遣夏侯渊、张辽围昌豨于东海,豨叛操事见上卷三年。豨,许岂翻,又音希。数月,粮尽,议引军还。辽谓渊曰:“数日已来,每行诸围,豨辄属目视辽,行,下孟翻。属,之欲翻。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计犹豫,故不力战。辽欲挑与语,射,而亦翻。挑,徒了翻。傥可诱也。”傥,或然之辞。诱,音酉。乃使谓豨曰:“公有命,使辽传之。”豨果下与辽语。辽为说操神武,方以德怀四方,先附者受大赏。为,于伪翻。豨乃许降。降,户江翻。辽遂单身上三公山,上,时掌翻。入豨家,拜妻子。豨欢喜,随辽诣操;操遣豨还。

⑤赵韪围刘璋于成都。东州人恐见诛灭,相与力战,韪遂败退,追至江州,贤曰:江州县,属巴郡。今渝州巴县。杀之。赵韪随刘焉入蜀,将以图富贵,而卒以杀身。行险以徼幸,不如居易以俟命也。庞羲惧,遣吏程祁宣旨于其父汉昌令畿,汉昌县,属巴郡;汉末分宕渠置。索賨兵。索,山客翻。畿曰:“郡合部曲,本不为乱,纵有谗谀,要在尽诚,若遂怀异志,不敢闻命。”羲更使祁说之,畿曰:“我受牧恩,当为尽节,说,输芮翻。为,于伪翻;下为之同。汝为郡吏,自宜效力。谓父子当各尽节于所事也。不义之事,有死不为。”羲怒,使人谓畿曰:“不从太守,祸将及家!”畿曰:“乐羊食子,非无父子之恩,大义然也。乐羊,注见四十三卷光武建武十二年。今虽羹祁以赐畿,畿啜之矣。”羲乃厚谢于璋。璋擢畿为江阳太守。刘璋分犍为江阳郡。宋白曰:泸州之泸川江安县,本江阳地。

朝廷闻益州乱,以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征璋为卿,不至。卿,九卿也。

⑥张鲁以鬼道教民,使病者自首其过,首,式救翻。为之请祷;实无益于治病,然小人昏愚,竞共事之。犯法者,三原,然后乃行刑;治,直之翻。原,赦也。不置长吏,皆以祭酒为治。鲁以鬼道教民,其来学者,初名为鬼卒,后号祭酒。祭酒各领部众。长,知两翻。治,直吏翻。民、夷便乐之,乐,音洛。流移寄在其地者,不敢不奉其道。后遂袭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遂就宠鲁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袁山松《书》曰:建安二十年,分汉中之安阳置汉宁郡。通贡献而已。

民有地中得玉印者,群下欲尊鲁为汉宁王。功曹巴西阎圃谏曰:谯周《巴记》曰:初平六年,赵韪分巴为二郡,欲得巴旧名,以垫江为治,安汉以下为永宁郡。建安六年,刘璋分巴,以永宁为巴东郡,垫江为巴郡,阆中为巴西郡。“汉川之民,户出十万,财富土沃,四面险固;上匡天子,则为桓、文,次及窦融,不失富贵。今承制署置,势足斩断,断,丁乱翻。不烦于王。愿且不称,勿为祸先。”鲁从之。

七年(壬申、二○二)

①春,正月,曹操军谯,谯县,属沛国,操之乡里。遂至浚仪,治睢阳渠。浚仪县,属陈留郡。睢水于此县首受莨荡渠水,东过睢阳县,故谓之睢阳渠。睢,音虽。治,直之翻。遣使以太牢祀桥玄。玄识操于微时,故祀之。进军官渡。

②袁绍自军败,惭愤,发病呕血;夏,五月,薨。

初,绍有三子,谭、熙、尚。绍后妻刘氏爱尚,数称于绍,数,所角翻。绍欲以为后而未显言之。乃以谭继兄后,绍本司空逢之孽子,出后伯父成。成盖先有子,死,而绍后之。绍欲废谭立尚,故以谭继兄后。出为青州刺史。沮授谏曰:沮,子余翻。“世称万人逐兔,一人获之,贪者悉止,分定故也。《慎子》曰:兔走于街,百人逐之,贪心俱存,人莫之非者,以兔为未定分也。积兔在市,过而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定之后,虽鄙不争。分,扶问翻。谭长子,当为嗣,而斥使居外,祸其始此矣。”谭、尚之争,沮授固知之矣。长,知两翻;下同。绍曰:“吾欲令诸子各据一州,以视其能。”于是以中子熙为幽州刺史,中,读曰仲。外甥高干为幷州刺史。此皆前事,史因绍死而谭、尚争,书之以先事。

逢纪、审配素为谭所疾,逢,皮江翻。辛评、郭图皆附于谭,而与配、纪有隙。及绍薨,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害,遂矫绍遗命,奉尚为嗣。谭至,不得立,自称车骑将军,袁绍初起兵,自称车骑将军,故谭亦称之。屯黎阳。尚少与之兵,少,诗沼翻。而使逢纪随之。谭求益兵,审配等又议不与。谭怒,杀逢纪。秋,九月,曹操渡河攻谭。谭告急于尚,尚留审配守邺,自将助谭,与操相拒。连战,谭、尚数败,退而固守。数,所角翻。

