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三十三卷

 第三十二卷 通鉴纪事本末
卷三十三
第三十四卷 

藩镇连兵 泾原之变 李怀光之叛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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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肃宗乾元元年冬十二月,平卢节度使王玄志薨,上遣中使往抚慰将士,且就察军中所欲立者,授以旌节。高丽人李怀玉为裨将,杀玄志之子,推侯希逸为平卢军使。希逸之母,怀玉姑也,故怀玉立之。朝廷因以希逸为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

臣光曰:夫民生有欲,无主则乱。是故圣人制礼以治之。自天子、诸侯至于卿、大夫、士、庶人,尊卑有分,大小有伦,若纲条之相维,臂指之相使,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其在《周易》“上天下泽,履”,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此之谓也。凡人君所以能有其臣民者,以八柄存乎已也。苟或舍之,则彼此之势均,何以使其下哉。

肃宗遭唐中衰,幸而复国,是宜正上下之礼以纲纪四方。而偷取一时之安,不思永久之患。彼命将帅,统藩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且夫有国家者,赏善而诛恶,故为善者劝,为恶者惩。彼为人下而杀逐其上,恶孰大焉。乃使之拥旄秉钺,师长一方,是赏之也。赏以劝恶,恶其何所不至乎。《书》云:“远乃猷。”诗云:“猷之未远,是用大谏。”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天下之政而专事姑息,其忧患可胜校乎。由是为下者常眄眄焉伺其上,苟得间则攻而族之。为上者常惴惴焉畏其下,苟得间则掩而屠之。争务先发,以逞其志,非有相保养为俱利久存之计也。如是而求天下之安,其可得乎。迹其厉阶,肇于此矣。

盖古者治军必本于礼,故晋文公城濮之战,见其师少长有礼,知其可用。今唐治军而不顾礼,使士卒得以陵偏裨,偏裨得以陵将帅,则将帅之陵天子,自然之势也。由是祸乱继起,兵革不息,民坠涂炭,无所控诉,凡二百馀年,然后大宋受命。太祖始制军法,使以阶级相承,小有违犯,咸伏斧质。是以上下有叙,令行禁止,四征不庭,无思不服,宇内乂安,兆民允殖,以迄于今,皆由治军以礼故也。岂非诒谋之远哉。

宝应元年冬十一月,史朝义之败于卫州也,邺郡节度使薛嵩以相、卫、洺、邢四州降于陈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恒阳节度使张忠志以恒、赵、深、定、易五州降于河东节度使辛云京。丁酉,以张忠志为成德军节度使,统恒、赵、深、定、易五州,赐姓李,名宝臣。初,宝臣裨将王武俊说宝臣来降,及复为节度使,擢武俊为先锋兵马使。武俊,本契丹也,初名没诺干。

代宗广德元年春正月,史朝义往幽州发兵,其将田承嗣留守莫州,以城来降。朝义范阳节度使李怀仙亦请降。事见《安史之乱》。

闰月癸亥,以史朝义降将薛嵩为相、卫、邢、洺、贝、磁六州节度,使田承嗣为魏、博、德、沧、瀛五州都防御使,李怀仙仍故地为幽州、卢龙节度使。时河北诸州皆已降,嵩等迎仆固怀恩,拜于马首,乞行间自效。怀恩亦恐贼平宠衰,故奏留嵩等及李宝臣分帅河北,自为党援。朝廷亦厌苦兵革,苟冀无事,因而授之。

初,长安人梁崇义以羽林射生从来瑱镇襄阳,累迁右兵马使。崇义有勇力,能卷铁舒钩,沉毅寡言,得众心。瑱之入朝也,命诸将分戍诸州,瑱死,戍者皆奔归襄阳。行军司马庞充引兵二千赴河南,至汝州,闻瑱死,引兵还袭襄州,左兵马使李昭拒之,充奔房州。崇义自邓州引戍兵归,与昭及副使薛南阳相让为长,久之不决。众皆曰兵非梁卿主之不可,遂推崇义为帅。崇义寻杀昭及南阳,以其状闻。上不能讨,三月甲辰,以崇义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留后。

夏五月丁卯,制分河北诸州,以幽、莫、妫、檀、平、蓟为幽州管,恒、定、赵、深、易为成德军管,相、贝、邢、洺为相州管,魏、博、德为魏州管,沧、棣、冀、瀛为青淄管,怀、卫、河阳为泽潞管。六月庚寅,以魏博都防御使田承嗣为节度使。承嗣举管内户口壮者皆籍为兵,惟使老弱耕稼,数年间有众十万。又选其骁健者万人自卫,谓之牙兵。

二年春正月,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奏名所管曰天雄军,从之。

永泰元年夏五月,平卢节度使侯希逸镇淄青,好游畋,营塔寺,军州苦之。兵马使李怀玉得众心,希逸忌之,因事解其军职。希逸与巫宿于城外,军士闭门不纳,奉怀玉为帅。希逸奔滑州,上表待罪,诏赦之,召还京师。秋七月壬辰,以郑王邈为平卢、淄青节度大使,以怀玉知留后,赐名正己。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相卫节度使薛嵩、卢龙节度使李怀仙收安、史馀党,各拥劲卒数万,治兵完城,自署文武将吏,不供贡赋,与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及正己皆结为婚姻,互相表里。朝廷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

大历三年夏六月壬辰,幽州兵马使朱希彩、经略副使昌平朱泚、泚弟滔共杀节度使李怀仙,希彩自称留后。闰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遣将将兵讨希彩,为希彩所败,朝廷不得已宥之。庚申,以王缙领卢龙节度使。丁卯,以希彩知幽州留后。冬十一月丁亥,以幽州留后朱希彩为节度使。

七年.卢龙节度使朱希彩既得位,悖慢朝廷,残虐将卒,孔目官李怀瑗因众怒,伺间杀之。众未知所从,经略副使朱泚营于城北,其弟滔将牙内兵,潜使百馀人于众中大言曰:“节度使非朱副使不可。”众皆从之。泚遂权知留后,遣使言状。冬十月辛未,以泚为检校左常侍、幽州卢龙节度使。

八年春正月,昭义节度使、相州刺史薛嵩薨。子平,年十二,将士胁以为帅,平伪许之。既而让其叔父萼,夜奉父丧,逃归乡里。壬午,制以萼知留后。

秋八月辛未,幽州节度使朱泚遣弟滔将五千精骑诣泾州防秋。自安禄山反,幽州兵未尝为用,滔至,上大喜,劳赐甚厚。

九月,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为安史父子立祠堂,谓之“四圣”,且求为相,上令内侍孙知古因奉使讽令毁之。冬十月甲辰,加承嗣同平章事以褒之。

九年春三月戊申,以皇女永乐公主许妻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之子华,上意欲固结其心,而承嗣益骄慢。

夏六月,卢龙节度使朱泚遣弟滔奉表请入朝,且请自将步骑五千防秋。上许之,仍为之先筑大第于京师以待之。朱泚入朝,九月庚子,至京师。冬十月,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诱昭义将吏使作乱。

十年春正月丁酉,昭义兵马使裴志清逐留后薛萼,帅其众归承嗣。承嗣声言救援,引兵袭相州,取之。萼奔洺州,上表请入朝,许之。乙巳,朱泚表请留阙下,以弟滔知幽州、卢龙留后,许之。

昭义裨将薛择为相州刺史,薛雄为卫州刺史,薛坚为洺州刺史,皆薛嵩之族也。戊申,上命内侍孙知古如魏州谕田承嗣,使各守封疆。承嗣不奉诏,癸丑,遣大将卢子期取洺州,杨光朝攻卫州。二月乙丑,田承嗣诱卫州刺史薛雄,雄不从,使盗杀之,屠其家,尽据相、卫、四州之地,自置长吏,掠其精兵良马悉归魏州。逼孙知古与共巡磁、相二州,使其将士割耳剺面,请承嗣为帅。丙子,以华州刺史李承昭知昭义留后。三月乙巳,薛萼诣阙请罪,上释不问。

初,成德节度使李宝臣、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为田承嗣所轻。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球,马惊,误触维死。承嗣怒,囚宝正,以告宝臣。宝臣谢教敕不谨,封杖授承嗣,使挞之。承嗣遂杖杀宝正,由是两镇交恶。及承嗣拒命,宝臣、正己皆上表请讨之。上亦欲因其隙讨承嗣,夏四月乙未,敕贬承嗣为永州刺史,仍命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发兵前临魏博,若承嗣尚或稽违,即令进讨。罪止承嗣及其侄悦,自馀将士弟侄苟能自拔,一切不问。

时朱滔方恭顺,与宝臣及河东节度使薛兼训攻其北,正己与淮西节度使李忠臣等攻其南。五月乙未,承嗣将霍荣国以磁州降。丁未,李正己攻德州,拔之。李忠臣统永平、河阳、怀、泽步骑四万进攻卫州。六月辛未,田承嗣遣其将裴志清等攻冀州,志清以其众降李宝臣。甲戌,承嗣自将围冀州,宝臣使高阳军使张孝忠将精骑四千御之,宝臣大军继至,承嗣烧辎重而遁。孝忠,本奚也。

田承嗣以诸道兵四合,部将多叛而惧,秋八月,遣使奉表,请束身归朝。己丑,田承嗣遣其将卢子期寇磁州。

九月,李宝臣、李正己会于枣强,进围贝州,田承嗣出兵救之。两军各飨士卒,成德赏厚,平卢赏薄。既罢,平卢士卒有怨言,正己恐其为变,引兵退,宝臣亦退。李忠臣闻之,释卫州,南渡河,屯阳武。宝臣与朱滔攻沧州,承嗣从父弟庭玠守之,宝臣不能克。

冬十月,卢子期攻磁州,城几陷。李宝臣与昭义留后李承昭共救之,大破子期于清水,擒子期送京师,斩之。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田承嗣惧。

初,李正己遣使至魏州,承嗣囚之,至是,礼而遣之。遣使尽籍境内户口、甲兵、谷帛之数以与之,曰:“承嗣今年八十有六,溘死无日,诸子不肖,悦亦孱弱,凡今日所有,为公守耳,岂足以辱公之师旅乎。”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又图正己之像,焚香事之。正己悦,遂按兵不进。于是河南诸道兵皆不敢进。承嗣既无南顾之虞,得专意北方。

上嘉李宝臣之功,遣中使马承倩赍诏劳之。将还,宝臣诣其馆,遗之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惭其左右。兵马使王武俊说宝臣曰:“今公在军中新立功,竖子尚尔,况寇平之后,以一幅诏书召归阙下,一匹夫耳,不如释承嗣以为己资。”宝臣遂有玩寇之志。

承嗣知范阳宝臣乡里,心常欲之,因刻石作谶,云:“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为侣入幽、燕”,密令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言彼有玉气,宝臣掘而得之。又令客说之曰:“公与朱滔共取沧州,得之则地归国,非公所有。公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归公,仍愿从公取范阳以自效。公以精骑前驱,承嗣以步卒继之,蔑不克矣。”宝臣喜,谓事合符谶,遂与承嗣通谋,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

宝臣谓滔使者曰:“闻朱公仪貌如神,愿得画像观之。”滔与之。宝臣置于射堂,命诸将共观之,曰:“真神人也。”滔军于瓦桥,宝臣选精骑二千,通夜驰三百里袭之,戒曰:“取貌如射堂者。”时两军方睦,滔不虞有变,狼狈出战而败,会衣他服,得免。宝臣欲乘胜取范阳,滔使雄武军使昌平刘怦守留府。宝臣知有备,不敢进。

承嗣闻幽、恒兵交,即引军南还,使谓宝臣曰:“河内有警,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宝臣惭怒而退。宝臣既与朱滔有隙,以张孝忠为易州刺史,使将精骑七千以备之。

十一月丁酉,田承嗣将吴希光以瀛州降。十二月,田承嗣请入朝,李正己屡为之上表,乞许其自新。

十一年春二月庚辰,田承嗣复遣使上表,请入朝。上乃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听与家属入朝,其所部拒朝命者,一切不问。

夏五月,汴宋留后田神玉卒。都虞候李灵曜杀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北结田承嗣为援。癸己,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乙未,以灵曜为濮州刺史,灵曜不受诏。六月戊午,以灵曜为汴宋留后,遣使宣慰。秋七月,田承嗣遣兵寇滑州,败李勉。

李灵曜既为留后,益骄慢,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八月甲申,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使马燧讨之。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淄青节度使李正己皆进兵击灵曜。

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灵曜之谋主也。宋州牙门将刘昌遣僧神表潜说僧惠,僧惠召问计,昌为之泣陈逆顺。僧惠乃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遣神表奉表诣京师,请讨灵曜。九月壬戌,以僧惠为宋州刺史,凭为曹州刺史,隐金为郓州刺史。

乙丑,李忠臣、马燧军于郑州,灵曜引兵逆战,两军不意其至,退军荥泽,淮西军士溃去者什五六,郑州士民皆惊,走入东都。忠臣将归淮西,燧固执不可,曰:“以顺讨逆,何忧不克,奈何自弃功名。”坚壁不动。忠臣闻之,稍收散卒,数日皆集,军势复振。

戊辰,李正己奏克郓、濮二州。壬申,李僧惠败灵曜兵于雍丘。冬十月,李忠臣、马燧进击灵曜,忠臣行汴南,燧行汴北,屡破灵曜兵。壬寅,与陈少游前军合,与灵曜大战于汴州城西,灵曜败,入城固守。癸卯,忠臣等围之。

田承嗣遣田悦将兵救灵曜,败永平、淄青兵于匡城,乘胜进军汴州,乙巳,营于城北数里。丙午,忠臣遣裨将李重倩将轻骑数百夜入其营,纵横贯穿,斩数十人而还,营中大骇。忠臣、燧因以大军乘之,鼓噪而入,悦众不战而溃。悦脱身北走,将士死者相枕藉,不可胜数。灵曜闻之,开门夜遁,汴州平。重倩,本奚也。丁未,灵曜至韦城,永平将杜如江擒之。

燧知忠臣暴戾,以己功让之,不入汴城,引军西屯板桥。忠臣入城,果专其功。宋州刺史李僧惠与之争功,忠臣因会击杀之,又欲杀刘昌,昌遁逃得免。

甲寅,李勉械送李灵曜至京师,斩之。

十二月丁亥,李正己、李宝臣并加同平章事。戊戌,昭义节度使李承昭表称疾笃,以泽潞行军司马李抱真兼知磁、邢两州留后。庚戌,加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同平章事,仍领汴州刺史,徙治汴州。

十二年春三月乙卯,兵部尚书、同平章事、凤翔怀泽潞秦陇节度使李抱玉薨,弟抱真仍领怀泽潞留后。

田承嗣竟不入朝,又助李灵曜,上覆令讨之。承嗣乃覆上表谢罪,上亦无如之何,庚午,悉复承嗣官爵,仍令不必入朝。

冬十二月丙戌,朱泚自泾州还京师。庚子,以朱泚兼陇右节度使,知河西、泽潞行营。

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先有淄、青、齐、海、登、莱、沂、密、德、棣十州之地,及李灵曜之乱,诸道合兵攻之,所得之地,各为己有,正己又得曹、濮、徐、兖、郓五州,因自青州徙治郓州,使其子前淄州刺史纳守青州。癸卯,以纳为青州刺史。正己用刑严峻,所在不敢偶语,然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拥兵十万,雄据东方,邻藩皆畏之。是时,田承嗣据魏、博、相、卫、洺、贝、澶七州,李宝臣据恒、易、赵、定、深、冀、沧七州,各拥众五万,梁崇义据襄、邓、均、房、复、郢六州,有众二万,相与根据蟠结,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上宽仁,一听其所为。朝廷或完一城,增一兵,辄有怨言,以为猜贰,常为之罢役,而自于境内筑垒、缮兵无虚日。以是虽在中国名藩臣,而实如蛮貊异域焉。

十三年秋八月乙亥,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请复姓张,许之。

十四年春二月癸未,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薨。有子十一人,以其侄中军兵马使悦为才,使知军事,而诸子佐之。甲申,以悦为魏博留后。

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贪残好色,将吏妻女美者多逼淫之。悉以军政委妹婿节度副使张惠光,惠光挟势暴横,军州苦之。忠臣复以惠光子为牙将,暴横甚于其父。左厢都虞候李希烈,忠臣之族子也,为众所服。希烈因众心怨怒,三月丁未,与大将丁暠等杀惠光父子而逐忠臣。忠臣单骑奔京师,上以其有功,使以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留京师。以希烈为蔡州刺史、淮西留后,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州刺史,增领汴、颍二州,徙镇汴州。

成德节度使张宝臣既请复姓,又不自安,更请赐姓。夏四月癸未,复赐姓李。

五月戊子,以淮西留后李希烈为节度使。辛卯,以河阳镇遏使马燧为河东节度使。六月庚戌,以朱泚为凤翔尹。秋九月甲戌,改淮西为淮宁。

德宗建中元年。初,左仆射刘晏为吏部尚书,杨炎为侍郎,不相悦,元载之死,晏有力焉。及上即位,晏久典利权,众颇疾之,多上言转运使可罢。炎乃建言:“尚书省,国政之本,比置诸使,分夺其权,今宜复旧。”上从之。正月甲子,诏天下钱谷皆归金、仓部,罢晏转运、租庸、青苗、盐铁等使。

