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三十七卷

 第三十六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三十七
第三十八卷 

黄巢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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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僖宗乾符元年春正月丁亥,翰林学士卢携上言,以为︰“陛下初临大宝,宜深念黎元。国家之有百姓,如草木之有根柢,若秋冬培漑,则春夏滋荣。臣窃见关东去年旱灾,自虢至海,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贫者硙蓬实为面,蓄槐叶为𦺅。或更衰羸,亦难采拾。常年不稔,则散之邻境。今所在皆饥,无所依投,坐守乡闾,待尽沟壑。其蠲免馀税,实无可征。而州县以有上供及三司钱,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费,未得至于府库也。或租税之外,更有他徭。朝廷傥不抚存,百姓实无生计。乞敕州县,应所欠残税,并一切停征,以俟蚕麦。仍发所在义仓,亟加赈给,行之不可稽缓。”敕从其言,而有司竟不能行,徒为空文而已。冬十月,以吏部侍郎郑畋、户部侍郎卢携并守本官,同平章事。

上年少,政在臣下,南牙北司互相矛楯。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州县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习战,每与盗遇,官军多败。是岁,濮州人王仙芝始聚众数千,起于长垣。

二年。初,上之为普王也,小马坊使田令孜有宠,及即位,使知枢密,遂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令孜颇读书,多巧数,招权纳贿,除官及赐绯紫皆不关白于上。每见,常自备果食两盘,与上相对饮啖,从容良久而退。上与内园小儿狎昵,赏赐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府藏空竭。令孜说上籍两市商旅宝货悉输内库,有陈诉者付京兆杖杀之,宰相以下,钳口莫敢言。

夏六月,王仙芝及其党尚君长攻陷濮州、曹州,众至数万。天平节度使薛崇出兵击之,为仙芝所败。

冤句人黄巢亦聚众数千人应仙芝。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事,巢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与仙芝攻剽州县,横行山东,民之困于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

群盗侵淫,剽掠十馀州,至于淮南,多者千馀人,少者数百人。诏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监军亟加讨捕及招怀。十二月,王仙芝寇沂州,平卢节度使宋威表请以步骑五千别为一使,兼帅本道兵所在讨贼。乃以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仍给禁兵三千,甲骑五百。因诏河南方镇所遣讨贼都头并取威处分。

三年春二月,敕福建、江西、湖南诸道观察、刺史皆训练士卒;又令天下乡村各置刀弓鼓板以备群盗。三月,以左仆射王铎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秋七月,宋威击王仙芝于沂州城下,大破之,仙芝亡去。威奏仙芝已死,纵遣诸道兵,身还青州。百官皆入贺。居三日,州县奏仙芝尚在,攻剽如故。时兵始休,诏复发之,士皆忿怨思乱。八月,仙芝陷阳翟、郏城,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发兵击之。安潜,慎由之弟也。又命昭义节度使曹翔将步骑五千及义成兵卫东都宫,以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守东都。又诏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选步骑二千守汝、邓要路。仙芝进逼汝州,诏邠宁节度使李侃、凤翔节度使令狐绹选步兵一千、骑兵五百守陕州、潼关。九月丙子,王仙芝陷汝州,执刺史王镣。镣,铎之从父兄弟也。东都大震,士民挈家逃出城。乙酉,敕赦王仙芝、尚君长罪,除官以招谕之。仙芝陷阳武,攻郑州,昭义监军判官雷殷符屯中牟,击仙芝,破走之。

冬十月,仙芝南攻唐、邓。十一月,王仙芝攻郢、复二州,陷之。十二月,王仙芝攻申、光、庐、寿、舒、通等州。淮南节度使刘邺奏求益兵,敕感化节度使薛能选精兵数千助之。

郑畋以言计不行,称疾逊位,不许;乃上言:“自沂州奏捷之后,仙芝愈肆猖狂,屠陷五六州,疮痍数千里。宋威衰老多病,自妄奏以来,诸道尤所不服,今淹留亳州,殊无进讨之意。曾元裕拥兵蕲、黄,专欲望风退缩。若使贼陷扬州,则江南亦非国有。崔安潜威望过人,张自勉骁雄良将,宫苑使李琢西平王晟之孙,严而有勇。请以安潜为行营都统,琢为招讨使代威,自勉为副使代元裕。”上颇采其言。招讨副使、都监杨复光奏尚君长弟让据查牙山,官军退保邓州。

王仙芝攻蕲州。蕲州刺史裴渥,王铎知举时所擢进士也。王镣在贼中,为仙芝以书说渥。渥与仙芝约,敛兵不战,许为之奏官,镣亦说仙芝,许以如约。渥乃开城延仙芝及黄巢辈三十馀人入城,置酒,大陈货贿以赠之,表陈其状。诸宰相多言:“先帝不赦庞勋,期年卒诛之。今仙芝小贼,非庞勋之比,赦罪除官,益长奸宄。”王铎固请,许之,乃以仙芝为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遣中使以告身即蕲州授之。仙芝得之甚喜,镣、渥皆贺。未退,黄巢以官不及己,大怒曰:“始者共立大誓,横行天下,今独取官赴左军,使此五千馀众安所归乎!”因殴仙芝,伤首,其众諠噪不已。仙芝畏众怒,遂不受命,大掠蕲州,城中之人,半驱半杀,焚其庐舍。渥奔鄂州,敕使奔襄州,镣为贼所拘。贼乃分其军三千馀人从仙芝及尚君长,二千馀人从巢,各分道而去。

四年春二月,王仙芝陷鄂州。黄巢陷郓州,杀节度使薛崇。三月,黄巢陷沂州。夏四月,黄巢与尚让合军保查牙山。

(六月)[秋七月]庚申,王仙芝、黄巢攻宋州,三道兵与战,不利,贼遂围宋威于宋州。甲寅,右威卫上将军张自勉将忠武兵七千救宋州,杀贼二千馀人,贼解围遁去。王铎、卢携欲使张自勉以所将兵受宋威节度,郑畋以为威与自勉已有疑忿,若在麾下,必为所杀,不肯署奏。八月辛未,铎、携诉于上,求罢免;庚辰,畋请归浐川养疾,上皆不许。王仙芝陷安州。

乙卯,王仙芝陷随州,执刺史崔休征。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遣其子将兵救随州,战死。福奏求援兵,遣左武卫大将军李昌言将凤翔五百骑赴之,仙芝遂转掠复、郢。忠武大将张贯等四千人与宣武兵援襄州,自申、蔡间道逃归。诏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宣武节度使穆仁裕遣人约还。

冬十月,郑畋与王铎、卢携争论用兵于上前,畋不胜,退覆上奏,以为︰“自王仙芝俶扰,崔安潜首请会兵讨之,继发士卒,罄供资粮。贼往来千里,涂炭诸州,独不敢犯其境。又以本道兵授张自勉,解宋州围,使江、淮漕运流通,不输寇手。今蒙尽以自勉所将七千兵令张贯将之隶宋威。自勉独归许州,威复奏加诬毁。因功为辱,臣窃痛之。安潜出师,前后克捷非一,一旦强兵尽付他人,良将空还,若勍寇忽至,何以枝梧?臣请以忠武四千人授威,馀三千人使自勉将之,守卫其境,既不侵宋威之功,又免使安潜愧耻。”时卢携不以为然,上不能决。畋复上言:“宋威欺罔朝廷,败衄狼籍。又闻王仙芝七状请降,威不为闻奏,朝野切齿,以为宜正军法。迹状如此,不应复典兵权。愿与内大臣参酌,早行罢黜。”不从。

黄巢寇掠蕲、黄,曾元裕击破之,斩首四千馀级,巢遁去。

十一月,招讨副都监杨复光遣人说谕王仙芝,仙芝遣尚君长等请降于复光,宋威遣兵于道中劫取君长等。十二月,威奏与君长等战于颍州西南,生擒以献。复光奏君长等实降,非威所擒。诏侍御史归仁绍等鞫之,竟不能明。斩君长等于狗脊岭。

黄巢陷匡城,遂陷濮州,诏颍州刺史张自勉将诸道兵击之。

王仙芝寇荆南。节度使杨知温,知至之兄也,以文学进,不知兵。或告贼至,知温以为妄,不设备。时汉水浅狭,贼自贾堑渡。

五年春正月丁酉朔,大雪,知温方受贺,贼已至城下,遂陷罗城,将佐共治子城而守之。及暮,知温犹不出。将佐请知温出抚士卒,知温纱帽皂裘而行,将佐请知温擐甲,以备流矢。知温见士卒拒战,犹赋诗示幕僚。遣使告急于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福悉其众自将救之。时有沙陀五百在襄阳,福与之俱,至荆门,遇贼,沙陀纵骑奋击,破之。仙芝闻之,焚掠江陵而去。江陵城下旧三十万户,至是死者什三四。

壬寅,招讨副使曾元裕大破王仙芝于申州东,所杀万人,招降散遣者亦万人。敕以宋威久病,罢招讨使,还青州;以曾元裕为招讨使,颍州刺史张自勉为副使。

二月,贬杨知温为郴州司马。

曾元裕奏大破王仙芝于黄梅,杀五万馀人,追斩仙芝,传首,馀党散去。黄巢方攻亳州未下,尚让帅仙芝馀众归之,推巢为王,号冲天大将军,改元王霸,署官属。巢袭陷沂州、濮州。既而屡为官军所败,乃遗天平节度使张裼书,请奏之。诏以巢为右卫将军,令就郓州解甲,巢竟不至。

加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同平章事,赏救荆南之功也。

三月,群盗陷朗州、岳州。招讨使曾元裕屯荆、襄,黄巢自滑州略宋、汴,乃以副使张自勉充东南面行营招讨使。黄巢攻卫南,遂攻叶、阳翟。诏发河阳兵千人赴东都,与宣武、昭义兵二千人共卫宫阙。以左神武大将军刘景仁充东都应援防遏使,幷将三镇兵,仍听于东都募兵二千人。景仁,昌之孙也。又诏曾元裕将兵径还东都,发义成兵三千守轘辕、伊阙、河阴、武牢。

王仙芝馀党王重隐陷洪州,江西观察使高湘奔湖口。贼转掠湖南,别将曹师雄掠宣、润。诏曾元裕、杨复光引兵救宣、润。黄巢引兵渡江,攻陷虔、吉、饶、信等州。

夏四月,诏以东都军储不足,贷商旅富人钱谷以供数月之费,仍赐空名殿中侍御史告身五通,监察御史告身十通,有能出家财助国稍多者赐之。时连岁旱、蝗,寇盗充斥,耕桑半废,租赋不足,内藏虚竭,无所佽助。兵部侍郎、判度支杨严三表自陈才短,不能济办,乞解使务,辞极哀切,诏不许。

五月丁酉,郑畋、卢携皆罢为太子宾客分司。

六月,王仙芝馀党剽掠浙西。朝廷以荆南节度使高騈先在天平,有威名,仙芝党多郓人,乃徙騈为镇海节度使。

秋八月,黄巢寇宣州,宣歙观察使王凝拒之,败于南陵。巢攻宣州不克,乃引兵入浙东,开山路七百里,攻剽福建诸州。

九月,平卢军奏节度使宋威薨。辛丑,以诸道行营招讨使曾元裕领平卢节度使。

冬十二月甲戌,黄巢陷福州,观察使韦岫弃城走。

六年春正月,镇海节度使高騈遣其将张璘、梁缵分道击黄巢,屡破之,降其将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勍等数十人。巢遂趣广南。彦,徐州人;师铎,冤句人;罕之,项城人也。

上以群盗为忧,王铎曰:“臣为宰相之长,在朝不足分陛下之忧,请自督诸将讨之。”乃以铎守司徒兼侍中,充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招讨都统。

泰宁节度使李系,晟之曾孙也,有口才而实无勇略,王铎以其家世良将,奏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使将精兵五万幷土团屯潭州,以塞岭北之路,拒黄巢。

五月,黄巢与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书,求天平节度使。二人为之奏闻,朝廷不许。巢复上表求广州节度使,上命大臣议之。左仆射于琮以为︰“广州市舶宝货所聚,岂可令贼得之?”亦不许。乃议别除官。六月,宰相请除巢率府率,从之。

秋九月,黄巢得率府率告身,大怒,诟执政,急攻广州,即日陷之,执节度使李迢,转掠岭南州县。巢使迢草表述其所怀,迢曰:“予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巢杀之。

黄巢在岭南,士卒罹瘴疫死者什三四,其徒劝之北还,以图大事,巢从之。自桂州编大筏数千,乘暴水沿湘江而下,历衡、永州,十月癸未,抵潭州城下。李系婴城不敢出战,巢急攻,一日陷之,系奔朗州。巢尽杀戍兵,流尸蔽江而下。尚让乘胜进逼江陵,众号五十万。时诸道兵未集,江陵兵不满万人。王铎留其将刘汉宏守江陵,自帅众趣襄阳,云欲会刘巨容之师。铎既去,汉宏大掠江陵,焚荡殆尽,士民逃窜山谷;会大雪,僵尸满野。后旬馀,贼乃至。汉宏,兖州人也,帅其众北归为群盗。

十一月,黄巢北趣襄阳,刘巨容与江西招讨使、淄州刺史曹全晸合兵屯荆门以拒之。贼至,巨容伏兵林中,全晸以轻骑逆战,阳不胜而走,贼追之,伏发,大破贼众,乘胜逐北,比至江陵,俘斩其什七八,巢与尚让收馀众渡江东走。或劝巨容︰“穷追,贼可尽也。”巨容曰:“国家喜负人,有急则抚存将士,不爱官赏,事宁则弃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众乃止。全晸渡江追贼,会朝廷以泰宁都将段彦谟代为招讨使,全晸亦止。由是贼势复振,攻鄂州,陷其外郭,转掠饶、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众至二十万。

十二月,以王铎为太子宾客分司。

初,兵部尚书卢携尝荐高騈可为都统,至是騈将张璘等屡破黄巢,乃复以携为门下侍郎、平章事,凡关东节度使王铎、郑畋所除者多易置之。

广明元年春二月,左拾遗侯昌业以盗贼满关东,而上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上疏极谏。上大怒,召昌业至内侍省,赐死。

上善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好蹴鞠、斗鸡,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直五十缗。尤善击球,尝谓优人石野猪曰:“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对曰:“若遇尧、舜作礼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駮放。”上笑而已。

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户及胡商货财,敕借其半。盐铁转运使高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乃止。高騈奏改杨子院为发运使。

三月,淮南节度使高騈遣其将张璘击黄巢,屡捷,卢携奏以騈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騈乃传檄征天下兵,且广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万,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夏四月,张璘渡江击贼帅王重霸,降之。屡破黄巢军,巢退保饶州,别将常宏以其众数万降。璘攻饶州,克之,巢走。

以诸葛爽为北面行营副招讨。五月,以汝州防御使诸葛爽为振武节度使。

黄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张璘急击之,巢以金啖璘,且致书请降于高騈,求騈保奏。騈欲诱致之,许为之求节钺。时昭义、感化、义武等军皆至淮南,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朝廷许之。贼诇知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绝于騈,且请战。騈怒,令璘击之,兵败,璘死,巢势复振。六月,黄巢别将陷睦州、婺州。庚戌,黄巢攻宣州,陷之。

秋七月,黄巢自采石渡江,围天长、六合,兵势甚盛。淮南将毕师铎言于高騈曰:“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数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逾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騈以诸道兵已散,张璘复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诸将严备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称︰“贼六十馀万屯天长,去臣城五十里。”先是,卢携谓騈有文武长才,若悉委以兵柄,黄巢不足平。朝野虽有谓騈不足恃者,然犹庶几望之。及騈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骇。诏书责騈散遣诸道兵,致贼乘无备渡江。騈上表言:“臣奏闻遣归,亦非自专。今臣竭力保卫一方,必能济办。但恐贼迤逦过淮,急宜敕东道将士善为御备。”遂称风痹,不复出战。

诏河南诸道发兵屯溵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以备黄巢。

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为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

九月,黄巢众号十五万,曹全晸以其众六千与之战,颇有杀获。以众寡不敌,退屯泗上,以俟诸军至倂力击之,而高騈竟不之救,贼遂击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过许昌。徐卒素名凶悖,节度使薛能自谓前镇彭城,有恩信于徐人,馆之球场。及暮,徐卒大噪,能登子城楼问之,对以供备疏阙,慰劳久之方定,许人大惧。时忠武亦遣大将周岌诣溵水,行未远,闻之,夜引兵还,比明,入城,袭击徐卒,尽杀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将奔襄阳,乱兵追杀之,幷其家,岌自称留后。汝郑把截制置使齐克让恐为岌所袭,引兵还兖州。于是诸道兵屯溵水者皆散。黄巢遂悉众渡淮,所过不虏掠,惟取丁壮以益兵。

冬十月,以诸葛爽为夏绥节度使。黄巢陷申州,遂入颍、宋、徐、兖之境。

十一月,诏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以本道兵授诸葛爽及代州刺史朱玫,使南讨黄巢。乙卯,以代北都统李琢为河阳节度使。

初,黄巢将渡淮,豆卢瑑请以天平节钺授巢,俟其到镇讨之。卢携曰:“盗贼无厌,虽与之节,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发诸道兵扼泗州,汴州节度使为都统,贼既前不能入关,必还掠淮、浙,偷生海渚耳!”从之。既而淮北相继告急,携称疾不出,京师大恐。庚申,东都奏黄巢入汝州境。辛酉,以河中都虞候王重荣权知留后。

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奏黄巢自称天补大将军,转牒诸军云:“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京邑,自欲问罪,无预众人。”上召宰相议之。豆卢瑑、崔沆请发关内诸镇及两神策军守潼关。壬戌,日南至,上开延英,对宰相泣下。观军容使田令孜奏:“请选左右神策军弓弩手守潼关,臣自为都指挥制置把截使。”上曰:“侍卫将士不习征战,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禄山构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沆曰:“禄山众才五万,比之黄巢,不足言矣。”豆卢瑑曰:“哥舒翰以十五万众不能守潼关,今黄巢众六十万,而潼关又无哥舒之兵。若令孜为社稷计,三川帅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则有备矣。”上不怿,谓令孜曰:“卿且为朕发兵守潼关。”是日,上幸左神策军,亲阅将士。令孜荐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军兵马使赵珂。上召见三人,以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珂为句当寨栅使,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

癸亥,齐克让奏:“黄巢已入东都境,臣收军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储,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冻馁交逼,兵械刓弊,各思乡闾。恐一旦溃去,乞早遣资粮及援军。”上命选两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张承范等将以赴之。丁卯,黄巢陷东都,留守刘允章帅百官迎谒。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允章,迺之曾孙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数千以补两军。辛未,陕州奏东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为汝、洛、晋、绛、同、华都统,将左右军东讨。是日,贼陷虢州。以神策将罗元杲为河阳节度使。

乙亥,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廪赐,但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闻当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御章信门楼临遣之。承范进言:“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复遣臣以二千馀人屯于关上,又未闻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趣诸道精兵,早为继援。”上曰:“卿辈第行,兵寻至矣。”丁丑,承范等至华州。会刺史裴虔馀徙宣歙观察使,军民皆逃入华山,城中索然,州库唯尘埃鼠迹,赖仓中犹有米千馀斛,军士裹三日粮而行。

十二月庚辰朔,承范等至潼关,搜菁中,得村民百许,使运石汲水,为守御之备。与齐克让军皆绝粮,士卒莫有斗志。是日,黄巢前锋军抵关下,白旗满野,不见其际。克让与战,贼小却。俄而巢至,举军大呼,声振河、华。克让力战,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饥甚,遂諠噪,烧营而溃,克让走入关。关左有谷,平日禁人往来,以榷征税,谓之“禁坑”。贼至仓猝,官军忘守之,溃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寿藤茂密如织,一夕践为坦涂。承范尽散其缁囊以给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称︰“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馀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辛巳,贼急攻潼关,承范悉力拒之,自寅及申,关上矢尽,投石以击之。关外有天堑,贼驱民千馀人入其中,掘土塡之,须臾即平,引兵而度。夜,纵火焚关楼俱尽。承范分兵八百人,使王师会守禁坑,比至,贼已入矣。壬午旦,贼夹攻潼关,关上兵皆溃,师会自杀。承范变服,帅馀众脱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继至,承范曰:“汝来晚矣!”博野、凤翔军还至渭桥,见所募新军衣裘温鲜,怒曰:“此辈何功而然,我曹反冻馁!”遂掠之,更为贼乡导以趣长安。

贼之攻潼关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萧廪为东道转运粮料使,廪称疾,请休官,贬贺州司户。

黄巢入华州,留其将乔钤守之,河中留后王重荣请降于贼。癸未,制以巢为天平节度使。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王徽为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裴澈为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卢携为太子宾客分司。田令孜闻黄巢已入关,恐天子责己,乃归罪于携而贬之,荐徽、澈为相。是夕,携饮药死。澈,休之从子也。

百官退朝,闻乱兵入城,布路窜匿。田令孜帅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门出,惟福、穆、泽、寿四王及妃嫔数人从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驰昼夜不息,从官多不能及。车驾既去,军士及坊市民竞入府库盗金帛。

晡时,黄巢前锋将柴存入长安,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帅文武数十人迎巢于霸上。巢乘金装肩舆,其徒皆被发,约以红缯,衣锦绣,执兵以从,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尚让历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但安居毋恐。”巢馆于田令孜第。其徒为盗久,不胜富,见贫者,往往施与之。居数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杀之。

