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第二十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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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忠用事
编辑齐东昏侯永元元年夏六月戊辰,魏追尊皇妣高氏为文昭皇后,配飨高祖,增修旧冢,号终宁陵。追赐后父飏爵勃海公,谥曰敬,以其嫡孙猛袭爵。封后兄肇为平原公,肇弟显为澄城公。三人同日受封。魏主素未识诸舅,始赐衣帻引见,皆惶惧失措。数日之间,富贵赫弈。
和帝中兴元年。魏主时年十六,不能亲决庶务,委之左右。于是幸臣茹皓、赵郡王仲兴、上谷寇猛、赵郡赵修、南阳赵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
梁武帝天监元年冬十二月,魏陈留公主寡居,仆射高肇、秦州刺史张彝皆欲尚之。公主许彝而不许肇,肇怒,谮彝于魏主,彝坐沈废累年。二年冬十一月,魏主纳高肇兄偃之女为贵嫔。
三年。魏冠军将军茹皓,以巧思有宠于帝,常在左右,傅可门下奏事,弄权纳贿,朝野惮之,北海王详亦附焉。皓娶尚书令高肇从妹,皓妻之姊为详从父安定王燮之妃。详烝于燮妃,由是与皓益相昵狎。直阁将军刘胄本详所引荐,殿中将军常季贤以善养马,陈扫静掌栉,皆得幸于帝,与皓相表里,卖权势。
高肇本出高丽,时望轻之。帝既黜六辅,诛成阳王禧,专委事于肇。肇以在朝亲族至少,乃邀结朋援,附之者旬月超擢,不附者陷以大罪。尤忌诸王,以详位居其上,欲去之,独执朝政,乃谮之于帝,云详与皓、胄、季贤、扫静谋为逆乱。夏四月,帝夜召中尉崔亮入禁中,使弹奏详贪淫奢纵,及皓等四人怙权贪横,收皓等系南台,遣虎贲百人围守详第。又虑详惊惧逃逸,遣左右郭翼开金墉门驰出谕旨,示以中尉弹状。详曰:“审如中尉所纠,何忧也。正恐更有大罪横至耳。人与我物,我实受之。”诘朝,有司奏处皓等罪,皆赐死。
帝引高阳王雍等五王入议详罪。详单车防卫,送华林园,母妻随入,给小奴弱婢数人,围守甚严,内外不通。五月丁未朔,下诏宥详死,免为庶人。顷之,徙详于太府寺,围禁弥急,母妻皆还南第,五日一来视之。详暴卒,诏有司以礼殡葬。
先是,典事史元显献鸡雏,四翼四足,诏以问侍中崔光。光上表曰:“汉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渐化为雄,冠距将鸣。永光中,有献雄鸡生角。刘向以为:鸡者小畜,主司时起居人,小臣执事为政之象也。竟宁元年,石显伏辜,此其效也。灵帝光和元年,南宫寺雌鸡欲化为雄,但头冠未变,诏以问议郎蔡邕,对曰:头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鸡一身已变,未至于头,而上知之,是将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应之不精,政无所改,头冠或成,为患滋大。是后黄巾破坏四方,天下遂大乱。今之鸡状虽与汉不同,而其应颇相类,诚可畏也。臣以向、邕言推之,翼足众多,亦群下相扇助之象。雏而未大,足羽差小,亦其势尚微,易制御也。臣闻灾异之见,皆所以示吉凶,明君睹之而惧,乃能致福,暗主观之而慢,所以致祸。或者今亦有自贱而贵,关预政事,如前世石显之比者邪。愿陛下进贤黜佞,则妖弭庆集矣。”后数日,皓等伏诛,帝愈重光。
高肇说帝,使宿卫队主帅羽林虎贲守诸王第,殆同幽禁。彭城王勰切谏,不听。五年。魏主委任高肇,疏薄宗室,好桑门之法,不亲政事。
六年。高贵嫔有宠而妒,高肇势倾中外。后暴疾而殂,人皆归咎高氏,宫禁事秘,莫能详也。
七年春三月戊子,魏皇子昌卒,侍御师王显失于疗治,时人皆以为承高肇之意也。
秋七月甲午,魏立高贵嫔为皇后。尚书令高肇益贵重用事。肇多变更先朝旧制,减削封秩,抑黜勋人,由是怨声盈路。群臣宗室皆卑下之,唯度支尚书元匡与肇抗衡,先自造棺置听事,欲舆棺诣阙论肇罪恶,自杀以切谏。肇闻而恶之。会匡与太常刘芳议权量事,肇主芳议,匡遂与肇喧竞,表肇指鹿为马。御史中尉王显奏弹匡诬毁宰相,有司处匡死刑,诏恕死,降为光禄大夫。