二月丙申朔,命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先是,魏博节度使田悦事朝廷犹恭顺,河北黜陟使洪经纶不晓时务,闻悦军十万人,符下,罢其四万,令还农。悦阳顺命,如符罢之。既而集应罢者,激怒之曰:“汝曹久在军中,有父母妻子,今一旦为黜陟使所罢,将何资以自衣食乎。”众大哭。悦乃出家财以赐之,使各还部伍。于是军士皆德悦而怨朝廷。

杨炎奏用元载遗策城原州,上遣中使诣泾原节度使段秀实访以利害,秀实以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炎怒,以为沮已,征秀实为司农卿。丁未,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移军原州,以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元载遗策语在《吐蕃入寇》。上用杨炎之言,托以奏事不实,己酉,贬刘晏为忠州刺史。

癸丑,以泽潞留后李抱真为节度使。

杨炎欲城原州以复秦、原,命李怀光居前督作,朱泚、崔宁各将万人翼其后。诏下泾州为城具,泾之将士怒曰:“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馀年矣。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着之安。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属何罪,而至此乎。”李怀光始为邠宁帅,即诛温儒雅等,军令严峻。及兼泾原,诸将皆惧,曰:“彼五将何罪而为戮。今又来此,吾属能无忧乎。”刘文喜因众心不安,据泾州,不受诏,上疏复求秀实为帅,不则朱泚。癸亥,以朱泚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代怀光。

刘文喜又不受诏,欲自邀旌节,夏四月乙未朔,据泾州叛,遣其子质于吐蕃以求援。上命朱泚、李怀光讨之,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将禁兵二千助之。

五月,朱泚等围刘文喜于泾州,杜其出入,而闭壁不与战,久之不拔。天方旱,征发馈运,内外骚然,朝臣上书请赦文喜以苏疲人者,不可胜纪。上皆不听,曰:“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文喜使其将刘海宾入奏,海宾言于上曰:“臣乃陛下藩邸部曲,岂肯附叛人,必为陛下枭其首以献。但文喜今所求者节而已,愿陛下姑与之,文喜必怠,则臣计得施矣。”上曰:“名器不可假人尔能立效固善,我节不可得也。”使海宾归以告文喜,而攻之如初。减御膳以给军士,城中将士当受春服者,赐予如故。于是众知上意不可移。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庚寅,海宾与诸将共杀文喜,传首,而原州竟不果城。

自上即位,李正己内不自安,遣参佐入奏事。会泾州捷奏至,上使观文喜之首而归。正己益惧。

六月,术士桑道茂上言:“陛下不出数年,暂有离宫之厄。臣望奉天有天子气,宜高大其城以备非常。”辛丑,命京兆发丁夫数千,杂六军之士筑奉天城。

秋七月,荆南节度使庾准希杨炎指,奏忠州刺史刘晏与朱泚书求营救,辞多怨望。又奏召补州兵,欲拒朝命,炎证成之。上密遣中使就忠州缢杀之,己丑,乃下诏赐死。天下冤之。

八月丁未,加卢龙、陇右、泾原节度使朱泚兼中书令,卢龙、陇右节度如故,以舒王谟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大使,以泾州牙前兵马使河中姚令言为留后。谟,邈之子也,早孤,上子之。

二年春正月戊辰,成德节度使李宝臣薨。宝臣欲以军府传其子行军司马惟岳,以其年少暗弱,豫诛诸将之难制者深州刺史张献诚等,至有十馀人同日死者。宝臣召易州刺史张孝忠,孝忠不往,使其弟孝节召之。孝忠使孝节谓宝臣曰:“诸将何罪,连颈受戮。孝忠惧死,不敢往,亦不敢叛,正如公不入朝之意耳。”孝节泣曰:“如此,孝节必死。”孝忠曰:“往则并命,我在此,必不敢杀汝。”遂归,宝臣亦不之罪也。兵马使王武俊位卑而有勇,故宝臣特亲爱之,以女妻其子士真,士真复厚结其左右。故孝忠、武俊独得全。及薨,孔目官胡震、家僮王他奴劝惟岳匿丧二十馀日,诈为宝臣表,求令惟岳继袭。上不许,遣给事中汲人班宏往问宝臣疾,且谕之。惟岳厚赂宏,宏不受,还报。惟岳乃发丧,自为留后,使将佐共奏求旌节,上又不许。

初,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梁崇义相结,期以土地传之子孙。故承嗣之死,宝臣力为之请于朝,使以节授田悦,代宗从之。悦初袭位,事朝廷礼甚恭,河东节度使马燧表其必反,请先为备。至是悦屡为惟岳请继袭,上欲革前弊,不许。或谏曰:“惟岳已据父业,不因而命之,必为乱。”上曰:“贼本无资以为乱,皆籍我土地,假我位号,以聚其众耳。向日因其所欲而命之多矣,而乱益滋。是爵命不足以已乱,而适足以长乱也。然则惟岳必为乱,命与不命,等耳。”竟不许。悦乃与李正己各遣使诣惟岳,潜谋勒兵拒命。

魏博节度副使田庭玠谓悦曰:“尔藉伯父遗业,但谨事朝廷,坐享富贵,不亦善乎。奈何无故与恒、郓共为叛臣。尔观兵兴以来,逆乱者谁能保其家乎。必欲行尔之志,可先杀我,无使我见田氏之族灭也。”因称病卧家。悦自往谢之,庭玠闭门不内,竟以忧卒。

成德判官邵真闻李惟岳之谋,泣谏曰:“先相公受国厚恩,大夫衰绖之中,遽欲负国,此甚不可。”劝惟岳执李正己使者送京师,且请讨之,曰:“如此,朝廷嘉大夫之忠,则旄钺庶几可得。”惟岳然之,使真草奏。长史毕华曰:“先公与二道结好二十馀年,奈何一旦弃之。且虽执其使,朝廷未必见信。正己忽来袭我,孤军无援,何以待之。”惟岳又从之。

前定州刺史谷从政一,惟岳之舅也,有胆略,颇读书,王武俊等皆敬惮之,为宝臣所忌,从政乃称疾杜门。惟岳亦忌之,不与图事,日夜独与胡震、王他奴等计议,多散金帛以悦将士。从政往见惟岳曰:“今海内无事,自上国来者,皆言天子聪明英武,志欲致太平,深不欲诸侯子孙专地。尔今首违诏命,天子必遣诸道致讨。将士受赏之际,皆言为大夫尽死,苟一战不胜,各惜其生,谁不离心。大将有权者乘危伺便,咸思取尔以自为功矣。且先相公所杀高班大将,殆以百数,挠败之际,其子弟欲复仇者,庸可数乎。又相公与幽州有隙,朱滔兄弟常切齿于我,今天子必以为将。滔与吾击柝相闻,计其闻命疾驱,若虎狼之得兽也,何以当之。昔田承嗣从安、史父子同反,身经百战,凶悍闻于天下,违诏举兵,自谓无敌。及卢子期就擒,吴希光归国,承嗣指天垂泣,身无所措。赖先相公按兵不进,且为之祈请,先帝宽仁,赦而不诛,不然,田氏岂有种乎。况尔生长富贵,齿发尚少,不更艰危,乃信左右之言,欲效承嗣所为乎。为尔之计,不若辞谢将佐,使惟诚摄领军府,身自入朝,乞留宿卫,因言惟诚且令摄事。恩命决于圣志,上必悦尔忠义,纵无大位,不失荣禄,永无忧矣。不然,大祸将至,悔之何及。吾亦知尔素疏忌我,顾以舅甥之情,事急不得不言耳。”惟岳及左右见其言切,益恶之。从政乃复归,杜门称疾。惟诚者,惟岳之庶兄也,谦厚好书,得众心,其母妹为李正己子妇。是日,惟岳送惟诚于正己,正己使复姓张,遂仕淄青。惟岳遣王他奴诣从政家察其起居,从政饮药而卒。且死,曰:“吾不惮死,哀张氏今族灭矣。”

刘文喜之死也,李正己、田悦等皆不自安。刘晏死,正己等益惧。相谓曰:“我辈罪恶,岂得与刘晏比乎。”会汴州城隘,广之,东方人讹言上欲东封,故城汴州。正己惧,发兵万人屯曹州。田悦亦完聚为备,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应助,河南士民骚然惊骇。

永平军旧领汴、宋、滑、亳、陈、颍、泗七州,丙子,分宋、亳、颍别为节度使,以宋州刺史刘洽为之,以泗州隶淮南,又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怀郑汝陕四州、河阳三城节度使。旬日,又以永平节度使李勉都统洽、嗣恭二道,仍割郑州隶之,选尝为将者为诸州刺史,以备正己等。

杨炎既杀刘晏,朝野侧目。李正己累表请晏罪,讥斥朝廷。炎惧,遣心腹分诣诸道,以宣慰为名,实使之密谕节度使云:“晏昔附奸邪,请立独孤后,上自恶而杀之。”上闻而恶之,由是有诛炎之志,隐而未发。乙巳,迁炎中书侍郎,擢卢杞为门下侍郎并同平章事,不专任炎矣。丙午,更汴宋军名曰宣武。

梁崇义虽与李正己等连结,兵势寡弱,礼数最恭。或劝其入朝,崇义曰:“来公有大功于国,上元中为阉宦所谗,迁延稽命。及代宗嗣位,不俟驾入朝,犹不免族诛。吾岁久衅积,何可往也。”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屡请讨之,崇义惧,益修武备。流人郭昔告崇义为变,崇义闻之,请罪,上为之杖昔,远流之。使金部员外郎李舟诣襄州谕旨以安之。舟尝奉使诣刘文喜,为陈祸福,文喜囚之,会帐下杀文喜以降,诸道跋扈者闻之,谓舟能覆城杀将。至襄州,崇义恶之。舟又劝崇义入朝,言颇切直,崇义益不悦。及遣使宣慰诸道,舟复诣襄州,崇义拒境不内,上言:“军中疑惧,请易以他使”。时两河诸镇方猜阻,上欲示恩信以安之,夏四月庚寅,加崇义同平章事,妻子悉加封赏,赐以铁券。遣御史张著赍手诏征之,仍以其裨将蔺杲为邓州刺史。

五月,田悦卒与李正己、李惟岳定计,连兵拒命,遣兵马使孟祐将步骑五千北助惟岳。薛嵩之死也,田承嗣盗据洺、相二州,朝廷独得邢、磁二州及临洺县。悦欲阻山为境,曰:“邢、磁如两眼,在吾腹中,不可不取。”乃遣兵马使康愔将八千人围邢州,别将杨朝光将五千人栅于邯郸西北,以断昭义救兵,悦自将兵数万围临洺。邢州刺史李共、临洺将张伾坚壁拒守。贝州刺史邢曹俊,田承嗣旧将也,老而有谋,悦宠信牙官扈萼而疏之。及攻临洺,召曹俊问计,曹俊曰:“兵法十围五攻,尚书以逆犯顺,势更不侔。今顿兵坚城之下,粮竭卒尽,自亡之道也。不若置万兵于崞口以遏西师,则河北二十四州皆为尚书有矣。”诸将恶其异已,共毁之,悦不用其策。

六月,张著至襄阳,梁崇义益惧,陈兵而见之。蔺杲得诏不敢发,驰见崇义请命。崇义对着号泣,竟不受诏。着覆命。

癸巳,进李希烈爵南平郡王,加汉南、汉北兵马招讨使,督诸道兵讨之。杨炎谏曰:“希烈为董秦养子,亲任无比,卒逐秦而夺其位。为人狼戾无亲,无功犹倔强不法,使平崇义,何以制之。”上不听。炎固争之,上益不平。

荆南牙门将吴少诚以取梁崇义之策干李希烈,希烈以少诚为前锋。少诚,幽州潞人也。

时内自关中,西暨蜀、汉,南尽江、淮、闽、越,北至太原,所在出兵,而李正己遣兵扼徐州甬桥、涡口,梁崇义阻兵襄阳,运路皆绝,人心震恐。江、淮进奉千馀艘,泊涡口不敢进。上以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万福驰至涡口,立马岸上,发进奉船,淄青将士停岸睥睨不敢动。

壬子,以怀郑、河阳节度副使李艽为河阳、怀州节度使,割东畿五县隶焉。

秋七月,李希烈以久雨未进军,上怪之。卢杞密言于上曰:“希烈迁延,以杨炎故也。陛下何爱炎一日之名而堕大功,不若暂免炎相以悦之,事平复用,无伤也。”上以为然。庚申,以炎为左仆射,罢政事。辛巳,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朔方节度使。

癸未,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大破田悦于临洺。时悦攻临洺,累月不拔,城中食且尽,府库竭,士卒多死伤。张伾饰其爱女,使出拜将士,曰:“诸君守战甚苦,伾家无他物,请鬻此女为将士一日之费。”众皆哭曰:“愿尽死力,不敢言赏。”李抱真告急于朝,诏马燧将步骑二万与抱真讨悦,又遣李晟将神策兵与之俱。又诏幽州留后朱滔讨惟岳。

燧等军未出险,先遣使持书谕悦,为好语。悦谓燧畏之,不设备。又与抱真合兵八万东下壶关,军于邯郸,击悦支军,破之。悦方急攻临洺,分李惟岳兵五千助杨朝光。明日,燧等进攻朝光栅,悦将万馀人救之。燧命大将李自良等御之于双冈,令之曰:“悦得过,必斩尔。”自良等力战,悦军却。燧推火车焚朝光栅,斩朝光,获首虏五千馀级。居五日,燧等进军至临洺,悦悉众力战,凡百馀合,悦兵大败,斩首万馀级。悦引兵夜遁,邢州围亦解。

时平卢节度使李正己已薨,子纳秘之,擅领军务。悦求救于纳及李惟岳,纳遣大将卫俊将兵万人,惟岳遣兵三千人救之。悦收合散卒,得二万馀人,军于洹水。淄青军其东,成德军其西,首尾相应。马燧帅诸军进屯邺,奏求河阳兵自助。诏河阳节度使李艽将兵会之。

八月,李纳始发丧,奏请袭父位,上不许。

梁崇义发兵至江陵,至四望,大败而归,乃收兵襄、邓。李希烈引军循汉而上,与诸道兵会。崇义遣其将翟晖、杜少诚逆战于蛮水,希烈大破之,追至疏口,又破之。二将请降,希烈使将其众先入襄阳慰谕军民。崇义闭城拒守,守者开门争出,不可禁。崇义与妻赴井死,传首京师。

范阳节度使朱滔将讨李惟岳,军于莫州。张孝忠将精兵八千守易州,滔遣判官蔡雄说孝忠曰:“惟岳乳臭儿,敢拒朝命。今昭义、河东军已破田悦,淮宁李仆射克襄阳,计河南诸军朝夕北向,恒、魏之亡可伫立而须也。使君诚能首举易州以归朝廷,则破惟岳之功自使君始,此转祸为福之策也。”孝忠然之,遣牙官程华诣滔,遣录事参军董稹奉表诣阙,滔又上表荐之。上悦,九月辛酉,以孝忠为成德节度使。命惟岳护丧归朝,惟岳不从。孝忠德滔,为子茂和娶滔女,深相结。

壬戌,加李希烈同平章事。初,李希烈请讨梁崇义,上对朝士亟称其忠。黜陟使李承自淮西还,言于上曰:“希烈必立微功,但恐有功之后,偃蹇不臣,更烦朝廷用兵耳。”上不以为然。希烈既得襄阳,遂据之为己有,上乃思承言。时承为河中尹,甲子,以承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上欲以禁兵送上,承请单骑赴镇。至襄阳,希烈寘之外馆,迫胁万方,承誓死不屈,希烈乃大掠阖境所有而去。承治之期年,军府稍完。希烈留牙将于襄州,守其所掠财,由是数有使者往来。承亦遣其腹心臧叔雅往来许、蔡,厚结希烈腹心周曾等,与之阴图希烈。

冬十月,徐州刺史李洧,正己之从父兄也。李纳寇宋州,彭城令太原白季庚说洧举州归国。洧从之,遣摄巡官崔程奉表诣阙,且使口奏,并白宰相,以徐州不能独抗纳,乞领徐、海、沂三州观察使。况海、沂二州,今皆为纳有,洧与刺史王涉、马万通素有约,苟得朝廷诏书,必能成功。程自外来,以为宰相一也,先白张镒,镒以告卢杞。杞怒其不先白已,不从其请。戊申,加洧御史大夫,充招谕使。