尚遣所置河东太守郭援,与高干、匈奴南单于共攻河东,发使与关中诸将马腾等连兵,使,疏吏翻。腾等阴许之,援所经城邑皆下。河东郡吏贾逵守绛,绛县,属河东郡,春秋晋所都也。援攻之急;城将溃,父老与援约,不害逵,乃降,降,户江翻。援许之。援欲使逵为将,将,即亮翻。以兵劫之,逵不动。左右引逵使叩头,逵叱之曰:“安有国家长吏为贼叩头!”逵,郡吏,非长吏也。以守绛故,自谓县长吏。为,于伪翻。援怒,将斩之,或伏其上以救之。绛吏民闻将杀逵,皆乘城呼曰:呼,火故翻。“负约杀我贤君,宁俱死耳!”乃囚于壶关,著土窖中,壶关县,属上党郡。著,陟略翻。窖,居效翻;掘地以藏粟之所。盖以车轮。逵谓守者曰:“此间无健儿邪,而使义士死此中乎?”有祝公道者,适闻其言,乃夜往,盗引出逵,折械遣去,不语其姓名。语,牛倨翻。

曹操使司隶校尉锺繇围南单于于平阳,平阳县,属河东郡。时南单于呼厨泉居之。未拔而救【章:甲十一行本“救”作“援”;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熊校同。】至。繇使新丰令冯翊张既说马腾,新丰县,属京兆太守。说,输芮翻。为言利害。为,于伪翻。腾疑未决。傅干说腾曰:“古人有言:‘顺德【章:甲十一行本“德”作“道”;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熊校同。】者昌,逆德者亡。’新城三老董公之言。曹公奉天子诛暴乱,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谓顺道矣。治,直吏翻。袁氏恃其强大,背弃王命,背,蒲妹翻。驱胡虏以陵中国,可谓逆德矣。今将军既事有道,【章:甲十一行本“道”下有“不尽其力”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退斋校同。】阴怀两端,谓既附曹公,又与袁氏通也。欲以坐观成败;吾恐成败既定,奉辞责罪,将军先为诛首矣!”于是腾惧。干因曰:“智者转祸为福。今曹公与袁氏相持,而高干、郭援合攻河东,曹公虽有万全之计,不能禁河东之不危也。将军诚能引兵讨援,内外击之,谓河东之兵,击之于内,而马腾之兵,击之于外也。其势必举。是将军一举,断袁氏之臂,断,丁管翻。解一方之急,曹公必重德将军,将军功名无与比矣。”腾乃遣子超将兵万馀人与繇会。

初,诸将以郭援众盛,欲释平阳去。锺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言若退师避援,则关中诸将必叛,虽欲归司隶治所,亦不得而至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易,轻也。愎,平逼翻。好,呼到翻。易,以豉翻。若渡汾为营,《水经注》:汾水南过平阳县东。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援至,果径前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繇击,大破之。战罢,众人皆言援死而不得其首。援,繇之甥也。晚后,马超校尉南安庞德,于鞬中出一头,《秦川记》曰:灵帝中平五年,分汉阳置南安郡,领豲道、新兴、中陶三县。鞬,居言翻;盛弓矢器。繇见之而哭。德谢繇,繇曰:“援虽我甥,乃国贼也,卿何谢之有!”南单于遂降。降,户江翻。《考异》曰:《魏志‧张既传》曰:“高干及单于皆降。”非也。

③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叶县,属南阳郡。春秋楚叶公子高之邑也。叶,之涉翻。曹操遣夏侯惇、于禁等拒之。备一旦烧屯去,惇等追之。裨将军钜鹿李典曰:裨将军,在偏将军之下。裨,频弥翻。“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窄狭,窄,侧格翻。草木深,不可追也。”惇等不听,使典留守而追之,果入伏里,兵大败。典往救之,备乃退。

④曹操下书责孙权任子,任,质任也。操盖以此觇孙权,而观其所以应之。权召群僚会议,张昭、秦松等犹豫不决。权引周瑜诣吴夫人前定议,吴夫人,权母也。瑜曰:“昔楚国初封,不满百里之地。继嗣贤能,广土开境,遂据荆、扬,【章:甲十一行本“扬”下有“至于南海”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退斋校同。】传业延祚,九百馀年。周成王封熊绎于楚以子男之田,国于丹阳,汉南郡枝江县是也。其后浸强,至若敖、蚡冒封畛于汝,武王、文王奄有江、汉之间,庄王以后,与中国争盟,威王破越至于南海,及秦而灭,凡九百馀年。今将军承父兄馀资,兼六郡之众,父,谓孙坚;兄,谓孙策。六郡,会稽、吴、丹阳、豫章、庐陵、庐江也。兵精粮多,将士用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境内富饶,人不思乱,有何逼迫而欲送质?质,音致;下同。质一入,不得不与曹氏相首尾,与相首尾,则命召不得不往,如此,便见制于人也。极不过一侯印,仆从十馀人,车数乘,马数匹,岂与南面称孤同哉!建安十三年,操自荆州东下约孙权会猎,时周瑜未至,鲁肃说权,其意亦与此同。从,才用翻。乘,绳证翻。不如勿遣,徐观其变。若曹氏能率义以正天下,将军事之未晚;若图为暴乱,彼自亡之不暇,焉能害人!”此数语,所谓相时而动也。然瑜之言不悖于大义,鲁肃、吕蒙辈不能及也。焉,于虔翻。吴夫人曰:“公瑾议是也。公瑾与伯符同年,小一月耳,周瑜,字公瑾。孙策,字伯符。瑾,渠吝翻。我视之如子也,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质。