初,魏主为京兆王愉纳于后之妹为妃,愉不爱,爱妾李氏,生子宝月。于后召李氏入宫,捶之。愉骄奢贪纵,所为多不法。帝召愉入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为冀州刺史。愉自以年长而势位不及二弟,潜怀愧恨。又身与妾屡被顿辱,高肇数谮愉兄弟,愉不胜忿。癸亥,杀长史羊灵引、司马李遵,诈称得清河王怿密疏,云:“高肇弑逆”。遂为坛于信都之南,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立李氏为皇后。法曹参军崔伯骥不从,愉杀之。在北州镇皆疑魏朝有变,定州刺史安乐王诠具以状告之,州镇乃安。乙丑,魏以尚书李平为都督北讨诸军、行冀州事,以讨愉。平,崇之从父弟也。
魏高后之立也,彭城武宣王勰固谏,魏主不听。高肇由是怨之,数谮勰于魏主,魏主不之信。勰荐其舅潘僧固为长乐太守,京兆王愉之反,胁僧固与之同,肇因诬勰北与愉通,南招蛮贼。彭城郎中令魏偃、前防阁高祖珍希肇提擢,构成其事。肇令侍中元晖以闻,晖不从。又令左卫元珍言之。帝以问晖,晖明勰不然。又以问肇,肇引魏偃、高祖珍为证,帝乃信之。戊戌,召勰及高阳王雍、广阳王嘉、清河王怿、广平王怀、高肇俱入宴。勰妃李氏方产,固辞不赴。中使相继召之,不得已,与妃诀而登车。入东掖门,度小桥,牛不肯进,击之良久,更有使者责勰来迟,乃去牛,人挽而进。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别所消息。俄而元珍引武士赍毒酒而至,勰曰:“吾无罪,愿一见至尊,死无恨。”元珍曰:“至尊何可复见。”勰曰:“至尊圣明,不应无事杀我,乞与告者一对曲直。”武士以刀镮筑之,大言曰:“冤哉,皇天。忠而见杀。”武士又筑之,乃饮毒酒,武士就杀之。向晨,以褥裹尸,载归其第,云:“王因醉而薨”。李妃号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杀人,天道有灵,汝安得良死。”魏主举哀于东堂,赠官、葬礼皆优厚加等。在朝贵贱,莫不丧气,行路士女皆流涕曰:“高令公枉杀贤王。”由是中外恶之益甚。
京兆王愉不能守信都,癸卯,烧门,携李氏及四子从百馀骑突走。李平入信都,斩愉所置冀州牧韦超等,遣统军叔孙头追执愉,置信都,以闻。群臣请诛愉,魏主弗许,命锁送洛阳,申以家人之训。行至野王,高肇密使人杀之。诸子至洛,魏主皆赦之。
魏主将屠李氏,中书令崔光谏曰:“李氏方妊,刑至刳胎,乃桀、纣所为,酷而非法。请俟产毕,然后行刑。”从之。
李平捕愉馀党千馀人,将尽杀之。录事参军高颢曰:“此皆胁从,前既许之原免矣,宜为表陈。”平从之,皆得免死。颢,祐之孙也。济州刺史高植帅州军击愉有功,当封,植不受,曰:“家荷重恩,为国致效,乃其常节,何敢求赏。”植,肇之子也。加李平散骑常侍。高肇及中尉王显素恶平,显弹平在冀州隐截官口,肇奏除平名。
十一年春正月丙辰,魏以车骑大将军、尚书令高肇为司徒,清河王怿为司空,广平王怀进号骠骑大将军,加仪同三司。肇虽登三司,犹自以去要任,怏怏形于言色,见者嗤之。尚书右丞高绰、国子博士封轨,素以方直自业,及肇为司徒,绰送迎往来,轨竟不诣肇。绰顾不见轨,乃遽归,叹曰:“吾平生自谓不失规矩,今日举措,不如封生远矣。”绰,允之孙。轨,懿之族孙也。
清河王怿有才学闻望,惩彭城之祸,因侍宴,谓肇曰:“天子兄弟讵有几人,而翦之几尽。昔王莽头秃,藉渭阳之资,遂篡汉室。今君身曲,亦恐终成乱阶。”会大旱,肇擅录囚徒,欲以收众心。怿言于魏主曰:“昔季氏旅于泰山,孔子疾之,诚以君臣之分,宜防微杜渐,不可渎也。减膳、录囚,乃陛下之事,今司徒行之,岂人臣之义乎。明君失之于上,奸臣窃之于下,祸乱之基,于此在矣。”帝笑而不应。