十一月辛酉,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襄平李澄、朔方大将唐朝臣大破淄青、魏博之兵于徐州。先是,李纳遣其将王温会魏博将信都崇庆共攻徐州,李洧遣牙官温人王智兴诣阙告急。智兴善走,不五日而至。上为之发朔方兵五千人,以朝臣将之,与洽、环、澄共救之。时朔方军资装不至,旗服弊恶,宣武人嗤之曰:“乞子能破贼乎。”朝臣以其言激怒士卒,且曰:“都统有令,先破贼营者,营中物悉与之。”士皆愤怒争奋。崇庆、温攻彭城,二旬不能下,请益兵于纳。纳遣其将石隐金将万人助之,与刘洽等相拒于七里沟。日向暮,洽引军稍却,朔方马军使杨朝晟言于唐朝臣曰:“公以步兵负山而陈,以待两军,我以骑兵伏于山曲。贼见悬军势孤,必搏之。我以伏兵绝其腰,必败之。”朝臣从之。崇庆等果将骑二千逾桥而西,追击官军,伏兵发,横击之。崇庆等兵中断,狼狈而返,阻桥以拒官军,其兵有争桥不得,涉水而渡者。朝晟指之曰:“彼可涉,吾何为不涉。”遂涉水击,据桥者皆走。崇庆等兵大溃,洽等乘之,斩首八千级,溺死过半。朔方军士尽得其辎重,旗服鲜华,乃谓宣武人曰:“乞子之功,孰与宋多。”宣武人皆惭。官军乘胜逐之,至徐州城下,魏博、淄青军解围走,江、淮漕运始通。己巳,诏削李惟岳官爵,募所部降者赦而赏之。

甲申,淮南节度使陈少游遣兵击海州,其刺史王涉以州降。十二月,李纳密州刺史马万通乞降,丁酉,以为密州刺史。加马燧魏博招讨使。

三年春正月,河阳节度使李艽引兵逼卫州,田悦守将任履虚诈降,既而复叛。

马燧等诸军屯于漳滨,田悦遣其将王光进筑月城以守长桥,诸军不得渡。燧以铁锁连车数百乘,实以土囊,塞其上流,水浅,诸军涉渡。时军中乏粮,悦等深壁不战。燧命诸军持十日粮,进屯仓口,与悦夹洹水而军。李抱贞、李艽问曰:“粮少而深入,何也。”燧曰:“粮少则利速战,今三镇连兵不战,欲以老我师。我若分军击其左右,悦必救之,则我腹背受敌,战必不利。故进军逼悦,所谓攻其所必救也。彼苟出战,必为诸君破之。”乃为三桥逾洹水,日往挑战,悦不出。燧令诸军夜半起食,潜师循洹水直趋魏州,令曰:“贼至,则止为陈。”留百骑击鼓鸣角于营中,仍抱薪持火,俟诸军毕发,则止鼓角匿其旁,伺悦军毕渡,焚其桥。军行十里所,悦闻之,帅淄青、成德步骑四万逾桥,掩其后,乘风纵火,鼓噪而进。燧按兵不动,先除其前草莽百步为战场,结陈以待之,募勇士五千馀人为前列。悦军至,火止,气衰,燧纵兵击之,悦军大败。神策、昭义、河阳军小却,见河东军捷,还斗,又破之。追奔至,三桥已焚,悦军乱,赴水溺死不可胜纪,斩首二万馀级,捕虏二千馀人,尸相枕藉三十馀里。

悦收馀兵千馀人走魏州。马燧与李抱真不协,顿兵平邑浮图,迁延不进。悦夜至南郭,大将李长春闭关不内,以俟官军。久之,天且明,长春乃开门纳之。悦杀长春,婴城拒守。城中士卒不满数千,死者亲戚号哭满街。悦忧惧,乃持佩刀乘马立府门外,悉集军民,流涕言曰:“悦不肖,蒙淄青、成德二丈人保荐,嗣守伯父业。今二丈人即世,其子不得承袭,悦不敢忘二丈人大恩,不量其力,辄拒朝命,丧败至此,使士大夫肝脑涂地,皆悦之罪也。悦有老母,不能自杀,愿诸公以此刀断悦首,持出城降马仆射,自取富贵,无为与悦俱死也。”因从马上自投地。将士争前抱持悦曰:“尚书举兵徇义,非私己也。一胜一负,兵家之常。某辈累世受恩,何忍闻此。愿奉尚书一战,不胜则以死继之。”悦曰:“诸公不以悦丧败而弃之,悦虽死,敢忘厚意于地下。”乃与诸将各断发,约为兄弟,誓同生死。悉出府库所有及敛富民之财,得百馀万,以赏士卒,众心始定。复召贝州刺史邢曹俊使之整部伍,缮守备,军势复振。

李纳军于濮阳,为河南军所逼,奔还濮州,征援兵于魏州。田悦遣军使符璘将三百骑送之,璘父令奇谓璘曰:“吾老矣,历观安史辈叛乱者,今皆安在。田氏能久乎。汝因此弃逆从顺,是汝扬父名于后世也。”啮臂而别。璘遂与其副李瑶帅众降于马燧。悦收族其家,令奇慢骂而死。瑶父再春以博州降,悦从兄昂以洺州降,王光进以长桥降。悦入城旬馀日,马燧等诸军始至城下,攻之不克。

丙寅,李惟岳遣兵与孟祐守束鹿,朱滔、张孝忠攻拔之,进围深州。惟岳忧惧,掌书记邵真复说惟岳密为表,先遣弟惟简入朝。然后诛诸将之不从命者,身自入朝,使妻父冀州刺史郑诜权知节度事,以待朝命。惟简既行,孟祐知其谋,密遣告田悦。悦大怒,使衙官扈岌往见惟岳,让之曰:“尚书举兵,正为大夫求旌节耳,非为己也。今大夫乃信邵真之言,遣弟奉表,悉以反逆之罪归尚书,自求雪身。尚书何负于大夫而至此邪。若相为斩邵真,则相待如初,不然,当与大夫绝矣。”判官毕华言于惟岳曰:“田尚书以大夫之故,陷身重围,大夫一旦负之,不义甚矣。且魏博、淄青兵强食富,足抗天下,事未可知,奈何遽为二三之计乎。”惟岳素怯,不能守前计,乃引邵真对扈岌斩之,发成德兵万人与孟祐俱围束鹿。丙寅,朱滔、张孝忠与战于束鹿城下,惟岳大败,烧营而遁。

兵马使王武俊为左右所构,惟岳疑之,惜其才,未忍除也。束鹿之战,使武俊为前锋,私自谋曰:“我破朱滔,则惟岳军势大振,归,杀我必矣。”故战不甚力而败。

朱滔欲乘胜攻恒州,张孝忠引兵西北,军于义丰。滔大惊,孝忠将佐皆怪之。孝忠曰:“恒州宿将尚多,未易可轻,迫之则并力死斗,缓之则自相图,诸君第观之。吾军义丰,坐待惟岳之殄灭耳。且朱司徒言大而识浅,可与共始,难与共终也。”于是滔亦屯束鹿,不敢进。

惟岳将康日知以赵州归国,惟岳益疑王武俊,武俊甚惧。或谓惟岳曰:“先相公委腹心于武俊,使之辅佐大夫,又有骨肉之亲,武俊勇冠三军。今危难之际,复加猜阻,若无武俊,欲使谁为大夫却敌乎。”惟岳以为然,乃使步军使卫常宁与武俊共击赵州,又使王士真将兵宿府中以自卫。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拔海、密二州,李纳复攻陷之。

王武俊既出恒州,谓卫常宁曰:“武俊今幸出虎口,不复归矣,当北归张尚书。”常宁曰:“大夫暗弱,信任左右,观其势终为朱滔所灭。今天子有诏,得大夫首者,以其官爵与之。中丞素为众所服,与其出亡,曷若倒戈以取大夫,转祸为福,如反掌耳。事苟不捷,归张尚书未晚也。”武俊深以为然。会惟岳使要籍谢遵至赵州城下,武俊引遵同谋取惟岳。遵还,密告王士真。闰月甲辰,武俊、常宁自赵州引兵还袭惟岳。遵与士真矫惟岳命,启城门纳之。黎明,武俊帅数百骑突入府门,士真应之于内,杀十馀人。武俊令曰:“大夫叛逆,将士归顺,敢违拒者族。”众莫敢动。遂执惟岳,收郑诜、毕华、王他奴等,皆杀之。武俊以惟岳旧使之子,欲生送之长安。常宁曰:“彼见天子,将复以叛逆之谋归咎于中丞。”乃缢杀之,传首京师。深州刺史杨荣国,惟岳姊夫也,降于朱滔,滔使复其位。

二月戊午,李惟岳所署定州刺史杨政义降。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甲子,以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以德、棣二州隶朱滔,令还镇。滔固请深州,不许,由是怨望,留屯深州。王武俊素轻张孝忠,自以手诛李惟岳,功在康日知上,而孝忠为节度,已与康日知俱为都团练使,又失赵、定二州,亦不悦。又诏以粮三千石给朱滔,马五百匹给马燧。武俊以为朝廷不欲使故人为节度使,魏博既下,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疑,未肯奉诏。田悦闻之,遣判官王侑、许士则间道至深州,说朱滔曰:“司徒奉诏讨李惟岳,旬朔之间,拔束鹿,下深州,惟岳势蹙,故王大夫因司徒胜势得以枭惟岳之首,此皆司徒之功也。又天子明下诏书,令司徒得惟岳城邑,皆隶本镇。今乃割深州以与日知,是自弃其信也。且今上志欲扫清河朔,不使藩镇承袭,将悉以文臣代武臣。魏亡则燕、赵为之次矣,若魏存,则燕、赵无患。然则司徒果有意矜魏博之危而救之,非徒得存亡继绝之义,亦子孙万世之利也。”又许以贝州赂滔。滔素有异志,闻之大喜,即遣王侑归报魏州,使将士知有外援,各自坚。又遣判官王郅与许士则俱诣恒州,说王武俊曰:“大夫出万死之计,诛逆首,拔乱根。康日知不出赵州,岂得与大夫同日论功。而朝廷褒赏略同,谁不为大夫愤邑者。今又闻有诏支粮马与邻道,朝廷之意,盖以大夫善战无敌,恐为后患,先欲贫弱军府,俟平魏之日,使马仆射北首,朱司徒南向,共相灭耳。朱司徒亦不敢自保,使郅等效愚计,欲与大夫共救田尚书而存之。大夫自留粮马以供军。朱司徒不欲以深州与康日知,愿以与大夫,请早定刺史以守之。三镇连兵,若耳目手足之相救,则他日永无患矣。”武俊亦喜,许诺,即遣判官王巨源使于滔,且今知深州事,相与刻日举兵南向。滔又遣人说张孝忠,孝忠不从。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于濮州,克其外城。纳于城上涕泣求自新,李勉又遣人说之,癸卯,纳遣其判官房说以其母弟经及子成务入见。会中使宋凤朝称纳势穷蹙,不可舍,上乃囚说等于禁中。纳遂归郓州,复与田悦等合。朝廷以纳势未衰,三月乙未,始以徐州刺史李洧兼徐、海、沂都团练观察使,海、沂己为纳所据,洧竟无所得。

李纳之初反也,其所署德州刺史李西华备守甚严,都虞候李士真密毁西华于纳,纳召西华还府,以士真代之。士真又以诈召棣州刺史李长卿,长卿过德州,士真劫之,与同归国。夏四月戊午,以士真、长卿为二州刺史。士真求援于朱滔,滔已有异志,遣大将李济时将三千人声言助士真守德州,且召士真诣深州议军事,至则留之,使济时领州事。

上遣中使发卢龙、恒冀、易定兵万人诣魏州讨田悦。王武俊不受诏,执使者送朱滔。滔言于众曰:“将士有功者,吾奏求官勋,皆不遂。今欲与诸君敕装共趋魏州,击破马燧以取温饱,何如?”皆不应。三问,乃曰:“幽州之人,自安、史之反,从而南者无一人得还,今其遗人痛入骨髓。况太尉、司徒皆受国宠荣,将士亦各蒙官勋,诚且愿保目前,不敢复有侥冀。”滔默然而罢。乃诛大将数十人,厚抚循其士卒。

康日知闻其谋,以告马燧,燧以闻。上以魏州未下,王武俊复叛,力未能制滔,壬戌,赐滔爵通义郡王,冀以安之。滔反谋益甚,分兵营于赵州以逼康日知,以深州授王巨源。武俊以其子士真为恒、冀、深三州留后,将兵围赵州。

涿州刺史刘怦与滔同县人,其母滔之姑也,滔使知幽州留后。闻滔欲救田悦,以书谏之曰:“今昌平故里,朝廷改为太尉乡司徒里,此亦丈夫不朽之名也。但以忠顺自持,则事无不济。窃思近日务大乐战,不顾成败,而家灭身屠者,安、史是也。怦忝密亲,默而无告,是负重知。惟司徒图之,无贻后悔。”滔虽不用其言,亦嘉其尽忠,卒无疑贰。

滔将起兵,恐张孝忠为后患,复遣牙官蔡雄往说之。孝忠曰:“昔者司徒发幽州,遣人语孝忠曰:李惟岳负恩为逆,谓孝忠归国即为忠臣。孝忠性直,用司徒之教。今既为忠臣矣,不复助逆也。且孝忠与武俊皆出夷落,深知其心,最喜翻覆。司徒勿忘鄙言,他日必相念矣。”雄复欲以巧辞说之,孝忠怒,欲执送京师。雄惧,逃归。滔乃使刘怦将兵屯要害以备之。孝忠完城砺兵,独居强寇之间,莫之能屈。

滔将步骑二万五千发深州,至束鹿,诘旦将行,吹角未毕,士卒忽大乱,諠噪曰:“天子令司徒归幽州,奈何违敕南救田悦。”滔大惧,走入驿后堂避匿。蔡雄与兵马使宗顼等矫谓士卒曰:“汝辈勿喧,听司徒传令。”众稍止。雄又曰:“司徒将发范阳,恩旨令得李惟岳,州县即有之。司徒以幽州少丝纩,故与汝曹竭力血战以取深州,冀得其丝纩以宽汝曹赋率,不意国家无信,复以深州与康日知。又,朝廷以汝曹有功,赐绢人十匹,至魏州西境,尽为马仆射所夺。司徒但处范阳,富贵足矣,今兹南行,乃为汝曹,非自为也。汝曹不欲南行,任自归北,何用諠悖,乖失军礼。”众闻言,不知所为,乃曰:“敕使何得不为军士守护赏物。”遂入敕使院,擘裂杀之。又呼曰:“虽知司徒此行为士卒,终不如且奉诏归镇。”雄曰:“然则汝曹各还部伍,诘朝复往深州,休息数日,相与归镇耳。”众然后定。滔即引军还深州,密令诸将访察唱率为乱者,得二百馀人,悉斩之,馀众股栗。乃复举兵而南,众莫敢前却。进,取宁晋,留屯以待王武俊。武俊将步骑万五千取元氏,东趣宁晋。

武俊之始诛李惟岳也,遣判官孟华入见,上问以河朔利害。华性忠直,有才略,应对慷慨。上悦,以为恒、冀团练副使。会武俊与朱滔有异谋,上遽遣华归谕旨。华至,武俊已出师,华谏曰:“圣意于大夫甚厚,苟尽忠义,何患官爵之不崇,土地之不广。不日天子必移康中丞于他镇,深、赵终为大夫之有,何苦遽自同于逆乱乎。异日无成,悔之何及。”华乡在李宝臣幕府,以直道已为同列所忌,至是为副使,同列尤疾之,言于武俊曰:“华以军中阴事奏天子,请为内应,故得超迁。是将覆大夫之军,大夫宜备之。”武俊以其旧人,不忍杀,夺职使归私第。

田悦恃援兵将至,遣其将康愔将万馀人出城西,与马燧等战于御河上,大败而还。

时两河用兵,月费百馀万缗,府库不支数月。太常博士韦都宾、陈京建议,以为“货利所聚,皆在富商,请括富商钱出万缗者,借其馀以供军计。天下不过借一二千商,则数年之用足矣。”上从之。甲子,诏借商人钱,令度支条上。判度支杜佑大索长安中商贾所有货,意其不实,辄加搒捶,人不胜苦,有缢死者。长安嚣然,如被寇盗,计所得才八十馀万缗。又括僦柜质钱,凡蓄积钱帛粟麦者,皆借四分之一,封其柜窖。百姓为之罢市,相帅遮宰相马自诉,以千万数。卢杞始慰谕之,势不可遏,乃疾驱自他道归。计并借商所得,才二百万缗,人已竭矣。京,叔明之五世孙也。

甲戌,以昭义节度副使、磁州刺史卢玄卿为洺州刺史兼魏博招讨副使。

初,李抱真为泽潞节度使,马燧领河阳三城。抱真欲杀怀州刺史杨𬬸,𬬸奔燧,燧纳之,且奏其无罪,抱真怒。及同讨田悦,数以事相恨望,二人怨隙遂深,不复相见。由是诸军逗桡,久无成功,上数遣中使和解之。及王武俊逼赵州,抱真分麾下二千人戍邢州。燧大怒曰:“馀贼未除,宜相与戮力,乃分兵自守其地,我宁得独战邪。”欲引兵归。李晟说燧曰:“李尚书以邢、赵连壤,分兵守之,诚未有害。今公遽自引去,众谓公何。”燧悦,乃单骑造抱真垒,相与释憾结欢。会洺州刺史田昂请入朝,燧奏以洺州隶抱真,请玄卿为刺史兼充招讨之副。李晟军先隶抱真,又请兼隶燧以示协和。上皆从之。

卢龙节度行军司马蔡廷玉恶判官郑云逵,言于朱泚,奏贬莫州参军。云逵妻,朱滔之女也,滔复奏为掌书记。云逵深构廷玉于滔,廷玉又与检校大理少卿朱体微言于泚曰:“滔在幽镇,事多专擅,其性非长者,不可以兵权付之。”滔知之,大怒,数与泚书,请杀二人者,泚不从,由是兄弟颇有隙。及滔拒命,上欲归罪于廷玉等以悦滔,甲子,贬廷玉柳州司户,体微万州南浦尉。