八年(癸未、二○三)

①春,二月,曹操攻黎阳,《考异》曰:《魏志‧武纪》作三月。今从《范书‧袁绍传》。又《魏志‧绍传》云:“谭、尚与太祖相拒黎阳,自二月至九月。”当云自九月至二月。与袁谭、袁尚战于城下,谭、尚败走,还邺。夏,四月,操追至邺,收其麦;《考异》曰:范《书‧绍传》曰:“尚逆击,破操军。”今从《魏志‧绍传》。余谓此诸葛孔明所谓偪于黎阳时也,必有破操军事,魏人讳而不书耳。诸将欲乘胜遂攻之,郭嘉曰:“袁绍爱此二子,莫适立也。适,丁历翻,主也。今权力相侔,各有党与,谓辛评、郭图等附谭,审配等附尚也。急之则相保,缓之则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荆州,刘表。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操曰:“善!”五月,操还许,留其将贾信屯黎阳。

谭谓尚曰:“我铠甲不精,故前为曹操所败。铠,可亥翻。败,补迈翻。今操军退,人怀归志,及其未济,出兵掩之,可令大溃,此策不可失也。”尚疑之,既不益兵,又不易甲。谭大怒,郭图、辛评因谓谭曰:“使先公出将军为兄后者,皆审配之谋也。”谭遂引兵攻尚,战于门外。邺城门外也。谭败,引兵还南皮。南皮县,属勃海郡。贤曰:今沧州县;章武有北皮亭,故此曰南皮。宋白曰:《县道记》云:景州之南皮,在郡东六十里。南皮县北有迎河,河之北有故皮城,是后汉勃海郡所理,与郡理城南北非远,中隔迎河故渎。

别驾北海王修,率吏民自青州往救谭。汉青州刺史治临菑。谭欲更还攻尚,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断,丁管翻。曰‘我必胜’,其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彼谗人离间骨肉以求一朝之利,愿塞耳勿听也。间,古苋翻。塞,悉则翻。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横行于天下。”谭不从。谭将刘询起兵漯阴以叛谭,漯阴县,属平原郡。应劭曰:漯水,出东武阳,东北入海。贤曰:县在漯水之南,故城在今齐州临邑县西。师古曰:漯,音他答翻。诸城皆应之。谭叹曰:“今举州皆叛,岂孤之不德邪!”王修曰:“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此人不反,必来。”后十馀日,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妻子为贼所杀。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汉末,乐安国除为郡。

②秋,八月,操击刘表,军于西平。西平县,属汝南郡。从郭嘉之谋也。

③袁尚自将攻袁谭,大破之,将,即亮翻。谭奔平原,婴城固守。《前书音义》曰:婴,谓以城自绕也。尚围之急,谭遣辛评弟毗诣曹操请救。

刘表以书谏谭曰:“君子违难不适仇国,《左传》公山不狃之言。难,乃旦翻。交绝不出恶声,《史记》乐毅答燕惠王书之言。况忘先人之仇,弃亲戚之好,而为万世之戒,遗同盟之耻哉!表与袁绍同盟。好,呼到翻。遗,于季翻;下同。若冀州有不弟之傲,《左传》曰:段不弟。《书》曰:象傲。尚据冀州,故称之。仁君当降志辱身,以济事为务,事定之后,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为高义邪!”又与尚书曰:“金、木、水、火以刚柔相济,然后克得其和,能为民用。金能胜木,然执柯伐柯,非木无以成金斵削之利;水能胜火,然水在火上,非火无以成水烹饪之功。此类非一,可以槪推也。【章:甲十一行本“青”上有“今”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州天性峭急,峭,七笑翻。谭据青州,故称之。迷于曲直。仁君度数弘广,绰然有馀,当以大包小,以优容劣,先除曹操以卒先公之恨,卒,子恤翻。事定之后,乃议曲直之计,不亦善乎!若迷而不反,则胡夷将有讥诮之言,诮,才笑翻。况我同盟,复能勠力为君之役哉!此韩卢、东郭自困于前而遗田父之获者也。”淳于髡说齐威王曰:韩卢者,天下之俊犬也;东郭狻者,天下之狡兔也。韩卢逐东郭狻,腾山者五,环山者三,兔极于前,犬疲于后,犬兔俱疲,各死其处,田父见而获之,无劳苦而擅其功。今齐、魏相持,顿兵敝众,恐秦、楚乘其后而有田父之功也。谭、尚皆不从。

辛毗至西平见曹操,致谭意,群下多以为刘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数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心;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谓能为曹操患也。难,乃旦翻。今兄弟遘恶,“遘”,当作“构”。或曰:遘,遇也;谓以恶相遇也。其势不两全,若有所幷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谓谭、尚若幷于一,则能专力以御操,其势难图。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操从之。