十四年春正月,魏世宗殂,太子诩即位。先是,高肇擅权,尤忌宗室有时望者,太子太保任城王澄数为肇所谮,惧不自全,乃终日酣饮,所为如狂,朝廷机要无所关豫。及世宗殂,肇拥兵于外,朝野不安。领军将军于忠与门下议,以“肃宗幼,未能亲政,宜使太保高阳王雍入居西柏堂,省决庶政,以任城王澄为尚书令,总摄百揆”,奏皇后,请即敕授。王显素有宠于世宗,恃势使威,为世所疾,恐不为澄等所容,与中常侍孙伏连等密谋寝门下之奏,矫皇后令,以高肇录尚书事,以显与勃海公高猛同为侍中。于忠等闻之,托以侍疗无效,执显于禁中,下诏削爵任。显临执呼冤,直阁以刀镮撞其掖下,送右卫府,一宿而死。庚申,下诏如门下所奏,百官总已听于二王,中外悦服。
二月庚辰,尊皇后为皇太后。魏王称名为书,告哀于高肇,且召之还。肇承变忧惧,朝夕哭泣,至于羸悴。归至瀍涧,家人迎之,不与相见。辛巳,至阙下,衰服号哭,升太极殿尽哀。高阳王雍与于忠密谋,伏直寝邢豹等十馀人于舍人省下,肇哭毕,引入西庑,清河诸王皆窃言目之。肇入省,豹等扼杀之。下诏暴其罪恶,称肇自尽,自馀亲党悉无所问,削除职爵,葬以士礼。逮昏,于厕门出尸归其家。
魏于忠既居门下,又总宿卫,遂专朝政,权倾一时。
魏尚书裴植,自谓人门不后王肃,以朝廷处之不高,意常怏怏,表请解官隐嵩山,世宗不许,深怪之。及为尚书,志气骄满,每谓人曰:“非我须尚书,尚书亦须我。”每入参议论,好面讥毁群官。又表征南将军田益宗,言:“华夷异类,不应在百世衣冠之上。”于忠、元昭见之切齿。
尚书左仆射郭祚,冒进不已,自以东宫师傅,列辞尚书,望封侯、仪同。诏以祚为都督雍岐华三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
祚与植皆恶于忠专横,密劝高阳王雍使出之。忠闻之,大怒,令有司诬奏其罪。尚书奏“羊祉告植姑子皇甫仲达,云受植旨,诈称被诏,帅合部曲,欲图于忠。臣等穷治,辞不伏引,然众证明昞,准律当死。众证虽不见植,皆言仲达为植所使,植召仲达责问而不告列。推论情状,不同之理不可分明,不得同之常狱,在所降减,计同仲达处植死刑。植亲帅城众,附从王化,依律上议,乞赐裁处。”忠矫诏曰:“凶谋既尔,罪不当恕。虽有归化之诚,无容上议,亦不须待秋分。”八月己亥,植与郭祚及都水使者杜陵、韦隽皆赐死。隽,祚之昏家也。忠又欲杀高阳王雍,崔光固执不从,乃免雍官,以王还第。朝野冤愤,莫不切齿。
庚寅,魏以车骑大将军于忠为尚书令、特进,加仪同三司。
自郭祚等死,诏令生杀皆出于忠,王公畏之,重足胁息。太后既亲政,乃解忠侍中、领军、崇训卫尉,止为仪同三司、尚书令。后旬馀,太后引门下侍官于崇训宫,问曰:“忠在端右,声望何如?”咸曰:“不称厥任。”乃出忠为都督冀定瀛三州诸军事、征北大将军、冀州刺史。
初,魏于忠用事,自言世宗许其优转,太傅雍等皆不敢违,加忠车骑大将军。忠又自谓新故之际,有定社稷之功,讽百僚令加已赏。雍等议封忠常山郡公。忠又难于独受,乃讽朝廷同在门下者皆加封邑。雍等不得已,复封崔光为博平县公,而尚书元昭等上诉不已。太后敕公卿再议,太傅怿等上言:“先帝升遐,奉迎乘舆,侍卫省闼,乃臣子常职,不容以此为功。臣等前议,授忠茅土,正以畏其威权,苟免暴戾故也。若以功过相除,悉不应赏,请皆追夺。”崔光亦奉送章绶茅土,表十馀上,太后从之。
高阳王雍上表自劾,称“臣初入柏堂,见诏旨之行一由门下,臣出君行,深知不可而不能禁。于忠专权,生杀自恣,而臣不能违。忠规欲杀臣,赖在事执拒。臣欲出忠于外,在心未行,返为忠废。忝官尸禄,孤负恩私,请返私门,伏听司败。”太后以忠有保护之功,不问其罪。
十五年春二月,魏中尉元匡奏弹于忠“幸国大灾,专擅朝命,裴、郭受冤,宰辅黜辱。又自矫旨为仪同三司、尚书令,领崇训卫尉,原其此意,欲以无上自处。既事在恩后,宜加显戮。请遣御史一人,就州行决。自去岁世宗晏驾以后,皇太后未亲览以前,诸不由阶级,或发门下诏书,或由中书宣敕,擅相拜授者,已经恩宥,正可免罪,并宜追夺。”太后令曰:“忠已蒙特原,无宜追罪,馀如奏。”
夏四月,魏胡太后追思于忠之功,曰:“岂宜以一谬弃其馀勋。”复封忠为灵寿县公。
十七年春三月辛未,魏灵寿武敬公于忠卒。
邢峦寇巴西