宣武节度使刘洽攻李纳之濮阳,降其守将高彦昭。

朱滔遣人以蜡书置髻中遗朱泚,欲与同反,马燧获之,并使者送长安,泚不之知。上驿召泚于凤翔,至,以蜡书并使者示之,泚惶恐顿首请罪。上曰:“相去千里,初不同谋,非卿之罪也。”因留之长安私第,赐名园、腴田、锦绣、金银甚厚,以安其意,其幽州、卢龙节度、太尉、中书令并如故。

上以幽州兵在凤翔,思得重臣代之。卢杞忌张镒忠直,为上所重,欲出之于外,已得专总朝政,乃对曰:“朱泚名位素崇,凤翔将校班秩已高,非宰相信臣无以镇抚,臣请自行。”上俛首未言,杞又曰:“陛下必以臣貌寝,不为三军所伏,固惟陛下神算。”上乃顾镒曰:“才兼文武,望重内外,无以易卿。”镒知为杞所排,而无辞以免,因再拜受命。戊寅,以镒兼凤翔尹、陇右节度等使。

朱滔、王武俊自宁晋南救魏州。辛卯,诏朔方节度使李怀光将朔方及神策步骑万五千人东讨田悦,且拒滔等。滔行至宗城,掌书记郑云逵、参谋田景仙弃滔来降。

丁酉,加河东节度使马燧同平章事。辛亥,置义武军节度于定州,以易、定、沧三州隶之。

朱滔、王武俊军至魏州,田悦具牛酒出迎,魏人欢呼动地。滔营于惬山,是日,李怀光军亦至,马燧等盛军容迎之。滔以为袭已,遽出陈。怀光勇而无谋,欲乘其营垒未就击之。燧请且休将士,观衅而动。怀光曰:“彼营垒既立,将为后患,此时不可失也。”遂击滔于惬山之西,杀步卒千馀人,滔军崩沮。怀光按辔观之,有喜色。士卒争入滔营取宝货,王武俊引二千骑横冲怀光军,军分为二。滔引兵继之,官军大败,蹙入永济渠溺死者不可胜数,人相蹈藉,其积如山,水为之不流,马燧等各收军保垒。是夕,滔等堰永济渠入王莽故河,绝官军粮道及归路。明日,水深三尺馀。马燧惧,遣使卑辞谢滔,求与诸节度归本道,奏天子,请以河北事委五郎处之。滔欲许之,王武俊以为不可,滔不从。秋七月,燧与诸军涉水而西,退保魏县以拒滔。滔乃谢武俊,武俊由是恨滔。后数日,滔等亦引兵营魏县东南,与官军隔水相拒。

李纳求援于滔等,滔遣魏博兵马使信都承庆将兵助之。纳攻宋州,不克,遣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戍濮阳、南华以拒刘洽。

甲辰,以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平卢、淄青、兖郓、登莱、齐州节度使,讨李纳。又以河东节度使马燧兼魏博、澶相节度使。加朔方、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同平章事。

神策行营招讨使李晟请以所将兵北解赵州之围,与张孝忠合势图范阳,上许之。晟自魏州引兵趋赵州,王士真解围去。晟留赵州三日,与孝忠合兵,北略恒州。

八月辛酉,以泾原留后姚令言为节度使。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舐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冬十一月己卯朔,加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同平章事。

田悦德朱滔之救,与王武俊议奉滔为主,称臣事之。滔不可,曰:“惬山之捷,皆大夫、二兄之力,滔何敢独居尊位。”于是幽州判官李子千、恒冀判官郑濡等共议“请与郓州李大夫为四国,俱称王而不改年号,如昔诸侯奉周家正朔。筑坛同盟,有不如约者,众共伐之。不然,岂得常为叛臣,茫然无主,用兵既无名,有功无官爵为赏,使将吏何所依归乎。”滔等皆以为然。滔乃自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仍请李纳称齐王。是日,滔等筑坛于军中,告天而受之。滔为盟主,称孤,武俊、悦、纳称寡人。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馀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武俊以孟华为司礼尚书,华竟不受,呕血死。以兵马使卫常宁为内史监,委以军事。常宁谋杀武俊,武俊腰斩之。武俊遣其将张终葵寇赵州,康日知击斩之。

李希烈帅所部兵三万徙镇许州,遣所亲诣李纳,与谋共袭汴州。遣使告李勉,云已兼领淄青,欲假道之官。勉为之治桥、具馔以待之,而严为之备。希烈竟不至,又密与朱滔等交通,纳亦数遣游兵渡汴以迎希烈。由是东南转输者,皆不敢由汴渠,自蔡水而上。

十二月丁丑,李希烈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时朱滔等与官军相拒累月,官军有度支馈粮、诸道益兵,而滔与王武俊孤军深入,专仰给于田悦,客主日益困弊。闻李希烈军势甚盛,颇怨望,乃相与谋遣使诣许州,劝希烈称帝,希烈由是自称天下都元帅。

四年春正月庚寅,李希烈遣其将李克诚袭陷汝州,执别驾李元平。元平本湖南判官,薄有才艺,性疏傲,敢大言,好论兵。中书侍郎关播奇之,荐于上,以为将相之器,以汝州距许州最近,擢元平为汝州别驾,知州事。元平至州,即募工徒治城,希烈阴使壮士往应募执役,入数百人,元平不之觉。希烈遣克诚将数百骑突至城下,应募者应之于内,缚元平驰去。元平为人眇小,无须,见希烈恐惧,便液污地。希烈骂之曰:“盲宰相以汝当我,何相轻也。”以判官周晃为汝州刺史。又遣别将董待名等四出抄掠,取尉氏,围郑州,官军数为所败。逻骑四至彭婆,东都士民震骇,窜匿山谷。留守郑叔则入保西苑。

上问计于卢杞,对曰:“希烈年少骁将,恃功骄慢,将佐莫敢谏止。诚得儒雅重臣,奉宣圣泽,为陈逆顺祸福,希烈必革心悔过,可不劳军旅而服。颜真卿三朝旧臣,忠直刚决,名重海内,人所信服,真其人也。”上以为然,甲午,命真卿诣许州宣慰希烈。诏下,举朝失色。真卿乘驿至东都,郑叔则曰:“往必不免,宜少留,须后命。”真卿曰:“君命也,将焉避之。”遂行。李勉表言:“失一元老,为国家羞。请留之。“又使人邀真卿于道,不及。真卿与其子书,但敕以奉家庙,抚诸孤而已。至许州,欲宣诏旨,希烈使其养子千馀人环绕慢骂,拔刃拟之,为将剸啖之势。真卿足不移,色不变。希烈遽以身蔽之,麾众令退,馆真卿而礼之。希烈欲遣真卿还,会李元平在座,真卿责之,元平惭而起,以密启白希烈。希烈意遂变,留真卿不遣。

朱滔、王武俊、田悦、李纳各遣使诣希烈,上表称臣,劝进。使者拜舞于希烈前,说希烈曰:“朝廷诛灭功臣,失信天下。都统英武自天,功烈盖世,已为朝廷所猜忌,将有韩、白之祸。愿亟称尊号,使四海臣民知有所归。”希烈召颜真卿示之曰:“今四王遣使见推,不谋而同,太师观此事势,岂吾独为朝廷所忌,无所自容邪。”真卿曰:“此乃四凶,何谓四王。相公不自保功业,为唐忠臣,乃与乱臣贼子相从,求与之同覆灭邪。”希烈不悦,扶真卿出。他日,又与四使同宴,四使曰:“久闻太师重望,今都统将称大号而太师适至,是天以宰相赐都统也。”真卿叱之曰:“何谓宰相。汝知有骂安禄山而死者颜杲卿乎,乃吾兄也。吾年八十,知守节而死耳,岂受汝曹诱胁乎。”四使不敢复言。希烈乃使甲士十人守真卿于馆舍,掘坎于庭,云欲坑之。真卿怡然,见希烈曰:“死生已定,何必多端。亟以一剑相与,岂不快公心事邪。”希烈乃谢之。

戊戌,以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将凤翔、邠宁、泾原、奉天、好畤行营兵万馀人讨希烈,又诏诸道共讨之。曜行至郏城,遇希烈前锋将陈利贞,击破之。希烈势小沮。曜,翰之子也。

希烈使其将封有麟据邓州,南路遂绝,贡献、商旅皆不通。壬寅,诏治上津山路,置邮驿。

二月丙寅,以河阳三城、怀、卫州为河阳军。丁卯,哥舒曜克汝州,擒周晃。

三月戊寅,江西节度使曹王皋败李希烈将韩霜露于黄梅,斩之,辛卯,拔黄州。时希烈兵栅蔡山,险不可攻。皋声言西取蕲州,引舟师溯江而上,希烈之将引兵循江随战,去蔡山三百馀里,皋乃复放舟顺流而下,急攻蔡山,拔之。希烈兵还救之,不及而败。皋遂进拔蕲州,表伊慎为蕲州刺史,王锷为荆州刺史。

淮宁都虞候周曾、镇遏兵马使王玢、押牙姚憺、韦清密输款于李勉。李希烈遣曾与十将康秀琳将兵三万攻哥舒曜,至襄城,曾等密谋还军袭希烈,奉颜真卿为节度使,使玢、憺、清为内应。希烈知之,遣别将李克诚将骡军三千人袭曾等,杀之,并杀玢、憺及其党。甲午,诏赠曾等官。始,韦清与曾等约,事泄不相引,故独得免。清恐终及祸,说希烈请诣朱滔乞师,希烈遣之,行至襄邑,逃奔刘洽。希烈闻周曾等有变,闭壁数日。其党寇尉氏、郑州者闻之,亦遁归。希烈乃上表归咎于周曾等,引兵还蔡州,外示悔过从顺,实待朱滔等之援也。置颜真卿于龙兴寺。

丁酉,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与淮宁兵战于安州,官军大败,伯仪仅以身免,亡其所持节。希烈使人以其节及俘馘示颜真卿。真卿号恸投地,绝而复苏,自是不复与人言。

夏四月,上以神策军使白志贞为京城召募使,募禁兵以讨李希烈。志贞请诸尝为节度、观察、都团练使者,不问存没,并勒其子弟帅奴马,自备资装从军,授以五品官。贫者甚苦之人,心始摇。

庚申,加永平、宣武、河阳都统李勉淮西招讨使,东都、汝州节度使哥舒曜为之副。以荆南节度使张伯仪为淮西应援招讨使,山南东道节度使贾耽、江西节度使曹王皋为之副。上督哥舒曜进兵,曜至颍桥,遇大雨,还保襄城。李希烈遣其将李光辉攻襄城,曜击却之。

五月乙未,以宣武节度使刘洽兼淄青招讨使。

李晟谋取涿、莫二州,以绝幽、魏往来之路,与张孝忠之子升云围朱滔所署易州刺史郑景济于清苑,累月不下。滔以其司武尚书马寔为留守,将步骑万馀守魏营,自将步骑万五千救清苑。李晟军大败,退保易州。滔还军瀛州,张升云奔满城。会晟病甚,引军还保定州。

王武俊以滔既破李晟,留屯瀛州,未还魏桥,遣其给事中宋端趣之。端见滔,言颇不逊,滔怒,使谓武俊曰:“滔以热疾,暂未南还,大王二兄遽有云云。滔以救魏博之故,叛君弃兄,如脱屣耳。二兄必相疑,惟二兄所为。”端还报,武俊自辨于马寔,寔以状白滔,言:“赵王知宋端无礼于大王,深加责让,实无他志。”武俊亦遣承令官郑和随寔使者见滔,谢之。滔乃悦,相待如初。然武俊以是益恨滔矣。

六月,李抱真使参谋贾林诣武俊壁诈降,武俊见之。林曰:“林来奉诏,非降也。”武俊色动,问其故,林曰:“天子知大夫宿着诚效,及登坛之日,抚膺顾左右曰:我本徇忠义,天子不察。诸将亦尝共表大夫之志。天子语使者曰:朕前事诚误,悔之无及。朋友失意,尚可谢,况朕为四海之主乎。。”武俊曰:“仆胡人也,为将尚知爱百姓,况天子岂专以杀人为事乎。今山东连兵,暴骨如莽,就使克捷,与谁守之。仆不惮归国,但已与诸镇结盟。胡人性直,不欲使曲在己,天子诚能下诏赦诸镇之罪,仆当首唱从化。诸镇有不从者,请奉辞伐之。如此,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同列,不过五旬,河朔定矣。”使林还报抱真,阴相约结。

庚戌,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策、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泗、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旧制,诸道军出境,则仰给度支。上优恤士卒,每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军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每屋两架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操算,入人室庐计其数。或有宅屋多而无他资者,出钱动数百缗。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每缗官留五十钱,给他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隐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缗,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于是愁怨之声,盈于远近。

秋八月丁未,李希烈将兵三万围哥舒曜于襄城,诏李勉及神策将刘德信将兵救之。乙卯,希烈将曹季昌以随州降,寻复为其将康叔夜所杀。

初,上在东宫,闻监察御史嘉兴陆贽名,即位,召为翰林学士,数问以得失。时两河用兵久不决,赋役日滋,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克敌之要,在乎将得其人。驭将之方,在乎操得其柄。将非其人者,兵虽众不足恃。操失其柄者,将虽材不为用。”又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寇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今两河、淮西为叛乱之帅者,独四五凶人而已。尚恐其中或傍遭诖误,内蓄危疑,苍黄失图,势不得止。况其馀众,盖并胁从,苟知全生,岂愿为恶。”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也,财者人之心也,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摇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以为“王者蓄威以昭德,偏废则危。居重以驭轻,倒持则悖。王畿者,四方之本也。太宗列置府兵,分隶禁卫,大凡诸府八百馀所,而在关中者殆五百焉。举天下不敌关中,则居重驭轻之意明矣。承平渐久,武备浸微,虽府卫具存,而卒乘罕习,故禄山窃倒持之柄,乘外重之资,一举滔天,两京不守。尚赖西边有兵,诸厩有马,每州有粮,故肃宗得以中兴。乾元之后,继有外虞,悉师东讨,边备既弛,禁戎亦空,吐蕃乘虚,深入为寇,故先皇帝莫与为御,避之东游。是皆失居重驭轻之权,忘深根固柢之虑。内寇则崤、函失险,外侵则汧、渭为戎。于斯之时,虽有四方之师,宁救一朝之患。陛下追想及此,岂不为之寒心哉。今朔方、太原之众,远在山东,神策六军之兵,继出关外。傥有贼臣啖寇,黠虏觑边,伺隙乘虚,微犯亭障,此愚臣所窃忧也。未审陛下其何以御之。侧闻伐叛之初,议者多易其事,佥谓有征无战,役不逾时,计兵未甚多,度费未甚广,于事为无扰,于人为不劳。曾不料兵连祸拏,变故难测,日引月长,渐乖始图。往岁为天下所患,咸谓除之则可致升平者,李正己、李宝臣、梁崇义、田悦是也。往岁谓国家所信,咸谓任之则可除祸乱者,朱滔、李希烈是也。既而正己死,李纳继之。宝臣死,惟岳继之。崇义卒,希烈叛。惟岳戮,朱滔携。然则往岁之所患者,四去其三矣,而患竟不衰。往岁之所信者,今则自叛矣,而馀又难保。是知立国之安危在势,任事之济否在人。势苟安则异类同心也,势苟危则舟中敌国也。陛下岂可不追鉴往事,惟新令图,修偏废之柄以靖人,复倒持之权以固国。而乃孜孜汲汲,极思劳神,徇无己之求,望难必之效乎。今关、辅之间,征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边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此亦愚臣所窃为忧者也,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陛下傥过听愚计,所遣神策六军李晟等及节将子弟,悉可追还。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云更不征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德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摇,邦本自固。”上不能用。

九月丙戌,神策将刘德信、宣武将唐汉臣与淮宁将李克诚战,败于沪涧。时李勉遣汉臣将兵万人救襄城,上遣德信帅诸将家应募者三千人助之。勉奏:“李希烈精兵皆在襄城,许州空虚,若袭许州,则襄城围自解。”遣二将趣许州,未至数十里,上遣中使责其违诏,二将狼狈而返,无复斥候。克诚伏兵邀之,杀伤大半。汉臣奔大梁,德信奔汝州。希烈游兵剽掠至伊阙。勉复遣其将李坚帅四千人助守东都,希烈以兵绝其后,坚军不得还。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

上以诸军讨淮宁者不相统壹,庚子,以舒王谟为荆襄等道行营都元帅,更名谊。以户部尚书萧复为长史。右庶子孔巢父为左司马,谏议大夫樊泽为右司马,其馀将佐,皆选中外之望。未行,会泾师作乱而止。复,嵩之孙。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