上趣骆谷,凤翔节度使郑畋谒上于道次,请车驾留凤翔。上曰:“朕不欲密迩巨寇,且幸兴元,征兵以图收复。卿东捍贼锋,西抚诸蕃,纠合邻道,勉建大勋。”畋曰:“道路梗涩,奏报难通,请得便宜从事。”许之。戊子,上至婿水,诏牛勗、杨师立、陈敬瑄,谕以京城不守,且幸兴元,若贼势犹盛,将幸成都,宜豫为备拟。

庚寅,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

辛卯,巢始入宫。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画皂缯为衮衣,击战鼓数百以代金石之乐。登丹凤楼,下赦书。国号大齐,改元金统。谓广明之号,去唐下体而著黄家日月,以为己符瑞。唐官三品已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为皇后。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知左右军事,费传古为枢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璆,邠之子也,时罢浙东观察使在长安,巢得而相之。

诸葛爽以代北行营屯栎阳,黄巢将砀山朱温屯东渭桥,巢使温诱说之,爽遂降于巢。巢以诸葛爽为河阳节度使。爽赴镇,罗元杲发兵拒之,士卒皆弃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郑畋还凤翔,召将佐议拒贼。皆曰:“贼势方炽,且宜从容以俟兵集,乃图收复。”畋曰:“诸君劝畋臣贼乎?”因闷绝仆地,甃伤其面,自午至明旦,尚未能言。会巢使者以赦书至,监军袁敬宗与将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谢巢。监军与巢使者宴,乐奏,将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孙储曰:“以相公风痹不能来,故悲耳。”民间闻者无不泣。畋闻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厌唐,贼授首无日矣。”乃刺指血为表,遣所亲间道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顺,皆听命,复刺血与盟。然后完城堑,缮器械,训士卒,密约邻道合兵讨贼,邻道皆许诺,发兵会于凤翔。时禁军分镇关中者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畋使人招之,皆往从畋,畋分财以结其心,军势大振。

丁酉,车驾至兴元,诏诸道各出全军收复京师。

己亥,黄巢下令,百官诣赵璋第投名衔者复其官。豆卢瑑、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邺、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扈从不及,匿民间,巢搜获,皆杀之。广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与于仆射俱死。”执贼刃不置,贼幷杀之。发卢携尸,戮之于市。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系义不臣贼,举家自杀。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虽臣于巢,多纳亡命,匿公卿于复壁,巢杀之。

初,枢密使杨复恭荐处士河间张濬,拜太常博士,迁度支员外郎。黄巢逼潼关,濬避乱商山。上幸兴元,道中无供顿,汉阴令李康以骡负糗粮数百驮献之,从行军士始得食。上问康︰“卿为县令,何能如是?”对曰:“臣不及此,乃张濬员外教臣。”上召濬诣行在,拜兵部郎中。

义(成)[武]节度使王处存闻长安失守,号哭累日,不俟诏命,举军入援,遣二千人间道诣兴元卫车驾。

黄巢遣使调发河中,前后数百人,吏民不胜其苦。王重荣谓众曰:“始吾屈节以纾军府之患,今调财不已,又将征兵,吾亡无日矣,不如发兵拒之。”众皆以为然,乃悉驱巢使者杀之。巢遣其将朱温自同州,弟黄邺自华州合兵击河中。重荣与战,大破之,获粮仗四十馀船,遣使与王处存结盟,引兵营于渭北。陈敬瑄闻车驾出幸,遣步骑三千奉迎,表请幸成都。时从兵浸多,兴元储偫不丰,田令孜亦劝上,上从之。

中和元年春正月,车驾发兴元。辛未,上至绵州,东川节度使杨师立谒见。

壬申,以工部侍郎、判度支萧遘同平章事。

郑畋约前朔方节度使(田)[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同讨黄巢。巢遣其将王晖赍诏召畋,畋斩之,遣其子凝绩诣行在,凝绩追及上于汉州。丁丑,车驾至成都,馆于府舍。上遣中使趣高騈讨黄巢,道路相望,騈终不出兵。上至蜀,犹冀騈立功,诏騈巡内刺史及诸将有功者,自监察至常侍,听以墨敕除讫奏闻。

二月(乙)[己]卯朔,以太子少师王铎守司徒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丙申,加郑畋同平章事。加淮南节度使高騈东面都统。加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兼侍中,依前行营招讨使。

代北监军陈景思帅沙陀酋长李友金及萨葛、安庆、吐谷浑诸部入援京师。至绛州,将济河,绛州刺史瞿稹,亦沙陀也,谓景思曰:“贼势方盛,未可轻进,不若且还代北募兵。”遂与景思俱还雁门。

以枢密使杨复光为京城西南面行营都监。

黄巢以朱温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将兵攻邓州,三月辛亥,陷之,执刺史赵戎,因戍邓州以扼荆、襄。

壬子,加陈敬瑄同平章事。甲寅,敬瑄奏遣左黄头军使李鋋将兵击黄巢。

辛酉,以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赐畋诏︰“凡蕃、汉将士赴难有功者,并听以墨敕除官。”畋奏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副都统,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行军司马。黄巢遣其将尚让、王播帅众五万寇凤翔,畋使弘夫伏兵要害,自以兵数千,多张旗帜,疏陈于高冈。贼以畋书生,轻之,鼓行而前,无复行伍。伏发,贼大败于龙尾陂,斩首二万馀级,伏尸数十里。

有书尚书省门为诗以嘲贼者,尚让怒,应在省官及门卒,悉抉目倒悬之,大索城中能为诗者尽杀之,识字者给贱役,凡杀三千馀人。

瞿稹、李友金至代州募兵,逾旬得三万人,皆北方杂胡,屯于崞西,彍悍暴横,稹与友金不能制。友金乃说陈景思曰:“今虽有众数万,苟无威望之将以统之,终无成功。吾兄司徒父子,勇略过人,为众所服,骠骑诚奏天子,赦其罪,召以为帅,则代北之人一麾响应,狂贼不足平也。”景思以为然,遣使诣行在言之,诏如所请。友金以五百骑赍诏诣达靼迎之,李克用帅达靼诸部万人赴之。

群臣追从车驾者稍稍集成都,南、北司朝者近二百人,诸道及四夷贡献不绝,蜀中府库充实,与京师无异,赏赐不乏,士卒欣悦。

黄巢得王徽,逼以官,徽阳喑不从。月馀,逃奔河中,遣人间道奉绢表诣行在。诏以徽为兵部尚书。前夏绥节度使诸葛爽复自河阳奉表自归,即以为河阳节度使。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党项羌也,纠合夷夏兵会鄜延节度使李孝昌于鄜州,同盟讨贼。

奉天镇使齐克俭遣使诣郑畋求自效。甲子,畋檄天下藩镇,合兵讨贼。时天子在蜀,诏令不通,天下谓朝廷不能复振,及得畋檄,争发兵应之。贼惧,不敢复窥京西。

夏四月戊寅朔,加王铎兼侍中。以拓跋思恭权知夏绥节度使。

黄巢以其将王玫为邠宁节度使,邠州通塞镇将朱玫起兵诛之,让别将李重古为节度使,自将兵讨巢。是时唐弘夫屯渭北,王重荣屯沙苑,王处存屯渭桥,拓跋思恭屯武功,郑畋屯盩厔。弘夫乘龙尾之捷,进薄长安。

壬午,黄巢帅众东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门入,弘夫继至,处存帅锐卒五千夜入城。坊市民喜,争讙呼出迎官军,或以瓦砾击贼,或拾箭以供官军。宗楚等[恐]诸将分其功,不报凤翔、鄜、夏。军士释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处存令军士首系白𢄼为号,坊市少年或窃其号以掠人。贼露宿霸上,诇知官军不整,且诸军不相继,引兵还袭之,自诸门分入,大战长安中,宗楚、弘夫死。军士重负不能走,是以甚败,死者什八九。处存收馀众还营。

丁亥,巢复入长安,怒民之助官军,纵兵屠杀,流血成川,谓之“洗城”。于是诸军皆退,贼势愈炽。贼所署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商州刺史宋岩,闻巢弃长安,皆帅众奔邓州,朱温斩溥、谦,释岩使还商州。

庚寅,拓跋思恭、李孝昌与贼战于王桥,不利。

诏以河中留后王重荣为节度使。

贼众上黄巢尊号曰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

有双雉集广陵府舍,占者以为野鸟来集,城邑将空之兆。高騈恶之,乃移檄四方,云将入讨黄巢,悉发巡内兵八万,舟二千艘,旌旗甲兵甚盛。五月己未,出屯东塘。诸将数请行期,騈托风涛为阻,或云时日不利,竟不发。

黄巢之克长安也,忠武节度使周岌降之。岌尝夜宴,急召监军杨复光,左右曰:“周公臣贼,将不利于内侍,不可往。”复光曰:“事已如此,义不图全。”即诣之。酒酣,岌言及本朝,复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义耳。公自匹夫为公侯,柰何舍十八叶天子而臣贼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独拒贼,故貌奉而心图之。今日召公,正为此耳。”因沥酒为盟。是日,复光遣其养子守亮杀贼使者于驿。时秦宗权据蔡州,不从岌命,复光将忠武兵三千诣蔡州,说宗权同举兵讨巢。宗权遣其将王淑将兵三千从复光击邓州,逗留不进,复光斩之,倂其军。分忠武八千人为八都,遣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庞从等八人将之。王建,舞阳人;韩建,长社人;晏弘、晖、造、师泰,皆许州人也。复光帅八都与朱温战,败之,遂克邓州,逐北至蓝桥而还。

昭义节度使高浔会王重荣攻华州,克之。

六月戊戌,以郑畋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都统如故。

邠宁节度副使朱玫屯兴平,黄巢将王播围兴平,玫退屯奉天及龙尾陂。

西川黄头军使李鋋将万人,巩咸将五千人屯兴平,为二寨,与黄巢战,屡捷;陈敬瑄遣神机营使高仁厚将二千人益之。

初,车驾至成都,蜀军赏钱人三缗。田令孜为行在都指挥处置使,每四方贡金帛,辄颁赐从驾诸军无虚月,不复及蜀军,蜀军颇有怨言。秋七月丙寅,令孜宴土客都头,以金杯行酒,因赐之,诸都头皆拜而受。西川黄头军使郭琪独不受,起言曰:“诸将月受俸料,丰赡有馀,常思难报,岂敢无厌!顾蜀军与诸军同宿卫,而赏赉悬殊,颇有觖望,恐万一致变。愿军容减诸将之赐以均蜀军,使土客如一,则上下幸甚。”令孜默然有间,曰:“汝尝有何功?”对曰:“琪生长山东,征戍边鄙,尝与党项十七战,契丹十馀战,金创满身。又尝征吐谷浑,伤胁肠出,线缝复战。”令孜乃自酌酒于别樽以赐琪。琪知其毒,不得已,再拜饮之。归,杀一婢,吮其血以解毒,吐黑汁数升。遂帅所部作乱,丁卯,焚掠坊市。令孜奉天子保东城,闭门登楼,命诸军击之。琪引兵还营,陈敬瑄命都押牙安金山将兵攻之,琪夜突围出,奔广都。

上日夕专与宦官同处,议天下事,待外臣殊疏薄。庚午,左拾遗孟昭图上疏,以为︰“治安之代,遐迩犹应同心,多难之时,中外尤当一体。去冬车驾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为贼所屠,独北司平善。况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岖,远奉君亲,所宜自兹同休等戚。伏见前夕黄头军作乱,陛下独与令孜、敬瑄及诸内臣闭门登楼,并不召王铎以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对宰相,亦不宣慰朝臣。臣备位谏官,至今未知圣躬安否,况疏冗乎?傥群臣不顾君上,罪固当诛;若陛下不恤群臣,于义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岂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复之期,尚劳宸虑,尸禄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宠荣,职在裨益,虽遂事不谏,而来者可追。”疏入,令孜屏不奏。辛未,矫诏贬昭图嘉州司户,遣人沈于蟆颐津,闻者气寒而莫敢言。

鄜延节度使李孝昌、权夏州节度使拓跋思恭屯东渭桥,黄巢遣朱温拒之。

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为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以邠宁节度副使朱玫为节度使。

秋八月,高浔与黄巢将李详战于石桥,浔败,奔河中,详乘胜复取华州。巢以详为华州刺史。

以权知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为节度使。

九月,李孝昌、拓跋思恭与尚让、朱温战于东渭桥,不利,引去。

初,高騈与镇海节度使周宝俱出神策军,騈以兄事宝。及騈先贵,有功,浸轻之。既而封壤相邻,数争细故,遂有隙。騈檄宝入援京师,宝具舟师以俟之,怪其久不行。访诸幕客,或曰:“高公幸朝廷多故,有倂吞江东之志,声云入援,其实未必非图我也,宜为备。”宝未之信,使人觇騈,殊无北上意。会騈使人约宝面会瓜洲议军事,宝遂以言者为然,辞疾不往。且谓使者曰:“吾非李康,高公复欲作家门功勋以欺朝廷邪!”騈怒,复遣使责宝︰“何敢轻侮大臣?”宝诟之曰:“彼此夹江为节度使,汝为大臣,我岂坊门卒邪?”由是遂为深仇。騈留东塘百馀日,诏屡趣之,騈上表托以宝及浙东观察使刘汉宏将为后患。辛亥,复罢兵还府,其实无赴难心,但欲禳雉集之异耳。

忠武监军杨复光屯武功。凤翔行军司马李昌言将本军屯兴平。时凤翔仓库虚竭,犒赏稍薄,粮馈不继。昌言知府中兵少,因激怒其众,冬十月,引军还袭府城。郑畋登城与士卒言,其众皆下马罗拜曰:“相公诚无负我曹。”畋曰:“行军苟能戢兵爱人,为国灭贼,亦可以顺守矣。”乃以留务委之,即日西赴行在。

天平节度使曹全晸与贼战死,军中立其兄子存实为留后。

十一月,孟楷、朱温袭鄜、夏二军于富平,二军败,奔归本道。

郑畋至凤州,累表辞位。诏以畋为太子少傅分司,以李昌言为凤翔节度行营招讨使。

十二月,以感化留后时溥为节度使。赐夏州号定难军。

王铎以高騈为诸道都统无心讨贼,自以身为首相,发愤请行,恳款流涕,至于再三,上许之。

二年春正月辛亥,以王铎兼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都统,权知义成节度使,俟罢兵复还政府。高騈但领盐铁转运使,罢其都统及诸使。听王铎自辟将佐,以太子少师崔安潜为副都统。辛未,以周岌、王重荣为都都统左右司马,诸葛爽及宣武节度使康实为左右先锋使,时溥为催遣纲运租赋防遏使。以右神策观军容使西门思恭为诸道行营都都监。又以王处存、李孝昌、拓跋思恭为京城东北西面都统,以杨复光为南面行营都监使。又以中书舍人郑昌图为义成节度行军司马,给事中郑畯为判官,直弘文馆王抟为推官,司勋员外郎裴贽为掌书记。昌图,从谠之从祖兄弟;畯,畋之弟;抟,玙之曾孙;贽,坦之子也。又以陕虢观察使王重盈为东面都供军使。重盈,重荣之兄也。

黄巢以朱温为同州刺史,令温自取之。二月,同州刺史米诚奔河中,温遂据之。

己卯,以太子少傅分司郑畋为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召诣行在,军务一以咨之。以王铎兼判户部事。

朱温寇河中,王重荣击败之。

以李昌言为京城西面都统,朱玫为河南都统。

以右神策将军齐克俭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兼博野奉天节度使。赐鄜坊军号保大。

夏四月,王铎将两川、兴元之军屯灵感寺,泾原屯京西,易定、河中屯渭北,邠宁、凤翔屯兴平,保大、定难屯渭桥,忠武屯武功,官军四集。黄巢势已蹙,号令所行,不出同、华。民避乱,皆入深山筑栅自保,农事俱废,长安城中斗米直三十缗。贼买人于官军以为粮,官军或执山栅之民鬻之,直数百缗,以肥瘠论价。

五月,加淮南节度使高騈兼侍中,罢其盐铁转运使。騈既失兵柄,又解利权,攘袂大诟,遣幕僚顾云草表自诉,言辞不逊。其略曰:“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负陛下。”又曰:“奸臣未悟,陛下犹迷,不思宗庙之焚烧,不痛园陵之阙毁。”又曰:“王铎偾军之将,崔安潜在蜀贪黩,岂二儒生能戢强兵?”又曰:“今之所用,上至帅臣,下及裨将,以臣所料,悉可坐擒。”又曰:“无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耻。臣但虑寇生东土,刘氏复兴,即轵道之灾,岂独往日!”又曰:“今贤人在野,憸人满朝,致陛下为亡国之君,此子等计将安出!”上命郑畋草诏切责之。其略曰:“绾利则牢盆在手,主兵则都统当权;直至京北、京西、神策诸镇,悉在指挥之下,可知董制之权;而又贵作司徒,荣为太尉,以为不用,如何为用乎?”又曰:“朕缘久付卿兵柄,不能翦荡元凶,自天长漏网过淮,不出一兵袭逐,奄残京国,首尾三年。广陵之师,未离封部,忠臣积望,勇士兴讥,所以擢用元臣,诛夷巨寇。”又曰:“从来倚仗之意,一旦控告无门,凝睇东南,惟增凄恻。”又曰:“谢玄破苻坚于肥水,裴度平元济于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将。”又曰:“宗庙焚烧,园陵开毁,龟玉毁椟,谁之过与?”又曰:“奸臣未悟之言,何人肯认?陛下犹迷之语,朕不敢当。”又曰:“卿尚不能缚黄巢于天长,安能坐擒诸将!”又曰:“卿云刘氏复兴,不知谁为魁首?比朕于刘玄、子婴,何太诬罔!”又曰:“况天步未倾,皇纲尚整,三灵不昧,百度俱存,君臣之礼仪,上下之名分,所宜遵守,未可堕陵。朕虽冲人,安得轻侮!”騈臣节既亏,自是贡赋遂绝。

黄巢攻兴平,兴平诸军退屯奉天。

秋七月,以保大留后东方逵为节度使,充京城东面行营招讨使。

八月,黄巢所署同州防御使朱温屡请益兵以捍河中,知右军事孟楷抑之,不报。温见巢兵势日蹙,知其将亡,亲将胡真、谢瞳劝温归国。九月丙戌,温杀其监军严实,举州降王重荣。温以舅事重荣,王铎承制以温为同华节度使,使瞳奉表诣行在。瞳,福州人也。李祥以重荣待温厚,亦欲归之,为监军所告,黄巢杀之,以其弟思邺为华州刺史。

[冬十月],以朱温为右金吾大将军、河中行营招讨使,赐名全忠。(冬十月)以平卢大将王敬武为留后。时诸道兵皆会关中讨黄巢,独平卢不至,王铎遣都统判官、谏议大夫张濬往说之。敬武已受黄巢官爵,不出迎,濬见敬武责之曰:“公为天子藩臣,侮慢诏使;不能事上,何以使下!”敬武愕然,谢之。既宣诏,将士皆不应,濬徐谕之曰:“人生当先晓逆顺,次知利害。黄巢前日贩盐虏耳,公等舍累叶天子而臣之,果何利哉?今天下勤王之师皆集京畿,而淄青独不至。一日贼平,天子返正,公等何面见天下之人乎?不亟往分功名,取富贵,后悔无及矣!”将士皆改容引咎,顾谓敬武曰:“谏议之言是也。”敬武即发兵从濬而西。

黄巢兵势尚强,王重荣患之,谓行营都监杨复光曰:“臣贼则负国,讨贼则力不足,柰何?”复光曰:“雁门李仆射骁勇,有强兵,其家尊与吾先人尝共事相善,彼亦有徇国之志,所以不至者,以与河东结隙耳。诚以朝旨谕郑公而召之,必来,来则贼不足平矣。”东面宣慰使王徽亦以为然。时王铎在河中,乃以墨敕召李克用,谕郑从谠。十一月,克用将沙陀万七千自岚、石路趣河中。

李详旧卒共逐黄思邺,推华阴镇使王遇为主,以华州降王重荣。王铎承制以遇为刺史。

十二月,以忻、代等州留后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李克用将兵四万至河中,遣从父弟克修先将兵五百济河尝贼。初,克用弟克让为南山寺僧所杀,其仆浑进通归于黄巢。自高浔之败,诸军皆畏贼,莫敢进。及克用军至,贼惮之曰:“鸦军至矣,当避其锋。”克用皆衣黑,故谓之鸦军。巢乃捕南山寺僧十馀人,遣使赍诏书及重赂,因浑进通诣克用以求和。克用杀僧,哭克让,受其赂以分诸将,焚其诏书,归其使者,引兵自夏阳渡河,军于同州。

三年春正月,李克用将李存贞败黄揆于沙苑。己巳,克用进屯沙苑。揆,巢之弟也。王铎承制以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以杨复光为东面都统监军使,陈景思为北面都统监军使。乙亥,制以中书令充诸道行营都统王铎为义成节度使,令赴镇。田令孜欲归重北司,称铎讨黄巢久无功,卒用杨复光策,召沙陀而破之,故罢铎兵柄以悦复光。又以副都统崔安潜为东都留守,以都都监西门思恭为右神策中尉,充诸道租庸兼催促诸道进军等使。令孜自以建议幸蜀,收传国宝、列圣真容、散家财犒军为己功,令宰相、藩镇共请加赏。上以令孜为十军兼十二卫观军容使。

二月壬子,李克用进军干坑,与河中、易定、忠武军合。尚让将十五万众屯于梁田陂,明日,大战,自午至晡,贼大败,俘斩数万,伏尸三十里。巢将王璠、黄揆袭华州,据之,王遇亡去。甲子,李克用进围华州,黄思邺、黄揆婴城固守,克用分骑屯渭北。