编辑梁武帝天监四年。初,谯国夏侯道迁以辅国将军从裴叔业镇寿阳,为南谯太守,与叔业有隙,单骑奔魏。魏以道迁为骁骑将军,从王肃镇寿阳,使道迁守合肥。肃卒,道迁弃戍来奔,从梁、秦二州刺史庄丘黑镇南郑,以道迁为长史,领汉中太守。黑卒,诏以都官尚书王珍国为刺史,未至,道迁阴与军主考城江悦之等谋降魏。
先是,魏仇池镇将杨灵珍叛魏来奔,朝廷以为征虏将军、假武都王,助戍汉中,有部曲六百馀人,道迁惮之。上遣左右吴公之等使南郑,道迁遂杀使者,发兵击灵珍父子,斩之,并使者首送于魏。白马戍主尹天宝闻之,引兵击道迁,败其将庞树,遂围南郑。道迁求救于氐王杨绍先、杨集起、杨集义,皆不应,集义弟集朗独引兵救道迁,击天宝,杀之。魏以道迁为平南将军、豫州刺史、丰县侯。又以尚书邢峦为镇西将军、都督征梁汉诸军事,将兵赴之。道迁受平南,辞豫州,且求公爵,魏主不许。
春二月,魏邢峦至汉中,击诸城戍,所向摧破。晋寿太守王景据石亭,峦遣统军李义珍击走之。魏以峦为梁秦二州刺史。巴西太守庞景民据郡不下,郡民严玄思聚众自称巴州刺史附于魏,攻景民,斩之。杨集起、集义闻魏克汉中而惧,闰月,帅群氐叛魏,断汉中粮道,峦屡遣军击破之。
夏四月,冠军将军孔陵等将兵二万戍深坑,鲁方达戍南安,任僧褒等戍石同以拒魏。邢峦遣统军王足将兵击之,所至皆捷,遂入剑阁。陵等退保梓潼,足又进击,破之。梁州十四郡地,东西七百里,南北千里,皆入于魏。
初,益州刺史当阳侯邓元起,以母老乞归,诏征为右卫将军,以西昌侯渊藻代之。渊藻,懿之子也。夏侯道迁之叛也,尹天宝驰使报元起。及魏寇晋寿,王景胤等并遣告急。众劝元起急救之,元起曰:“朝廷万里,军不猝至,若寇贼侵淫,方须扑讨,董督之任,非我而谁。何事匆匆救之。”诏假元起都督征讨诸军事,救汉中,而晋寿已陷。萧渊藻将至,元起营还装,粮储器械,取之无遗。渊藻入城,恨之,又求其良马,元起曰:“年少郎子,何用马为。”渊藻恚,因醉,杀之。元起麾下围城,哭,且问故,渊藻曰:“天子有诏。”众乃散。遂诬以反,上疑焉。元起故吏广汉罗研诣阙讼之,上曰:“果如我所量也。”使让渊藻曰:“元起为汝报仇,汝为仇报仇。忠孝之道如何。”乃贬渊藻号为冠军将军,赠元起征西将军,谥曰忠侯。
李延寿论曰:元起勤乃胥附,功惟辟土,劳之不图,祸机先陷。冠军之贬,于罚已轻,梁之政刑,于斯为失。私戚之端,自斯而启,年之不永,不亦宜乎。
益州民焦僧护聚众数万作乱,萧渊藻年未弱冠,集僚佐议自击之。或陈不可,渊藻大怒,斩于阶侧。乃乘平肩舆巡行贼垒,贼弓乱射,矢下如雨,从者举楯御矢,渊藻命去之。由是人心大安,击僧护等,皆平之。
秋八月庚戌,秦梁二州刺史鲁方达与魏王足统军纪洪雅、卢祖迁战,败,方达等十五将皆死。壬子,王景胤等又与祖迁战,败,景胤等二十四将皆死。
冬十一月,魏王足围涪城,蜀人震恐,益州城戍降魏者什二三,民自上名籍者五万馀户。邢峦表于魏主,请乘胜取蜀,以为“建康、成都相去万里,陆行既绝,惟资水路,水军西上,非周年不达,益州外无军援,一可图也。顷经刘季连反,邓元起攻围,资储空竭,吏民无复固守之志,二可图也。萧渊藻裙屐少年,未洽治务,宿昔名将,多见囚戮,今之所任,皆左右少年,三可图也。蜀之所恃,唯在剑阁,今既克南安,已夺其险,据彼境内,三分已一。自南安向涪,方轨无碍,前军累败,后众丧魄,四可图也。渊藻是萧衍骨肉至亲,必无死理,若克涪城,渊藻安肯城中坐而受困,必将望风逃去。若其出斗,庸、蜀士卒驽怯,弓矢寡弱,五可图也。臣内省文吏,不习军旅,赖将士竭力,频有薄捷。既克重阻,民心怀服,瞻望涪、益,旦夕可屠,正以兵少粮匮,未宜前出,今若不取,后图便难。况益州殷实,户口十万,比寿春、义阳,其利三倍。朝廷若欲进取,时不可失。若欲保境宁民,则臣居此无事,乞归侍养。”魏主诏以“平蜀之举,当更听后敕。寇难未夷,何得以养亲为辞。”峦又表称“昔邓艾、锺会帅十八万众,倾中国资储,仅能平蜀,所以然者,斗实力也。况臣才非古人,何宜以二万之众而希平蜀。所以敢者,正以据得要险,士民慕义,此往则易,彼来则难,任力而行,理有可克。今王足已逼涪城,脱得涪,则益州乃成擒之物,但得之有早晚耳。且梓潼已附,民户数万,朝廷岂可不守。又剑阁天险,得而弃之,良可惜矣。臣诚知战伐危事,未易可为。自军度剑阁以来,鬓发中白,日夜战惧,何可为心。所以勉强者,既得此地而自退不守,恐负陛下之爵禄故也。