上发泾原等诸道兵救襄城。冬十月丙午,泾原节度使姚令言将兵五千至京师。军士冒雨寒甚,多携子弟而来,冀得厚赐遗其家,既至,一无所赐。丁未,发至浐水,诏京兆尹王翃犒师,惟粝食菜餤。众怒,蹴而覆之,因扬言曰:“吾辈将死于敌,而食且不饱,安能以微命拒白刅邪。闻琼林、大盈二库金帛盈溢,不如相与取之。”乃擐甲张旗鼓噪,还趣京城。令言入辞,尚在禁中,闻之,驰至长乐阪,遇之。军士射令言,令言抱马鬣突入乱兵,呼曰:“诸君失计。东征立功,何患不富贵,乃为族灭之计乎。”军士不听,以兵拥令言而西。上遽命赐帛,人二匹。众益怒,射中使。又命中使宣慰,贼已至通化门外,中使出门,贼杀之。又命出金帛二十车赐之。贼已入城,喧声浩浩,不复可遏。百姓狼狈骇走,贼大呼告之曰:“汝曹勿恐,不夺汝商货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上遣普王谊、翰林学士姜公辅出慰谕之。贼已陈于丹凤门外,小民聚观者以万计。

初,神策军使白志贞掌召募禁兵,东征死亡者志贞皆隐不以闻,但受市井富儿赂而补之,名在军籍受给赐,而身居市廛为贩鬻。司农卿段秀实上言:“禁兵不精,其数全少,卒有患难,将何待之。”不听。至是,上召禁兵以御贼,竟无一人至者。贼已斩关而入,上乃与王贵妃、韦淑妃、太子、诸王、唐安公主自苑北门出,王贵妃以传国宝系衣中以从,后宫诸王、公主不及从者什七八。

初,鱼朝恩既诛,宦官不复典兵。有窦文场、霍仙鸣者,尝事上于东宫,至是帅宦官左右仅百人以从,使普王谊前驱,太子执兵以殿。司农卿郭曙以部曲数十人猎苑中,闻跸,谒道左,遂以其众从。曙,暧之弟也。右龙武军使令狐建方教射于军中,闻之,帅麾下四百人从,乃使建居后为殿。

姜公辅叩马言曰:“朱泚尝为泾帅,坐弟滔之故,废处京师,心尝怏怏。臣尝谓陛下既不能推心待之,则不如杀之,毋贻后患。今乱兵若奉以为主,则难制矣。请召使从行。”上仓猝不暇用其言,曰:“无及矣。”遂行。夜至咸阳,饭数匕而过。时事出非意,群臣皆不知乘舆所之。卢杞,关播逾中书垣而出。白志贞、王翃及御史大夫于颀、中丞刘从一、户部侍郎赵赞、翰林学士陆贽、吴通微等追及上于咸阳。颀,𬱖之从父兄弟。从一,齐贤之从孙也。

贼入宫,登含元殿,大呼曰:“天子已出,宜人自求富。”遂讙噪,争入府库运金帛。极力而止。小民因之,亦入宫盗库物,出而复入,通夕不已。其不能入者,剽夺于路。诸坊居民,各相帅自守。姚令言与乱兵谋曰:“今众无主,不能持久。朱太尉闲居私第,请相与奉之。”众许诺,乃遣数百骑迎朱泚于晋昌里第。夜半,泚按辔列炬,传呼入宫,居含元殿,设警严,自称权知六军。

戊申旦,泚徙居白华殿,出榜于外,称“泾原将士,久处边陲,不闲朝礼,辄入宫阙,致惊乘舆,西出巡幸。太尉已权临六军,应神策等军士及文武百官凡有禄食者,悉诣行在。不能往者,即诣本司。若出三日,检勘彼此无名者,皆斩。”于是百官出见泚,或劝迎乘舆,泚不悦,百官稍稍遁去。

源休以使回纥还,赏薄,怨朝廷。入见泚,屏人密语移时,为泚陈成败,引符命,劝之僭逆。泚喜,然犹未决。宿卫诸军举白幡降者,列于阙前甚众。泚夜于苑门出兵,旦自通化门入,络驿不绝,张弓露刃,欲以威众。

上思桑道茂之言,自咸阳幸奉天。县僚闻车驾猝至,欲逃匿山谷,主簿苏弁止之。弁,良嗣之兄孙也。文武之臣稍稍继至。己酉,左金吾大将军浑瑊至奉天。瑊素有威望,众心恃之稍安。

庚戌,源休劝朱泚禁十城门,毋得出朝士,朝士往往易服为佣仆潜出。休又为泚说诱文武之士,使之附泚。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李忠臣久失兵柄,太仆卿张光晟自负其才,皆郁郁不得志,泚悉起而用之。工部侍郎蒋镇出亡,坠马伤足,为泚所得。先是,休以才能,光晟以节义,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釭以勇略,皆为时人所重,至是皆为泚用。

凤翔泾原将张廷芝、段诚谏将数千人救襄城,未出潼关,闻朱泚据长安,杀其大将陇右兵马使戴兰,溃归于泚。泚于是自谓众心所归,反谋遂定。以源休为京兆尹,判度支李忠臣为皇城使。百司供亿,六军宿卫,咸拟乘舆。

辛亥,以浑瑊为京畿、渭北节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贞为都知兵马使,令狐建为中军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庄为左卫将军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农卿段秀实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数十骑召之。秀实闭门拒之,骑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实自度不免,乃谓子弟曰:“国家有患,吾于何避之,当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见泚,泚喜曰:“段公来,吾事济矣。”延坐问计。秀实说之曰:“公本以忠义着闻天下,今泾军以犒赐不丰,遽有披猖,使乘舆播越。夫犒赐不丰,有司之过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开谕将士,示以祸福,奉迎乘舆,复归宫阙,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悦,然以秀实与已皆为朝廷所废,遂推心委之。左骁卫将军刘海宾、泾原都虞候何明礼、孔目官岐灵岳皆秀实素所厚也,秀实密与之谋诛泚,迎乘舆。

上初至奉天,诏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为乱兵所立,且来攻城,宜早修守备。”卢杞切齿言曰:“朱泚忠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从乱,伤大臣心。臣请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为然。又闻群臣劝泚奉迎,乃诏诸道援兵至者皆营于三十里外。姜公辅谏曰:“今宿卫单寡,防虑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惮于兵多。如其不然,有备无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卢杞及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朱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金吾将军吴溆独请行,上悦。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吾幸托肺腑,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遂奉诏诣泚。泚反谋已决,虽阳为受命,馆溆于客省,寻杀之。溆,凑之兄也。

泚遣泾原兵马使韩旻将锐兵三千,声言迎大驾,实袭奉天。时奉天守备单弱,段秀实谓岐灵岳曰:“事急矣。”使灵岳诈为姚令言符,令旻且还,当与大军俱发。窃令言印未至,秀实倒用司农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骆驿,得符而还。秀实谓同谋曰:“旻来,吾属无类矣。我当直搏泚杀之,不克则死,终不能为之臣也。”乃令刘海宾、何明礼阴结军中之士,欲使应之于外。旻兵至,泚、令言大惊。岐灵岳独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实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实等议称帝事。秀实勃然起,夺休象笏,前唾泚面,大骂曰:“狂贼,吾恨不斩汝万段,岂从汝反邪。”因以笏击泚,泚举手捍之,才中其额,溅血洒地。泚与秀实相搏恟恟,左右猝愕,不知所为。海宾不敢进,乘乱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脱走。秀实知事不成,谓泚党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杀我。”众争前杀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众曰:“义士也,勿杀。”秀实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礼葬之。海宾缞服而逃,后二日捕得,杀之,亦不引何明礼。明礼从泚攻奉天,复谋杀泚,亦死。上闻秀实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性懦缓,好修饰边幅,不习军事。闻上在奉天,欲迎大驾,具服用货财,献于行在。后营将李楚琳,为人剽悍,军中畏之,尝事朱泚,为泚所厚。行军司马齐映与同僚齐抗言于镒曰:“不去楚琳,必为乱首。”镒命楚琳出屯陇州,楚琳托事不时发。镒方以迎驾为忧,谓楚琳已去矣。楚琳夜与其党作乱,镒缒城而走,贼追及,杀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窦出,抗为佣保负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凤翔,户部尚书萧复闻之,遽请见,曰:“陛下大误。凤翔将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与之同恶者。臣尚忧张镒不能久,岂得以銮舆蹈不测之渊乎。”上曰:“吾行计已决,试为卿留一日。”明日,闻凤翔乱,乃止。

齐映、齐抗皆诣奉天,以映为御史中丞,抗为侍御史。楚琳自为节度使,降于朱泚。陇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朱泚自白华殿入宣政殿,自称大秦皇帝,改元应天。癸丑,泚以姚令言为侍中、关内元帅,李忠臣为司空兼侍中,源休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蒋镇为吏部侍郎,樊系为礼部侍郎,彭偃为中书舍人,自馀张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为皇太弟。姚令言与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谋画、迁除、军旅、资粮皆禀于休。休劝泚诛剪宗室在京城者以绝人望,杀郡王、王子、王孙凡七十七人。寻又以蒋镇为门下侍郎,李子平为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镇忧惧,每怀刀欲自杀,又欲亡窜,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劝泚诛朝士之窜匿者以胁其馀,镇力救之,赖以全者甚众。樊系为泚撰册文,既成,仰药而死。大理卿胶水蒋沇诣行在,为贼所得,逼以官,沇绝食称病,潜窜得免。

哥舒曜食尽,弃襄城奔洛阳,李希烈陷襄城。右龙武将军李观将卫兵千馀人从上于奉天,上委之召募,数日,得五千馀人,列之通衢,旗鼓严整,城人为之增气。

姚令言之东出也,以兵马使京兆冯河清为泾原留后,判官河中姚况知泾州事。河清、况闻上幸奉天,集将士大哭,激以忠义,发甲兵器械百馀车,通夕输行在。城中方苦无甲兵,得之,士气大振。诏以河清为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况为行军司马。

上至奉天数日,右仆射、同平章事崔宁始至,上喜甚,抚劳有加。宁退谓所亲曰:“主上聪明英武,从善如流,但为卢杞所惑,以至于此。”因潸然出涕。杞闻之,与王翃谋陷之。翃言于上曰:“臣与宁俱出京城,宁数下马便液,久之不至,有顾望意。”会朱泚下诏,以左丞柳浑同平章事,宁为中书令。浑,襄阳人也,时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诈为宁遗朱泚书献之,杞因谮宁与朱泚结盟,约为内应,故独后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宁就幕下,云宣密旨,二力士自后缢杀之。中外皆称其冤,上闻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遗朱滔书,称“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当与卿会于洛阳。”滔得书,西向舞蹈,宣示军府,移牒诸道,以自夸大。

上遣中使告难于魏县行营,诸将相与恸哭。李怀光帅众赴长安,马燧、李艽各引兵归镇,李抱真退屯临洺。

朱泚自将逼奉天,军势甚盛。以姚令言为元帅,张光晟副之。以李忠臣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为同华等州节度使、拓东王,以捍关东之师,李日月为西道先锋经略使。

邠宁留后韩游环、庆州刺史论惟明、监军翟文秀受诏将兵三千拒泚于便桥,与泚遇于醴泉。游环欲还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贼亦随至,是引贼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于此,贼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顾而过,则与奉天夹攻之。”游环曰:“贼强我弱,若贼分军以缀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夹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卫天子也。且吾士卒饥寒,而贼多财,彼以利诱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随至,官军出战,不利,泚兵争门欲入,浑瑊与游环血战竟日。门内有草车数乘,瑊使虞候高固帅甲士以长刀斫贼,皆一当百,曳车塞门,纵火焚之,众军乘火击贼,贼乃退。会夜,泚营于城东三里,击柝张火,布满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坚造攻具,毁佛寺以为梯冲。韩游环曰:“寺材皆干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孙也。泚自是日来攻城,瑊、游环等昼夜力战。幽州兵救襄城者闻泚反,突入潼关,归泚于奉天,普润戍卒亦归之,有众数万。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壹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洎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求之困。是以叛乱继起,怨讟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 白昼犯阙,岂不以乘伐间隙,因人携离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岂徒言欤。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臣闻天所视听,皆因于人。故祖伊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数纣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惩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视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族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因多难而兴邦。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不可复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何忧乎乱人,何畏乎厄运。勤励不息,足致升平,岂止荡涤祓氛,旋复宫阙而已。”

田悦说王武俊使与马寔共击李抱真于临洺。抱真复遣贾林说武俊曰:“临洺兵精而有备,未易轻也。今战胜得地,则利归魏博。不胜,则恒冀大伤。易、定、沧、赵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辞悦,与马寔北归。壬戌,悦送武俊于馆陶,执手泣别,下至将士,赠遗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纥兵使绝李怀光等粮道,怀光等已西去,而回纥达干将回纥千人、杂虏二千人,适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说之,欲与俱诣河南,取东都,应接朱泚,许以河南子女、金帛赂之。滔娶回纥女为侧室,回纥谓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许之。贾林复说武俊曰:“自古国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兴。况主上九叶天子,聪明英武,天下谁肯舍之共事朱泚乎。滔自为盟主以来,轻蔑同列。河朔古无冀国,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称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纥,其志欲尽吞河朔而王之,大夫虽欲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战,非滔之比。又本以忠义,手诛叛臣,当时宰相,处置失宜,为滔所诳诱,故蹉跌至此。不若与昭义并力取滔,其势必获。滔既亡,则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转祸为福之道也。今诸道辐凑攻泚,不日当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归国,则已晚矣。”时武俊已与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岂能臣此田舍儿乎。”遂密与抱真及马燧相结,约为兄弟。然犹外事滔,礼甚谨,与田悦各遣使见滔于河间,贺朱泚称尊号,且请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赵州。

汝郑应援使刘德信将子弟军在汝州,闻难,引兵入援,与泚众战于见子陵,破之。以东渭桥有转输积粟,癸亥,进屯东渭桥。

朱泚夜攻奉天东西南三面,甲子,浑瑊力战却之。左龙武大将军吕希倩战死。乙丑,泚复攻城,将军高重捷与泚将李日月战于梁山之隅,破之。乘胜逐北,身先士卒,贼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馀人奋不顾死,追夺之,贼不能拒,乃斩其首,弃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亲抚而哭之尽哀,结蒲为首而葬之,赠司空。朱泚见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骁将也,战死于奉天城下,泚归其尸于长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骂曰:“奚奴,国家何负于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败,贼党皆族诛,独日月之母不坐。己巳,加浑瑊京畿、渭南、北、金、商节度使。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朱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至汧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云光从之。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之。”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十一月乙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不若自干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傥出干陵,恐惊陵寝。”瑊曰:“自泚围城,斩干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唯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休颜,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泚移帐于干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张孝忠迫于朱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武俊亦归恒州。

朱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上为之寻求,不获,意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纵悉敛军资与怀光偕来。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朱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敝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惧。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环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严备东北。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毡,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贼亻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大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时士卒冻馁,又乏甲胄,瑊抚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讙呼震地。须臾,云梯及梯上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癸巳,怀光败泚兵于醴泉。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

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泚既退,从臣皆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朱泚败亡,忧未艾也。”上不以为忤,甚称之。侍御史万俟着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朱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至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众。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庙,不宜复存。”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泚曰:“强授之则人惧,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泚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旋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翃、赞以告卢杞,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上以为然。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朱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朱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口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佶不可,少游欲杀之。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少游悉收其钱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藩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间道贡献。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以几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切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去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趋,以靖邦家乎。此诚当今之所急也。”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远迩归心,孰与为乱。”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干下坤上曰泰,坤下干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已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已,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局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己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他,其失反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衔,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已来,事祗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卿宜深悉此意。”

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覆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已,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唯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者,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愞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酬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泄漏,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众论諠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宦官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朱滔,各称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司武侍郎许士则曰:“朱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朱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滔为人如此,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垧,大王出迎,则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大王于时悔之无及。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他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扈崿等皆以为然。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向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己轻我曹矣。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

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百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并永平节度使。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己令弛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已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使书诏无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又曰:“嬴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上然之。

兴元元年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义,以示天下。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拥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已,遂用兴戎,征师四方,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或一日屡交锋刃,或连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离,怨气凝结。力役不息,田莱多荒。暴令峻于诛求,疲甿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闾,邑里丘墟,人烟断绝。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䩄貌,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自今中外所上书奏,不得更言圣神文武之号。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维,朕抚驭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惟新。朱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胁从将吏百姓等,但官军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顺,并散归本道、本军者,并从赦例。诸军、诸道应赴奉天及进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铁之类,悉宜停罢。”赦下,四方人心大悦。及上还长安明年,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命兵部员外郎李充为恒冀宣慰使。朱泚更国号曰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悦、李纳见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谢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强财富,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国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党郑贲为侍中,孙广为中书令,李缓、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为大梁府,分其境内为四节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积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杨峯赍赦赐陈少游及寿州刺史张建封。建封执峯徇于军,腰斩于市。少游闻之,骇惧。建封具以少游与希烈交通之状闻,上悦,以建封为濠、寿、庐三州都团练使。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诚为淮南节度使,使将步骑万馀人先取寿州,后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贺兰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少诚竟不能过,遂南寇蕲、黄欲断江路。时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赋,溯江诣行在,至蕲口,遇少诚入寇。曹王皋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战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诚脱身走,斩首万级,包佶乃得前。后佶入朝,具奏陈少游夺财赋事,少游惧,厚敛所部以偿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袭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闭门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门,兼帅士卒出战,大破之。上以兼为鄂、岳、沔都团练使。于是希烈东畏曹王皋,西畏李兼,不敢复有窥江、淮之志矣。