加凤翔节度使李昌言同平章事。

黄巢兵数败,食复尽,阴为遁计,发兵三万扼蓝田道。三月壬申,遣尚让将兵救华州。李克用、王重荣引兵逆战于零口,破之。克用进军渭桥,骑军在渭北,克用每夜令其将薛志勤、康君立潜入长安,燔积聚,斩虏而还,贼中大惊。

己丑,以河中行营招讨副使朱全忠为宣武节度使,俟克复长安,令赴镇。癸巳,李克用等拔华州,黄揆弃城走。

夏四月,李克用与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引兵先进,与黄巢军战于渭南,一日三战,皆捷。义成、义武等诸军继之,贼众大奔。甲辰,克用等自光泰门入京师,黄巢力战不胜,焚宫室遁去。贼死及降者甚众,官军暴掠,无异于贼,长安室屋及民所存无几。巢自蓝田入商山,多遗珍宝于路,官军争取之,不急追,贼遂逸去。

杨复光遣使告捷,百官入贺。诏留忠武等军二万人,委大明宫留守王徽及京畿制置使田从异部分,守卫长安。五月,加朱玫、李克用、东方逵同平章事。升陕州为节度,以王重盈为节度使。又建延州为保塞军,以保大行军司马、延州刺史李孝恭为节度使。克用时年二十八,于诸将最少,而破黄巢复长安,功第一,兵势最强,诸将皆畏之。克用一目微眇,时人谓之“独眼龙”。

诏以崔璆家贵身显,为黄巢相,首尾三载,不逃不隐,于所在斩之。

黄巢使其骁将孟楷将万人为前锋,击蔡州,节度使秦宗权逆战而败。[贼]进攻其城,宗权遂称臣于巢,与之连兵。

初,巢在长安,陈州刺史宛丘赵犨谓将佐曰:“巢不死长安,必东走,陈其冲也。且巢素与忠武为仇,不可不为之备。”乃完城堑,缮甲兵,积刍粟,六十里之内民有资粮者,悉徙之入城。多募勇士,使其弟昶珝、子麓林分将之。孟楷既下蔡州,移兵击陈,军于项城。犨先示之弱,伺其无备袭击之,杀获殆尽,生擒楷,斩之。巢闻楷死,惊恐,悉众屯溵水。六月,与秦宗权合兵围陈州,掘堑五重,百道攻之。陈人大恐,犨谕之曰:“忠武素著义勇,陈州号为劲兵,况吾家久食陈禄,誓与此州存亡。男子当求生于死中,且徇国而死,不愈于臣贼而生乎?有异议者斩。”数引锐兵开门出击贼,破之。巢益怒,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时民间无积聚,贼掠人为粮,生投于碓硙,幷骨食之,号给粮之处曰“舂磨寨”。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濮、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宣武节度使朱全忠帅所部数百[人]赴镇,秋七月丁卯,至汴州。时汴宋荐饥,公私穷竭,内外骄军难制,外为大敌所攻,无日不战,众心危惧,而全忠勇气益振。诏以黄巢未平,加全忠东北面都招讨使。

以李克用为河东节度使,召郑从谠诣行在。克用乃自东道过榆次,诣雁门省其父。

司徒、门下、同平章事郑畋罢为太子太保。

九月,感化节度使时溥营于溵水,加溥东面兵马都统。

十二月,赵犨遣人间道求救于邻道,于是周岌、时溥、朱全忠皆引兵救之。全忠与黄巢之党战于鹿邑,败之,斩首二千馀级,遂引兵入亳州而据之。

四年。(春正月)黄巢兵尚强,周岌、时溥、朱全忠不能支,共求救于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二月,克用将蕃、汉兵五万出天井关。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辞以河桥不全,屯兵万善以拒之。克用乃还兵自陕、河中渡河而东。

三月,朱全忠击黄巢瓦子寨,拔之。巢将陕人李唐宾、楚丘王虔裕降于全忠。

黄巢围陈州几三百日,赵犨兄弟与之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而众心益固。李克用会许、汴、徐、兖之军于陈州。时尚让屯太康,夏四月癸巳,诸军进拔太康。黄思邺屯西华,诸军复攻之,思邺走。黄巢闻之惧,退军故阳里,陈州围始解。

朱全忠闻巢将至,引军还大梁。五月癸亥,大雨,平地三尺,黄巢营为水所漂,且闻李克用至,遂引兵东北趋汴州,屠尉氏。尚让以骁骑五千进逼大梁,至于繁台;宣武将丰人朱珍、南华庞师古击却之。全忠复告急于李克用。丙寅,克用与忠武都监使田从异发许州,戊辰,追及黄巢于中牟北王满渡,乘其半济,奋击,大破之,杀万馀人,贼遂溃。尚让率其众降时溥,别将临晋李谠、曲周霍存、甄城葛从周、冤句张归霸及从弟归厚帅其众降朱全忠。巢逾汴而北,己巳,克用追击之于封丘,又破之。庚午夜,复大雨,贼惊惧东走,克用追之,过胙城、匡城。巢收馀众近千人,东奔兖州。辛未,克用追至冤句,骑能属者才数百人,昼夜行二百馀里,人马疲乏,粮尽,乃还汴州,欲裹粮复追之,获巢幼子及乘舆、器服、符印,得所掠男女万人,悉纵遣之。

庚辰,时溥遣其将李师悦将兵万人追黄巢。

六月甲辰,武宁将李师悦与尚让追黄巢至瑕丘,败之。巢众殆尽,走至狼虎谷,丙午,巢甥林言斩巢兄弟、妻子首,将诣时溥,遇沙陀博野军,夺之,幷斩言首以献于溥。

秋七月壬午,时溥遣使献黄巢及家人首幷姬妾,上御大玄楼受之。宣问姬妾︰“汝曹皆勋贵子女,世受国恩,何为从贼?”其居首者对曰:“狂贼凶逆,国家以百万之众,失守宗祧,播迁巴、蜀。今陛下以不能拒贼责一女子,置公卿将相于何地乎?”上不复问,皆戮之于市。人争与之酒,其馀皆悲怖昏醉,居首者独不饮不泣,至于就刑,神色肃然。

上以长安宫室焚毁,故久留蜀未归。王徽知京兆尹事,招抚流散,户口稍归,复缮治宫室,百司粗有绪。冬十月,关东藩镇表请车驾还京师。

十二月,凤翔节度使李昌言病,表弟昌符知留后。昌言薨,制以昌符为凤翔节度使。

时黄巢虽平,秦宗权复炽,命将出兵,寇掠邻道,陈彦侵淮南,秦贤侵江南,秦诰陷襄、唐、邓,孙儒陷东都、孟、陕、虢,张晊陷汝、郑,卢瑭攻汴、宋,所至屠翦焚荡,殆无孑遗。其残暴又甚于巢,军行未始转粮,车载盐尸以从。北至卫、滑,西及关、辅,东尽青、齐,南出江、淮,州镇存者仅保一城,极目千里,无复烟火。上将还长安,畏宗权为患。

光启元年春正月戊午,下诏招抚之。己卯,车驾发成都,陈敬瑄送至汉州而还。二月丙申,至凤翔,三月丁卯,至京师。荆棘满城,孤兔纵横,上凄然不乐。己巳,赦天下,改元。时朝廷号令所在,惟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州而已。

藩镇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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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僖宗光启元年。初,田令孜在蜀募新军五十四都,每都千人,分隶两神策,为十军以统之,又南牙、北司官共万馀员。是时藩镇各专租税,河南北、江淮无覆上供,三司转运无调发之所,度支惟收京畿、同、华、凤翔等数州租税,不能赡,赏赉不时,士卒有怨言。令孜患之,不知所出。先是,安邑、解县两池盐皆隶盐铁,置官榷之。中和以来,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专之,岁献三千车以供国用。令孜奏复如旧制隶盐铁。夏四月,令孜自兼两池榷盐使,收其利以赡军。重荣上章论诉不已。遣中使往谕之,重荣不可。时令孜多遣亲信觇藩镇,有不附己者,辄图之。令孜养子匡祐使河中,重荣待之甚厚,而匡祐傲甚,举军皆愤怒。重荣乃数令孜罪恶,责其无礼,监军为讲解,仅得脱去。匡祐归以告令孜,劝图之。五月,令孜徙重荣为泰宁节度使,以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为义武节度使,以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为河中节度使,仍诏李克用以河东军援处存赴镇。

王重荣自以有复京城功,为田令孜所摈,不肯之兖州,累表论令孜离间君臣,数令孜十罪。令孜结邠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以抗之。王处存亦上言:“幽、镇兵新退,臣未敢离易、定。且王重荣无罪,有大功于国,不宜轻有改易,摇藩镇心。”诏趣其上道。八月,处存引军至晋州,刺史冀君武闭城不内而还。

冬十月,王重荣求救于李克用,克用方怨朝廷不罪朱全忠,克用怨全忠事见《诸诸相攻》。选兵市马,聚结诸胡,议攻汴州。报曰:“待吾先灭全忠,还扫鼠辈如秋叶耳。”重荣曰:“待公自关东还,吾为虏矣。不若先除君侧之恶,退擒全忠易矣。”时朱玫、李昌符亦阴附朱全忠,克用乃上言:“玫、昌符与全忠相表里,欲共灭臣。臣不得不自救,己集蕃、汉兵十五万,决以来年济河,自渭北讨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既诛二镇,乃旋师灭全忠,以雪仇耻。”上遣使者谕释,冠盖相望。

朱玫欲朝廷讨克用,数遣人潜入京城,烧积聚,或刺杀近侍,声云克用所为,于是京师震恐,日有讹言。令孜遣玫、昌符将本军及神策、鄜延、灵夏等军合三万人屯沙苑,以讨王重荣。重荣发兵拒之,告急于克用,克用引兵赴之。十一月,重荣遣兵攻同州,刺史郭璋出战,败死。重荣与玫等相守月馀,克用兵至,与重荣俱壁沙苑,表请诛令孜及玫、昌符。诏和解之,克用不听。十二月癸酉,合战,玫、昌符大败,各走还本镇,溃军所过焚掠。克用进逼京城,乙亥夜,令孜奉天子自开远门出幸凤翔。初,黄巢焚长安宫室而去,诸道兵入城纵掠,焚府寺、民居什六七,王徽累年补葺,仅完一二,至是复为乱兵焚掠,无孑遗矣。

二年春正月,李克用还军河中,与王重荣同表请大驾还宫,因罪状田令孜,请诛之。上覆以飞龙使杨复恭为枢密使。戊子,令孜请上幸兴元,上不从。是夜,令孜引兵入宫,劫上幸宝鸡,黄门卫士从者才数百人,宰相朝臣皆不知。翰林学士承旨杜让能宿直禁中,闻之,步追乘舆,出城十馀里,得人所遗马,无羁勒,解带系颈而乘之,独追及上于宝鸡。明日,乃有太子少保孔纬等数人继至。让能,审权之子。纬,戣之孙也。宗正奉太庙神主,至鄠,遇盗,皆失之。朝士追乘舆者至盩厔,为乱兵所掠,衣装殆尽。庚寅,上以孔纬为御史大夫,使还召百官,上留宝鸡以待之。

时田令孜弄权,再致播迁,天下共忿疾之。朱玫、李昌符亦耻为之用,且惮李克用、王重荣之强,更与之合。萧遘因邠宁奏事判官李松年至凤翔,遣诏朱玫亟迎车驾,癸巳,玫引步骑五千至凤翔。孔纬诣宰相,欲宣诏召之。萧遘、裴澈以令孜在上侧,不欲往,辞疾不见。纬令台吏趣百官诣行在,皆辞以无袍笏。纬召三院御史,泣谓“布衣新旧有急,犹当赴之,岂有天子蒙尘,为人臣子累召而不往者邪。”御史请办装数日而行,纬拂衣起曰:“吾妻病垂死且不顾,诸君善自为谋,请从此辞。”乃诣李昌符请骑卫送至行在,昌符义之,赠装钱,遣骑送之。

邠宁、凤翔兵追逼乘舆,败神策指挥使杨晟于潘氏,钲鼓之声闻于行宫。田令孜奉上发宝鸡,留禁军守石鼻为后拒。置感义军于兴、凤二州,以杨晟为节度使,守散关。时军民杂糅,锋镝纵横,以神策军使王建、晋晖为清道斩斫使。建以长剑五百前驱奋击,乘舆乃得前。上以传国宝授建,使负之以从,登大散岭。李昌符焚阁道丈馀,将摧折,王建扶掖上自烟焰中跃过。夜宿板下,上枕建膝而寝。既觉,始进食,解御袍赐建曰:“以其有泪痕故也。”车驾才入散关,朱玫已围宝鸡。石鼻军溃,玫长驱攻散关,不克。嗣襄王煴,肃宗之玄孙也,有疾,从上不及,留遵涂驿,为玫所得,与之俱还凤翔。庚戌,李克用还太原。

二月,王重荣、朱玫、李昌符覆上表请诛田令孜。朱玫、李昌符使山南西道节度使石君涉栅绝险要,烧邮驿,上由他道以进,山谷崎岖,邠军迫其后,危殆者数四,仅得达山南。三月壬午,石君涉弃镇逃归朱玫。癸未,凤翔百官萧遘等罪状田令孜及其党韦昭度,请诛之。初,昭度因供奉僧澈结宦官,得为相。澈师知玄鄙澈所为,昭度每与同列诣知玄,皆拜之,知玄揖使诣澈啜茶。山南西道监军冯翊严遵美迎上于西县,丙申,车驾至兴元。

戊戌,以御史大夫孔纬、翰林学士承旨兵部尚书杜让能并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保銮都将李鋋等败邠军于凤州。诏加王重荣应接粮料使,使调本道谷十五万斛以继国用。重荣表称令孜未诛,不奉诏。以尚书左丞卢渥为户部尚书,充山南西道留后。以严遵美为内枢密使。遣王建帅部兵戍三泉,晋晖及神策军使张造帅四都兵屯黑水,修栈道以通往来。以建遥领壁州刺史。将帅遥领州镇自此始。

朱玫以田令孜在天子左右,终不可去,言于萧遘曰:“主上播迁六年,中原将士冒矢石,百姓供馈饷,战死饿死,什减七八,仅能复京城。天下方喜车驾还宫,主上更以勤王之功为敕使之荣,委以大权,使坠纲纪,骚扰藩镇,召乱生祸。玫昨奉尊命来迎大驾,不蒙信察,反类胁君。吾辈报国之心极矣,战贼之力殚矣,安能垂头弭耳,受制于阍寺手哉。李氏孙尚多,相公盍改图以利社稷乎。”遘曰:“主上践阼十馀年,无大过恶,正以令孜专权肘腋,致坐不安席,上每言之,流涕不已。近日上初无行意,令孜陈兵帐前,迫胁以行,不容俟旦。罪皆在令孜,人谁不知。足下尽心王室,止有引兵还镇,拜表迎銮。废立重事,伊、霍所难,遘不敢闻命。”玫出,宣言曰:“我立李氏一王,敢异议者斩。”

夏四月壬子,玫逼凤翔,百官奉襄王煴权监军国事,承制封拜、指挥,仍遣大臣入蜀迎驾,盟百官于石鼻驿。玫使萧遘为册文,遘辞以文思荒落,乃使兵部侍郎、判户部郑昌图为之。乙卯,煴受册。玫自兼左右神策十军使,帅百官奉煴还京师,以郑昌图同平章事、判度支盐铁户部,各置副使,三司之事一以委焉。河中百官崔安潜等上襄王笺,贺受册。

田令孜自知不为天下所容,乃荐枢密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自除西川监军使,往依陈敬瑄。复恭斥令孜之党,出王建为利州刺史,晋晖为集州刺史,张造为万州刺史,李师泰为忠州刺史。

五月,朱玫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萧遘为太子太保,自加侍中、诸道盐铁转运等使。加裴澈判度支,郑昌图判户部。以淮南节度使高骈兼中书令,充江淮盐铁转运等使、诸道行营兵马都统,淮南右都押牙、和州刺史吕用之为岭南东道节度使。大行封拜,以悦藩镇。遣吏部侍郎夏侯潭宣谕河北,户部侍郎杨陟宣谕江淮诸藩镇,受其命者什六七,高骈仍奉笺劝进。

初,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与朱玫同谋立襄王,既而玫自为宰相,专权,昌符怒,不受其官,更通表兴元。诏加昌符检校司徒。

朱玫遣其将王行瑜将邠宁、河西兵五万追乘舆,感义节度使杨晟战数却,弃散关走,行瑜进屯凤州。

是时诸道贡赋多之长安,不之兴元,从官卫士皆乏食,上涕泣,不知为计。杜让能言于上曰:“杨复光与王重荣同破黄巢,复京城,相亲善,复恭其兄也。若遣重臣往谕以大义,且致复恭之意,宜有回虑归国之理。”上从之,遣右谏议大夫刘崇望使于河中,赍诏谕重荣。重荣即听命,遣使表献绢十万匹,且请讨朱玫以自赎。

戊戌,襄王煴遣使者至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上至半涂,六军变扰,苍黄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朱玫亦与克用书,克用闻其谋皆出于玫,大怒。大将盖寓说克用曰:“銮舆播迁,天下皆归咎于我。今不诛玫黜李煴,无以自湔洗。”克用从之,燔诏书,囚使者,移檄邻道,称“玫敢欺藩方,明言晏驾。当道己发蕃、汉三万兵进讨凶逆,当共立大功。”寓,蔚州人也。

六月,以扈跸都将杨守亮为金商节度、京畿制置使,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克用共讨朱玫。守亮本姓訾,名亮,曹州人,与弟信皆为杨复光假子,更名守亮、守信。

李克用遣使奉表,称“方发兵济河,除凶逆,迎车驾,愿诏诸道与臣协力。”先是,山南之人皆言克用与朱玫合,人情恟惧。表至,上出示从官,并谕山南诸镇,由是帖然。然克用表犹以朱全忠为言,上使杨复恭以书谕之,云:“俟三辅事宁,别有进止”。

秋七月,王行瑜进攻兴州,感义节度使杨晟弃镇走,据文州,诏保銮都将李鋋、扈跸都将李茂贞、陈佩屯大唐峯以拒之。茂贞,博野人,本姓宋,名文通,以功赐姓名。

九月,朱玫将张行实攻大唐峯,李鋋等击却之。金吾将军满存与邠军战,破之,复取兴州,进守万仞寨。

长安百官太子太师裴璩等劝进于襄王煴,冬十月,煴即皇帝位,改元建贞,遥尊上为太上元皇圣帝。十一月,田令孜至成都请寻医,许之。十二月戊寅,诸军拔凤州,以满存为凤州防御使。

杨复恭檄关中,称“得朱玫首者,以静难节度使赏之。”王行瑜战数败,恐获罪于朱玫,与其下谋曰:“今无功,归亦死,曷若与汝曹斩玫首,定京城,迎大驾,取邠宁节钺乎。”众从之。甲寅,行瑜自凤州擅引兵归京师。玫方视事,闻之怒,召行瑜责之曰:“汝擅归,欲反邪。”行瑜曰:“吾不反,欲诛反者朱玫耳。”遂擒斩之,并杀其党数百人。诸军大乱,焚掠京城,士民无衣,冻死者蔽地。裴澈、郑昌图帅百官二百馀人奉襄王奔河中,王重荣诈为迎奉,执煴杀之,囚澈、昌图,百官死者殆半。

王重荣函襄王煴首送行在,刑部请御兴元城南门献馘,百官毕贺。太常博士殷盈孙议,以为“煴为贼臣所逼,正以不能死节为罪耳。礼,公族罪在大辟,君为之素服不举。今煴已就诛,宜废为庶人,令所在葬其首其。献馘称贺之礼,请俟朱玫首至而行之。”从之。盈孙,侑之孙也。

三年春正月,以邠州都将王行瑜为静难军节度使,扈跸都头李茂贞领武定节度使,扈跸都头杨守宗为金商节度使,右卫大将军顾彦朗为东川节度使,金商节度使杨守亮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二月戊辰,削夺三川都监田令孜官爵,长流端州。然令孜依陈敬瑄,竟不行。

三月癸未,诏伪宰相萧遘、郑昌图、裴澈,于所在集众斩之,皆死于岐山。时朝士受煴官甚众,法司皆处以极法。杜让能力争之,免者什七八。

壬辰,车驾至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恐车驾还京,虽不治前过,恩赏必疏,乃以宫室未完,固请驻跸府舍,从之。

夏六月戊申,天威都头杨守立与凤翔节度使李昌符争道,麾下相驱,帝命中使谕之,不止。是夕,宿卫皆严兵为备。己酉,昌符拥兵烧行宫,庚戌,复攻大安门。守立与昌符战于通衢,昌符兵败,帅麾下走保陇州。杜让能闻难,挺身步入侍上。韦昭度质其家于军中,誓诛反贼,故军士力战而胜之。守立,复恭之假子也。壬子,以扈驾都将武定节度使李茂贞为陇州招讨使,以讨昌符。

秋八月壬寅朔,李茂贞奏陇州刺史薛知筹以城降,斩李昌符,灭其族。丙子,以李茂贞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以韦昭度守太保兼侍中。

文德元年春二月乙亥,上不豫,壬午,发凤翔,己丑,至长安。庚寅,赦天下,改元。以韦昭度为中书令。三月己亥,上疾复作,壬寅,大渐。皇弟吉王保长而贤,群臣属望。十五军观军容使杨复恭请立其弟寿王杰。是日下诏,立杰为皇太弟,监军国事。右军中尉刘季述遣兵迎杰于六王宅,入居少阳院,宰相以下就见之。癸卯,上崩于灵符殿。遗制,太弟杰更名敏,以韦昭度摄冢宰。昭宗即位,体貌明粹,有英气,喜文学,以僖宗威令不振,朝廷日卑,有恢复前烈之志,尊礼大臣,梦想贤豪,践阼之始,中外忻忻焉。冬十月辛卯,葬惠圣恭定孝皇帝于靖陵,庙号僖宗。