且臣之意算,正欲先取涪城,以渐而进。若得涪城,则中分益州之地,断水陆之冲,彼外无援军,孤城自守,何能复持久哉。臣今欲使军军相次,声势连接,先为万全之计,然后图功,得之则大利,不得则自全。又巴西、南郑相距千四百里,去州迢遰,恒多扰动。昔在南之日,以其统绾势难,曾立巴州,镇静夷獠,梁州藉利,因而表罢。彼土民望,严、蒲、何、杨,非惟一族,虽率居山谷,而豪右甚多,文学风流,亦为不少。但以去州既远,不获仕进,至于州纲,无由厕迹,是以郁怏,多生异图。比道迁建义之始,严玄思自号巴州刺史,克城以来,仍使行事。巴西广袤千里,户馀四万,若于彼立州,镇摄华獠,则大帖民情,从垫江已还,不劳征伐,自为国有。”魏主不从。
先是,魏主以王足行益州刺史。上遣天门太守张齐将兵救益州,未至,魏主更以梁州军司泰山羊祉为益州刺史。王足闻之,不悦,辄引兵还,遂不能定蜀。久之,足自魏来奔。邢峦在梁州,接豪右以礼,抚小民以惠,州人悦之。峦之克巴西也,使军主李仲迁守之。仲迁溺于酒色,费散兵储,公事谘承,无能见者,峦忿之切齿。仲迁惧,谋叛,城人斩其首,以城来降。
五年春正月,杨集义围魏关城,邢峦使建武将军傅竖眼讨之,集义逆战,击破之。乘胜逐北,壬申,克武兴,执杨绍先,送洛阳。杨集起、杨集义亡走,遂灭其国,以为武兴镇,又改为东益州。
杨集起兄弟相率降魏。
梁魏争淮堰
编辑梁武帝天监十二年夏五月,寿阳久雨,大水入城,庐舍皆没。魏扬州刺史李崇勒兵泊于城上,水增未已,乃乘船附于女墙,城不没者二板。将佐劝崇弃寿阳保北山,崇曰:“吾忝守藩岳,德薄致灾。淮南万里,系于吾身,一旦动足,百姓瓦解,扬州之地,恐非国物。吾岂爱一身,取愧王尊,但怜此士民无辜同死。可结筏随高,人规自脱,吾必与此城俱没,幸诸君勿言。”
扬州治中裴绚帅城南民数千家泛舟南走,避水高原。谓崇还北,因自称豫州刺史,与别驾郑祖起等送任子来请降。马仙琕遣兵赴之。
崇闻绚叛,未测虚实,遣国侍郎韩方兴单舸召之。绚闻崇在,怅然惊恨,报曰:“比因大水颠狈,为众所推。今大计已尔,势不可追,恐民非公民,吏非公吏,愿公早行,无犯将士。”崇遣从弟宁朔将军神等将水军讨之,绚战败,神追拔其营。绚走,为村民所执,还至尉升湖,曰:“吾何面见李公乎。”乃投水死。绚,叔业之兄孙也。郑祖起等皆伏诛。崇上表以水灾求解州任,魏主不许。
崇沈深宽厚,有方略,得士众心。在寿春十年,常养壮士数千人,寇来无不摧破,邻敌谓之“卧虎”。上屡设反间以疑之,又授崇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万户郡公,诸子皆为县侯。而魏主素知其忠笃,委信不疑。
十三年冬十月,魏降人王足陈计,求堰淮水以灌寿阳。上以为然,使水工陈承伯、材官将军祖桓视地形,咸谓“淮内沙土漂轻不坚实,功不可就”。上弗听,发徐、扬民率二十户取五丁以筑之,假太子右卫率康绚都督淮上诸军事,并护堰作于锺离。役人及战士合二十万,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筑土,合脊于中流。
十四年春三月,魏左仆射郭祚表称“萧衍狂悖,谋断川渎,役苦民劳,危亡已兆。宜命将出师,长驱扑讨。”魏诏平南将军杨大眼督诸军镇荆山。夏四月,浮山堰成而复溃。或言蛟龙能乘风雨破堰,其性恶铁,乃运东西冶铁器数千万斤沈之,亦不能合。乃伐树为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木石无钜细皆尽,负檐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蝇虫昼夜声合。
秋九月,左游击将军赵祖悦袭魏西硖石,据之以逼寿阳。更筑其城,徙缘淮之民以实城内。将军田道龙等散攻诸戍,魏扬州刺史李崇分遣诸将拒之。癸亥,魏遣假镇南将军崔亮攻西硖石,又遣镇东将军萧宝寅决淮堰。
冬十二月己酉,魏崔亮至硖石,赵祖悦逆战而败,闭城自守,亮进围之。是冬寒甚,淮、泗尽冻,浮山堰士卒死者什七八。