朱滔引兵入赵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悦供承倍丰,使者迎候,相望于道。丁丑,滔至永济,遣王郅见悦约会馆陶,偕行渡河。悦见郅曰:“悦固愿从五兄南行,昨日将出军,将士勒兵不听悦出曰:国兵新破,战守逾年,资储竭矣。今将士不免冻馁,何以全军远征。大王日自抚循,犹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变。悦之志非敢有贰也,如将士何。已令孟祐备步骑五千,从五兄供刍牧之役。”因遣其司礼侍郎裴抗等往谢滔。滔闻之,大怒曰:“田悦逆贼,乡在重围,命如丝发,使我叛君、弃兄,发兵昼夜赴之,幸而得存。许我贝州,我辞不取。尊我为天子,我辞不受。今乃负恩,误我远来,饰辞不出。”即日遣马寔攻宗城、经城,杨荣国攻冠氏,皆拔之。又纵回纥掠馆陶顿幄帟、器皿、车牛以去。悦闭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还,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济。

朱滔引兵北围贝州,引水环之,刺史邢曹俊婴城拒守。纵范阳及回纥兵大掠诸县,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给军食。遣马寔将步骑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以为战守之功,赏赉未行,而遽私别库,则士卒怨望,无复斗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挠废公方,崇聚私货。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万乘以效匹夫之藏,亏法失人,诱奸聚怨,以斯制事,岂不过哉。”又曰:“顷者六师初降,百物无储,外捍凶徒,内防危堞,昼夜不息,迨将五旬,冻馁交侵,死伤相枕,毕命同力,竟夷大艰。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绝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劳。无猛制而人不携,怀所感也。无厚赏而人不怨,悉所无也。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讟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好乐不与之同利,苟异恬默,能无怨谘。”又曰:“陛下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二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其小储而成其大储,损其小宝而固其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自艰难已来,多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傥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戊子,命复充山南东、西、荆湖、淮南、江西、鄂岳、浙江东、西、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既而刘从一及朝士往往奏留复,上谓陆贽曰:“朕思迁幸以来,江、淮远方,或传闻过实,欲遣重臣宣慰。谋于宰相及朝士,佥谓宜然。今乃反复如是,朕为之怅恨累日。意复悔行,使之论奏邪。卿知萧复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为“复痛自修励,慕为清贞,用虽不周,行则可保。至于轻诈如此,复必不为。借使复欲逗留,从一安肯附会。今所言矛楯,愿陛下明加辩诘。若萧复有所请求,则从一何容为隐。若从一自有回互,则萧复不当受疑。陛下何惮而不辨明,乃直为此怅恨也。夫明则罔惑,辨则罔冤。惑莫甚于逆诈而不与明,冤莫痛于见疑而不与辨。是使情伪相揉,忠邪靡分。兹实居上御下之要枢,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复辨也。

辛卯,以王武俊为恒冀、深赵节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张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悦检校右仆射。以山南东道行军司马樊泽为本道节度使,前深赵观察使康日知为同州刺史、奉诚军节度使,曹州刺史李纳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戊戌,加刘洽汴、滑、宋、亳都统副使,知都统事,李勉悉以其众授之。

二月戊申,诏赠段秀实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时贾隐林已卒,赠左仆射,赏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万围宁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刘昌以三千人守之。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请降,上许以澄为汴滑节度使。澄犹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养子六百人戍白马,召澄共攻宁陵。澄至石柱,使其众阳惊,烧营而遁。又讽养子令剽掠,澄悉收斩之,以白希烈,希烈无以罪也。

刘昌守宁陵,凡四十五日不释甲。韩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刘洽拒希烈,栖曜以强弩数千游汴水,夜入宁陵城。明日,从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惊曰:“宣润弩手至矣。”遂解围去。

朱泚既自奉天败归,李晟谋取长安。刘德信与晟俱屯东渭桥,不受晟节制。晟因德信至营中,数以沪涧之败及所过剽掠之罪,斩之。因以数骑驰入德信军,劳其众,无敢动者,遂并将之,军势益振。

李怀光既胁朝廷逐卢杞等,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陈涛斜,筑垒未毕,泚众大至。晟谓怀光曰:“贼若固守宫宛,或旷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战,此天以贼赐明公,不可失也。”怀光曰:“军适至,马未秣,士未饭,岂可遽战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与怀光同出军,怀光军士多掠人牛马,晟军秋豪不犯。怀光军士恶其异已,分所获与之,晟军终不敢受。怀光屯咸阳累月,逗留不进。上屡遣中使趣之,辞以士卒疲弊,且当休息观衅。诸将数劝之攻长安,怀光不从,密与朱泚通谋,事迹颇露。李晟屡奏,恐其有变,为所亻并,请移军东渭桥。上犹冀怀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怀光欲缓战期,且激怒诸军,奏言:“诸军粮赐薄,神策独厚。厚薄不均,难以进战。”上以财用方窘,若粮赐皆比神策,则无以给之。不然,又逆怀光意,恐诸军觖望。乃遣陆贽诣怀光营宣慰,因召李晟参议其事。怀光意欲晟自乞减损,使失士心,沮败其功。乃曰:“将士战斗同而粮赐异,何以使之协力。”贽未有言,数顾晟。晟曰:“公为元帅,得专号令,晟将一军,受指踪而已。至于增减衣食,公当裁之。”怀光默然,又不欲自减之,遂止。

时上遣崔汉衡诣吐蕃发兵,吐蕃相尚结赞言:“蕃法发兵,以主兵大臣为信。今制书无怀光署名,故不敢进。”上命陆贽谕怀光,怀光固执以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纵兵焚掠,谁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赏百缗,彼发兵五万,若援敕求赏,五百万缗何从可得。此二害也。虏骑虽来,必不先进,勒兵自固,观我兵势,胜则从而分功,败则从而图变,谲诈多端,不可亲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结赞亦不进军。陆贽自咸阳还,上言:“贼泚稽诛,保聚宫宛,势穷援绝,引日偷生。怀光总仗顺之师,乘制胜之气,鼓行芟剪,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师老不用,诸帅每欲进取,怀光辄沮其谋。据兹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护,委曲听从,观其所为,亦未知感。若不别务规略,渐思制持,唯以姑息求安,终恐变故难测。此诚事机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寻常容易处之。今李晟奏请移军,适遇臣衔命宣慰,怀光偶论此事,臣遂泛问所宜。怀光乃云: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犹虑有翻覆,因美其军盛强。怀光大自矜夸,转有轻晟之意。臣又从容问云:回日,或圣旨顾问事之可否,决定何如。怀光已肆轻言,不可中变,遂云:恩命许去,事亦无妨。要约再三,非不详审,虽欲追悔,固难为辞。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书,敕下依奏,别赐怀光手诏,示以移军事由。其手诏大意云:昨得李晟奏,请移军城东以分贼势。朕本欲委卿商量,适会陆贽回奏,云见卿语及于此,仍言许去事亦无妨,遂敕本军允其所请。如此,则词婉而直,理顺而明,虽蓄异端,何由起怨。”上从之。

晟自咸阳结陈而行,归东渭桥。时鄜坊节度使李建徽、神策行营节度使杨惠元犹与怀光联营,陆贽覆上奏曰:“怀光当管师徒,足以独制凶寇,逗留未进,抑有他由。所患太强,不资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杨惠元三节度之众,附丽其营,无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则。四军接垒,群帅异心,论势力则悬绝高卑,据职名则不相统属。怀光轻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从心,晟等疑怀光养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已。端居则互防飞谤,欲战则递恐分功,龃龉不和,嫌衅遂构,俾之同处,必不两全。强者恶积而欲亡,弱者势危而先覆,覆亡之祸,翘足可期。旧寇未平,新患方起,忧难所切,实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况乎事情已露,祸难垂成,委而不谋,何以宁乱。李晟见机虑变,先请移军就东,建徽、惠元势转孤弱,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虽有良图,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时。今因李晟愿行,便遣合军同往,托言晟兵素少,虑为贼泚所邀,借此两军迭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装,诏书至营,即日进路。怀光意虽不欲,然亦计无所施。是谓先人有夺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斗不可以不离,救焚不可以不疾,理尽于此,惟陛下图之。”上曰:“卿所料极善。然李晟移军,怀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东,恐因此生辞,转难调息,且更俟旬时。”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卢龙节度使。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李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决,欲亲总禁兵幸咸阳,以慰抚为名,趣诸将进讨。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怀光大惧,反谋益甚。

上垂欲行,怀光辞益不逊,上犹疑谗人间之。甲子,加怀光太尉,增实食,赐铁券,遣神策右兵马使李卞等往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圣人疑怀光邪。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辞气甚悖。朔方左兵马使张名振当军门大呼曰:“太尉视贼不许击,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弃之,自取族灭,富贵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怀光闻之,谓曰:“我不反,以贼方强,故须蓄锐俟时耳。”怀光大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发卒城咸阳,未几,移军据之。张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军此来,何也。何不攻长安,杀朱泚,取富贵,引军还邠邪。”怀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杀之。

右武锋兵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怀光养以为子。怀光潜与朱泚通谋,演芬遣其客郜成义诣行在告之,请罢其都统之权。成义至奉天,告怀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负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断其喉而去。

李卞等还,言怀光骄慢之状,于是行在始严门禁,从臣皆密装以待。

乙丑,加李晟河中、同绛节度使,上犹以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盐亭严震闻之,遣使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至盩厔以来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上闻而患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请“亟诣梁州,取严震符召用诚还府。若不受召,臣请杀之。”上喜曰:“卿何时复至此。”勋刻日时而去。既得震符,请壮士五人与之俱出骆谷。用诚不知事泄,以数百骑迎之,勋与之俱入驿。时天寒,勋多然稿火于驿外,军士皆往附火。勋乃从容出怀中符,以示用诚曰:“大夫召君。”用诚错愕起走,壮士自后执其手擒之。用诚子在勋后,斫伤勋首。壮士格杀其子,仆用诚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声则死。”勋入其营,士卒已擐甲执兵矣。勋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汉中,一朝弃之,与张用诚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诚,不问汝曹,无自取族灭。”众皆詟服。勋送用诚诣梁州,震杖杀之,命副将领其众。勋裹其首,覆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怀光夜遣人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怀光遣兵追杀之。怀光又宣言曰:“吾今与朱泚连和,车驾且当远避。”

怀光以韩游环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与游环书,约使为变,游环密奏之。明日,又以书趣之,游环又奏之。上称其忠义,因问:“策安出。”对曰:“怀光总诸道兵,故敢恃众为乱。今邠宁有张昕,灵武有宁景璇,河中有吕鸣岳,振武有杜从政,潼关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众及地授之,尊怀光之官,罢其权,则行营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怀光独立,安能为乱。”上曰:“罢怀光兵权,若朱泚何。”对曰:“陛下既许将士以克城殊赏,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贼取富贵,谁不愿之。邠府兵以万数,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诛泚。况诸道必有仗义之臣,泚不足忧也。”上然之。

丁卯,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其夕使别将达奚小俊烧乾陵,令升鸾为内应以惊胁乘舆。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上命瑊戒严,瑊出,部勒未毕,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颜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狈扈从。戴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朱泚之称帝也,兵部侍郎刘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蒋镇自往说之,凡再往,知不可诱胁,乃叹曰:“镇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岂可复以己之腥臊污漫贤者乎。”歔欷而返。乃闻上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数日而卒。

太子少师乔琳从上至盩厔,称老疾不堪山险,削发为僧,匿于仙游寺。泚闻之,召至长安,以为吏部尚书。于是朝士之窜匿者多出仕泚矣。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遇诸军粮料使张增于盩厔。三将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军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众曰:“此东数里有佛祠,吾贮粮焉。”三将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先是,东渭桥有粟十馀万斛,度支给李怀光军,几尽。是时怀光、朱泚连兵,声势甚盛,车驾南幸,人情扰扰。晟以孤军处二强寇之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又以书遗怀光,辞礼卑逊,虽示尊崇,而谕以祸福,劝之立功补过,故怀光惭恧未忍击之。晟曰:“畿内虽兵荒之馀,犹可赋敛。宿兵养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张彧假京兆尹,择四十馀人,

立绪兵马使,赏缗钱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赏百缗,竭公私之货,五日取办。”于是将士回首杀扈崿,皆归绪,军府乃定因。请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后数日,众乃知绪杀其兄,虽悔怒,而绪已立,无如之何。绪又杀悦亲将薛有伦等二十馀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贝州,闻乱,不敢进。朱滔闻悦死,喜曰:“悦负恩,天假手于绪也。”即遣其执宪大夫郑景济等将步骑五千助马寔,合兵万二千攻魏州。寔军王莽河,纵骑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入城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绪方危迫,遣随军候臧诣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还报,使亟定盟约。时绪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如悦存日之约。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杀掠,白骨蔽野,虽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虽盛强,其亡可跂立而待也。况昭义、恒冀方相与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反逆乎。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发奉天也,韩游环帅其麾下八百馀人还邠州。李怀光以李晟军浸盛,恶之,欲引军自咸阳袭东渭桥。三令其众,众不应,窃相谓曰:“若与我曹击朱泚,惟力是视。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从也。”怀光知众不可强,问计于宾佐,节度巡官良乡李景略曰:“取长安,杀朱泚,散军还诸道,单骑诣行在,如此,臣节亦未亏,功名犹可保也。”顿首恳请,至于流涕,怀光许之。都虞候阎晏等劝怀光东保河中,徐图去就。怀光乃说其众曰:“今日屯泾阳,召妻孥于邠,俟至,与之俱往河中。春装既办,还攻长安未晚也。东方诸县皆富实,军发之日,听尔曹俘掠。”众许之。怀光乃谓景略曰:“曏者之议,军众不从,子宜速去,不且见害。”遣数骑送之。景略出军门,恸哭曰:“不意此军一旦陷于不义。”

怀光遣使诣邠州,令留后张昕悉发所留兵万馀人及行营将士家属会泾阳,仍遣其将刘礼等将三千馀骑胁迁之。韩游环说昕曰:“李太尉功高自弃,已蹈祸机。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贵,游环请帅麾下以从。”昕曰:“昕微贱,赖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负也。”游环乃谢病不出,阴与诸将高固、杨怀宾等相结。时崔汉衡以吐蕃兵营于邠南,高固曰:“昕以众去,则邠城空矣。”乃诈为浑瑊书,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惧,竟不敢出。昕等谋杀诸将之不从者,游环知之,先与高固等举兵杀昕,遣杨怀宾奉表以闻,且遣人告崔汉衡。汉衡矫诏,以游环知军府事军,中大喜怀。光子旻在邠,游环遣之。或曰:“不杀旻,何以自明。”游环曰:“杀旻则怀光怒,其众必至,不如释旻以走之。”时杨怀宾子朝晟在怀光军中为右厢兵马使,闻之,泣白怀光曰:“父立功于国,子当诛夷,不可典兵。”怀光囚之。于是游环屯邠宁,戴休颜屯奉天,骆元光屯昭应,尚可孤屯蓝田,皆受李晟节度,晟军声大振。

始,怀光方强,朱泚畏之,与怀光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永为邻国。及怀光决反,逼乘舆南幸,其下多叛之,势益弱。泚乃赐怀光诏书,以臣礼待之,且征其兵。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掠泾阳等十二县,鸡犬无遗。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数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继。至河中,或劝河中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河中尹李齐运弃城走。怀光遣其将赵贵先筑垒于同州,刺史李纾惧,奔行在。幕僚裴向摄州事,诣贵先,责以逆顺之理。贵先感寤,遂请降,同州由是获全。向,遵庆之子也。怀光使其将符峤袭坊州,据之,渭北守将窦觎帅猎团七百围之。峤请降。诏以觎为渭北行军司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节度使。庚寅,车驾至城固。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访于陆贽。贽上奏,以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起端虽微,流弊必大。献瓜果者,止可赐之钱帛,不当酬以官。”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赐,而职官之赏兴焉。青朱杂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舆皂。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夫诱人之方,惟名与利,名近虚而于教为重,利近实而于德为轻。专实利而不济之以虚,则耗匮而物力不给。专虚名而不副之以实,则诞谩而人情不趋。故国家命秩之制,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然掌务而授俸者,唯系职事之一官,此所谓施实利而寓虚名者也。其勋、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资阴而已,此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今之员外、试官,颇同勋、散、爵号,虽则授无费禄,受不占员,然而突铦锋、排患难者,则以是赏之,竭筋力、展勤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献瓜果者亦授试官,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无藉焉,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贽在翰林,为上所亲信,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上行止必与之俱。梁、洋道险,尝与贽相失,经夕不至,上惊忧涕泣,募得贽者赏千金。久之,乃至,上甚喜,太子以下皆贺。然贽数直谏,迕上意。卢杞虽贬官,上心庇之。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故刘从一、姜公辅皆自下陈登用,贽恩遇虽隆,未得为相。

壬辰,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自安、史以来,盗贼攻剽,户口减耗太半,虽节制十五州,租赋不及中原数县。及大驾驻跸,粮用颇窘。上欲西幸成都,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藉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众议未决,会李晟表至,言:“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上乃止。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牙将严砺,震之从祖弟也,震使掌转饷,事甚修办。