昭宗龙纪元年。上将祀圆丘。故事,中尉、枢密皆衤癸衫侍从。禧宗之世已具襕笏,至是,又令有司制法服。孔纬及谏官、礼官皆以为不可,上出手札谕之曰:“卿等所论至当。事有从权,勿以小瑕遂妨大礼。”于是宦官始服剑佩侍祠。冬十一月己酉,祀圆丘,赦天下。

上在藩邸,素疾宦官。及即位,杨复恭恃援立功,所为多不法,上意不平,政事多谋于宰相,孔纬、张浚劝上举大中故事抑宦者权。复恭常乘肩舆至太极殿。他日,上与宰相言及四方反者,孔纬曰:“陛下左右有将反者,况四方乎。”上矍然问之,纬指复恭曰:“复恭陛下家奴,乃肩舆造前殿,多养壮士为假子,使典禁兵,或为方镇,非反而何。”复恭曰:“子壮士欲以收士心,卫国家,岂反耶。”上曰:“卿欲卫国家,何不使姓李而姓杨乎。”复恭无以对。

复恭假子天威军使杨守立本姓胡,名弘立,勇冠六军,人皆畏之。上欲讨复恭,恐守立作乱,谓复恭曰:“朕欲得卿胡子在左右。”复恭见守立于上,上赐姓名李顺节,使掌六军管钥,不期年,擢至天武都头,领镇海节度使,俄加同平章事。及谢日,台吏申请班见百僚,孔纬判不集。顺节至中书,色不悦。他日,语微及之,纬曰:“宰相师长百僚,故有班见。相公职为都头,而于政事堂班见百僚,于意安乎。”顺节不敢复言。朱全忠求领盐铁,孔纬独执以为不可,谓进奏吏曰:“朱公须此职,非兴兵不可。”全忠乃止。

大顺二年秋八月,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军中尉杨复恭总宿卫兵,专制朝政,诸假子皆为节度使、刺史,又养宦官子六百人,皆为监军。假子龙剑节度使守贞、武定节度使守忠不输贡赋,上表讪薄朝廷。上舅王环求节度使,上访于复恭,复恭以为不可。环怒,诟之。环出入禁中,颇用事,复恭恶之,奏以为黔南节度使。至吉柏津,令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覆诸江中,宗族、宾客皆死,以舟败闻。上知复恭所为,深恨之。

李顺节既宠贵,与复恭争权,尽以复恭阴事告上,上乃出复恭为凤翔监军。复恭愠怼,不肯行,称疾,求致仕。九月乙卯,以复恭为上将军,致仕,赐以几杖。使者致诏命还,复恭潜遣心腹张绾刺杀之。

冬十月,杨复恭居第近玉山营,假子守信为玉山军使,数往省之。或告复恭与守信谋反,乙酉,上御安喜门,陈兵自卫,命天威都将李顺节、神策军使李守节将兵攻其第。张绾帅家众拒战,守信引兵助之,顺节等不能克。丙戌,禁军守含光门,俟其开,欲出掠两市,遇刘崇望,立马谕之曰:“天子亲在街东督战,汝曹皆宿卫之士,当于楼前杀贼立功,勿贪小利,自取恶名。”众皆曰:“诺。”遂从崇望而东。守信之众望见兵来,遂溃走。守信与复恭挈其族自通化门出,趣兴元,永安都头权安追之,擒张绾,斩之。复恭至兴元,杨守亮、杨守忠、杨守贞及绵州刺史杨守厚同举兵拒朝廷,以讨李顺节为名。守厚,亦复恭假子也。

十二月,天威都将李顺节恃恩骄横,出入常以兵自随。两军中尉刘景宣、西门君遂恶之,白上,恐其作乱。戊子,二人以诏召顺节,顺节入至银台门,二人邀顺节于仗舍坐语,供奉官似先知自后斩其首,从者大噪而出。于是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大掠永宁坊,至暮乃定。百官表贺。

杨守亮欲自金商袭京师,昭信防御使冯行袭逆击,大破之。

景福元年春正月,凤翔李茂贞、静难王行瑜、镇国韩建、同州王行约、秦州李茂庄五节度使上言:“杨守亮容匿叛臣杨复恭,请出军讨之,乞加茂贞山南西道招讨使。”朝议以茂贞得山南不可复制,下诏和解之,皆不听。

二月,李茂贞、王行瑜擅举兵击兴元。茂贞表求招讨使不已,遗杜让能、西门君遂书,陵蔑朝廷。上意不能容,御延英,召宰相、谏官议之。时宦者有阴与二镇相表里者,宰相相顾不敢言,上不悦。给事中牛徽曰:“先朝多难,茂贞诚有翊卫之功。诸杨阻兵,亟出攻讨,其志亦在疾恶,但不当不俟诏命耳。比闻兵过山南,杀伤至多。陛下傥不以招讨使授之,使用国法约束,则山南之民尽矣。”上曰:“此言是也。”乃以茂贞为山南西道招讨使。

夏四月,天威军使贾德晟以李顺节之死,颇怨愤,西门君遂恶之,奏而杀之。德晟麾下千馀骑奔凤翔,李茂贞由是益强。五月,加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兼中书令。

秋七月己巳,李茂贞克凤州,感义节度使满存奔兴元。茂贞又取兴、洋二州,皆表其子弟镇之。

八月辛丑,李茂贞攻拔兴元,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杨守贞、杨守忠、满存奔阆州。茂贞表其子继密权知兴元府事。

二年春正月,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自请镇兴元。诏以茂贞为山南西道兼武定节度使,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徐彦若同平章事,充凤翔节度使,又割果、阆二州隶武定军。茂贞欲兼得凤翔,不奉诏。

秋七月,李茂贞恃功骄横,上表及遗杜让能书,辞语不逊。上怒,欲讨之。茂贞又上表,略曰:“陛下贵为万乘,不能庇元舅之一身,尊极九州,不能戮复恭之一竖。”又曰:“今朝廷但观强弱,不计是非。”又曰:“约衰残而行法,随盛壮以加恩,体物锱铢,看人衡纩。”又曰:“军情易变,戎马难羁,唯虑甸服生灵,因兹受祸,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上益怒,决讨茂贞,命杜让能专掌其事。让能谏曰:“陛下初临大宝,国步未夷,茂贞近在国门,臣愚以为未宜与之构怨,万一不克,悔之无及。”上曰:“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此乃志士愤恨之秋。药弗瞑眩,厥疾弗瘳。朕不能甘心为孱懦之主,愔愔度日,坐视陵夷。卿但为朕调兵食,朕自委诸王用兵,成败不以责卿。”让能曰:“陛下必欲行之,则中外大臣共宜协力以成圣志,不当独以任臣。”上曰:“卿位居元辅,与朕同休戚,无宜避事。”让能泣曰:“臣岂敢避事。况陛下所欲行者,宪宗之志也,顾时有所未可,势有所不能耳。但恐他日臣徒受晁错之诛,不能弭七国之祸也。敢不奉诏,以死继之。”上乃命让能留中书,计划调度,月馀不归。崔昭纬阴结邠、岐,为之耳目,让能朝发一言,二镇夕必知之。李茂贞使其党纠合市人数百千人,拥观军容使西门君遂马诉曰:“岐帅无罪,不宜致讨,使百姓涂炭。”君遂曰:“此宰相事,非吾所及。”市人又邀崔昭纬、郑延昌肩舆诉之,二相曰:“兹事主上专委杜太尉,吾曹不预知。”市人因乱投瓦石,二相下车走匿民家,仅自免,丧堂印及朝服。上命捕其唱帅者诛之,用兵之意益坚。京师民或亡匿山谷,严刑所不能禁。八月,以嗣覃王嗣周为京西招讨使,神策大将军李鐬副之。

九月乙亥,覃王嗣周帅禁军三万送凤翔节度使徐彦若赴镇,军于兴平。李茂贞、王行瑜合兵近六万,军于盩厔以拒之。禁军皆新募市井少年,茂贞、行瑜所将皆边兵百战之馀,壬午,茂贞等进逼兴平,禁军皆望风逃溃。茂贞等乘胜进攻三桥,京师大震,士民奔散,市人复守阙请诛首议用兵者。崔昭纬心害太尉、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杜让能,密遗茂贞书曰:“用兵非主上意,皆出于杜太尉耳。”甲申,茂贞陈于临皋驿,表让能罪,请诛之。让能言于上曰:“臣固先言之矣,请以臣为解。”上涕下不自禁,曰:“与卿诀矣。”是日,贬让能梧州刺史,制辞略曰:“弃卿士之臧谋,构藩垣之深衅,谘询之际,证执弥坚。”又流观军容使西门君遂于儋州,内枢密使李周潼于崖州,段诩于驩州。乙酉,上御安福门斩君遂、周潼、诩,再贬让能雷州司户。遣使谓茂贞曰:“惑朕举兵者三人也,非让能之罪。”以内侍骆全瓘、刘景宣为左右军中尉。

壬辰,以东都留守韦昭度为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御史中丞崔胤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胤,慎由之子也,外宽弘而内巧险,与崔昭纬深相结,故得为相。季父安潜谓所亲曰:“吾父兄刻苦以立门户,终为缁郎所坏。”缁郎,胤小字也。

李茂贞勒兵不解,请诛杜让能然后还镇,崔昭纬复从而挤之。冬十月,赐让能及其弟户部侍郎弘徽自尽。复下诏布告中外,称“让能举枉错直,爱憎系于一时。鬻狱卖官,聚敛逾于钜万。”自是朝廷动息皆禀于邠、岐,南北司往往依附二镇,以邀恩泽。有崔鋋、王超者,为二镇判官,凡天子有所可否,其不逞者,辄诉于鋋、超,二人则教茂贞、行瑜上章论之,朝廷小有依违,其辞语已不逊。

制复以茂贞为凤翔节度使兼山南西道节度使、守中书令,于是茂贞尽有凤翔、兴元、洋、陇、秦等十五州之地。以徐彦若为御史大夫。

邠宁节度使、守侍中兼中书令王行瑜求为尚书令。韦昭度密奏称“太宗以尚书令执政,遂登大位,自是不以授人臣。惟郭子仪以大功拜尚书令,终身避让。行瑜安可轻议。”十一月,以行瑜为太师,赐号尚父,仍赐铁券。

干宁元年春正月,李茂贞入朝,大陈兵自卫,数日归镇。

六月戊午,以翰林学士承旨、礼部尚书李溪同平章事。方宣制,水部郎中、知制诰刘崇鲁出班掠麻恸哭。上召崇鲁问其故,对言:“溪奸邪,依附杨复恭、西门君遂得在翰林,无相业,恐危社稷。”溪竟罢为太子少傅。溪,墉之孙也。上师溪为文,崔昭纬恐溪为相,分已权,故使崇鲁沮之。溪十表自讼,丑诋崇鲁“父符受赃枉法,事觉自杀。弟崇望与杨复恭深交。崇鲁庭拜田令孜,为朱玫作劝进表,乃云臣交结内臣,何异抱赃唱贼。且故事,絁巾縿带,不入禁庭。臣果不才,崇鲁自应上章论列,岂于正殿恸哭。为国不祥,无人臣礼,乞正其罪”。诏停崇鲁见任,溪犹上表不已,乞行诛窜,表数千言,诟詈无所不至。

秋七月,李茂贞遣兵攻阆州,拔之,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帅其族党犯围走。杨复恭、守亮、守信将自商山奔河东,至乾元,遇华州兵,获之。八月,韩建献于阙下,斩于独柳。李茂贞献复恭遗守亮书,诉致仕之由云:“承天门乃隋家旧业,大侄但积粟训兵,勿贡献。吾于荆榛中立寿王,才得尊位。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门生天子。”

二年。崔昭纬与李茂贞、王行瑜深相结,得天子过失,朝廷机事,悉以告之。邠宁节度副使崔鋋,昭纬之族也,李溪再入相,昭纬使鋋告行瑜曰:“曏者尚书令之命已行矣,而韦昭度沮之。今又引李溪为同列,相与荧惑圣听,恐复有杜太尉之事。”行瑜乃与茂贞表称溪奸邪,昭度无相业,宜罢居散秩。上报曰:“军旅之事,朕则与藩镇图之。至于命相,当出朕怀。”行瑜等论列不已,三月,溪复罢为太子少师。

王珂,李克用之婿也。克用表重荣有功于国,请赐其子珂节钺。王珙厚结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三帅,更上表称珂非王氏子,请以珂为陕州,珙为河中。上谕以先已允克用之奏,不许。

初,王行瑜求尚书令不获,由是怨朝廷。畿内有八镇兵,隶左右军。合阳镇近华州,韩建求之。良原镇近邠州,王行瑜求之。宦官曰:“此天子禁军,何可得也。”王珂、王珙争河中,行瑜、建及茂贞皆为珙请,不能得,耻之。珙使人语三帅曰:“珂不受代,而与河东婚姻,必为诸公不利,请讨之。”行瑜使其弟匡国节度使行约攻河中,珂求救于李克用。行瑜乃与茂贞、建各将精兵数千入朝。五月,至京师,坊市皆窜匿,上御安福门以待之,三帅盛陈甲兵,拜伏舞蹈于门下。上临轩,亲诘之曰:“卿辈不奏请俟报,辄称兵入京城,其志欲何为乎。若不能事朕,今日请避贤路。”行瑜、茂贞流汗不能言,独韩建粗述入朝之由。上与三帅宴,三帅奏称“南北司互有朋党,堕紊朝政。韦昭度讨西川失策,李溪作相不合众心,请诛之。”上未之许。是日,行瑜等杀昭度、溪于都亭驿,又杀枢密使康尚弼及宦官数人。又言:“王珂、王珙嫡庶不分,请除王珙河中,徙王行约于陕,王珂于同州。”上皆许之。始,三帅谋废上,立吉王保。至是闻李克用已起兵于河东,行瑜、茂贞各留兵三千宿卫京师,与建皆辞还镇。李克用闻三镇兵犯阙,即日遣使十三辈发北部兵,期以来月渡河入关。

六月辛卯,以前均州刺史孔纬、绣州司户张浚并为太子宾客。壬辰,以纬为吏部尚书,复其阶爵,癸巳,拜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张浚为兵部尚书、诸道租庸使。时纬居华州,浚居长水,上以崔昭纬等外交藩镇,朋党相倾,思得骨鲠之士,故骤用纬、浚。纬以有疾,扶舆至京师,见上,涕泣固辞,上不许。张浚、孔纬谪徙事见《诸镇相攻》。

李克用大举蕃、汉兵南下,上表称王行瑜、李茂贞、韩建称兵犯阙,贼害大臣,请讨之,又移檄三镇,行瑜等大惧。克用军至绛州,刺史王瑶闭城拒之。克用进攻,旬日拔之,斩瑶于军门,杀城中违拒者千馀人。秋七月丙辰朔,克用至河中,王珂迎谒于路。

匡国节度使王行约败于朝邑,戊午,行约弃同州走,己未,至京师。行约弟行实时为左军指挥使,帅众与行约大掠西市。行实奏称同、华已没,沙陀将至,请车驾幸邠州。庚申,枢密使骆全瓘奏请车驾幸凤翔,上曰:“朕得克用表,尚驻军河中。就使沙陀至此,朕自有以枝梧,卿等但各抚本军,勿令摇动。”

右军指挥使李继鹏,茂贞假子也,本姓名阎珪,与骆全瓘谋劫上幸凤翔。中尉刘景宣与王行实知之,欲劫上幸邠州。孔纬面折景宣,以为不可轻离宫阙。向晚,继鹏连奏请车驾出幸,于是王行约引左军攻右军,鼓噪震地。上闻乱,登承天楼欲谕止之,捧日都头李筠将本军于楼前侍卫。李继鹏以凤翔兵攻筠,矢拂御衣,着于楼桷,左右扶上下楼。继鹏复纵火焚宫门,烟炎蔽天。时有盐州六都兵屯京师,素为两军所惮,上急召令入卫。既至,两军退走,各归邠州及凤翔。城中大乱,互相剽掠,上与诸王及亲近幸李筠营,护跸都头李居实帅众继至。

或传王行瑜、李茂贞欲自来迎车驾,上惧为所迫,辛酉,以筠、居实两都兵自卫,出启夏门趣南山,宿莎城镇。士民追从车驾者数十万人,比至谷口,暍死者三之一,夜复为盗所掠,哭声震山谷。时百官多扈从不及,户部尚书、判度支及盐铁转运使薛王知柔独先至,上命权知中书事及置顿使。

壬戌,李克用入同州。崔昭纬、徐彦若、王搏至莎城。甲子,上徙幸石门镇,命薛王知柔与知枢密院刘光裕还京城,制置守卫宫禁。丙寅,李克用遣节度判官王环奉表问起居。丁卯,上遣内侍郗廷昱赍诏诣李克用军,令与王珂各发万骑同赴新平,又诏彰义节度使张𫔍以泾原兵控扼凤翔。

李克用遣兵攻华州,韩建登城呼曰:“仆于李公未尝失礼,何为见攻。”克用使谓之曰:“公为人臣,逼逐天子。公为有礼,孰为无礼者乎。”会郗廷昱至,言李茂贞将兵三万至盩厔,王行瑜将兵至兴平,皆欲迎车驾。克用乃释华州之围,移兵营渭桥。

以薛王知柔为清海节度使、同平章事,仍权知京兆尹、判度支、充盐铁转运使,俟反日赴镇。

上在南山旬馀,士民从车驾避乱者日相惊曰:“邠、岐兵至矣。”上遣延王戒丕诣河中趣李克用令进兵。壬午,克用发河中。八月,上遣供奉官张承业诣克用军。承业,同州人,屡奉使于克用,因留监其军。己丑,克用进军渭桥,遣其将李存真为前锋。辛卯,拔永寿,又遣史俨将三千骑诣石门侍卫。癸巳,遣李存信、存审会保大节度使李思孝攻王行瑜梨园寨,擒其将王令陶等献于行在。思孝本姓拓跋,思恭之弟也。李茂贞惧,斩李继鹏,传首行在。上表请罪,且遣使求和于克用。上覆遣延王戒丕、丹王允谕克用,令且赦茂贞,并力讨行瑜,俟其殄平,当更与卿议之。且命二王拜克用为兄。

戊戌,削夺王行瑜官爵。癸卯,以李克用为邠宁四面行营都招讨使,保大节度使李思孝为北面招讨使,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东面招讨使,彰义节度使张𫔍为西面招讨使。克用遣其子存勖诣行在,年十一,上奇其状貌,抚之曰:“儿方为国之栋梁,他日宜尽忠于吾家。”克用表请上还京,上许之。令克用遣骑三千驻三桥为备御。辛亥,车驾还京师。壬子,司空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崔昭纬罢为右仆射。以护国留后王珂、卢龙留后刘仁恭各为本镇节度使。

时宫室焚毁,未暇完葺,上寓居尚书省,百官往往无袍笏仆马。以李克用为行营都统。九月癸亥,孔纬薨。

李克用急攻梨园,王行瑜求救于李茂贞,茂贞遣兵万人屯龙泉镇,自将兵三万屯咸阳之旁。克用请诏茂贞归镇,仍削夺其官爵,欲分兵讨之。上以茂贞自诛继鹏,前已赦宥,不可复削夺诛讨,但诏归镇,仍令克用与之和解。以昭义节度使李罕之检校侍中,充邠宁四面行营副都统。史俨败邠宁兵于云阳,擒云阳镇使王令诲等,献之。

冬十月丙戌,河东将李存真败邠宁军于梨园北,杀千馀人。自是梨园闭壁不敢出。贬右仆射崔昭纬为梧州司马。魏国夫人陈氏,才色冠后宫,上以赐李克用。

克用令李罕之、李存信等急攻梨园。城中食尽,弃城走。罕之等邀击之,所杀万馀人,克梨园等三寨,获王行瑜子知进及大将李元福等。克用进屯梨园。庚寅,王行约、王行实烧宁州遁去。克用奏请以匡国节度使苏文建为静难节度使,趣令赴镇,且理宁州,招抚降人。

上迁居大内。

王行瑜以精甲五千守龙泉寨,李克用攻之。李茂贞以兵五千救之,营于镇西。李罕之击凤翔兵,走之,十一月丁巳,拔龙泉寨。行瑜走入邠州,遣使请降于李克用。

李克用引兵逼邠州,王行瑜登城号哭,谓克用曰:“行瑜无罪,迫胁乘舆,皆李茂贞及李继鹏所为,请移兵问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克用曰:“王尚父,何恭之甚。仆受诏讨三贼臣,公预其一,束身归朝,非仆所得专也。”丁卯,行瑜挈族弃城走,克用入邠州,封府库,抚居人,命指挥使高爽权巡抚军城,奏趣苏文建赴镇。行瑜走至庆州境,部下斩行瑜,传首。