十五年春正月,魏崔亮攻硖石未下,与李崇约水陆并进,崇屡违期不至。胡太后以诸将不壹,乃以吏部尚书李平为使持节、镇军大将军兼尚书右仆射,将步骑二千赴寿阳,别为行台,节度诸军,如有乖异,以军法从事。萧宝寅遣轻车将军刘智文等渡淮攻破三垒。二月乙巳,又败将军垣孟孙等于淮北。李平至硖石,督李崇、崔亮等刻日水陆进攻,无敢乖互,战屡有功。
上使左卫将军昌义之将兵救浮山,未至,康绚已击魏兵,却之。上使义之与直阁王神念溯淮救硖石。崔亮遣将军博陵崔延伯守下蔡,延伯与别将伊瓮生夹淮为营。延伯取车轮去辋,削锐其辐,两两接对,揉竹为緪,贯连相属,并十馀道,横水为桥,两头施大鹿卢,出没随意,不可烧斫。既断赵祖悦走路,又令战舰不通,义之、神念屯梁城不得进。李平部分水陆攻硖石,克其外城。乙丑,祖悦出降,斩之,尽俘其众。
胡太后赐崔亮书,使乘胜深入。平部分诸将,水陆并进,攻浮山堰。亮违平节度,以疾请还,随表辄发。平奏处亮死刑,太后令曰:“亮去留自擅,违我经略,虽有小捷,岂免大咎。但吾摄御万机,庶几恶杀,可特听以功补过。”魏师遂还。
三月,魏论西硖石之功,辛未,以李崇为骠骑将军,加仪同三司。李平为尚书右仆射。崔亮进号镇北将军。亮与平争功于禁中,太后以亮为殿中尚书。
魏萧宝寅在淮堰,上为手书诱之,使袭彭城,许送其国庙及室家诸从还北。宝寅表上其书于魏朝。
夏四月,淮堰成,长九里,下广一百四十丈,上广四十五丈,高二十丈,树以杞柳,军垒列居其上。
或谓康绚曰:“四渎,天所以节宣其气,不可久塞。若凿湬东注,则游波宽缓,堰得不坏。”绚乃开湬东注。又纵反间于魏曰:“梁人所惧开湬,不畏野战。”萧宝寅信之,凿山深五丈,开湬北注,水日夜分流犹不减,魏军竟罢归。水之所及,夹淮方数百里。李崇作浮桥于硖石戍间,又筑魏昌城于八公山东南,以备寿阳城坏,居民散就冈垄。其水清澈,俯视庐舍冢墓,了然在下。
初,堰起于徐州境内,刺史张豹子宣言,谓已必掌其事。既而康绚以他官来监作,豹子甚惭。俄而敕豹子受绚节度,豹子遂谮绚与魏交通。上虽不纳,犹以事毕,征绚还。
秋八月,康绚既还,张豹子不复修淮堰。九月丁丑,淮水暴涨,堰坏,其声如雷,闻三百里,缘淮城戍村落十馀万口皆漂入海。初,魏人患淮堰,以任城王澄为上将军、大都督南讨诸军事,勒众十万,将出徐州来攻堰。尚书右仆射李平以为“不假兵力,终当自坏”。及闻破,太后大喜,赏平甚厚,澄遂不行。
元乂幽后
编辑梁武帝天监九年春三月丙戌,魏皇子诩生,大赦。诩母胡充华,临泾人,父国珍袭武始伯。充华初选入掖庭,同列以故事祝之曰:“愿生诸王、公主,勿生太子。”充华曰:“妾之志异于诸人,奈何畏一身之死而使国家无嗣乎。”及有娠,同列劝去之,充华不可,私自誓曰:“若幸而生男,次第当长,男生身死,所不憾也。”既而生诩。先是,魏主频丧皇子,年渐长,深加慎护,择良家宜子者以为乳保,养于别宫,皇后、充华皆不得近。
十一年冬十月乙亥,魏立皇子诩为太子,始不杀其母。十二年秋八月,魏主幸东宫,以中书监崔光为太子少傅。
十四年春正月甲寅,魏主有疾,丁巳,殂于式干殿。侍中、中书监、太子少傅崔光,侍中领军将军于忠,詹事王显,中庶子代人侯刚迎太子诩于东宫,即皇帝位。高后欲杀胡贵嫔,中给事谯郡刘腾以告侯刚,刚以告于忠。忠问计于崔光,光使置贵嫔于别所,严加守卫,由是贵妃深德四人。
二月庚辰,尊皇后为皇太后。己亥,尊胡贵嫔为皇太妃。三月甲辰朔,以高太后为尼,徙居金墉坡瑶光寺,非大节庆,不得入宫。
秋八月丙子,魏尊胡太妃为皇太后,居崇训宫。于忠领崇训卫尉,刘腾为崇训太仆,加侍中,侯刚为侍中、抚军将军。又以太后父国珍为光禄大夫。
魏江阳王继之子乂娶胡太后妹,以乂为通直散骑侍郎,乂妻为新平郡君,仍拜女侍中。群臣奏请皇太后临朝称制,九月乙未,灵太后始临朝听政。太后聪悟,颇好读书属文,射能中针孔,政事皆出手笔自决。加胡国珍侍中,封安定公。
十五年秋九月,魏胡太后数幸宗戚勋贵之家。侍中崔光表谏曰:“《礼》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谓之君臣为谑。不言王后夫人,明无适臣家之义。夫人,父母在有归宁,没则使卿宁。汉上官皇后将废昌邑,霍光、外祖也,亲为宰辅,后犹御武帐以接群臣,示男女之别也。今帝族方衍,勋贵增迁,祗请遂多,将成彝式。愿陛下简息游幸,则率土属赖,含生仰悦矣。”