后数日,操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敝,辛毗望操色,知有变,以语郭嘉。语,牛倨翻。嘉白操,操谓毗曰:“谭必可信,尚必可克不?”不,读曰否。毗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能间,工苋翻。言袁氏兄弟相攻,其初计不谓他人能乘其间,乃谓幷青、冀为一,则可乘势以定天下耳。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言其势穷。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谭,字显思,尚,字显甫。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谓逢纪、田丰等死也。兄弟谗䦧,䦧,馨激翻;斗也,很也,戾也。国分为二,连年战伐,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今往攻邺,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敝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秋叶易陨,况遇迅风乎。天以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乐,音洛。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乱侮亡’。见《尚书》。孔安国《注》曰:乱则取之,有亡形则侮之。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缓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岁熟曰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矣。”观毗之言,非为谭请救也,劝操以取河北也。操曰:“善!”乃许谭平。

冬,十月,操至黎阳。尚闻操渡河,乃释平原还邺。尚将吕旷、高翔畔归曹操,谭复阴刻将军印以假旷、翔。操知谭诈,乃为子整聘谭女以安之,而引军还。操本有伐尚因而取谭之心,况复有诱旷、翔之事乎!聘其女为子妇以安之,所谓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也。复,扶又翻;下同。为,于伪翻。

④孙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惟城未克,而山寇复动。丹阳、豫章、庐陵,皆有山越。权还,过豫章,使征虏中郎将吕范平鄱阳、会稽,《吕范传》止云鄱阳,《孙权传》则有“会稽”二字,以地里考之,“会稽”二字衍。荡寇中郎将程普讨乐安,《晋志》及《宋志》,鄱阳郡有乐安县,吴立。建安十五年,孙权始分豫章立鄱阳郡。荡寇中郎将,权所置也。建昌都尉太史慈领海昏,和帝永元十六年,分海昏立建昌县,属豫章郡。孙策分海昏、建昌六县,以太史慈为建昌都尉,治海昏。以别部司马黄盖、韩当、周泰、吕蒙等守剧县令长,剧,艰也,甚也,言其地当山越之要,最为艰剧之甚者也。讨山越,悉平之。建安、汉兴、南平民作乱,聚众各万馀人,建安,本冶县地,会稽南部都尉治焉。建安中,分东侯官置建安县,用汉年号也,今建宁府地。汉兴县,沈约曰:汉末立,吴更名吴兴。南平县亦汉末立,晋武平吴,改曰延平,今南剑州地。时皆属南部都尉。权使南部都尉会稽贺齐进讨,皆平之,复立县邑,料出兵万人;拜齐平东校尉。会,工外翻。复,如字。料,音聊。校,户教翻。

九年(甲申、二○四)

①春,正月,曹操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袁尚在邺,操将攻之,故通粮道。班《志》曰:淇水至黎阳入河。曹操于水口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东入白沟。《水经注》曰:淇水东过内黄县南,为白沟。

二月,袁尚复攻袁谭于平原,复,扶又翻。留其将审配、苏由守邺。曹操进军至洹水,《水经》:洹水出上党泫氏县,东过隆虑县北,又东北出山,迳邺县南。洹,于元翻,又音桓。苏由欲为内应,谋泄,出奔操。操进至邺,为土山、地道以攻之。尚武安长尹楷屯毛城,以通上党粮道。武安县,属魏郡,唐洛州地。长,知两翻;下同。夏,四月,操留曹洪攻邺,自将击楷,破之而还;又击尚将沮鹄于邯郸,拔之。裴松之曰:沮,音葅。河朔间,今犹有此姓。鹄,沮授子也。沮,子余翻。邯郸,音寒丹。

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皆举县降。易阳县,属赵国。涉县,盖汉末分上党之潞县置。魏后置广平郡,二县皆属焉。北齐废涉县入刈陵县;隋、唐复置涉县。宋白曰:涉县,因县南涉河为名。磁州昭义县理故涉城,永泰元年改名昭义。徐晃言于操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宜旌赏二县以示诸城。”操从之,范、岐皆赐爵关内侯。黑山贼帅张燕遣使求助,操拜平北将军。《晋志》曰:四平止于丧乱时。以河北未平,授以此号。及晋以后,征、镇、安、平,以次进号。帅,所类翻。

五月,操毁土山、地道,凿堑围城,周回四十里,土山、地道,急攻也;知非急攻可拔,故凿堑围城,绝其内外以久困之。堑,七艳翻。初令浅,示若可越。配望见,笑之,不出争利。操一夜濬之,广深二丈,广,古旷翻;深,悉禁翻;度之广深也。后放此。引漳水以灌之;《水经注》:漳水过邺县西,魏武堨以围邺。城中饿死者过半。