李克用旋军渭北。加静难节度使苏文建同平章事。

十二月乙酉,李克用军于云阳。乙未,进克用爵晋王,加李罕之兼侍中,以河东大将盖寓领容管观察使,自馀克用将佐子孙并进官爵。

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入谢恩,密言于上曰:“比年以来,关辅不宁,乘此胜势,遂取凤翔,一劳永逸,时不可失。臣屯军渭北,专俟进止。”上谋于贵近,或曰:“茂贞覆灭,则沙陀大盛,朝廷危矣。”上乃赐克用诏,褒其忠款,而言:“不臣之状,行瑜为甚。自朕出幸以来,茂贞、韩建自知其罪,不忘国恩,职贡相继,且当休兵息民。”克用奉诏而止。既而私于诏使曰:“观朝廷之意,似疑克用有异心也。然不去茂贞,关中无安宁之日。”又诏免克用入朝,将佐或言:“今密迩阙廷,岂可不入见天子。”克用犹豫未决,盖寓言于克用曰:“曏者王行瑜辈纵兵狂悖,致銮舆播越,百姓奔散。今天子还未安席,人心尚危,大王若引兵渡渭,窃恐复惊骇都邑。人臣尽忠,在于勤王,不在入觐,愿熟图之。”克用笑曰:“盖寓尚不欲吾入朝,况天下之人乎。”乃表称“臣总帅大军,不敢径入朝觐,且惧部落士卒侵扰渭北居人。”辛亥,引兵东归。表至京师,上下始安,诏赐河东士卒钱三十万缗。克用既去,李茂贞骄横如故,河西州县多为茂贞所据,以其将胡敬璋为河西节度使。

三年夏五月戊子,遣中使赐崔昭纬死,行至荆南追及,斩之,中外咸以为快。

初,李克用屯渭北,李茂贞、韩建惮之,事朝廷礼甚恭。克用去,二镇贡献渐疏,表章骄慢。上自石门还,于神策两军之外,更置安圣、捧宸、保宁、宣化等军,选补码万人,使诸王将之。嗣延王戒丕、嗣覃王嗣周又自募麾下数千人。茂贞以为欲讨己,语多怨望,嫌隙日构。李茂贞亦勒兵,扬言欲诣阙讼冤,京师士民争亡匿山谷。上命通王滋及嗣周、戒丕分将诸军以卫近畿,戒丕屯三桥。茂贞遂表言:“延王无故称兵讨臣,臣今勒兵入朝请罪。”上遽遣使告急于河东。六月,茂贞引兵逼京畿,覃王与战于娄馆,官军败绩。

秋七月,茂贞进逼京师。延王戒丕曰:“今关中藩镇无可依者,不若自鄜州济河,幸太原,臣请先往告之。”辛卯,诏幸鄜州。壬辰,上出至渭北。韩建遣其子从允表请幸华州,上不许。以建为京畿都指挥、安抚制置及开通四面道路催促诸道纲运等使。而建奉表相继,上及从官亦惮远去,癸巳,至富平,遣宣徽使元公讯召建,面议去留。甲午,建诣富平见上,顿首涕泣言:“方今藩臣跋扈者非止茂贞。陛下若去宗庙园陵,远巡边鄙,臣恐车驾济河,无复还期。今华州兵力虽微,控带关辅,亦足自固。臣积聚训厉十五年矣,西距长安不远,愿陛下临之,以图兴复。”上乃从之。乙未,宿下邽,丙申,至华州,以府署为行宫。建视事于龙兴寺。茂贞遂入长安,自中和以来所葺宫室市肆,燔烧俱尽。

乙巳,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胤同平章事,充武安节度使。上以胤,崔昭纬之党也,故出之。

丙午,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陆扆为户部侍郎、同平章事。扆,陕人也。

宰相畏韩建,不敢专决政事。八月丙辰,诏建关议朝政。建上表固辞,乃止。韩建移檄诸道,令共输资粮诣行在。李克用闻之,叹曰:“去岁从馀言,岂有今日之患。”又曰:“韩建天下痴物,为贼臣,弱帝室,是不为李茂贞所擒,则为朱全忠所虏耳。”因奏将与邻道发兵入援。

上愤天下之乱,思得奇杰之士不次用之。国子博士朱朴自言得为宰相,月馀可致太平。上以为然,乙丑,以朴为左谏议大夫、同平章事。朴为人庸鄙迂僻,无他长,制出,中外大惊。丙寅,加韩建兼中书令。

九月,崔胤出镇湖南,韩建之志也。密求援于朱全忠,且教之营东都宫阙,表迎车驾。全忠与河南尹张全义表请上迁都洛阳。全忠仍请以兵二万迎车驾,且言崔胤忠臣,不宜出外。韩建惧,复奏召胤为相,遣使谕全忠以且宜安静,全忠乃止。乙未,复以胤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以翰林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崔远同平章事。远,珙弟玙之孙也。

丁酉,贬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陆扆为硖州刺史。崔胤恨扆代已,诬扆,云党于李茂贞而贬之。己亥,以朱朴兼判户部,凡军旅财赋之事,上一以委之。以孙偓为凤翔四面行营都统,又以前定难节度使李思谏为静难节度使兼副都统。冬十月壬子,加孙偓行营节度招讨处置等使。丁巳,以韩建知京兆尹兼把截使。戊午,李茂贞上表请罪,愿得自新,仍献助修宫室钱,韩建复佐佑之,竟不出师。

四年春正月甲申,韩建奏:“防城将张行思等告睦、济、韶、通、彭、韩、仪、陈八王谋杀臣,劫车驾幸河中。”建恶诸王典兵,故使行思等告之。上大惊,召建谕之,建称疾不入,令诸王诣建自陈。建表称“诸王忽诣臣理所,不测事端。臣详酌事体,不应与诸王相见。”又称“诸王当自避嫌疑,不可轻为举错。陛下若以友爱含容,请依旧制,令归十六宅,妙选师傅,教以诗书,不令典兵预政。”且曰:“乞散彼乌合之兵,用光《麟趾》之化。”建虑上不从,仍引麾下精兵围行宫,表疏连上。上不得已,是夕,诏诸王所领军士并纵归田里,诸王勒归十六宅,其甲兵并委韩建收掌。建又奏:“陛下选贤任能,足清祸乱,何必别置殿后四军,显有厚有薄之恩,乖无偏无党之道。且所聚皆坊市无赖奸猾之徒,平居犹思祸变,临难必不为用,而使之张弓挟刃,密迩皇舆,臣窃寒心。乞皆罢遣。”诏亦从之。于是殿后四军二万馀人悉散,天子之亲军尽矣。捧日都头李筠,石门扈从功第一,建复奏斩于大云桥。建又奏:“玄宗之末,永王璘暂出江南,遽谋不轨。代宗时吐蕃入寇,光启中朱玫乱常,皆援立宗支以系人望。今诸王衔命四方者,乞皆召还。”又奏:“诸方士出入禁庭,眩惑圣听,宜皆禁止,无得入宫。”诏悉从之。建既幽诸王于别第,知上意不悦,乃奏请立德王为太子,欲以解之。丁亥,诏立德王祐为皇太子,仍改名裕。

己亥,罢孙偓凤翔四面行营节渡等使,以副都统李思谏为宁塞节度使。

二月乙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孙偓罢守本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朱朴罢为秘书监。朴既秉政,所言皆不效,外议沸腾。太子詹事马道殷以天文,将作监许岩士以医得幸于上,韩建诬二人以罪而杀之,且言偓、朴与二人交通,故罢相。

夏六月,李茂贞表王建攻东川,连兵累岁,不听诏命。甲寅,贬建南州刺史。乙卯,以茂贞为西川节度使。以覃王嗣周为凤翔节度使。覃王赴镇,李茂贞不受代,围覃王于奉天。秋七月,韩建移书李茂贞,茂贞解奉天之围,覃王归华州。

八月,上欲幸奉天亲讨李茂贞,令宰相议之,宰相切谏,乃止。

延王戒丕还自晋阳,韩建奏:“自陛下即位以来,与近辅交恶,皆因诸王典兵,凶徒乐祸,致銮舆不安。比者臣奏罢兵权,实虑不测之变。今闻延王、覃王尚苞阴计,愿陛下圣断不疑,制于未乱,则社稷之福。”上曰:“何至于是。”数日不报。建乃与知枢密刘季述矫制发兵围十六宅,诸王被发,或缘垣,或登屋,或升木,呼曰:“宅家救儿。”建拥通、仪、睦、济、韶、彭、韩、陈、覃、延、丹十一王至石堤谷,尽杀之,以谋反闻。

贬礼部尚书孙偓为南州司马。秘书监朱朴先贬夔州司马,再贬郴州司户。

九月,以彰义节度使张琏为凤翔西北行营招讨使,以讨李茂贞。复以王建为西州节度使、同平章事。削夺新西川节度使李茂贞官爵,复姓名宋文通。

右拾遗张道古上疏,称“国家有五危、二乱。昔汉文帝即位未几,明习国家事。今陛下登极已十年,而曾不知为君驭臣之道。太宗内安中原,外开四夷,海表之国,莫不入臣。今先朝封域日蹙几尽。臣虽微贱,窃伤陛下朝廷社稷,始为奸臣所弄,终为贼臣所有也。”上怒,贬道古施州司户,仍下诏罪状道古,宣示谏官。道古,青州人也。

光化元年春正月,上下诏罪已息兵,复李茂贞姓名、官爵,应诸道讨凤翔兵皆罢之。

李茂真、韩建皆致书于李克用,言大驾出幸累年,乞修和好,同奖王室,兼乞丁匠助修宫室。克用许之。

初,王建攻东川,顾彦晖求救于李茂贞,茂贞命将出兵救之,不暇东逼乘舆,诈称改过,与韩建共翼戴天子。又闻朱全忠营洛阳宫,累表迎车驾,茂贞、韩建惧,请修复宫阙,奉上归长安。诏以韩建为修宫阙使,诸道皆助钱及工材,建使都将蔡敬思督其役。既成,二月,建自往视之。

复以李茂贞为凤翔节度使。

秋八月庚戌,改华州为兴德府。己未,车驾发华州,壬戌,至长安。甲子,赦天下,改元。

杨行密据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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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僖宗中和二年。初,淮南节度使高骈好神仙,有方士吕用之坐妖党亡命归骈,骈厚待之,补以军职。用之,鄱阳茶商之子也,久客广陵,熟其人情,炉鼎之暇,颇言公私利病,骈益奇之,稍加信任。骈旧将梁缵、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素为骈所厚,用之欲专权,浸以计去之,骈遂夺缵兵,族珙家,绶、瑾、公楚、归礼咸见疏。

用之又引其党张守一、诸葛殷共蛊惑骈。守一本沧、景村民,以术干骈,无所遇,贫困甚,用之谓曰:“但与吾同心,勿忧不富贵。”遂荐于骈骈,宠待埒于用之。殷始自鄱阳来,用之先言于骈曰:“玉皇以公职事繁重,辍左右尊神一人佐公为理,公善遇之。欲其久留,亦可縻以人间重职。”明日,殷谒见,诡辨风生,骈以为神,补盐铁剧职。骈严洁,甥侄辈未尝得接坐。殷病风疽,搔扪不替手,脓血满爪,骈独与之同席促膝,传杯器而食。左右以为言,骈曰:“神仙以此试人耳。”骈有畜犬,闻其腥秽,多来近之。骈怪之。殷笑曰:“殷尝于玉皇前见之,别来数百年犹相识。”骈与郑畋有隙,用之谓骈曰:“宰相有遣剑客来刺公者,今夕至矣。”骈大惧,问计安出。用之曰:“张先生尝学斯术,可以御之。”骈请于守一,守一许诺。乃使骈衣妇人之服,潜于他室,而守一代居骈寝榻中,夜掷铜器于阶,令铿然有声,又密以囊盛彘血洒于庭宇,如格斗之状。及旦,笑谓骈曰:“几落奴手。”骈泣谢曰:“先生于骈,乃更生之惠也。”厚酬以金宝。有萧胜者,赂用之求盐城监,骈有难色。用之曰:“用之非为胜也,近得上仙书,云有宝剑在盐城井中,须一灵官取之。以胜上仙左右之人,欲使取剑耳。”骈乃许之。胜至监数月,函一铜匕首以献,用之见,稽首曰:“此北帝所佩,得之则百里之内五兵不能犯。”骈乃饰以珠玉,常置坐隅。用之自谓磻溪真君,谓守一乃赤松子,殷乃葛将军,胜乃秦穆公之婿也。

用之又刻青石为奇字,云:“玉皇授白云先生高骈”,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骈得之,惊喜。用之曰:“玉皇以公焚修功着,将补真官,计鸾鹤不日当降此际。用之等谪限亦满,必得陪幢节同归上清耳。”是后,骈于道院庭中刻木鹤,时着羽服跨之,日夕斋醮,炼金烧丹,费以钜万计。

用之微时,依止江阳后土庙,举动祷祈。及得志,白骈崇大其庙,极江南工材之选,每军旅大事,以少牢祷之。用之又言神仙好楼居,说骈作迎仙楼,费十五万缗,又作延和阁,高八丈。

用之每对骈呵叱风雨,仰揖空际,云有神仙过云表。骈辄随而拜之。然常厚赂骈左右,使伺骈动静,共为欺罔,骈不之悟。左右小有异议者,辄为用之陷死不旋踵,但潜抚膺鸣指,口不敢言。骈倚用之如左右手,公私大小之事皆决于用之,退贤进不肖,淫刑滥赏,骈之政事于是大坏矣。

用之知上下怨愤,恐有窃发,请置巡察使。骈即以用之领之,募险狯者百馀人,纵横闾巷间,谓之“察子”,民间呵妻詈子,靡不知之。用之欲夺人赀财,掠人妇女,辄诬以叛逆,搒掠取服,杀其人而取之,所破灭者数百家,道路以目。将吏士民虽家居,皆重足屏气。

用之又欲以兵威胁制诸将,请选募诸军骁勇之士二万人,号左右莫邪都。骈即以张守一及用之为左右莫邪军使,署置将吏如帅府,器械精利,衣装华洁,每出入,导从近千人。

用之侍妾百馀人,自奉奢靡,用度不足,辄留三司纲输其家。用之犹虑人泄其奸谋,乃言于骈曰:“神仙不难致,但恨学道者不能绝俗累,故不肯降临耳。”骈乃悉去姬妾,谢绝人事,宾客、将吏皆不得见。有不得已见之者,皆先令沐浴斋祓,然后见,拜起才毕,已复引出。由是用之得专行威福,无所忌惮,境内不复知有骈矣。

三年春三月,以淮南押牙合肥杨行愍为庐州刺史。行愍本庐州牙将,勇敢,屡有战功,都将忌之,白刺史郎幼复连使出戍于外。行愍过辞,都将以甘言悦之。问其所须,行愍曰:“正须汝头耳。”遂起斩之,并将诸营,自称八营都知兵马使。幼复不能制,荐于高骈,请以自代。骈以行愍为淮南押牙,知庐州事,朝廷因而命之。

初,吕用之因左骁雄军使俞公楚得见高骈。用之横甚,或以咎公楚,公楚数戒用之少自敛,无相累。用之衔之。右骁雄军使姚归礼气直敢言,尤疾用之所为,时面数其罪,常欲手刃之。癸未夜,用之与其党会倡家,归礼潜使人爇其室,杀貌类者数人,用之易服得免。明旦,穷治其事,获纵火者,皆骁雄之卒。用之于是日夜谮二将于骈。未几,骈使二将将骁雄卒三千袭贼于慎县,用之密以语行愍,云公楚、归礼欲袭庐州。行愍发兵掩之,二将不为备,举军尽殪。以二将谋乱告骈,骈不知用之谋,厚赏行愍。

四年春三月,高骈从子左骁卫大将军澞疏吕用之罪状二十馀幅,密以呈骈,且泣曰:“用之内则假神仙之说蛊惑尊听,外则盗节制之权残贼百姓。将佐惧死,莫之敢言。岁月浸深,羽翼将成,苟不除之,恐高氏奕代勋庸,一朝扫地矣。”因呜咽不自胜。骈曰:“汝醉邪。”命扶出。明日,以澞状示用之,用之曰:“四十郎尝以空乏见告,未获遵命,故有此憾。”因出澞手书数幅呈之。骈甚惭,遂禁澞出入。后月馀,以澞知舒州事。

群盗陈儒攻舒州,澞求救于庐州。杨行愍力不能救,谋于其将李神福。神福请不用寸刃而逐之。乃多赍旗帜,间道入舒州。顷之,引舒州兵建庐州旗帜而出,指画地形,若布大陈状,贼惧,宵遁。神福,洺州人也。久之,群盗吴迥、李本复攻舒州,澞不能守,弃城走,骈使人就杀之。杨行愍遣其将合肥陶雅、清流张训等将兵击吴迥、李本,擒斩之,以雅摄舒州刺史。秦宗权遣其弟将兵寇庐州,据舒城,杨行愍遣其将合肥田𫖳击走之。

光启二年夏四月壬子,朱玫奉襄王煴权监军国事,承制封拜。五月,以和州刺史吕用之为岭南东道节度使。用之建牙开幕,一与骈同,凡骈之腹心及将校能任事者,皆逼以从己,诸所施为,不复谘禀。骈颇疑之,阴欲夺其权,而根蒂已固,无如之何。用之知之,甚惧,访于其党前度支巡官郑杞、前知庐州事董瑾。杞曰:“此固为晚矣。”用之问策安出。杞曰:“曹孟德有言:宁我负人,无人负我。。”明日与瑾共为书一缄授用之,其语秘,人莫有知者。

冬十二月,寿州刺史张翱遣其将魏虔将万人寇庐州,庐州刺史杨行愍遣其将田𫖳、李神福、张训拒之,败虔于褚城。滁州刺史许勍袭舒州,刺史陶雅奔庐州。高骈命行愍更名行密。

三年夏四月,高骈闻秦宗权将寇淮南,遣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铎将百骑屯高邮。时吕用之用事,宿将多为所诛,师铎自以黄巢降将,常自危。师铎有美妾,用之欲见之,师铎不许。用之因师铎出,窃往见之,师铎惭怒,出其妾,由是有隙。师铎将如高邮,用之待之加厚,师铎益疑惧,谓祸在旦夕。师铎子娶高邮镇遏使张神剑女,师铎密与之谋,神剑以为无是事。神剑名雄,人以其善用剑,故谓之“神剑”。时府中藉藉,亦以为师铎且受诛,其母使人语之曰:“设有是事,汝自努力前去,勿以老母、弱子为累。”师铎疑未决。

会骈子四十三郎者素恶用之,欲使师铎帅外镇将吏共疏用之罪恶,闻于其父,密使人绐之曰:“用之比来频启令公,欲因此相图,已有委曲在张尚书所,宜备之。”师铎问神剑曰:“昨夜使司有文书,翁胡不言。”神剑不寤,曰:“无之。”师铎内不自安,归营,谋于腹心,皆劝师铎起兵诛用之。师铎曰:“用之数年以来,人怨鬼怒,安知天不假手于我诛之邪。淮宁军使郑汉章,我乡人,昔归顺时副将也,素切齿于用之,闻吾谋,必喜。”乃夜与百骑潜诣汉章,汉章大喜,悉发镇兵及驱居民合千馀人从师铎至高邮。师铎诘张神剑以所得委曲,神剑惊曰:“无有。”师铎声色浸厉,神剑奋曰:“公何见事之暗。用之奸恶,天地所不容。况近者重赂权贵得岭南节度,复不行,或云谋窃据此土。使其得志,吾辈岂能握刀头事此妖物邪。要剐此数贼以谢淮海,何必多言。”汉章喜,遽命取酒,割臂血沥酒共饮之。乙巳,众推师铎为行营使,为文告天地,移书淮南境内,言诛用之及张守一、诸葛殷之意。以汉章为行营副使,神剑为都指挥使。

神剑以师铎成败未可知,请以所部留高邮,曰:“一则为公声援,二则供给粮饷。”师铎不悦。汉章曰:“张尚书谋亦善,苟终始同心,事捷之日,子女玉帛相与共之,今日岂可复相违。”师铎乃许之。戊申,师铎、汉章发高邮。庚戌,诇骑以白高骈,吕用之匿之。

毕师铎兵奄至广陵城下,城中惊扰。壬子,吕用之引麾下劲兵,诱以重赏,出城力战。师铎兵少却,用之始得断桥塞门为守备。是日,骈登延和阁,闻喧噪声,左右以师铎之变告。骈惊,急召用之诘之,用之徐对曰:“师铎之众思归,为门卫所遏,适已随宜区处,计寻退散。傥或不已,正烦玄女一力士耳,愿令公勿忧。”骈曰:“近者觉君之妄多矣,君善为之,勿使吾为周侍中。”言毕惨沮久之,用之惭懅而退。

师铎退屯山光寺,以广陵城坚兵多,甚有悔色。癸丑,遣其属孙约与其子诣宣州,乞师于观察使秦彦,且许以克城之日迎彦为帅。会师铎馆客毕慕颜自城中逃出,言:“众心离散,用之忧窘,若坚守之,不日当溃。”师铎乃悦。是日未明,骈召用之,问以事本末,用之始以实对。骈曰:“吾不欲复出兵相攻,君可选一温信大将,以我手札谕之,若其未从,当别处分。”用之退,念诸将皆仇敌,往必不利于已,甲寅,遣其所部讨击副使许戡赍骈之委曲及用之誓状并酒殽出劳师铎。师铎始亦望骈旧将劳问,得以具陈用之奸恶,披泄积愤,见戡至,大骂曰:“梁缵、韩问何在。乃使此秽物来。”戡未及发言,已牵出斩之。乙卯,师铎射书入城,用之不发,即焚之。

丁巳,用之以甲士百人入见骈于延和阁下,骈大惊,匿于寝室,久而后出,曰:“节度使所居,无故以兵入,欲反邪。”命左右驱出。用之大惧,出子城南门,举策指之曰:“吾不可复入此。”自是高、吕始判矣。