十七年秋八月,魏宦者刘腾,手不解书,而多奸谋,善揣人意。胡太后以其保护之功,累迁至侍中、右光禄大夫,遂干预政事,纳赂为人求官,无不效者。河间王琛,简之子也,为定州刺史,以贪纵著名。及罢州还,太后诏曰:“琛在定州,唯不将中山宫来,自馀无所不致,何可更复叙用。”遂废于家。琛乃求为腾养息,赂腾金宝钜万计。腾为之言于太后,得兼都官尚书,出为秦州刺史。会腾疾笃,太后欲及其生而贵之,九月癸未朔,以腾为卫将军,加仪同三司。
普通元年。魏太傅侍中、清河文献王怿,美风仪,胡太后逼而幸之。然素有才能,辅政多所匡益,好文学,礼敬士人,时望甚重。侍中领军将军元乂在门下,兼总禁兵,恃宠骄恣,志欲无极,怿每裁之以法,乂由是怨之。卫将军、仪同三司刘腾,权倾内外,吏部希腾意,奏用腾弟为郡,人资乖越,怿抑而不奏,腾亦怨之。龙骧府长史宋维,弁之子也,怿荐为通直郎,浮薄无行。乂许维以富贵,使告司染都尉韩文殊父子谋作乱立怿。怿坐禁止,案验,无反状,得释。维当反坐,乂言于太后曰:“今诛维,后有真反者,人莫敢告。”乃黜维为昌平郡守。
乂恐怿终为已害,乃与刘腾密谋,使主食中黄门胡定自列,云:“怿货定使毒魏主,若已得为帝,许定以富贵”。帝时年十一,信之。秋七月丙子,太后在嘉福殿,未御前殿,乂奉帝御显阳殿,腾闭永巷门,太后不得出。怿入,遇乂于含章殿后,乂厉声不听怿入。怿曰:“汝欲反邪。”乂曰:“乂不反,正欲缚反者耳。”命宗士及直斋执怿衣袂,将入含章东省,使人防守之。腾称诏集公卿议,论怿大逆。众咸畏乂,无敢异者。唯仆射新泰文贞公游肇抗言,以为不可,终不下署。
乂、腾持公卿议入奏,俄而得可,夜中杀怿。于是诈为太后诏,自称有疾,还政于帝。幽太后于北宫宣光殿,宫门昼夜长闭,内外断绝,腾自执管籥,帝亦不得省见,裁听传食而已。太后服膳俱废,不免饥寒,乃叹曰:“养虎得噬,我之谓矣。”乂使中常侍酒泉贾粲侍帝书,密令防察动止。乂遂与太师高阳王雍等同辅政,帝谓乂为姨父。乂与腾表里擅权,乂为外御,腾为内防,常直禁省,共裁刑赏,政无钜细,决于二人,威振内外,百僚匿迹。朝野闻怿死,无不丧气,胡夷为之剺面者数百人。游肇愤悒而卒。
魏相州刺史中山文庄王熙,英之子也,与弟给事黄门侍郎略、司徒祭酒纂,皆为清河王怿所厚,闻怿死,起兵于邺,上表欲诛元乂、刘腾。纂亡奔邺。后十日,长史柳元章等帅城人鼓噪而入,杀其左右,执熙、纂并诸子置于高楼。八月甲寅,元乂遣尚书左丞卢同就斩熙于邺街,并其子弟。
熙好文学,有风义,名士多与之游。将死,与故知书曰:“吾与弟并蒙皇太后知遇,兄据大州,弟则入侍,殷勤言色,恩同慈母。今皇太后见废北宫,太傅清河王横受屠酷,主上幼年,独在前殿。君亲如此,无以自安,故帅兵民欲建大义于天下。但智力浅短,旋见囚执,上惭朝廷,下愧相知。本以名义干心,不得不尔,流肠碎首,复何言哉。凡百君子,各敬尔仪,为国为身,善勖名节。”闻者怜之。熙首至洛阳,亲故莫敢视,前骁骑将军刁整独收其尸而藏之。
二年。魏元乂、刘腾之幽胡太后也,右卫将军奚康生预其谋,乂以康生为抚军大将军、河南尹,仍使之领左右。康生子难当娶侍中左卫将军侯刚女,刚子,乂之妹夫也,乂以康生通姻,深相委托,三人率多俱宿禁中,时或迭出,以难当为千牛备身。康生性粗武,言气高下,乂稍惮之,见于颜色,康生亦微惧不安。
二月甲午,魏主朝太后于西林园,文武侍坐,酒酣迭舞。康生乃为《力士舞》,及折旋之际,每顾视太后,举手蹈足,瞋目颔首,为执杀之势,太后解其意而不敢言。日暮,太后欲携帝宿宣光殿,侯刚曰:“至尊已朝讫,嫔御在南,何必留宿。”康生曰:“至尊陛下之儿,随陛下将东西,更复访谁。”群臣莫敢应,太后自起,援帝臂下堂而去。康生大呼,唱万岁。帝前入阁,左右竞相排,阁不得闭。康生夺难当千牛刀,斫直后元思辅,乃得定。帝既升宣光殿,左右侍臣俱立西阶下。康生乘酒势将出处分,为乂所执,锁于门下。光禄勋贾粲绐太后曰:“侍官怀恐不安,陛下宜亲安慰。”太后信之,适下殿,粲即扶帝出东序,前御显阳殿,还闭太后于宣光殿。至晚,乂不出,令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馀人,就康生所讯其事,处康生斩刑,难当绞刑。乂与刚并在内,矫诏决之。康生如奏,难当恕死从流。难当哭辞父,康生慷慨不悲,曰:“我不反死,汝何哭也。”时已昏暗,有司驱康生赴市,斩之。尚食典御奚混与康生同执刀入内,亦坐绞。难当以侯刚婿,得留百馀日,竟流安州。久之,乂使行台卢同就杀之。