秋,七月,尚将兵万馀人还救邺;未到,欲令审配知外动止,先使主簿钜鹿李孚入城。孚斫问事杖,系著马边,问事,卒也,主行杖,犹伍伯之类。问事杖,问事所执杖也。著,直略翻。自著平上帻,帻有颜、题,其频却摞施巾,连题却覆之。平上帻者,其上平也。《晋志》引《汉注》曰:冠惠文者宜短耳,今平上帻也;冠进贤者宜长耳,今介帻也。文吏服介帻,武吏服平上帻。著,陟略翻。将三骑,投暮诣邺下;自称都督,历北围,循表而东,表,围城所立标表也。骑,奇寄翻。步步呵责守围将士,随轻重行其罚。遂历操营前,至南围,当章门,邺城有七门,正南曰章门,亦曰中阳门。复责怒守围者,收缚之。因开其围,驰到城下,呼城上人,城上人以绳引,孚得入。不先经操营前,则守围者必疑,不可得而收缚,围亦不可开矣。孚之来也,其定计固指从章门入也。复,扶又翻;下同。配等见孚,悲喜,鼓噪称万岁。守围者以状闻,操笑曰:“此非徒得入也,方且复出。”操知其复出,非不欲严为之防也,审孚所以得入之由,服其多智,有不可得而防者也。孚知外围益急,不可复冒,乃请配悉出城中老弱以省谷,夜,简别数千人,皆使持白幡,从三门并出降。邺城南面三门曰:凤阳门、中阳门、广阳门。简别,彼列翻。降,户江翻;下同。孚复将三骑作降人服,随辈夜出,突围得去。

尚兵既至,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兵法》曰:归师勿遏。操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从大道来则人怀救根本,不顾胜败,有必死之志;循山而来,则其战可前可却,人有依险自全之心,无同力致命之意。操所以料尚者如此,《兵法》所谓“观敌之动”者也。尚果循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邺十七里,临滏水为营。《郡国志》:邺有滏水。左思《魏都赋》曰:北临漳、滏,则冬夏异沼。《注》云:邺北有滏水,水热,故名滏口。夜,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操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贤曰:漳水之曲也。操遂围之。未合,尚惧,遣使求降;操不听,围之益急。尚夜遁,保祁山,陈寿《魏武纪》作“祁山”,《袁绍传》作“滥口”,《范史‧袁绍传》作“蓝口”。贤《注》曰:相州安阳县界有蓝嵯山,与邺相近,盖蓝山之口。《考异》曰:《魏志‧绍传》云,“还走滥口”,范《书》作“蓝口”。今从《魏武纪》。操复进围之;复,扶又翻。尚将马延、张𫖮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尽收其辎重,陈,读曰阵。重,直用翻。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城中,城中崩沮。沮,在吕翻。审配令士卒曰:“坚守死战!操军疲矣,幽州方至,幽州,谓袁熙也。何忧无主!”配以此安众心,可谓忠勇矣。操出行围,巡行长围也。行,下更翻。配伏弩射之,几中。射,而亦翻。几,居希翻。中,竹仲翻。

配兄子荣为东门校尉,邺城东门曰建春门。七门之名,盖皆石氏所命也。八月,戊寅,荣夜开门内操兵。内,读曰纳。配拒战城中,操兵生获之。辛评家系邺狱,辛毗驰往,欲解之,已悉为配所杀。操兵缚配诣帐下,毗逆以马鞭击其头,骂之曰:“奴,汝今日真死矣!”配顾曰:“狗辈,正由汝曹,破我冀州,恨不得杀汝也;且汝今日能杀生我邪!”言杀生由曹操,不由辛毗。有顷,操引见,谓配曰:“曩日孤之行围,何弩之多也!”配曰:“犹恨其少!”谓射操不中也。少,诗沼翻。操曰:“卿忠于袁氏,亦自不得不尔。”意欲活之。配意气壮烈,终无桡辞,桡,奴教翻,曲也。而辛毗等号哭不已,号,户刀翻。遂斩之。冀州人张子谦先降,素与配不善,笑谓配曰:“正南,审配字正南。卿竟何如我?”配厉声曰:“汝为降虏,审配为忠臣,虽死,岂羡汝生邪!”临行刑,叱持兵者令北向,曰:“我君在北也。”袁绍下士,能尽死以效节者,审配一人而已。我君在北,谓袁尚已北奔也。操乃临祀绍墓,哭之流涕;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絮,禀食之。劳,力到翻。缯,慈陵翻。食,读曰饲。

初,袁绍与操共起兵,绍问操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辑,犹集也,集,成也。观绍此言,则起兵之时,固无勤王之心而有割据之志矣。操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操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九月,诏以操领冀州牧;操让还兖州。当时政自操出,领则真领,而让非真让也。

初,袁尚遣从事安平牵招至上党督军粮,牵,姓;招,名。未还,尚走中山,招说高干以幷州迎尚,幷力观变,说,输芮翻。干不从。招乃东诣曹操,操复以为冀州从事;又辟崔琰为别驾,操谓琰曰:“昨按户籍,可得三十万众,故为大州也。”琰对曰:“今九州幅裂,二袁兄弟亲寻干戈,《左传》,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杜预《注》曰:寻,用也。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闻王师存问风俗,救其涂炭,而校计甲兵,唯此为先,斯岂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操改容谢之。此操之所以重崔琰而亦不能不害崔琰也。