是夜,骈召其从子前左金吾卫将军杰密议军事。戊午,署杰都牢城使,泣而勉之,以亲信五百人给之。用之命诸将大索城中丁壮,无问朝士、书生,悉以白刃驱缚登城,令分立城上,自旦至暮,不得休息。又恐其与外寇通,数易其地,家人饷之,莫知所在。由是城中人亦恨师铎入城之晚也。

骈遣大将石锷以师铎幼子及其母书并骈委曲至杨子谕师铎,师铎遽遣其子还,曰:“令公但斩吕、张以示师铎,师铎不敢负恩,愿以妻子为质。”骈恐用之屠其家,收师铎母妻子置使院。

辛酉,秦彦遣其将秦稠将兵三千至杨子助师铎。壬戌,宣州军攻南门,不克。癸亥,又攻罗城东南隅,城几陷者数四。甲子,罗城西南隅守者焚战格以应师铎,师铎入城以内其众。用之帅其众千人力战子三桥北,师铎垂败,会高杰以牢城兵自子城出,欲擒用之以授师铎,用之乃开参佐门北走。骈召梁缵以昭义军百馀人保子城。乙丑,师铎纵兵大掠。骈不得已,命彻备,与师铎相见于延和阁下,交拜如宾主之仪,署师铎节度副使、行军司马,仍承制加左仆射,郑汉章等各迁官有差。

左莫邪都虞候申及,本徐州健将,入见骈,说之曰:“师铎逆党不多,诸门尚未有守者,请令公及此选元从三十人,夜自教场门出,比师铎觉之,追不及矣。然后发诸镇兵还取府城,此转祸为福也。若一二日事定,浸恐艰难,及亦不得在左右矣。”言之且泣,骈犹豫不听。及恐语泄,遂窜匿,会张雄至东塘,及往归之。

丙寅,师铎果分兵守诸门,搜捕用之亲党,悉诛之。师铎入居使院,秦稠以宣军千人分守使宅及诸仓库。丁卯,骈牒请解所任,以师铎兼判府事。

师铎遣孙约至宣城,趣秦彦过江。或说师铎曰:“仆射曏者举兵,盖以用之辈奸邪暴横,高令公坐自聋瞽,不能区理,故顺众心为一方去害。今用之既败,军府廓然,仆射宜复奉高公而佐之,但总其兵权以号令,谁敢不服。用之乃淮南一叛将耳,移书所在,立可枭擒。如此则外有推奉之名,内得兼并之实,虽朝廷闻之,亦无亏臣节。使高公聪明,必知内愧。如其不悛,乃机上肉耳。奈何以此功业付之他人,岂惟受制于人,终恐自相鱼肉。前日秦稠先守仓库,其相疑已可见。且秦司空为节度使,庐州、寿州其肯为之下乎。仆见战攻之端未有穷已,岂惟淮南之人肝脑涂地,窃恐仆射功名成败未可知也。不若及今亟止秦司空,勿使过江,彼若粗识安危,必未敢轻进。就使他日责我以负约,犹不失为高氏忠臣也。”师铎大以为不然,明日,以告郑汉章。汉章曰:“此智士也。”散求之,其人畏祸,竟不复出。

戊辰,骈迁家出居南第,师铎以甲士百人为卫,其实囚之也。是日,宣军以所求未获,焚进奉两楼数十间,宝货悉为煨烬。己巳,师铎于府厅视事,凡官吏非有兵权者皆如故,复迁骈于东第。自城陷,诸军大掠,昼夜不已。至是,师铎始以先锋使唐宏为静街使,禁止之。

骈先为盐铁使,积年不贡奉,货财在扬州者,填委如山。骈作郊天、御楼六军立仗仪服,及大殿元会、内署行幸供张器用,皆刻镂金玉、蟠龙蹙凤数十万事,悉为乱兵所掠,归于闾阎,张陈寝处其中。

庚午,获诸葛殷,杖杀之,弃尸道旁,怨家抉其目,断其舌,众以瓦石投之,须臾成冢。吕用之之败也,其党郑杞首归师铎,师铎署杞知海陵监事。杞至海陵,阴记高霸得失,闻于师铎。霸获其书,杖杞背,断手足,刳目截舌,然后斩之。

辛未,高骈密以金遗守者,毕师铎闻之,壬午,复迎骈入道院,收高氏子弟甥侄十馀人同幽之。

毕师铎之攻广陵也,吕用之诈为高骈牒,署庐州刺史杨行密行军司马,追兵入援。庐江人袁袭说行密曰:“高公昏惑,用之奸邪,师铎悖逆,凶德参会,而求兵于我,此天以淮南授明公也,趣赴之。”行密乃悉发庐州,兵复借兵于和州刺史孙端,合数千人赴之。五月,至天长。郑汉章之从师铎也,留其妻守淮口,用之帅众攻之,旬日不克,汉章引兵救之。用之闻行密至天长,引兵归之。

张神剑求货于毕师铎,师铎报以俟秦司空之命,神剑怒,亦以其众归杨行密。及海陵镇遏使高霸、曲溪人刘金、盱眙人贾令威,悉以其众属焉,行密众至万七千人。张神剑运高邮粮以给之。

甲午,秦彦将宣歙兵三万馀人,乘竹筏沿江而下,赵晖邀击于上元,杀溺殆半。丙申,彦入广陵,自称权知淮南节度使,仍以毕师铎为行军司马,补池州刺史赵锽为宣歙观察使。戊戌,杨行密帅诸军抵广陵城下,为八寨以守之,秦彦闭城自守。

六月戊午,秦彦遣毕师铎、秦稠将兵八千出城西击杨行密,稠败死,士卒死者什七八。城中乏食,樵采路绝,宣州军始食人。

秋八月,秦彦以前苏州刺史张雄兵强,冀得其用,以仆射告身授雄,以尚书告身三通授裨将冯弘铎等。广陵人竞以金玉珠缯诣雄军贸食,通犀带一得米五升,锦衾一得糠五升。雄军既富,不复肯战,未几,复助杨行密。

丁卯,彦悉出城中兵万二千人,遣毕师铎、郑汉章将之,陈于城西,延袤数里,军势甚盛。行密安卧帐中,曰:“贼近告我。”牙将李宗礼曰:“众寡不敌,宜坚壁自守,徐图还师。”李涛怒曰:“吾以顺讨逆,何论众寡。大军至此,去将安归。涛愿将所部为前锋,保为公破之。”涛,赵州人也。行密乃积金帛麰米于一寨,使羸弱守之,多伏精兵于其旁,自将千馀人冲其陈。兵始交,行密阳不胜而走,广陵兵追之,入空寨,争取金帛麰米,伏兵四起,广陵众乱,行密纵兵击之,俘斩殆尽,积尸十里,沟渎皆满,师铎、汉章单骑仅免。自是秦彦不复言出师矣。

九月,高骈在道院,秦彦供给甚薄,左右无食,至然木像煮革带食之,有相啖者。彦与毕师铎出师屡败,疑骈为厌胜,外围益急,恐骈党有为内应者。有妖尼王奉仙言于彦曰:“扬州分野极灾,必有一大人死,自此喜矣。”甲戌,命其将刘匡时杀骈,并子弟甥侄无少长皆死,同坎瘗之。乙亥,杨行密闻之,帅士卒缟素向城大哭三日。

冬十月,秦彦遣郑汉章将步骑五千出击张神剑、高霸寨,破之,神剑奔高邮,霸奔海陵。

杨行密围广陵且半年,秦彦、毕师铎大小数十战,多不利。城中无食,米斗直钱五十缗,草根木实皆尽,以堇泥为饼食之,饿死者太半。宣军掠人诣肆卖之,驱缚屠割如羊豕,讫无一声,积骸流血,满于坊市。彦、师铎无如之何,嚬蹙而已。外围益急,彦、师铎忧懑,殆无生意,相对抱膝,终日悄然。行密亦以城久不下,欲引还。己巳夜,大风雨,吕用之部将张审威帅麾下士三百,晨伏于西壕,俟守者易代,潜登城,启关纳其众,守者皆不斗而溃。先是,彦、师铎信重尼奉仙,虽战陈日时,赏罚轻重,皆取决焉。至是复谘于奉仙曰:“何以取济。”奉仙曰:“走为上策。”乃自开化门出,奔东塘。行密帅诸军合万五千人入城,以梁缵不尽节于高氏,为秦、毕用,斩于戟门之外。韩问闻之,赴井死。以高骈从孙愈摄副使,使改殡骈及其族。城中遗民才数百家,饥羸非复人状,行密辇西寨米以赈之。行密自称淮南留后。

秦宗权遣其弟宗衡将兵万人渡淮,与杨行密争扬州,以孙儒为副,张佶、刘建锋、马殷及宗权族弟彦晖皆从。十一月辛未,抵广陵城西,据行密故寨,行密辎重之未入城者为蔡人所得。秦彦、毕师铎至东塘,张雄不纳,将渡江趣宣州。宗衡召之,乃引兵还,与宗衡合。

未几,宗权召宗衡还蔡,拒朱全忠。孙儒知宗权势不能久,称疾不行。宗衡屡促之,儒怒,甲戌,与宗衡饮酒,座中手刃之,传首于全忠。宗衡将安仁义降于行密。仁义,本沙陀将也,行密悉以骑兵委之,列于田𫖳之上。儒分兵掠邻州,未几,众至数万,以城下乏食,与彦、师铎袭高邮。

辛巳,高邮镇遏使张神剑帅麾下二百人逃归扬州。丙戌,孙儒屠高邮。戊子,高邮残兵七百人溃围而至,杨行密虑其为变,分隶诸将,一夕尽坑之。明日,杀神剑于其第。杨行密恐孙儒乘胜取海陵,壬寅,命镇遏使高霸帅其兵民悉归府城,曰:“有违命者,族之。”于是数万户弃资产,焚庐舍,挈老幼迁于广陵。戊戌,霸与弟暀、部将馀绕山、前常州刺史丁从实至广陵,行密出郭迎之,与霸、暀约为兄弟,置其将卒于法云寺。

朝廷以淮南久乱,闰月,以朱全忠兼淮南节度使、东南面招讨使。

杨行密欲遣高霸屯天长以拒孙儒,袁袭曰:“霸,高氏旧将,常挟两端,我胜则来,不胜则叛。今处之天长,是自绝其归路也,不如杀之。”己酉,行密伏甲,执霸及丁从实、馀绕山皆杀之。又遣千骑掩杀其党于法云寺,死者数千人。是日大雪,寺外数坊地皆赤。高暀出走,明日获而杀之。

吕用之之在天长也,绐杨行密曰:“用之有银五万铤,埋于所居,克城之日,愿备麾下一醉之资。”庚戌,行密阅士卒,顾用之曰:“仆射许此曹银,何食言邪。”因牵下,械系,命田𫖳鞫之,云与郑杞、董瑾谋,因中元夜邀高骈至其第建黄箓斋,乘其入静,缢杀之,声言上升。因令莫邪都帅诸军推用之为节度使。是日,腰斩用之,怨家刳裂立尽,并诛其族党。军士发其中堂,得桐人,书骈姓名于胸,桎梏而钉之。袁袭言于行密曰:“广陵饥弊已甚,蔡贼复来,民必重困,不如避之。”甲寅,行密遣和州将延陵宗以其众二千人归和州。乙卯,又命指挥使蔡俦将兵千人,辎重数千两,归于庐州。

朱全忠遣内客将张廷范致朝命于杨行密,以行密为淮南节度副使,又以宣武行军司马李璠为淮南留后,遣牙将郭言将兵千人送之。

文德元年春正月甲寅,孙儒杀秦彦、毕师铎、郑汉章。彦等之归秦宗衡也,其众犹二千馀人,其后稍稍为儒所夺。裨将唐宏知其必及祸,恐并死,乃诬告彦等潜召汴军。儒杀彦等,以宏为马军使。

张守一与吕用之同归杨行密,复为诸将合仙丹,又欲干军府之政,行密怒而杀之。

张廷范至广陵,杨行密厚礼之。及闻李璠来为留后,怒,有不受之色。廷范密使人白全忠,宜自以大军赴镇,全忠从之。至宋州,廷范自广陵逃来,曰:“行密未可图也。”甲子,李璠至,言徐军遮道,全忠乃止。二月,朱全忠奏以杨行密为淮南留后。

夏四月壬午,孙儒袭扬州,克之。杨行密出走,儒自称淮南节度使。行密将奔海陵,袁袭劝归庐州,再为进取之计,从之。

秋八月,杨行密畏孙儒之逼,欲轻兵袭洪州。袁袭曰:“锺传定江西已久,兵强食足,未易图也。赵锽新得宣州,怙乱残暴,众心不附。公宜卑辞厚币说和州孙端、上元张雄,使自采石济江侵其境,彼必来逆战,公自铜官济江会之,破锽必矣。”行密从之,使蔡俦守庐州,帅诸将济自糁潭。

孙端、张雄为赵锽所败。锽将苏塘、漆朗将兵二万屯曷山。袁袭曰:“公引兵急趋曷山,坚壁自守,彼求战不得,谓我畏怯,因其怠,可破也。”行密从之。塘等大败,遂围宣州。锽兄干之自池州帅众救宣州,行密使其将陶雅击干之于九华,破之。干之奔江西,以雅为池州制置使。

昭宗龙纪元年夏五月甲辰,润州制置使阮结卒,钱镠以静江都将成及代之。

六月,杨行密围宣州,城中食尽,人相啖。指挥使周进思据城逐赵锽,锽将奔广陵,田𫖳追擒之。未几,城中执进思以降。行密入宣州,诸将争取金帛,徐温独据米囷,为粥以食饿者。温,朐山人也。锽将宿松周本,勇冠军中,行密获而释之,以为裨将。锽既败,左右皆散,惟李德诚从锽不去,行密以宗女妻之。德诚,西华人也。行密表言于朝,诏以行密为宣歙观察使。

朱全忠与赵锽有旧,遣使求之。行密谋于袁袭,袭曰:“不若斩首以遗之。”行密从之。未几,袭卒,行密哭之曰:“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为折吾股肱也。吾好宽,而袭每劝我以杀,此其所以不寿与。”孙儒遣兵攻庐州,蔡俦以州降之。

冬十月,以给事中杜儒休为苏州刺史。钱镠不悦,以知州事沈粲为制置指挥使。杨行密遣马步都虞候田𫖳等攻常州。十一月,田𫖳攻常州,为地道入城。中宵,旌旗甲兵出于制置使杜棱之寝室,遂虏之,以兵三万戍常州。

十二月戊寅,孙儒自广陵引兵渡江。壬午,逐田𫖳,取常州,以刘建锋守之。儒还广陵,建锋又逐成及,取润州。

大顺元年春正月,汴将庞师古等众号十万,渡淮,声言救杨行密,攻下天长,壬子,下高邮。二月,庞师古引兵深入淮南,己巳,与孙儒战于陵亭,师古兵败而还。

杨行密遣其将马敬言将兵五千,乘虚袭据润州。李友将兵二万屯青城,将攻常州。安仁义、刘威、田𫖳败刘建锋于武进,敬言、仁义、𫖳屯润州。友,合肥人。威,慎县人也。

三月,赐宣歙军号宁国,以杨行密为节度使。

夏六月,孙儒求好于朱全忠,全忠表为淮南节度使。未几,全忠杀其使者,复为仇敌。秋八月丙寅,孙儒攻润州。

苏州刺史杜孺休到官,钱镠使沈粲害之。会杨行密将李友拔苏州,粲奔孙儒。

九月,杨行密以其将张行周为常州制置使。闰月,孙儒遣刘建锋攻拔常州,杀行周,遂围苏州。冬十二月己丑,孙儒拔苏州,杀李友。安仁义等闻之,焚润州庐舍,夜遁。儒使沈粲守苏州,又遣其将归传道守润州。

二年春正月,孙儒尽举淮、蔡之兵济江,癸酉,自润州转战而南,田𫖳、安仁义屡败退,杨行密城戍皆望风奔溃。儒将李从立奄至宣州东溪,行密守备尚未固,众心危惧。夜,使其将合肥台濛将五百人屯溪西,蒙使士卒传呼,往返数四,从立以为大众继至,遽引去。儒前军至溧水,行密使都指挥使李神福拒之。神福阳退以示怯,儒军不设备,神福夜帅精兵袭之,俘斩千人。

夏四月,杨行密遣将刘威、朱延寿将兵三万击孙儒于黄池,威等大败。延寿,舒城人也。

孙儒军于黄池,五月,大水,诸营皆没,乃还扬州,使其将康暀据和州,安景思据滁州。杨行密遣其将李神福攻和、滁,康暀降,安景思走。

秋七月,朱全忠遣使与杨行密约共攻孙儒。儒恃其兵强,欲先灭行密,后敌全忠,移牒藩镇,数行密、全忠之罪,且曰:“俟平宣、汴,当引兵入朝,除君侧之恶。”于是悉焚扬州庐舍,尽驱丁壮及妇女渡江,杀老弱以充食。行密将张训、李德诚潜入扬州,灭馀火,得谷数十万斛以赈饥民。泗州刺史张谏贷数万斛以给军,训以行密之命馈之,谏由是德行密。乙未,孙儒自苏州出屯广德,杨行密引兵拒之。儒围其寨,行密将上蔡李简帅百馀人力战,破寨,拔行密出之。

冬十二月,孙儒焚掠苏、常,引兵逼宣州。钱镠复遣兵据苏州。儒屡破杨行密之兵,旌旗辎重亘百馀里。行密求救于钱镠,镠以兵食助之。

景福元年春正月,杨行密谓诸将曰:“孙儒之众十倍于我,吾战数不利,欲退保铜官,如何。”刘威、李神福曰:“儒扫地远来,利在速战。宜屯据险要,坚壁清野以老其师,时出轻骑抄其馈饷,夺其俘掠。彼前不得战,退无资粮,可坐擒也。”戴友规曰:“儒与我相持数年,胜负略相当。今悉众致死于我,我若望风弃城,正堕其计。淮南士民从公渡江及自儒军来降者甚众,公宜遣将先护送归淮南,使复生业。儒军闻淮南安堵,皆有思归之心,人心既摇,安得不败。”行密悦,从之。友规,庐州人也。

二月,孙儒围宣州。初,刘建锋为孙儒守常州,将兵从儒击杨行密甘露镇,使陈可言帅部兵千人据常州。行密将张训引兵奄至城下,可言仓猝出迎,训手刃杀之,遂取常州。行密别将又取润州。

夏五月,杨行密屡败孙儒兵,破其广德营,张训屯安吉,断其粮道。儒食尽,士卒大疫,遣其将刘建锋、马殷分兵掠诸县。六月,行密闻儒疾疟,戊寅,纵兵击之。会大雨,晦冥,儒军大败,安仁义破儒五十馀寨,田𫖳擒儒于陈,斩之,传首京师,儒众多降于行密。

丁酉,杨行密帅众归扬州。秋七月丙辰,至广陵,表田𫖳守宣州,安仁义守润州。先,是扬州富庶甲天下,时人称“扬一益二”,及经秦、毕、孙、杨兵火之馀,江、淮之间,东西千里扫地尽矣。

称八月,以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同平章事,以田𫖳知宣州留后,安仁义为润州刺史。孙儒降兵多蔡人,行密选其尤勇健者五千人,厚其廪赐,以皂衣蒙甲,号“黑云都”,每战,使之先登陷陈,四邻畏之。

行密以用度不足,欲以茶盐易民布帛。掌书记舒城高勖曰:“兵火之馀,十室九空,又渔利以困之,将复离叛。不若悉我所有,易邻道所无,足以给军。选贤守令,劝课农桑,数年之间,仓库自实。”行密从之。田𫖳闻之曰:“贤者之言,其利远哉。”行密驰射武伎非其所长,而宽简有智略,善抚御将士,与同甘苦,推心待物,无所猜忌。尝早出,从者断马秋,取其金,行密知而不问,他日复早出如故,人服其度量。

淮南被兵六年,士民转徙几尽。行密初至,赐与将吏,帛不过数尺,钱不过数百,而能以勤俭足用。非公宴,未尝举乐。招抚流散,轻徭薄敛,未及数年,公私富庶,几复承平之旧。

冬十一月,庐州刺史蔡俦发杨行密父祖墓,与舒州刺史倪章连兵,遣使送印于朱全忠以求救。全忠恶其反复,纳其印,不救,且牒报行密,行密谢之。行密遣行营都指挥使李神福将兵讨俦。

二年夏四月,李神福围庐州,甲午,杨行密自将诣庐州,田𫖳自宣州引兵会之。秋七月丁亥,杨行密克庐州,斩蔡俦。左右请发俦父母冢,行密曰:“俦以此得罪,吾何为效之。”八月丙辰,杨行密遣田𫖳将宣州兵二万攻歙州,歙州刺史裴枢城守,久不下。时诸将为刺史者多贪暴,独池州团练使陶雅宽厚得民,歙人曰:“得陶雅为刺史,请听命。”行密即以雅为歙州刺史,歙人纳之。雅尽礼见枢,送之还朝。枢,遵庆之曾孙也。冬十月,舒州刺史倪章弃城走,杨行密以李神福为舒州刺史。

干宁元年春三月,黄州刺史吴讨举州降杨行密。夏五月,武昌节度使杜洪攻黄州,杨行密遣行营都指挥使朱延寿等救之。冬十二月,吴讨畏杜洪之逼,纳印请代于杨行密,行密以先锋指挥使瞿章权知黄州。