初,奉天围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议者言楚琳凶逆反复,若不堤防,恐生窥伺。由是楚琳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留之不遣。甫至汉中,欲以浑瑊代楚琳镇凤翔,陆贽上奏,以为“楚琳杀帅助贼,其罪固大,但以乘舆未复,大憝犹存,勤王之师,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岭则道迂且遥,骆谷复为盗所扼,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艰,南北遂将敻绝。以诸镇危疑之势,居二逆诱胁之中,汹汹群情,各怀向背。傥或楚琳发憾,公肆猖狂,南塞要冲,东延巨猾,则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两端顾望,乃是天诱其衷,故通归涂,将济大业。陛下诚宜深以为念,厚加抚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凡今将吏,岂得尽无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况阻命之辈,胁从之流,自知负恩,安敢归化。斯衅非小,所宜速图。伏愿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亏挠兴复之业也。”上释然开寤,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节度使刘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同平章事兼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

庚子,诏数李怀光罪恶,叙朔方将士忠顺功名,犹以怀光旧勋,曲加容贷,其副元帅、太尉、中书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诸道节度、观察等使,宜并罢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马,委本军自举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统领,速具奏闻,当授旌旄,以从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宁兵马使韩游环为邠宁节度使。癸卯,以奉天行营兵马使戴休颜为奉天行营节度使。

灵武守将甯景璇为李怀光治第,别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璇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杀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华副元帅。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朱泚善遇之。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晟怒曰:“尔敢与贼为间。”立斩之。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乙巳,以陕虢防遏使唐朝臣为河中、同绛节度使。前河中尹李齐运为京兆尹,供晟军粮役。

庚戌,以魏博兵马使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浑瑊帅诸军出斜谷,崔汉衡劝吐蕃出兵助之。尚结赞曰:“邠军不出,将袭我后。”韩游环闻之,遣其将曹子达将兵三千往会瑊军,吐蕃遣其将论莽罗依将兵二万从之。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从瑊拔武功,庚戌,朱泚遣其将韩旻等攻武功,锽以其众迎降。瑊战不利,收兵登西原。会曹子达以吐蕃至,击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斩首万馀级,旻仅以身免。瑊遂引兵屯奉天,与李晟东西相应,以逼长安。

朱泚、姚令言数遣人诱泾原节度使冯河清,河清皆斩其使者。大将田希鉴密与泚通,杀河清,以军府附于泚,泚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有邢建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类,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卿试思之,如何为便。”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仇化为心膂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仇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周万机,有独驭区寓之意。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着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矧又非小。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社无疆之休。”

韩游环引兵会浑瑊于奉天。丙寅,加平卢节度使李纳同平章事。

朱滔攻贝州百馀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贾林复为李抱真说王武俊曰:“朱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滔连三道之兵,益以回纥,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则关中丧气,朱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悦,从之。

戊辰,武俊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与武俊营相距十里。两军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宾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仇耻亦惟子。”言终遂行,武俊严备以待之。抱真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向蒙开谕,得弃逆从顺,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荣。今又不间胡虏,辱为兄弟,武俊当何以为报乎。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战日,愿十兄按辔临视,武俊决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遂连营而进。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五月,盐铁判官万年王绍以江、淮缯帛来至,上命先给将士,然后御衫。韩滉遣使献绫罗四十担诣行在,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时关中兵荒,米斗直钱五百,及滉米至,减五之四。

吐蕃既破韩旻等,大掠而去。朱泚使田希鉴厚以金帛赂之,吐蕃受之,韩游环以闻。浑瑊又奏:“尚结赞屡遣人约,刻日共取长安,既而不至。闻其众今春大疫,近已引兵去。”上以李晟、浑瑊兵少,欲倚吐蕃以复京城,闻其去,甚忧之,以问陆贽。贽以为吐蕃贪狡,有害无益,得其引去,实可欣贺。乃上奏,其略曰:“吐蕃迁延观望,翻覆多端,深入郊畿,阴受贼使,致令群帅进退忧虞。欲舍之独前,则虑其怀怨乘蹑。欲待之合势,则苦其失信稽延。戎若未归,寇终不灭。”又曰:“将帅意陛下不见信任,且患蕃戎之夺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旧劳,而畏蕃戎之专其利。贼党惧蕃戎之胜,不死则悉遗之擒。百姓畏蕃戎之来,有财必尽为所掠。是以顺于王化者其心不得不怠,陷于寇境者其势不得不坚。”又曰:“今怀光别保蒲、绛,吐蕃远避封疆,形势既分,腹背无患,瑊、晟诸帅,才力得伸。”又曰:“但愿陛下慎于抚接,勤于砥砺,中兴大业,旬月可期。不宜尚眷眷于犬羊之群,以失将士之情也。”

上覆使谓贽曰:“卿言吐蕃形势甚善,然瑊、晟诸军当议规画,令其进取。朕欲遣使宣慰,卿宜审细条疏以闻。”贽以为贤君选将,委任责成,故能有功。况今秦、梁千里,兵势无常,遥为规画,未必合宜。彼违命则失君威,从命则害军事,进退羁碍,难以成功。不若假以便宜之权,待以殊常之赏,则将帅感悦,智勇得伸。乃上奏,其略曰:“锋镝交于原野而决策于九重之中,机会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用舍相碍,否臧皆凶。上有掣肘之讥,下无死绥之志。”又曰:“传闻与指实不同,悬算与临事有异。”又曰:“设使其中或有肆情干命者,陛下能于此时戮其违诏之罪乎。是则违命者既不果行罚,从命者又未必合宜,徒费空言,秪劳睿虑,匪唯无益,其损实多。”又曰:“君上之权,特异臣下,惟不自用,乃能用人。”

乙亥,李抱真、王武俊距贝州三十里而军。朱滔闻两军将至,急召马寔,寔昼夜兼行赴之。或谓滔曰:“武俊善野战,不可当其锋。宜徙营稍前逼之,使回纥绝其粮道。我坐食德、棣之餫,依营而陈,利则进攻,否则入保,待其饥疲,然后可制也。”滔疑未决。会马寔军至,滔命明日出战,寔言:“军士冒暑困惫,请休息数日乃战。”常侍杨布、将军蔡雄引回纥达干见滔,达干曰:“回纥在国与邻国战,常以五百骑破邻国数千骑,如扫叶耳。今受大王金帛牛酒,前后无算,思为大王立效,此其时矣。明日,愿大王驻马高丘,观回纥为大王翦武俊之骑,使匹马不返。”布、雄曰:“大王英略盖世,举燕、蓟全军,将扫河南,清关中,今见小敌,犹豫不击,失远近之望,将何以成霸业乎。达干请战是也。”滔喜,遂决意出战。

丙子旦,武俊遣其兵马使赵琳将五百骑伏于桑林,抱真列方陈于后,武俊引骑兵居前,自当回纥。回纥纵兵冲之,武俊命其骑控马避之。回纥突出其后,将还,武俊乃纵兵击之,赵琳自林中出横击之,回纥败走。武俊急追之,滔骑兵亦走,自践其步陈,步骑皆东奔。滔不能制,遂走趋其营。抱真、武俊合兵追击之,时滔引三万人出战,死者万馀人,逃溃者亦万馀人,滔才与数千人入营坚守。会日暮,昏雾,两军不能进,抱真军其营之西北,武俊军其东北。滔夜焚营,引兵出南门,趋德州遁去,委弃所掠资货山积,两军以雾,不能追也。

滔杀杨布、蔡雄而归幽州,心既内惭,又恐范阳留守刘怦因败图已。怦悉发留守兵夹道二十里,具仪仗迎之入府,相对悲喜,时人多之。

初张,孝忠以易州归国,诏以孝忠为义武节度使,以易、定、沧三州隶之。沧州刺史李固烈,李惟岳之妻兄也,请归恒州,孝忠遣押牙安喜程华交其州事。固烈悉取军府绫、缣、珍货数十车,将行,军士大噪曰:“刺史扫府库之实以行,将士于后饥寒,奈何。”遂杀固烈,屠其家。程华闻乱,自窦逃出,乱兵求得之,请知州事,华不得已,从之。孝忠闻之,即版华摄沧州刺史。华素宽厚,推心以待将士,将士安之。

会朱滔、王武俊叛,更遣人招华,华皆不从。时孝忠在定州,自沧如定,必过瀛州,瀛隶朱滔,道路阻涩。沧州录事参军李宇说华,表陈利害,请别为一军,华从之,遣宇奉表诣行在。上即以华为沧州刺史、横海军副大使、知节度事,赐名日华,令日华岁供义武租钱二十万缗。王武俊又使人说诱之。时军中乏马,日华绐使者曰:“王大夫必欲相属,当以二百骑相助。”武俊给之。日华悉留其马,遣其士归。武俊怒,而方与马燧等相拒,不能攻取,日华由是获全。及武俊归国,日华乃遣人谢过,偿其马价,且赂之。武俊喜,复与交好。

庚寅,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先是,姚令言等屡遣谍人觇晟进军之期,皆为逻骑所获。晟引示以所陈兵,谓曰:“归语诸贼,努力固守,勿不忠于贼也。”皆饮之酒,给钱而纵之。遂引兵至通化门外,耀武而还。贼不敢出,晟召诸将,问兵所从入,皆请“先取外城,据坊市,然后北攻宫阙”。晟曰:“坊市狭隘,贼若伏兵格斗,居人惊乱,非官军之利也。今贼重兵皆聚苑中,不若自苑北攻之,溃其腹心,贼必奔亡。如此,则宫阙不残,坊市无扰,策之上者也。”诸将皆曰:“善。”乃牒浑瑊及镇国节度使骆元光、商州节度使尚可孤,刻期集于城下。

壬辰,尚可孤败泚将仇敬忠于蓝田西,斩之。乙未,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米仓村。丙申,晟方自临筑垒,泚骁将张庭芝、李希倩,引兵大至。晟谓诸将曰:“始吾忧贼潜匿不出,今来送死,此天赞我,不可失也。”命副元帅兵马使吴诜等纵兵击之。时华州营在北,兵少,贼并力攻之,晟命牙前将李演等帅精兵救之。演等力战,贼败走。演等追之,乘胜入光泰门。再战,又破之。会夜,晟敛兵还。贼馀众走入白华门,夜闻恸哭。希倩,希烈之弟也。

丁酉,晟复出兵,诸将请待西师至夹攻之。晟曰:“贼数败,已破胆,不乘胜取之,使其成备,非计也。”贼又出战,官军屡捷。骆元光败泚军于浐西。戊戌,晟陈兵于光泰门外,使李演及牙前兵马使王佖将骑兵,牙前将史万顷将步兵,直抵苑墙神䴥村。晟先使人夜开苑墙二百馀步,比演等至,贼已树栅塞之,自栅中刺射官军,官军不得进。晟怒,叱诸将曰:“纵贼如此,吾先斩公辈矣。”万顷惧,帅众先进,拔栅而入。佖、演引骑兵继之,贼众大溃,诸军分道并入。姚令言等犹力战,晟命决胜军使唐良臣等步骑蹙之,且战且前,凡十馀合,贼不能支。至白华门,有贼数千骑出官军之背,晟帅百馀骑回御之,左右呼曰:“相公来。”贼皆惊溃。

先是,泚遣张光晟将兵五千屯九曲,去东渭桥十馀里,光晟密输款于晟。及泚败,光晟劝泚出亡,泚乃与姚令言帅馀众西走,犹近万人。光晟送泚出城,还,降于晟。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晟屯含元殿前,舍于右金吾仗,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宫禁。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五日内无得通家信。”命京兆尹李齐运等安慰居人。晟大将高明曜取贼妓,尚可孤军士擅取贼马,晟皆斩之,军中股栗。公私安堵,秋毫无犯,远坊有经宿乃知官军入城者。

是日,浑瑊、戴休颜、韩游环亦克咸阳,败贼三千馀众,闻泚西走,分兵邀之。

己亥,晟使京西兵马使孟涉屯白华门,尚可孤屯望仙门,骆元光屯章敬寺,晟以牙前三千人屯安国寺,以镇京城。斩泚党李希倩、敬釭、彭偃等八人于市。

王武俊既破朱滔,还恒州,表让幽州、卢龙节度使,上许之。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书记吴人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锺虡不移,庙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

晟在渭桥,荧惑守岁,久之乃退。宾佐皆贺,曰:“荧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进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敌而已。天象高远,谁得知之。”既克长安,乃谓之曰:“向非相拒也,吾闻五星赢缩无常,万一复来守岁,吾军不战自溃矣。”皆谢曰:“非所及也。”

朱泚将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比至泾州,才百馀骑。田希鉴闭城拒之,泚谓之曰:“汝之节,吾所授也,奈何临危相负。”使焚其门。希鉴取节投火中曰:“还汝节。”泚众皆哭。泾卒遂杀姚令言,诣希鉴降。泚独与范阳亲兵及宗族、宾客北趣驿马关,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韩旻等斩之,诣泾州降。源休、李子平奔凤翔,李楚琳斩之,皆传首行在。

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裹头内人。贽上奏,以为“今巨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谋始尽善,克终已稀,始而不谋,终则何有。所赐瑊诏,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诏,竟遣中使求之。

乙巳,诏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劳问将士,抚谕蒸黎。丙午,李晟斩文武官受朱泚宠任者崔宣、洪经纶等十馀人,又表守节不屈者刘乃、蒋沇等。己酉,以李晟为司徒、中书令,骆元光、尚可孤各迁官有差。以检校御史中丞田希鉴为泾原节度使。诏改梁州为兴元府。

甲寅,以浑瑊为侍中,韩游环、戴休颜各迁官有差。朱泚之败也,李忠臣奔樊川,擒获,丙辰,斩之。

上问陆贽“今至凤翔,有迎驾诸军,形势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贽上奏,以为“如此则事同胁执,以言乎除乱则不武,以言乎务理则不诚,用是时巡,后将安入。议者或谓之权,臣窃未谕其理。夫权之为义,取类权衡。今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君上行之必失众,臣下用之必陷身,历代之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由此误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喜于恩宥,将奔走不暇,安敢辄有旅拒,复劳诛鉏哉。”戊午,车驾发汉中。

李晟综理长安以备百司,自请至凤翔迎扈,上不许。内常侍尹元贞奉使同华,辄诣河中招谕李怀光。晟奏:“元贞矫制,擅赦元恶,请理其罪。”

秋七月丙子,车驾至凤翔,斩乔琳、蒋镇、张光晟等。李晟以光晟虽臣贼,而灭贼亦颇有力,欲全之。上不许。副元帅判官高郢数劝李怀光归款,怀光遣其子璀诣行在谢罪,请束身归朝。庚辰,诏遣给事中孔巢父赍先除怀光太子太保敕诣河中宣慰,朔方将士,悉复官爵如故。

壬午,车驾至长安。浑瑊、韩游环、戴休颜以其众扈从,李晟、骆元光、尚可孤以其众奉迎,步骑十馀万,旌旗数十里。晟谒见上于三桥,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伏路左请罪。上驻马慰抚,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马。至宫,每闲日辄宴勋臣,赏赐丰渥,李晟为之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将伊慎、王锷围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刘戒虚将步骑八千救之。皋遣别将李伯潜逆击之于应山,斩首千馀级,生擒戒虚,徇于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为安州刺史。又击希烈将康叔夜于厉乡,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怀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怀光左右多胡人,皆叹曰:“太尉无官矣。”巢父又宣言于众曰:“军中谁可代太尉领军事者。”于是怀光左右发怒喧噪。宣诏未毕,众杀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怀光亦不之止,复治兵为拒守之备。

初,肃宗在灵武,上为奉节王,学文于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莱书院,上为太子,亦与之游。及上在兴元,泌为杭州刺史,上急诏征之,与睦州刺史杜亚俱诣行在。乙未,以泌为左散骑常侍,亚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对,朝野皆属目附之。上问泌“河中密迩京城,朔方兵素称精锐,如达奚小俊等皆万人敌,朕昼夕忧之,奈何。”对曰:“天下事,甚有可忧者,若惟河中,不足忧也。夫料敌者,料将不料兵。今怀光,将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为意。怀光既解奉天之围,视朱泚垂亡之虏不能取,乃与之连和,使李晟得取以为功。今陛下已还宫阙,怀光不束身归罪,乃虐杀使臣,鼠伏河中,如梦魇之人耳。但恐不日为帐下所枭,使诸将无以借手也。”

李希烈闻李希倩伏诛,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使者曰:“自大梁来,非长安也。”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遂缢杀之。

李晟以泾州倚边,屡害军帅,尝为乱根,奏请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积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凤翔、陇右节度等使及四镇、北庭、泾原行营副元帅,进爵西平王。时李楚琳入朝,晟请与俱至凤翔斩之,以惩逆乱。上以新复京师,务安反仄,不许。

先是,上命浑瑊、骆元光讨李怀光军于同州,怀光遣其将徐庭光以精卒六千军于长春宫以拒之,瑊等数为所败不能进。时度支用度不给,议者多请赦怀光,上不许。李怀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晋州,牙将毛朝敭守隰州,郑抗守慈州,马燧皆遣人说下之。上乃加浑瑊河中绛州节度使,充河中同华陕虢行营副元帅,加马燧奉诚军晋慈隰节度使,充管内诸军行营副元帅,与镇国节度使骆元光、鄜坊节度使唐朝臣合兵讨怀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赵州,马燧奏请诏武俊与李抱真同击朱滔,以深、赵隶武俊,改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上从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领之。燧表让三州于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后有功者踵以为常。上喜而许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库而归之。