许攸恃功骄嫚,乌巢之捷,计出于攸,故恃其功。尝于众坐呼操小字曰:“某甲,裴松之曰:操一名吉利,小字阿瞒。曰某甲者,史隐其辞。坐,徂卧翻。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内不乐,乐,音洛。后竟杀之。

②冬,十月,有星孛于东井。《晋‧天文志》:南方东井八星,天之南门,黄道所经,天之亭候,主水衡事,法令所取平也。孛,蒲内翻。

③高干以幷州降,操复以干为幷州刺史。为干复叛张本。降,户江翻。复,扶又翻。

④曹操之围邺也,袁谭复背之,复,扶又翻;下同。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袁尚于中山,尚败,走故安,故安县,属涿郡。贤曰:故城在今易州县南。从袁熙;谭悉收其众,还屯龙凑。操与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讨。袁尚破走,操于是始讨谭。十二月,操军其门,谭拔平原,走保南皮,临清河而屯。《水经》:清河过南皮县西。操入平原,略定诸县。

⑤曹操表公孙度为武威将军,封永宁乡侯。度曰:“我王辽东,何永宁也!”王,于况翻。藏印绶于武库。辽东郡之武库也。是岁,度卒,子康嗣位,以永宁乡侯封其弟恭。

操以牵招尝为袁氏领乌桓,牵,姓;招,名。袁绍先尝辟招为督军从事,兼领乌桓突骑。遣诣柳城,抚慰乌桓。值峭王严五千骑欲助袁谭,又,公孙康遣使韩忠假峭王单于印绶。峭王大会群长,乌桓部落,各有君长。峭,七笑翻。使,疏吏翻。长,知两翻。忠亦在坐。坐,才卧翻;下同。峭王问招:“昔袁公言受天子之命,假我为单于;今曹公复言当更白天子,假我真单于;辽东复持印绶来。复,扶又翻。如此,谁当为正?”招答曰:“昔袁公承制,得有所拜假;中间违错天子命,违,异也,背也。错,乘也。曹公代之,言当白天子,更假真单于;【章:甲十一行本“于”下有“是也”二字;乙十一行本同。】辽东下郡,何得擅称拜假也!”忠曰:“我辽东在沧海之东,拥兵百馀万,又有扶馀、濊貊之用,濊,音秽。貊,莫百翻。当今之势,强者为右,曹操何得独为是也!”招呵忠曰:“曹公允恭明哲,孔安国《尚书注》曰:允,信也。翼戴天子,伐叛柔服,宁静四海。汝君臣顽嚚,嚚,鱼巾翻。《左传》曰︰不道忠信之言为嚚。今恃险远,背违王命,背,蒲妹翻。欲擅拜假,侮弄神器;威福,帝王之神器。方当屠戮,何敢慢易咎毁大人!”大人,谓曹公。易,以豉翻。便捉忠头顿筑,拔刀欲斩之。峭王惊怖,怖,普布翻。徒跣抱招,以救请忠,左右失色。招乃还坐,为峭王等说成败之效,祸福所归;皆下席跪伏,敬受敕教,敕,戒也。为,于伪翻。便辞辽东之使,罢所严骑。

⑥丹阳大都督妫览、郡丞戴员杀太守孙翊。将军孙河屯京城,驰赴宛陵,京城,即汉吴郡丹徒县也。孙权自吴徙居之,命曰京城,亦曰京口。余谓此“京”,取《尔雅》“丘绝高曰京”之义。宛陵,丹阳郡治所。妫览、戴员,盛宪之党也。妫,俱为翻;姓也。舜居妫汭,其后因以为氏。员,音云。览、员复杀之;复,扶又翻。遣人迎扬州刺史刘馥,馥,曹操所用也。令住历阳,以丹阳应之。历阳与丹阳隔江,使馥来屯,以为声援。

览入居军府中,欲逼取翊妻徐氏。徐氏绐之曰:“乞须晦日,月终为晦,阴之尽也。绐,荡亥翻。设祭除服,然后听命。”览许之。徐氏潜使所亲语翊亲近旧将孙高、傅婴等与共图览,语,牛倨翻。高、婴涕泣许诺,密呼翊时侍养者二十馀人与盟誓合谋。侍养,谓侍翊左右,而厚蒙给养者。到晦日,设祭。徐氏哭泣尽哀,毕,乃除服,熏香沐浴,言笑懽悦。大小凄怆,凄,悲也,痛也。怆,伤也,音初亮翻。怪其如此。览密觇,无复疑意。觇,丑廉翻,又丑艳翻。复,扶又翻。徐氏呼高、婴置户内,使人召览入。徐氏出户拜览,适得一拜,徐大呼:“二君可起!”呼,火故翻。高、婴俱出,共杀览,馀人即就外杀员。徐氏乃还缞绖,复著缞绖也。缞,仓回翻。奉览、员首以祭翊墓,举军震骇。

孙权闻乱,从椒丘还。椒丘,在豫章。至丹阳,悉族诛览、员馀党,擢高、婴为牙门,牙门,将也。其馀赏赐有差。

河子韶,年十七,收河馀众屯京城。权引军归吴,夜至京城下营,试攻惊之;兵皆乘城,传檄备警,讙声动地,讙,许元翻。颇射外人。权使晓喻,乃止。明日见韶,拜承烈校尉,统河部曲。史言孙权能用人以保江东。射,而亦翻。