二年春正月,杨行密表朱全忠罪恶,请会易定、兖、郓、东兵讨之。

三月,杨行密浮淮至泗州,防御使台濛盛饰供帐,行密不悦。既行,濛于卧内得补绽衣,驰使归之。行密笑曰:“吾少贫贱,不敢忘本。”濛甚惭。行密攻濠州,拔之,执刺史张璲。丁亥,行密围寿州。夏四月,杨行密围寿州,不克,将还。庚寅,其将朱延寿请试往更攻,一鼓拔之,执刺史江从勖。行密以延寿权知寿州团练使。未几,汴兵数万攻寿州,州兵少,吏民忷惧。延寿制,军中每旗二十五骑。命黑云队长李厚将十旗击汴兵,不胜。延寿将斩之,厚称众寡不敌,愿益兵更往,不胜则死。都押牙汝阳柴再用亦为之请,乃益以五旗。厚殊死战,再用助之,延寿悉众乘之,汴兵败走。厚,蔡州人也。行密又遣兵袭涟水,拔之。

三年夏五月,淮南将朱延寿奄至蕲州,围其城。大将贾公铎方猎,不得还,伏兵林中,命勇士二人衣羊皮,夜入延寿所掠羊群,潜入城,约夜半开门,举火为应,复衣皮返命。公铎如期引兵至城南,门中火举,力战,突围而入。延寿惊曰:“吾常恐其溃围而出,反溃围而入,如此,城安可猝拔。”乃白行密,求军中与公铎有旧者持誓书金帛往说之,许以婚。寿州团练副使柴再用请行,临城与语,为陈利害。数日,公铎及刺史冯敬章请降。以敬章为左都押牙,公铎为右监门卫将军。延寿进拔光州,杀刺史刘存。

四年春二月,诏以杨行密为江南诸道行营都统,以讨武昌节度使杜洪。夏四月,杜洪为杨行密所攻,求救于朱全忠。全忠遣其将聂金掠泗州,朱友恭攻黄州。行密遣右黑云都指挥使马珣等救黄州。黄州刺史瞿章闻友恭至,弃城拥众南保武昌寨。五月辛巳,朱友恭为浮梁于樊港,进攻武昌寨,壬午,拔之,执瞿章,遂取黄州。马珣等皆败走。

朱全忠既得兖、郓,甲兵益盛,秋九月,乃大举击杨行密,遣庞师古以徐、宿、宋、滑之兵七万壁清口,将趣扬州,葛从周以兖、郓、曹、濮之兵壁安丰,将趣寿州,全忠自将屯宿州,淮南震恐。

杨行密与朱瑾将兵三万拒汴军于楚州,别将张训自涟水引兵会之,行密以为前锋。庞师古营于清口,或曰:“营地污下,不可久处。”不听。师古恃众轻敌,居常奕棋。朱瑾壅淮上流,欲灌之。或以告师古,师古以为惑众,斩之。十一月癸酉,瑾与淮南将侯瓒将五千骑潜渡淮,用汴人旗帜,自北来趣其中军。张训逾栅而入,士卒苍黄拒战,淮水大至,汴军骇乱。行密引大军济淮,与瑾等夹攻之,汴军大败,斩师古及将士首万馀级,馀众皆溃。葛从周屯于寿州西北,寿州团练使朱延寿击破之,退屯濠州,闻师古败,奔还。行密、瑾、延寿乘胜追之,及于渒水。从周半济,淮南兵击之,杀溺殆尽,从周走免。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弃马步斗,诸军稍得济淮,凡四日不食,会大雪,汴卒缘道冻馁死,还者不满千人。全忠闻败,亦奔还。行密遗朱全忠书曰:“庞师古、葛从周非敌也,公宜自来淮上决战。”

行密大会诸将,谓行军副使李承嗣曰:“始吾欲先趣寿州,副使云不如先向清口,师古败,从周自走,今果如所料。”赏之钱万缗,表承嗣领镇海节度使。行密待承嗣及史俨甚厚,第舍、姬妾,咸选其尤者赐之,故二人为行密尽力,屡立功,竟卒于淮南。行密由是遂保据江、淮之间,全忠不能与之争。

光化元年春正月,两浙、江西、武昌、淄青各遣使诣阙,请以朱全忠为都统,讨杨行密。诏不许。

二年春正月,杨行密与朱瑾将兵数万攻徐州,军于吕梁,朱全忠遣骑将张归厚救之。朱全忠自将救徐州,杨行密闻之,引兵去。汴人追及之于下邳,杀千馀人。全忠行至辉州,淮南兵已退,乃还。

三年。加杨行密兼侍中。天覆二年春三月,上以左金吾将军李俨为江、淮宣谕使,书御札

赐杨行密,拜行密东面行营都统、中书令、吴王,以讨朱全忠。以朱瑾为平卢节度使,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朱延寿为奉国节度使。加武安节度使马殷同平章事。淮南、宣歙、湖南等道立功将士,听用都统牒承制迁补,然后表闻。俨,张浚之子也,赐姓李。

武宁节度使冯弘铎介居宣、扬之间,常不自安。然恃楼船之强,不事两道。宁国节度使田𫖳欲图之,募弘铎工人造战舰。工人曰:“冯公远求坚木,故其船堪久用,今此无之。”𫖳曰:“第为之,吾止须一用耳。”弘铎将冯晖、颜建说弘铎先击𫖳,弘铎从之,帅众南上,声言攻洪州,实袭宣州也。杨行密使人止之,不从。六月辛巳,𫖳帅舟师逆击于葛山,大破之。

冯弘铎收馀众沿江将入海,杨行密恐其为后患,遣使犒军,且说之曰:“公徒众犹盛,胡为自弃于沧海之外。吾府虽小,足以容公之众,使将吏各得其所,如何。”弘铎左右皆恸哭听命。弘铎至东塘,行密自乘轻州迎之,从者十馀人,常服,不持兵,升弘铎舟慰谕之,举军感悦。署弘铎淮南节度副使,馆给甚厚。

初,弘铎遣牙将丹徒尚公乃诣行密求润州,行密不许。公乃大言曰:“公不见听,但恐不敌楼船耳。”至是,行密谓公乃曰:“颇记求润州时否。”公乃谢曰:“将吏各为其主,但恨无成耳。”行密笑曰:“尔事杨叟如冯公,无忧矣。”行密以李神福为升州刺史。

杨行密发兵讨朱全忠,以副使李承嗣权知淮南军府事军。吏欲以钜舰运粮,都知兵马使徐温曰:“运路久不行,葭苇堙塞,请用小艇,庶几易通。”军至宿州,会久雨,重载不能进,士有饥色,而小艇先至,行密由是奇温,始与议军事。行密攻宿州,久不克,竟以粮运不继引还。

冬十月,李俨至扬州,杨行密始建制敕院,每有封拜,辄以告俨,于紫极宫玄宗像前陈制书,再拜然后下。

三年春正月,杨行密承制加朱瑾东面诸道行营副都统、同平章事,以升州刺史李神福为淮南行军司马、鄂岳行营招讨使,舒州团练使刘存副之,将兵击杜洪。洪将骆殷戌永兴,弃城走,县民方诏据城降。神福曰:“永兴大县,馈运所仰,已得鄂之半矣。”

三月,淮南将李神福围鄂州,望城中积荻,谓监军尹建峯曰:“今夕为公焚之。”建峯未之信。时杜洪求救于朱全忠,神福遣部将秦皋乘轻舟至滠口,举火炬于树杪。洪以为救兵至,果焚荻以应之。

夏四月,杜洪求救于朱全忠,全忠遣其将韩勍将万人屯滠口,遣使语荆南节度使成汭、武安节度使马殷、武真节度使雷彦威,令出兵救洪。汭畏全忠之强,且欲侵江淮之地以自广,发舟师十万沿江东下。汭作钜舰,三年而成,制度如府署,谓之“和州载”,其馀谓之“齐山”、“截海”、“劈浪。”之类甚众。掌书记李珽谏曰:“今每舰载甲士千人,稻米倍之,缓急不可动也。吴兵剽轻,难与角逐。武陵、长沙皆吾仇也,岂得不为反顾之虑乎。不若遣骁将屯巴陵,大军与之对岸,坚壁勿战,不过一月,吴兵食尽自遁,鄂围解矣。”汭不听。珽,憕之五世孙也。

五月,成汭行未至鄂州,马殷遣大将许德勋将舟师万馀人,雷彦威遣其将欧阳思将舟师三千馀人会于荆江口,乘虚袭江陵,庚戌,陷之,尽掠其人及货财而去。将士亡其家,皆无斗志。李神福闻其将至,自乘轻舟前觇之,谓诸将曰:“彼战舰虽多而不相属,易制也,当急击之。”壬子,神福遣其将秦裴、杨戎将众数千逆击汭于君山,大破之。因风纵火,焚其舰,士卒皆溃,汭赴水死,获其战舰二百艘。韩勍闻之,亦引兵去。

初,宁国节度使田𫖳破冯弘铎,诣广陵谢杨行密,因求池、歙为巡属,行密不许。行密左右下及狱吏皆求赂于𫖳,𫖳怒曰:“吏知吾将下狱邪。”及还,指广陵南门曰:“吾不可复入此矣。”𫖳兵强财富,好攻取。行密既定淮南,欲保境息民,每抑止之,𫖳不从。及解释钱镠,𫖳尤恨之,阴有叛志。李神福言于行密曰:“𫖳必反,宜早图之。”行密曰:“𫖳有大功,反状未露,今杀之,诸将人人自危矣。”𫖳有良将曰康儒,与𫖳谋议多不合,行密知之,擢儒为庐州刺史。𫖳以儒为已,族之。儒曰:“吾死,田公亡无日矣。”𫖳遂与润州团练使安仁义同举兵,仁义悉焚东塘战舰。

𫖳遣二使诈为商人,诣寿州约奉国节度使朱延寿,行密将尚公乃遇之,曰:“非商人也。”杀一人,得其书,以告行密。行密召李神福于鄂州,神福恐杜洪邀之,宣言奉命攻荆南,勒兵具舟楫,及暮,遂沿江东下,始告将士以讨田𫖳。

己丑,安仁义袭常州,常州刺史李遇逆战,极口骂仁义。仁义曰:“彼敢辱我,必有备。”乃引去。壬辰,行密以王茂章为润州行营招讨使,击仁义,不克,使徐温将兵会之。温易其衣服、旗帜皆如茂章兵,仁义不知益兵,复出战,温奋击,破之。

行密夫人,朱延寿之姊也。行密狎侮延寿,延寿怨怒,阴与田𫖳通谋。𫖳遣前进士杜荀鹤至寿州,与延寿相结。又遣至大梁告朱全忠。全忠大喜,遣兵屯宿州以应之。荀鹤,池州人也。

九月,朱延寿谋颇泄,杨行密诈为目疾,对延寿使者多错乱所见,或触柱仆地。谓夫人曰:“吾不幸失明,诸子皆幼,军府事当悉以授三舅。”夫人屡以书报延寿,行密又自遣召之,阴令徐温为之备。延寿至广陵,行密迎及寝门,执而杀之。部兵惊扰,徐温谕之,皆听命。遂斩延寿兄弟,黜朱夫人。

初,延寿赴召,其妻王氏谓曰:“君此行吉凶未可知,愿日发一使以安我。”一日,使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仆,授兵阖门,捕骑至,乃集家人,聚宝货,发百燎焚府舍,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躯为仇人所辱。”赴火而死。延寿用法严,好以寡击众,尝遣二百人与汴兵战,有一人应留者,请行,延寿以违命,立斩之。

田𫖳袭升州,得李神福妻子,善遇之。神福自鄂州东下,𫖳遣使谓之曰:“公见机,与公分地而王,不然,妻子无遗。”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吴王,今为上将,义不以妻子易其志。𫖳有老母,不顾而反,三纲且不知,乌足与言乎。”斩使者而进,士卒皆感励。𫖳遣其将王坛、汪建将水军逆战。丁未,神福至吉阳矶,与坛、建遇,坛、建执其子承鼎示之,神福命左右射之。神福谓诸将曰:“彼众我寡,当以奇取胜。”及暮,合战,神福阳败,引舟溯流而上。坛、建追之,神福复还,顺流击之。坛、建楼船大列火炬,神福令军中曰:“望火炬辄击之。”坛、建军皆灭火,旗帜交杂,神福因风纵火,焚其舰。坛、建大败,士卒焚溺死者甚众。戊申,又战于皖口,坛、建仅以身免。获徐绾,行密以槛车载之,遗钱镠。镠剖其心以祭高渭。

𫖳闻坛、建败,自将水军逆战。神福曰:“贼弃城来,此天亡也。”临江坚壁不战,遣使告行密,请发步兵断其归路。行密遣涟水制置使台濛将兵应之。王茂章攻润州,久未下,行密命茂章引兵会濛击𫖳。

田𫖳闻台濛将至,自将步骑逆战,留其将郭行悰以精兵二万及王坛、汪建水军屯芜湖,以拒李神福。觇者言濛营寨褊小,才容二千人。𫖳易之,不召外兵。濛入𫖳境,番陈而进,军中笑其怯。濛曰:“𫖳宿将,多谋,不可不备。”冬十月戊辰,与𫖳遇于广德,濛先以杨行密书遍赐𫖳将,皆下马拜受。濛因其挫伏,纵兵击之,𫖳兵遂败。又战于黄池,兵交,濛伪走,𫖳追之,遇伏大败,奔还宣州城守,濛引兵围之。𫖳亟召芜湖兵还,不得入。郭行悰、王坛、汪建及当涂、广德诸戌皆帅其众降。行密以台濛已破田𫖳,命王茂章复引兵攻润州。

十一月乙亥,田𫖳帅死士数百出战,台濛阳退以示弱。𫖳兵逾濠而斗,濛急击之。𫖳不胜,还走城,桥陷坠马,斩之。其众犹战,以𫖳首示之,乃溃,濛遂克宣州。

初,行密与𫖳同闾里,少相善,约为兄弟。及𫖳首至广陵,行密视之泣下,赦其母殷氏,行密与诸子皆以子孙礼事之。

行密以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让不拜。宣州长史合肥骆知祥善治金谷,观察牙推沈文昌为文精敏,尝为𫖳草檄骂行密,行密以知祥为淮南支计官,文昌为节度牙推。文昌,湖州人也。

初,𫖳每战不胜,辄欲杀钱传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师从常保护之。师从,合肥人,𫖳之妇弟也。𫖳败,传瓘归杭州,钱镠以师从为镇东都虞候。

天祐元年春三月,以淮南行军司马李神福为鄂岳招讨使,复将兵击杜洪。朱全忠遣使诣请舍鄂岳,复修旧好,行密报曰:“俟天子还长安,然罢兵修好。”

秋八月,淮南将李神福攻鄂州未下,会疾病,还广陵,杨行密以舒州团练使泌阳刘存代为招讨使。神福寻卒。宣州观察使台濛卒,以其子牙渥为宣州观察使。

昭宣帝天祐二年。润州团练使安仁义勇决得士心,故淮南将王茂章攻之,逾年不克。杨行密使谓之曰:“汝之功,吾不忘也。能束身自归,当以汝为行军副使,但不掌兵耳。”仁义不从。茂章为地道入城,遂克之。仁义举族登楼,众不敢逼。先是,攻城诸将见仁义辄骂之,惟李德诚不然,至是仁义召德诚登楼,谓曰:“汝有礼,吾今以为汝功。”且以爱妾赠之。乃掷弓于地。德诚掖之而下,并其子斩于广陵市。

二月,朱全忠遣其将曹延祚将兵与杜洪共守鄂州,庚子,淮南将刘存攻拔之,执洪、延祚及汴兵千馀人送广陵,悉诛之。行密以存为鄂岳观察使。

冬十一月庚辰,吴武忠王杨行密薨,将佐共请宣谕使李俨承制授杨渥淮南节度使、东南诸道行营都统,兼侍中、弘农郡王。

王建据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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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僖宗广明元年春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将军陈敬瑄为西川节度使。敬瑄,许州人,田令孜之兄也。初,崔安潜镇许昌,令孜为敬瑄求兵马使,安潜不许。敬瑄因令孜得隶左神策军,数岁,累迁至大将军。令孜见关东群盗日炽,阴为幸蜀之计,奏以敬瑄及其心腹左神策大将军杨师立、牛勖、罗元杲镇三川。上令四人击球赌三川,敬瑄得第一筹,即以为西川节度使,代安潜。夏六月庚寅,陈敬瑄至成都。

中和三年秋七月,左骁卫上将军杨复光卒于河中。八都将鹿晏弘等各以其众散去,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各帅其众与之俱。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诱之,二建帅众数千逃奔行在。令孜皆养为假子,赐与钜万,拜诸卫将军,使各将其众,号随驾五都。

光启元年秋九月戊申,以陈敬瑄为三川及峡内诸州都指挥制置等使。

二年夏四月,田令孜荐枢密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自除西川监军使,往依陈敬瑄。复恭斥令孜之党,出王建为利州刺史。

三年春三月,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忌利州刺史王建骁勇,屡召之。建惧,不往。前龙州司仓周庠说建曰:“唐祚将终,藩镇互相吞噬,皆无雄才远略,不能戡济多难。公勇而有谋,得士卒心,立大功者,非公而谁。然葭萌四战之地,难以久安。阆州地僻人富,杨茂实,陈、田之腹心,不修职贡,若表其罪,兴兵讨之,可不战而擒也。”建从之,召募溪洞酋豪,有众八千,沿嘉陵江而下,袭阆州,逐其刺史杨茂实而据之。自称防御使,招纳亡命,军势益盛,守亮不能制。部将张虔裕说建曰:“公乘天子微弱,专据方州,若唐室复兴,公无种矣。宜遣使奉表天子,仗大义以行师,蔑不济矣。”部将綦毋谏复说建养士爱民,以观天下之变,建皆从之。

初,建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俱在神策军同讨贼。建既据阆州,彦朗畏其侵暴,数遣使问遗,馈以军食,建由是不犯东川。

陈敬瑄恶顾彦朗与王建相亲,恐其合兵图已,冬十一月,谋于田令孜。令孜曰:“建,吾子也,不为杨兴元所容,故作贼耳。今折简召之,可致麾下。”乃遣使以书召之,建大喜,诣梓州见彦朗曰:“十军阿父见召,当往省之。因见陈太师,求一大州,若得之,私愿足矣。”乃留其家于梓州,帅麾下精兵二千,与从子宗鐬、假子宗瑶、宗弼、宗侃、宗弁俱西。

建至鹿头关,西川参谋李乂谓敬瑄曰:“王建,虎也,奈何延之入室。彼安肯为公下乎。”敬瑄悔,亟遣人止之,且增修守备。建怒,破关而进,败汉州刺史张顼于绵竹,遂拔汉州,进军学射山,又败西州将句惟立于蚕此,又拔德阳。敬瑄遣使让之,对曰:“十军阿父召我来,及门而拒之,重为顾公所疑,退无归矣。”田令孜登楼慰谕之,建与诸将于清远桥上髡发罗拜,曰:“今既无归,且辞阿父作贼矣。”顾彦朗以其弟彦晖为汉州刺史,发兵助建急攻成都,三日不克而退,还屯汉州。敬瑄告难于朝,诏遣中使和解之。又令李茂贞以书谕之,皆不从。

文德元年春三月王,建攻彭州,陈敬瑄救之,乃去。建大掠西川,十二州皆被其患。夏五月,陈敬瑄方与王建相攻,贡赋中绝。建以成都尚强,退无所掠,欲罢兵,周庠、綦毋谏以为不可。庠曰:“邛州城堑完固,食支数年,可据之,以为根本。”建曰:“吾在军中久,观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则众心易离。不若疏敬瑄之罪,表请朝廷,命大臣为帅而佐之,则功庶可成。”乃使庠草表,请讨敬瑄以赎罪,因求邛州。顾彦朗亦表请赦建罪,移敬瑄他镇以靖两川。

初,黄巢之乱,上为寿王,从僖宗幸蜀。时事出仓猝,诸王多徒行,至山谷中,寿王疲乏不能前,卧磻石上。田令孜自后至,趣之。王曰:“足痛,幸军容给一马。”令孜曰:“此深山,安得马。”以鞭抶王使前,王顾而不言,心衔之。及即位,遣人监西川军,令孜不奉诏。上方愤藩镇跋扈,欲以威制之。会得彦朗、建表,以令孜所恃者敬瑄耳,六月,以韦昭度兼中书令,充西川节度使兼两川招抚制置等使,征敬瑄为龙武统军。

王建军新都,时绵竹土豪何义阳、安仁费师勤等所在拥兵自保,众或万人,少者千人。建遣王宗瑶说之,皆率众附于建,给其资粮,建军复振。冬十月,陈敬瑄、田令孜闻韦昭度将至,治兵完城以拒之。

初,感义节度使杨晟既失兴、凤,走据文、龙、成、茂四州。王建攻西川,田令孜以晟已之故,将假威戎军节度使,使守彭州。王建攻彭州,陈敬瑄遣眉州刺史山行章将兵五万壁新繁以救之。

十二月丁亥,以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副之,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行军司马。割邛、蜀、黎、雅置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治邛州,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戊子,削陈敬瑄官爵。

昭宗龙纪元年春正月戊申,王建大破山行章于新繁,杀获近万人,行章仅以身免。杨晟惧,徙屯三交。行章屯濛阳,与建相持。冬十二月甲子,王建败山行章及西川骑将宋行能于广都。行能奔还成都,行章退守眉州。壬申,行章请降于建。

大顺元年春正月壬寅,王建攻邛州,陈敬瑄遣其大将彭城杨儒将兵三千助刺史毛湘守之。湘出战,屡败。杨儒登城,见建兵盛,叹曰:“唐祚尽矣。王公治众严而不残,殆可以庇民乎。”遂帅所部出降。建养以为子,更其姓名曰王宗儒。乙巳,建留永平节度判官张琳为邛南招安使,引兵还成都。琳,许州人也。陈敬瑄分兵布寨于犀浦、郫、导江等县,发城中民户一丁,昼则穿重壕,采竹木,运砖石,夜则登城,击柝巡警,无休息。韦昭度营于唐桥,王建营于东阊门外。建事昭度甚谨。辛亥,简州将杜有迁执刺史员虔嵩降于建,建以有迁知州事。