甲辰,以凤翔节度使李楚琳为左金吾大将军。丙午,加浑瑊朔方行营元帅。

李晟至凤翔,治杀张镒之罪,斩裨将王斌等十馀人。朱滔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军,上表待罪。癸未,马燧将步骑三万攻绛州。

度支以李怀光所部将士数万与怀光同反,不给冬衣。上曰:“朔方军累代忠义,今为怀光所制耳,将士何罪。”冬十月己亥,诏朔方及诸军在怀光所者,冬衣及赏钱皆当别贮,俟道路稍通,即时给之。

李勉累表乞自贬,辛丑,罢勉都统、节度使,其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怀光将阎晏寇同州,官军败于沙苑。诏征邠州之军,韩游环将甲士六千赴之。乙丑,马燧拔绛州,分兵取闻喜、万泉、虞乡、永乐、猗氏。

闰月丙子,以泾原节度使田希鉴为卫尉卿。李晟初至凤翔,希鉴遣使参候。晟谓使者曰:“泾州逼近吐蕃,万一入寇,州兵能独御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书意。”使者归以告希鉴,希鉴果请援兵,晟遣腹心将彭令英等戍泾州。晟寻托巡边,诣泾州,希鉴出迎,晟与之并辔而入,道旧结欢。希鉴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谓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抚毕即还凤翔。”希鉴不复疑。晟置宴,希鉴与将佐俱诣晟营。晟伏甲于外庑,既食而饮,彭令英引泾州诸将下堂,晟曰:“我与汝曹久别,各宜自言姓名。”于是得为乱者石奇等三十馀人,让之曰:“汝曹屡为逆乱,残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斩之。希鉴尚在座,晟顾之曰:“田郎亦不得无过,以亲知之故,当使身首得完。”希鉴曰:“唯。”遂引出,缢杀之,并其子萼。晟入其营,谕以诛希鉴之意,众股栗,无敢动者。

李希烈遣其将翟崇晖悉众围陈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梁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节,誓众归国。甲午,以澄为汴滑节度使。

宋亳节度使刘洽遣马步都虞候刘昌与陇右、幽州行营节度使曲环等将兵三万救陈州,十一月癸卯,败翟崇晖于州西,斩首三万五千级,擒崇晖以献。乘胜进攻汴州,李希烈惧,奔归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进。刘洽兵至城东,戊午,李希烈守将田怀珍开门纳之。明日,澄入,舍于浚仪,两军之士日有忿阋。会希烈郑州刺史孙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郑州。诏以都统司马宝鼎薛珏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长安,素服待罪。议者多以勉失守大梁,不应尚为相。李泌言于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长。及大梁不守,将士弃妻子而从之者殆二万人,足以见其得众心矣。且刘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阳,悉举其众以授之,卒平大梁,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复其位。议者又言:“韩滉闻銮舆在外,聚兵修石头城,阴蓄异志。”上疑之,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自车驾在外。滉贡献不绝。且镇抚江东十五州,盗贼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头城者,滉见中原板荡,谓陛下将有永嘉之行,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愿陛下察之,臣敢保其无他。”上曰:“外议汹汹,章奏如麻,卿弗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考功员外郎,今不敢归省其亲,正以谤语沸腾故也。”上曰:“其子犹惧如此,卿奈何保之。”对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愿上章明其无他,乞宣示中书,使朝众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违众,恐并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谓泌曰:“卿竟上章,已为卿留中。虽知卿与滉亲旧,岂得不自爱其身乎。”对曰:“臣岂肯私于亲旧必负陛下,顾滉实无异心,臣之上章,以为朝廷,非为身也。”上曰:“如何其为朝廷。”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面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感激无自疑之心,速运粮储,岂非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谕之矣。”即下泌章,令韩皋谒告归觐,面赐绯衣,谕以卿父比有谤言,朕今知其所以,释然不复信矣。因言:“关中乏粮,归语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润州,滉感悦流涕,即日,自临水滨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皋别其母,啼声闻于外。滉怒,召出,挞之,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既而陈少游闻滉贡米,亦贡二十万斛。上谓李泌曰:“韩滉乃能化陈少游,亦贡米矣。”对曰:“岂惟少游,诸道将争入贡矣。”

吏部尚书同平章事萧复奉使自江、淮还,与李勉、卢翰、刘从一俱见上。勉等退,复独留,言于上曰:“陈少游任兼将相,首败臣节,韦皋幕府下僚,独建忠义,请以皋代少游镇淮南,使善恶著明。”上然之。寻遣中使马钦绪揖刘从一,附耳语而去。诸相还合,从一诣复曰:“钦绪宣旨,令从一与公议朝来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卢知。敢问何事也。”复曰:“唐、虞黜陟,岳牧佥谐。爵人于朝,与士共之。使李、卢不堪为相,则罢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与之同议,而独隐此一事乎。此最当今之大弊。朝来主上亦有斯言,复已面陈其不可,不谓圣意尚尔。复不惜与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语从一。从一奏之,上愈不悦。复乃上表辞位,乙丑,罢为中庶子。

刘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十二月乙亥,薨,赠太尉,赙祭如常仪。

淮南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令将士推已知军事,且欲大掠。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韶等惧而止。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滉运江、淮粟帛入贡府,无虚月,朝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贞元元年春正月癸丑,赠颜真卿司徒,谥曰文忠。

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未几,上果用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应草制,执以白卢翰、刘从一曰:“卢杞作相,致銮舆播迁,海内疮痍,奈何遽迁大郡。愿相公执奏。”翰等不从,更命他舍人草制。乙卯,制出,高执之不下,且奏:“杞极恶穷凶,百辟疾之若仇,六军思食其肉,何可复用。”上不听。补阙陈京、赵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权,百揆失叙,天地神祗所知,华夏蛮夷同弃。傥加钜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丁巳,袁高复于正牙论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为刺史。”陈京等亦争之不已,曰:“杞之执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颈。今复用之,则奸党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谏者稍引却。京顾曰:“赵需等勿退,此国大事,当以死争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谓宰相“与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与之,虽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为澧州别驾。使谓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诚为至当。”又谓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窃议,比陛下于桓、灵。今承德音,乃尧、舜之不逮也。”上悦。杞竟卒于澧州。高,恕己之孙也。

三月,李希烈陷邓州。戊午,以汴滑节度使李澄为郑滑节度使。以代宗女嘉诚公主妻田绪。

李怀光都虞候吕鸣岳密通款于马燧,事泄,怀光杀之,屠其家。事连幕僚高郢、李墉,怀光集将士而责之,郢、墉抗言逆顺,无所惭隐,怀光囚之。墉,邕之侄孙也。马燧军于宝鼎,败怀光兵于陶城,斩首万馀级,分兵会浑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丑,以曹王皋为荆南节度使,李希烈将李思登以随州降之。

壬午,马燧、浑瑊破李怀光兵于长春宫南,遂掘堑围宫城,怀光诸将相继来降。诏以燧、瑊为招抚使。五月丙申,刘洽更名玄佐。

韩游环请兵于浑瑊,共取朝邑。李怀光将阎晏欲争之,士卒指邠军曰:“彼非吾父兄,则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语甚嚣,晏遽引兵去。怀光知众心不从,乃诈称欲归国,聚货财,饰车马,云俟路通入贡,由是得复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刘玄佐兼汴州刺史。朱滔病死,将士奉前涿州刺史刘怦知军事。

时连年旱、蝗,度支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李晟上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长安才三百里,同州当其冲,多兵则未为示信,少兵则不足堤防,忽惊东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怀光,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既无所诣,康日知又应迁移,土宇不安,何以奖励。二也。陛下连兵一年,讨除小丑,兵力未穷,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纥,南有淮西,皆观我强弱,不谓陛下施德泽,爱黎元,乃谓兵屈于人而自罢耳,必竞起窥觎之心。三也。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皆应叙勋行赏。今府库方虚,赏不满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罢诸道兵,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刍稿且尽,墙壁之间,饿殍甚众。且其军中大将杀戮略尽,陛下但敕诸道围守旬时,彼必有内溃之变。何必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哉。”又请发兵二万,自备资粮,独讨怀光。秋七月甲午朔,马燧自行营入朝,奏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上许之。

壬子,以刘怦为幽州、卢龙节度使。

八月,马燧至行营,与诸将谋曰:“长春宫不下,则怀光不可得。长春宫守备甚严,攻之旷日持久,我当身往谕之。”遂径造城下,呼怀光守将徐庭光,庭光帅将士罗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谓之曰:“我自朝廷来,可西向受命。”庭光等复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禄山已来,徇国立功四十馀年,何忽为灭族之计。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众不对。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将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怀光所为,汝曹无罪,第坚守勿出。”皆曰:“诺。”

壬申,燧与浑瑊、韩游环进军逼河中,至焦篱堡,守将尉珪以七百人降。是夕,怀光举火,诸营不应。骆元光在长春宫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轻元光,遣卒骂之,又为优胡于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汉将耳。”元光使白燧,燧还至城下,庭光开门降。燧以数骑入城慰抚,其众大呼曰:“吾辈复为王人矣。”浑瑊谓僚佐曰:“始吾谓马公用兵不吾远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诏以庭光试殿中监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帅诸军至河南,河中军士自相惊,曰:“西城擐甲矣。”又曰:“东城娖队矣。”须臾,军士皆易其号为“太平。”字。怀光不知所为,乃缢而死。

初,怀光之解奉天围也,上以其子璀为监察御史,宠待甚厚。及怀光屯咸阳不进,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负陛下,愿早为之备。臣闻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势,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惊曰:“知卿大臣爱子,当为朕委曲弥缝而密奏之。”对曰:“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其父与宗族也,顾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则卿以何策自免。”对曰:“臣之进言,非苟求生也。臣父败,则臣与之俱死矣,复有何策哉。使臣卖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为朕更至咸阳谕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阳而还,曰:“无益也,愿陛下备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说谕万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无信,吾非贪富贵也,直畏死耳。汝岂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陕,上谓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怀光者,诚惜璀也。卿至陕,试为朕招之。”对曰:“陛下未幸梁、洋,怀光犹可降也,今则不然。岂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复立于其朝乎。纵彼颜厚无惭,陛下每视朝,何心见之。臣得入陕,借使怀光请降,臣不敢受,况招之乎。李璀固贤者,必与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则亦无足贵也。”及怀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杀。

朔方将牛名俊断怀光首出降。河中兵犹万六千人,燧斩其将阎晏等七人,馀皆不问。燧自辞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墉于狱,皆奏置幕下。

韩游环之攻怀光也,杨怀宾战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游环遂以朝晟为都虞候。

上使问陆贽“河中既平,复有何事所宜区处。”令悉条奏。贽以河中既平,虑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为王师所向无敌,请乘胜讨淮西者。李希烈必诱谕其所部及新附诸帅曰:“奉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复诛伐。”如此则四方负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齐固当响应,兵连祸结,赋役繁兴,建中之忧,行将复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屡徼,幸不可以常觊。”又曰:“臣姑以生祸为忧,而未敢以获福为贺。”又曰:“陛下怀悔过之深诚,降非常之大号,所在宣旸之际,闻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换之夫,削伪号以请罪。观衅首鼠之将,一纯诚以效勤。”又曰:“曩讨之而愈叛,今释之而毕来。曩以百万之师而力殚,今以咫尺之诏而化洽。是则圣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帅之悖臣礼,拒天诛,图活而不图王,又明矣。是则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术。挤彼于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从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阖境罹殃。一境不宁,普天致扰。”又曰:“亿兆污人,四三叛帅,感陛下自新之旨,悦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辞,且修臣礼,其于深言密议固亦未尽坦然,必当聚心而谋,倾耳而听,观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与事符,则迁善之心渐固。傥事与言背,则虑祸之态复兴。”又曰:“朱泚灭而怀光戮,怀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傥平,祸将次及,则彼之蓄素疑而怀宿负者,能不为之动心哉。”又曰:“今皇运中兴,天祸将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国,以怀光之窃保中畿,岁未再周,相次枭殄,实众慝惊心之日,群生改观之时。威则已行,惠犹未洽。诚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济威,乘灭贼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从,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愿从也。想其潜虑,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计,已窃大号,虽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䩄于天地之间耳。纵未顺命,斯为独夫,内则无辞以起兵,外则无类以来助,其计不过厚抚部曲,偷容岁时,心虽陆梁,势必不致。陛下但敕诸镇各守封疆,彼既气夺算穷,是乃狴牢之类,不有人祸,则当鬼诛。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谓欤。

丁卯,诏以“李怀光尝有功,宥其一男,使续其后,赐之田宅,归其首及尸使收葬。加马燧兼侍中,浑瑊检校司空,馀将卒赏赉各有差。诸道与淮西连接者,宜各守封疆,非被侵轶,不须进讨。李希烈若降,当待以不死,自馀将士、百姓,一无所问。”

骆元光杀徐庭光。浑瑊镇河中,尽得李怀光之众,朔方军自是分矣。

卢龙节度使刘怦疾病,九月己亥,诏以其子行军司马济权知节度事,怦寻薨。二年。李希烈将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东道节度使樊泽

击擒之。三月,李希烈别将寇郑州,义成节度使李澄击破之。希烈兵势日蹙,会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将陈仙奇使医陈山甫毒杀之,因以兵悉诛其兄弟妻子,举众来降。甲申,以仙奇为淮西节度使。

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上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斛至陕,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东宫谓太子曰:“米已至陕,吾父子得生矣。”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时比岁饥馑,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麦始熟,市有醉人,当时以为嘉瑞。人乍饱食,死者复伍之一。数月,人肤色乃复故。

初,上与常侍李泌议复府兵,泌因为上历叙府兵自西魏以来兴废之由,且言:“府兵平日能安居田亩,每府有折冲领之,折冲以农隙教习战陈。国家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将帅按阅,有教习不精者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军还,则赐勋加赏,便道罢之。行者近不逾时,远不经岁。高宗以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使以图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来,承平日久,府兵浸堕,为人所贱,百姓耻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积财得宰相,边将效之。山东戍卒多赍缯帛自随,边将诱之寄于府库,昼则苦役,夜絷地牢,利其死而没入其财。故自天宝以后,山东戍卒还者什无二三,其残虐如此。然未尝有外叛、内侮、杀帅自擅者,诚以顾恋田园,恐累宗族故也。自开元之末,张说始募长征兵,谓之彍骑,其后益为六军。及李林甫为相,奏诸军皆募人为之,兵不土著,又无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祸乱遂生,至今为梗。向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废,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复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当与卿议之。”

三年春二月戊寅,镇海节度使韩滉薨。夏六月,以陕虢观察使李泌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四年春二月,李泌自陈衰老,独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听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劳苦,但未得其人耳。”上从容与泌论即位以来宰相曰:“卢杞忠清强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觉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独不觉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为奸邪也。傥陛下觉之,岂有建中之乱乎。杞以私隙杀杨炎,挤颜真卿于死地,激李怀光使叛,赖陛下圣明窜逐之,人心顿喜,天亦悔祸。不然,乱何由弭。”上曰:“杨炎以童子视朕,每论事,朕可其奏则悦,与之往复问难,即怒而辞位。观其意,以朕为不足与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乱,术士豫请城奉天,此盖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盖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则礼乐刑政皆无所用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与人较量理体,崔祐甫性躁,朕难之,则应对失次,朕常知其短而护之。杨炎论事亦有可采,而气色粗傲,难之辄勃然怒,无复君臣之礼,所以每见令人忿发。馀人则不敢复言。卢杞小心,朕所言无不从。又无学,不能与朕往复,故朕所怀尝不尽也。”对曰:“言无不从,岂忠臣乎。夫言而莫予违,此孔子所谓一言丧邦者也。”上曰:“惟卿则异彼三人者。朕言当,卿常有喜色。不当,常有忧色。虽时有逆耳之言,如向来纣及丧邦之类。朕细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则理安,如彼则危乱,言虽深切而气色和顺,无杨炎之陵傲。朕问难往复,卿辞理不屈,又无好胜之志,直使朕中怀已尽屈服而不能不从,此朕所以私喜于得卿也。”泌曰:“陛下所用相尚多,今皆不论,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谓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时牛仙客、陈希烈可以谓之相乎。如肃宗、代宗之任卿,虽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为相,则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五年。初,上思李怀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孙皆已伏诛。戊辰,诏以怀光外孙燕八八为怀光,后赐姓名李承绪,除左卫率胄曹参军,赐钱千缗,使养怀光妻王氏及守其墓祀。

七年春三月癸未,易定节度使张孝忠薨。八年春三月丁丑,山南东道节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节度使刘玄佐有威略,其母虽贵,日织绢一匹,谓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贵汝至此,必以死报之。”故玄佐始终不失臣节。庚午,玄佐薨。

夏五月癸酉,平卢节度使李纳薨,军中推其子师古知留后。

十二年春三月,魏博节度使田绪尚嘉诚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为副大使。夏四月庚午,绪暴薨,左右匿之,使季安领军事,年十五。乙亥,发丧,推季安为留后。

十七年夏五月丁巳,成德节度使王武俊薨。秋七月辛巳,以成德节度副使王士真为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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