十年(乙酉、二○五)

①春,正月,曹操攻南皮,袁谭出战,士卒多死。操欲缓之,议郎曹纯曰:“今县师深入,纯,仁之弟也。县,读曰悬。难以持久,若进不能克,退必丧威。”丧,息浪翻。乃自执桴鼓以率攻者,捊,音肤。遂克之。谭出走,追斩之。

李孚自称冀州主簿,求见操曰:“今城中强弱相陵,人心扰乱,以为宜令新降为内所识信者宣传明教。”降,户江翻。操即使孚往入城,告谕吏民,使各安故业,不得相侵,城中乃安。李孚,小才也,挟才以求知,非怀才以待聘者也。操于是斩郭图等及其妻子。郭图、审配各有党附,交斗谭、尚,使寻干戈,以贻曹氏之驱除。谭、尚既败,二人亦诛,祸福之报为爽矣。

袁谭使王修运粮于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往赴之,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号,户刀翻。焉,于虔翻。遂诣曹操,乞收葬谭尸,操许之,复使修还乐安,督军粮。谭所部诸城皆服,唯乐安太守管统不下。操命修取统首,使还运粮,就取统首也。修以统亡国忠臣,解其缚,使诣操,操悦而赦之,辟修为司空掾。

郭嘉说操多辟青、冀、幽、幷名士以为掾属,使人心归附,操从之。官渡之战,袁绍使陈琳为檄书,数操罪恶,连及家世,极其丑诋。及袁氏败,琳归操,操曰:“卿昔为本初移书,说,输芮翻;下同。数,所具翻。为,于伪翻;下同。但可罪状孤身,何乃上及父祖邪!”按《文选》,琳为绍檄豫州。盖帝都许,许属颍川郡,豫州部属也,故《选》专以檄豫州为言。琳檄略曰:“操祖父腾,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害人。父嵩,乞匄携养,因臧买位,窃盗鼎司。操奸阉遗丑,僄狡锋侠,好乱乐祸。”又数其残贤害善,专制朝政,发掘坟陵之罪。文多不载。琳谢罪,操释之,使与陈留阮瑀俱管记室。汉公府有记室令史,主上章表报书记。

先是渔阳王松据涿郡,先,悉荐翻。郡人刘放说松以地归操,操辟放参司空军事。为刘放因此管魏机密以乱魏张本。

袁熙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与尚俱奔辽西乌桓。辽西乌桓,其酋曰蹋顿。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长,知两翻。背,蒲妹翻。陈兵数万,杀白马而盟,令曰:“敢违者斩!”众莫敢仰视,各以次歃。歃,色洽翻。别驾代郡韩珩曰:珩,音行。“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若乃北面曹氏,所不能为也。”一坐为珩失色。坐,徂卧翻。触曰:“夫举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珩志,以厉事君。”卒,子恤翻。乃舍之。触等遂降曹操,皆封为列侯。降,户江翻。

②夏,四月,黑山贼帅张燕率其众十馀万降,帅,所类翻。封安国亭侯。

③故安赵犊、霍奴等杀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乌桓攻鲜于辅于犷平。三郡乌桓,辽西蹋顿、辽东苏仆延、右北平乌延也。犷平县,属渔阳郡。服虔曰:犷,音巩。师古曰:音九勇翻,又音矿。秋,八月,操讨犊等,斩之;乃渡潞水救犷平,乌桓走出塞。

④冬,十月,高干闻操讨乌桓,复以幷州叛,复,扶又翻。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口。贤曰:潞州上党县有壶山口,因其险而置关焉。《二汉志》,壶关县,属上党郡。操遣其将乐进、李典击之。河内张晟,众万馀人,寇崤、渑间,晟,成正翻。渑,弥兖翻。弘农张琰起兵以应之。

河东太守王邑被征,被,皮义翻。郡掾卫固及中郎将范先等诣司隶校尉锺繇,请留之。掾,俞绢翻。繇不许。固等外以请邑为名,而内实与高干通谋。曹操谓荀彧曰:“关西诸将,外服内贰,张晟寇乱殽、渑,南通刘表,固等因之,将为深害。当今河东,天下之要地也,高干据幷州,马腾、韩遂等据关中,往来交通,皆由河东,故曰要地。君为我举贤才以镇之。”为,于伪翻。彧曰:“西平太守京兆杜畿,汉末分金城置西平郡。勇足以当难,难,乃旦翻;下同。智足以应变。”操乃以畿为河东太守。锺繇促王邑交符,交郡符也。邑佩印绶,径从河北诣许自归。河北县,属河东郡。宋白曰:陕州平陆县,本汉大阳县也,后汉改为河北县。