夏四月乙丑,陈敬瑄遣蜀州刺史任从海将兵二万救邛州,战败,欲以蜀州降王建。敬瑄杀之,以徐公𬬸代为蜀州刺史。丙寅,嘉州刺史朱实举州降于建。丙子,僰道土豪文武坚执戎州刺史谢承恩降于建。

六月丁巳,茂州刺史李继昌帅众救成都,己未,王建击斩之。辛酉,资、简都制置应援使谢从本杀雅州刺史张承简,举城降建。秋八月,王建退屯汉州。陈敬瑄括富民财以供军,置征督院,逼以桎梏捶楚,使各自占。凡有财者如匿赃、虚占、急征,咸不聊生。

九月,邛州刺史毛湘本田令孜亲吏,王建攻之急,食尽,救兵不至。壬戌,湘谓都知兵马使任可知曰:“吾不忍负田军容,吏民何罪。尔可持吾头归王建。”乃沐浴以俟刃。可知斩湘及二子降于建,士民皆泣。甲戌,建持永平旌节入邛州,以节度判官张琳知留后。缮完城隍,抚安夷獠,经营蜀、雅。冬十月癸未朔,建引兵还成都,蜀州将李行周逐徐公𬬸举城降建。

二年,韦昭度将诸道兵十馀万讨陈敬瑄,三年不能克,馈运不继。朝议欲息兵,春三月乙亥,制复敬瑄官爵,令顾彦朗、王建各帅众归镇。

夏四月,成都城中乏食,弃儿满路。民有潜入行营贩米入城者,逻者得之,以白韦昭度,昭度曰:“满城饥甚,忍不救之。”释勿问。亦有白陈敬瑄者,敬瑄曰:“吾恨无术以救饥者,彼能如是,勿禁也。”由是贩者浸多,然所致不过斗升。截筒,径寸半,深五分,量米而鬻之,每筒百馀钱,饿殍狼籍。军民强弱相陵,将吏斩之不能禁。乃更为酷法,或断腰,或斜劈,死者相继,而为者不止,人耳目既熟,不以为惧。吏民日窘,多谋出降,敬瑄悉捕其族党杀之,惨毒备至。内外都指挥使、眉州刺史成都徐耕性仁恕,所全活数千人。田令孜曰:“公掌生杀而不刑一人,有异志邪。”耕惧,夜取俘囚戮于市。

王建见罢兵制书,曰:“大功垂成,奈何弃之。”谋于周庠,庠劝建请韦公还朝,独攻成都,克而有之。建表称“陈敬瑄、田令孜罪不可赦,愿毕命以图成功。”昭度无如之何,由是未能东还。建说昭度曰:“今关东藩镇迭相吞噬,此腹心之疾也。相公宜早归庙堂,与天子谋之。敬瑄,疥癣耳,当以日月制之,责建可办也。”昭度犹豫未决。庚子,建阴令东川将唐友通等擒昭度亲吏骆保于行府门,脔食之,云其盗军粮。昭度大惧,遽称疾,以印节授建,牒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即日东还。建送至新都,跪觞马前,泣拜而别。昭度甫出剑门,即以兵守之,不复内东军。昭度至京师,除东都留守。

建急攻成都,环城烽堑亘五十里。有狗屠王鹞请诈得罪亡入城说之,使上下离心,建遣之。鹞入见陈敬瑄、田令孜,则言建兵疲食尽将遁矣。出则鬻茶于市,阴为吏民称建英武,军势强盛。由是敬瑄等懈于守备,而众心危惧。建又遣其将京兆郑渥诈降以觇之,敬瑄以为将,使乘城,既而复以诈得归。建由是悉知城中虚实,以渥为亲从都指挥使,更姓名曰王宗渥。

秋八月,王建攻陈敬瑄益急,敬瑄出战辄败,巡内州县率为建所取。威戎节度使杨晟时馈之食,建以兵据新都,彭州道绝。敬瑄出慰勉士卒,皆不应。辛丑,田令孜登城谓建曰:“老夫向于公甚厚,何见困如是。”建曰:“父子之恩岂敢忘。但朝廷命建讨不受代者,不得不然。傥太师改图,建复何求。”是夕,令孜自携西川印节诣建营授之,将士皆呼万岁。建泣谢,请复为父子如初。壬寅,敬瑄开门迎建。癸卯,建入城,自称西川留后。

初,陈敬瑄之拒朝命也,田令孜欲盗其军政,谓敬瑄曰:“三兄尊重,军务烦劳,不若尽以相付,日具记事谘呈,兄但高居自逸而已。”敬瑄素无智能,忻然许之。自是军事皆不由己,以至于亡。建表敬瑄子陶为雅州刺史,使随陶之官,明年罢归,寓居新津,以一县租赋赡之。

癸丑,建分遣士卒就食诸州。更文武坚姓名曰王宗阮,谢崇本曰王宗本。陈敬瑄将佐有器干者,建皆礼而用之。九月,东川节度使顾彦朗薨,军中推其弟彦晖知留后。

冬十月癸未,以永平节度使王建为西川节度使。甲申,废永平军。建既得西川,留心政事,容纳直言,好施乐士,用人各尽其才,谦恭俭素。然多忌好杀,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

十二月,以顾彦晖为东川节度使,遣中使宋道弼赐旌节。杨守亮使杨守厚囚道弼,夺其旌节,发兵攻梓州。癸卯,彦晖求救于王建。甲辰,建遣其将华洪、李简、王宗侃、王宗弼救东川。建密谓诸将曰:“尔等破贼,彦晖必犒师,汝曹于行营报宴,因而执之,无烦再举。”宗侃破守厚七砦,守厚走归绵州。彦晖具犒礼,诸将报宴,宗弼以建谋告之,彦晖乃以疾辞。

景福元年。威戎节度使杨晟与杨守亮等约攻王建,二月丁丑,晟出兵掠新繁、汉州之境,使其将吕荛将兵二千会杨守厚攻梓州。建遣行营都指挥使李简击荛,斩之。辛丑,王建遣族子嘉州刺史宗裕、雅州刺史王宗侃、威信都指挥使华洪、茂州刺史王宗瑶将兵五万攻彭州,杨晟逆战而败,宗裕等围之。杨守亮遣其将符昭救晟,径趋成都,营三学山。建亟召华洪还。洪疾驱而至,后军尚未集,以数百人夜去昭营数里多击更鼓。昭以为蜀军大至,引兵宵遁。

三月,左神策勇胜三都都指挥使杨子实、子迁、子钊,皆守亮之假子也,自渠州引兵救杨晟,知守亮必败,壬子,帅其众二万降于王建。

杨晟遗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书,使攻东川,以解彭州之围,守真等从之。神策督将窦行实戍梓州,守厚密诱之为内应。守厚至涪城,行实事泄,顾彦晖斩之。守厚遁去。守贞、守忠军至,无所归,盘桓绵、剑间,王建遣其将吉谏袭守厚,破之。癸亥,西川将李简邀守忠于锺阳,斩获三千馀人。夏四月,简又破守厚于铜鉾,斩获三千馀人,降万五千人。守忠、守厚皆走。

秋七月,王建围彭州,久不下,民皆窜匿山谷。诸寨日出俘掠,谓之“淘虏”,都将先择其善者,馀则士卒分之,以是为常。有军士王先成者,新津人,本书生也,世乱,为兵,度诸将惟北寨王宗侃最贤,乃往说之曰:“彭州本西川之巡属也,陈、田召杨晟割四州以授之,伪署观察使,与之共拒朝命。今陈、田已平,而晟犹据之。州民皆知西川乃其大府,而司徒乃其主也,故大军始至,民不入城而入山谷避之,以俟招安。今军至累月,未闻招安之命,军士复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夺其赀财,驱其畜产,分其老弱妇女以为奴婢,使父子兄弟流离愁怨。其在山中者,暴露于暑雨,残伤于蛇虎,孤危饥渴,无所归诉。彼始以杨晟非其主而不从,今司徒不加存恤,彼更思杨氏矣。”宗侃恻然,不觉屡移其床,前问之。先成曰:“又有甚于是者。今诸寨每旦出六七百人,入山淘虏,薄暮而返,曾无守备之意。赖城中无人耳,万一有智者为之画策,使乘虚奔突,先伏精兵千人于门内,登城望淘虏者稍远,出弓弩手炮手各百人,攻寨之一面,随以役卒五百,负薪土填壕为道,然后出精兵奋击,且焚其寨。又于三面城下各出耀兵,诸寨咸自备御,无暇相救,城中得以益兵继出,如此能无败乎。”宗侃矍然曰:“此诚有之,将若之何。”先成请条列为状以白王建,宗侃即命先成草之,大指言:“今所白之事,须四面通共,宗侃所司止于北面,或所白可从,乞以牙举施行。”事凡七条“其一,乞招安山中百姓。其二,乞禁诸寨军士及子弟,无得一人辄出淘虏,仍表诸寨之旁七里内听樵牧,敢越表者斩。其三,乞置招安寨,中容数千人,以处所招百姓。宗侃请选所部将校谨干者为招安将,使将三十人,昼夜执兵巡卫。其四,招安之事,须委一人总领。今榜帖既下,诸寨必各遣军士入山招安,百姓见之,无不惊疑,如鼠见狸,谁肯来者。欲招之必有其术,愿降帖付宗侃专掌其事。其五,乞严勒四寨指挥使,悉索前日所虏彭州男女老幼,集于营场,有父子、兄弟、夫妇自相认者,即使相从,牒具人数,部送招安寨,有敢私匿一人者斩。仍乞勒府中诸营,亦令严索,有自军前先寄归者,量给资粮,悉部送归招安寨。其六,乞置九陇行县于招安寨中,以前南郑令王丕摄县令,设置曹局,抚安百姓,择其子弟之壮者,给帖使自入山,招其亲戚。彼知司徒严禁侵掠,前日为军士所虏者皆获安堵,必欢呼踊跃,相帅下山,如子归母,不日尽出。其七,彭州土地宜麻,百姓未入山时多沤藏者,宜令县令晓谕,各归田里,出所沤麻鬻之,以为资粮,必渐复业。”建得之大喜,即行之,悉如所申。明日,榜帖至,威令赫然,无敢犯者。三日,山中民竞出,赴招安寨如归市,寨不能容,斥而广之。浸有市井,又出麻鬻之。民见村落无抄暴之患,稍稍辞县,令复故。业月,馀招安寨皆空。

秋八月辛丑,李茂贞攻拔兴元,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杨守贞、杨守忠、满存奔阆州。

冬十二月壬午,王建遣其将华洪击杨守亮于阆州,破之。建遣节度押牙延陵郑顼使于朱全忠,全忠问剑阁,顼极言其险。全忠不信,顼曰:“苟不以闻,恐误公军机。”全忠大笑。

二年春正月,东川留后顾彦晖既与王建有隙,李茂贞欲抚之使从已,奏请更赐彦晖节,诏以彦晖为东州节度使。茂贞又奏遣知兴元府事李继密救梓州,未几,建遣兵败东川、凤翔之兵于利州。彦晖求和,请与茂贞绝,乃许之。

二月甲戌,加西川节度使王建同平章事。王建屡请杀陈敬瑄、田令孜,朝廷不许。夏四月乙亥,建使人告敬瑄谋作乱,杀之新津。又告田令孜通凤翔书,下狱死。建使节度判官冯涓草表奏之,曰:“开匣出虎,孔宣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叔孙敖盖非利已。专杀不行于阃外,先机恐失于彀中。”涓,宿之孙也。

干宁元年夏五月,王建攻彭州,城中人相食,彭州内外都指挥使赵章出降。王先成请筑龙尾道,属于女墙。丙子,西川兵登城,杨晟犹帅众力战,刀子都虞候王茂权斩之。获彭州马步使安师建,建欲使为将,师建泣谢曰:“师建誓与杨司徒同生死,不忍复戴日月,惟速死为惠。”再三谕之,不从,乃杀之,礼葬而祭之。更赵章姓名曰王宗勉,王茂权名曰宗训,又更王钊名曰宗谨,李绾姓名曰王宗绾。

秋七月,绵州刺史杨守厚卒,其将常再荣举城降王建。

二年秋九月,王建遣简州刺史王宗瑶等将兵赴难,甲戌,军于绵州。时王镇犯阙。冬十一月,雅州刺史王宗侃攻拔利州,执刺史李继颙,斩之。

十二月甲申,阆州防御使李继雍、蓬州刺史费存、渠州刺史陈璠各帅所部兵奔王建。

王建奏东川节度使顾彦晖不发兵赴难,而掠夺辎重,遣泸州刺史马敬儒断峡路,请兴兵讨之。戊子,华洪大破东川兵于楸林,俘斩数万,拔楸林寨。

丙申,王建攻东川,别将王宗弼为东川兵所擒,顾彦晖畜以为子。戊戌,通州刺史李彦昭将步兵二千降于建。

三年春正月,西川将王宗夔攻拔龙州,杀刺史田昉。闰月丁亥,果州刺史张雄降于王建。

夏五月丙戌,上遣中使诣梓州和解两川,王建虽奉诏还成都,然犹连兵未解。荆南节度使成汭与其将许存溯江略地,尽取滨江州县。武泰节度使王建肇弃黔州,收馀众保丰都,存又引兵西取渝、涪二州。汭以其将赵武为黔州留后,存为万州刺史。赵武数攻丰都,王建肇不能守,与存皆降于王建。建忌存勇略,欲杀之,掌书记高烛曰:“公方总揽英雄以图霸业,彼穷来归我,奈何杀之。”建使戍蜀州,阴使知蜀州王宗绾察之。宗绾密言存忠勇谦厚,有良将才,建乃舍之,更其姓名曰王宗播。

秋八月癸丑,以王建为凤翔西面行营招讨使。

四年春二月戊午,王建遣邛州刺史华洪、彭州刺史王宗祐将兵五万攻东川,以戎州刺史王宗谨为凤翔西面行营先锋使,败凤翔将李继徽等于玄武。继徽本姓杨,名崇本,茂贞之假子也。

庚申,王建以决云都知兵马使王宗侃为应援开峡都指挥使,将兵八千趋渝州,决胜都知兵马使王宗阮为开江防送进奉使,将兵七千趋泸州。辛未,宗侃取渝州,降刺史牟崇厚。癸酉,宗阮拔泸州,斩刺史马敬儒,峡路始通。凤翔将李继昭救梓州,留遍将守剑门,西川将王宗播击擒之。

夏四月,以右谏议大夫李洵为两川宣谕使,和解王建及顾彦晖。

五月丙戌,王建以节度副使张琳守成都,自将兵五万攻东川。更华洪姓名曰王宗涤。

六月,李茂贞表王建攻东川,连兵累岁,不听诏命,甲寅,贬建南州刺史。乙卯,以茂贞为西川节度使。癸亥,王建克梓州南寨,执其将李继宁。丙寅,宣谕使李洵至梓州,己巳,见建于张杷砦,建指执旗者曰:“战士之情,不可夺也。”

王建与顾彦晖五十馀战,九月癸酉朔,围梓州。蜀州刺史周德权言于建曰:“公与彦晖争东川三年,士卒疲于矢石,百姓困于输挽。东川群盗多据州县,彦晖懦而无谋,欲为偷安之计,皆啖以厚利,恃其救援,故坚守不下。今若遣人谕贼帅以祸福,来者赏之以官,不服者威之以兵,则彼之所恃,反为我用矣。”建从之,彦晖势益孤。德权,许州人也。

复以王建为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

冬十月壬子,知遂州侯绍帅众二万,乙卯,知合州王仁威帅众千人,戊午,凤翔将李继溥以援兵二千,皆降于王建。建攻梓州益急。庚申,顾彦晖聚其宗族及假子共饮,遣王宗弼自归于建。酒酣,命其假子瑶杀已及同饮者,然后自杀。建入梓州,城中兵尚七万人,建命王宗绾分兵徇昌、普等州,以王宗涤为东川留后。

十二月壬戌,王建自梓州还,戊辰,至成都。

光化元年春正月,以兵部尚书刘崇望同平章事,充东川节度使。夏五月,朝廷闻王建已用王宗涤为东川留后,乃召刘崇望还,为兵部尚书,仍以王宗涤为留后。秋九月己丑,东川留后王宗涤言于王建,以东川封疆五千里,文移往还,动逾数月,请分遂、合、泸、渝、昌五州别为一镇,建表言之。冬十月丁巳,以东川留后王宗涤为节度使。

三年春二月庚申,以西川节度使王建兼中书令。夏六月癸亥,加东川节度使王宗涤同平章事。秋七月甲寅,以西川节度使王建兼东川信武军两道都指挥制置等使。

天覆元年春三月,东川节度使王宗涤以疾求代,王建表马步使王宗裕为留后。

闰六月,道士杜从法以妖妄诱昌、普、合三州民作乱,王建遣王宗黯将兵会东川、武信兵讨之。龙台镇使王宗侃等讨杜从法,平之。

二年春二月,西川兵至利州,昭武节度使李继患弃镇奔凤翔,王建以剑州刺史王宗伟为利州制置使。

秋八月,西川军请假道于兴元,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遣兵戍三泉以拒之。辛丑,西川前锋将王宗播攻之,不克,退保山寨。亲吏柳修业谓宗播曰:“公举族归人,不为之死战,何以自保。”宗播令兵众曰:“吾与汝曹决战,取功名,不尔,死于此。”遂破金牛、黑水、西县、褒城四寨。军校秦承厚攻西县,矢贯左目,达于右目,镞不出。王建自舐其创,脓溃镞出。王宗播攻马盘寨,继密战败,奔还汉中。西川军乘胜至城下,王宗涤帅众先登,遂克之,继密请降,迁于成都。得兵三万,骑五千。宗涤入屯汉中。王建曰:“继密残贼三辅,。”以其降,不忍杀,复其姓名曰王万弘,不时召见。诸将陵易之,万弘终日纵酒,俳优辈亦加戏诮。万弘不胜忧愤,醉投池水而卒。

诏以王宗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宗涤有勇略,得众心,王建忌之。建作府门,绘以朱丹,蜀人谓之“画红楼”,建以为宗涤姓名应之,王宗佶等疾其功,复构以飞语。建召宗涤至成都,诘责之,宗涤曰:“三蜀略平,大王听谗,杀功臣可矣。”建命亲随马军都指挥使唐道袭夜饮之酒,缢杀之,成都为之罢市,连营涕泣,如丧亲戚。建以指挥使王宗贺权兴元留后。道袭,阆州人也,始以舞童事建,后浸预谋画。

九月戊申,武定节度使李思敬以洋州降王建。冬十月,王建攻拔兴州,以军使王宗浩为兴州刺史。

三年夏四月,王建出兵秦、陇,乘李茂贞之弱也。遣判官韦庄入贡,亦修好于朱全忠。全忠遣押牙王殷报聘,建与之宴。殷言:“蜀甲兵诚多,但乏马耳。”建作色曰:“当道江山险阻,骑兵无所施。然马亦不乏,押牙少留,当共阅之。”乃集诸州马,大阅于星宿山,官马八千,私马四千,部队甚整。殷叹服。建本骑将,故得蜀之后,于文、黎、维、茂州市胡马,十年之间,遂及兹数。

秋八月庚辰,加西川节度使西平王王建守司徒,进爵蜀王。

天祐元年春二月,上遣间使以御札告难于王建。时朱全忠劫车驾还洛阳。建以邛州刺史王宗祐为北路行营指挥使,将兵会凤翔兵迎车驾。至兴平,遇汴兵,不得进而还。建始自用墨制除官,云:“俟车驾还长安当表闻。”

王建赋敛重,人莫敢言。冯涓因建生日献颂,先美功德,后言生民之苦。建愧谢曰:“如君忠谏,功业何忧。”赐之金帛。自是赋敛稍损。

二年冬十一月,昭宗之丧,朝廷遣告哀使司马卿宣谕王建,至是始入蜀境。西川掌书记韦庄为建谋,使武定节度使王宗绾谕卿曰:“蜀之将士,世受唐恩,去岁闻乘舆东迁,凡上二十表,皆不报。寻有士卒自汴来,闻先帝罹朱全忠弑逆。蜀之将士方日夕枕戈,思为先帝报仇。不知今兹使来,有何事宣谕。舍人宜自图进退。”卿乃还。

三年冬十月丙戌,王建始立行台于蜀,建东向舞蹈,号恸,称“自大驾东迁,制命不通,请权立行台,用李晟、郑畋故事,承制封拜。”仍以榜帖告谕所部藩镇州县。

后梁太祖开平元年秋九月,蜀王会将佐议称帝,皆曰:“大王虽忠于唐,唐已亡矣,此所谓天与不取者也。”冯涓独献议请以蜀王称制,曰:“朝兴则未爽称臣,贼在则不同为恶。”王不从,涓杜门不出。王用安抚副使、掌书记韦庄之谋,帅吏民哭三日。己亥,即皇帝位,国号大蜀。辛丑,以前东川节度使兼侍中王宗佶为中书令,韦庄为左散骑常侍、判中书门下事,阆州防御使唐道袭为内枢密使。庄,见素之孙也。

蜀主虽目不知书,好与书生谈论,粗晓其理。是时唐衣冠之族多避乱在蜀,蜀主礼而用之,使修举故事,故其典章文物有唐之遗风。

蜀主长子校书郎宗仁幼以疾废,立其次子秘书少监宗懿为遂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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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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