卫固等使兵数千人绝陕津,《水经注》:河水东过陕县北,河北对茅城,谓之茅津,亦谓之陕津。陕,式冉翻。杜畿至,数月不得渡,操遣夏侯惇讨固等,未至,畿曰:“河东有三万户,非皆欲为乱也。今兵迫之急,欲为善者无主,必惧而听于固。固等势专,【章:甲十一行本“专”下有“必以死战”四字;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张校同。】讨之不胜,为难未已;讨之而胜,是残一郡之民也。且固等未显绝王命,外以请故君为名,必不害新君,吾单车直往,出其不意,固为人多计而无断,断,丁乱翻。必伪受吾,吾得居郡一月,以计縻之,足矣。”遂诡道从郖津渡。《水经注》:河水东迳湖县故城北,又东合柏谷水,又东右合门水。河水于此有郖津之名。郖,音窦。

范先欲杀畿以威众,且观畿去就,于门下斩杀主簿以下三十馀人,畿举动自若。于是固曰:“杀之无损,徒有恶名;且制之在我。”遂奉之。畿谓固、先曰:“卫、范,河东之望也,吾仰成而已。仰,牛向翻。然君臣有定义,成败同之,大事当共平议。”以固为都督,行丞事,领功曹;既以为都督,又令行郡丞事,又领功曹也。都督掌兵,丞贰太守,于郡事无所不关,功曹掌选署功劳,阳以郡权悉与之也。将校吏兵三千馀人,皆范先督之。将,即亮翻。校,户教翻。固等喜,虽阳事畿,不以为意。固欲大发兵,畿患之,说固曰:“今大发兵,众情必扰,不如徐以赀募兵。”固以为然,从之,得兵甚少。以赀募兵,则郡计不足以继,故得兵甚少。畿又喻固等曰:“人情顾家,诸将掾史,可分遣休息,掾,于绢翻。急缓召之不难。”固等恶逆众心,恶,乌路翻。又从之。于是善人在外,阴为己援;恶人分散,各还其家。

会白骑攻东垣,白骑,张白骑之众相聚为贼者也。垣县,属河东郡,“东”字衍。《续汉志》,垣县,《注》云:山在东,状如垣。盖此时已有东垣之名。骑,奇寄翻。高干入濩泽。濩泽县,属河东郡。贤曰:今泽州县。师古曰:濩,音乌号翻。畿知诸县附己,乃出,单将数十骑,赴坚壁而守之,将,即亮翻。坚壁,壁垒之最坚者。吏民多举城助畿者,举城,谓举属县城也。比数十日,比,必寐翻。得四千馀人。固等与高干、张晟共攻畿,不下,略诸县,无所得。曹操使议郎张既西征关中诸将马腾等,皆引兵会击晟等,破之,斩固、琰等首,其馀党与皆赦之。

于是杜畿治河东,务崇宽惠。治,直之翻。民有辞讼,畿为陈义理,遣归谛思之,为,于伪翻。谛,可计翻;审也。父老皆自相责怒,不敢讼;劝耕桑,课畜牧,百姓家家丰实;然后兴学校,校,户教翻。举孝弟,弟,读曰悌。修戎事,讲武备,河东遂安。畿在河东十六年,常为天下最。为曹操因河东资实以平关中张本。杜畿之子为杜恕,恕之子为杜预。其守河东,观其方略,固未易才也。余窃谓杜氏仕于魏、晋,累世贵盛,必有家传,史因而书之,固有过其实者。

⑤秘书监、侍中荀悦桓帝延熹二年,置秘书监,秩六百石。作《申鉴》五篇,奏之。悦,爽之兄子也。时政在曹氏,天子恭己,言恭己南面而已,政事无所预也。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欤!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后世遂以政在强臣、己无所预为恭己。舜之恭己,果如是哉!悦志在献替,献可替否。而谋无所用,故作是书。其大略曰:“为政之术,先屏四患,屏,必郢翻。乃崇五政。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坏,音怪。败,补迈翻。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是谓四患。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好,呼到翻。恶,乌路翻。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人不畏死,不可惧以罪;人不乐生,不可劝以善。故在上者,先丰民财以定其志,是谓养生。此说,万世不可易也。乐,音洛。善恶要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书》云:无稽之言勿听。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或诈伪以荡众心。荡,谓动之也。以诈伪动之,则人之心亦必动于诈伪,以应其上。故俗无奸怪,民无淫风,是谓正俗。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扑以加小人,化其形也。桎,之日翻。梏,工沃翻。扑,普卜翻。若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推,吐雷翻。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涂,是谓章化。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安居则寄之内政,《国语》:管仲相齐桓公,作内政以寄军令。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赏罚,政之柄也。人主不妄赏,非爱其财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矜其人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国法立矣。是谓统法。四患既独,【章:甲十一行本“独”作“蠲”;乙十一行本同;熊校同。】五政又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垂拱揖让,而海内平矣。”荀悦《申鉴》,其立论精切,关于国家兴亡之大致,过于彧、攸;至于揣摩天下之势,应敌设变,以制一时之胜,悦未必能也。曹操奸雄,亲信彧、攸,而悦乃在天子左右。悦非比于彧、攸,而操不之忌,盖知悦但能持论,其才必不能办也。呜呼!东都之季,荀淑以名德称,而彧、攸以智略济,荀悦盖得其祖父之仿佛耳!其才不足以用世,其言仅见于此书。后之有天下国家者,尚论其世,深味其言,则知悦之忠于汉室,而有补于天下国家也。蠲,吉玄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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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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