以刘腾为司空。八坐、九卿常旦造腾宅,参其颜色,然后赴省府,亦有历日不能见者。公私属请,唯视货多少。舟车之利,山泽之饶,所在榷酤,刻剥六镇,交通互市,岁人利息以钜万万计。逼夺邻舍以广其居,远近苦之。
元年春三月,魏司空刘腾卒。宦官为腾义息重服者四十馀人,衰绖送葬者以百数,朝贵送葬者塞路满野。
六年。初,魏刘腾既卒,胡太后及魏主左右防卫微缓。元乂亦自宽,时出游于外,留连不返,其所亲谏,乂不纳。太后察知之。去秋,太后对帝谓群臣曰:“今隔绝我母子,不听往来,复何用我为。我当出家,修道于嵩山闲居寺耳。”因欲自下发。帝及群臣叩头泣涕,殷勤苦请,太后声色愈厉。帝乃宿于嘉福殿,积数日,遂与太后密谋黜乂。然帝深匿形迹,太后有忿恚,欲得往来显阳之言,皆以告乂。又对乂流涕,叙太后欲出家,忧怖之心日有数四。乂殊不以为疑,乃劝帝从太后所欲。于是太后数御显阳殿,二宫无复禁碍。乂举元法僧为徐州,法僧反,太后数以为言,乂深愧悔。
丞相高阳王雍虽位居乂上,而深畏惮之。会太后与帝游洛水,雍邀二宫幸其第。日晏,帝与太后至雍内室,从者皆不得入,遂相与定图乂之计。于是太后谓乂曰:“元郎若忠于朝廷,无反心,何故不去领军,以馀官辅政。”乂甚惧,免冠求解领军。乃以乂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
魏元乂虽解兵权,犹总任内外,殊不自意有废黜之理。胡太后意犹豫未决,侍中穆绍劝太后速去之。绍,亮之子也。潘嫔有宠于魏主,宦官张景嵩说之,云:“乂欲害嫔”,嫔泣诉于帝曰:“乂非独欲杀妾,又将不利于陛下。”帝信之,因乂出宿,解乂侍中。明旦,又将入宫,门者不纳。夏四月辛卯,太后复临朝摄政,下诏追削刘腾官爵,除乂名为民。
清河国郎中令韩子熙上书为清河王怿讼冤,乞诛元乂等,曰:“昔赵高柄秦,令关东鼎沸。今元乂专魏,使四方云扰。开逆之端,起于宋维,成祸之末,良由刘腾。宜枭首洿宫,斩骸沈族,以明其罪。”太后命发刘腾之墓,露散其骨,籍没家赀,尽杀其养子。以子熙为中书舍人。子熙,麒麟之孙也。
乂之解领军也,太后以乂党与尚强,未可猝制,乃以侯刚代乂为领军以安其意。寻出刚为冀州刺史,加仪同三司。未至州,黜为征虏将军,卒于家。太后欲杀贾粲,以乂党多,恐惊动内外,乃出粲为济州刺史,寻追杀之,籍没其家。唯乂以妹夫,未忍行诛。
先是,给事黄门侍郎元顺以刚直忤乂意,出为齐州刺史。太后征还,为侍中。侍坐于太后,乂妻在太后侧,顺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正元乂之罪,使天下不得伸其冤愤。”太后嘿然。顺,澄之子也。他日,太后从容谓侍臣曰:“刘腾、元乂昔邀朕求铁券,冀得不死,朕赖不与。”韩子熙曰:“事关生杀,并系铁券。且陛下昔虽不与,何解今日不杀。”太后抚然。未几,有告乂及弟爪谋诱六镇降户反于定州,又招鲁阳诸蛮侵扰伊阙,欲为内应。得其手书,太后犹未忍杀之。群臣固执不已,魏主亦以为言,太后乃从之,赐乂及弟爪死于家,犹赠乂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令。江阳王继废于家,病卒。前幽州刺史卢同坐乂党除名。
太后颇事妆饰,数出游幸,元顺面谏曰:“礼,妇人夫没自称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陛下母临天下,年垂不惑,修饰过甚,何以仪刑后世。”太后惭而还宫,召顺,责之曰:“千里相征,岂欲众中见辱邪。”顺曰:“陛下不畏天下之笑,而耻臣之一言乎。”
顺与穆绍同直,顺因醉入其寝所。绍拥被而起,正色让顺曰:“身二十年侍中,与卿先君亟连职事,纵卿方进用,何宜相排突也。”遂谢事还家,诏谕久之,乃起。
六镇之叛
编辑梁武帝普通四年夏四月甲申,魏遣尚书令李崇击柔然阿那坏,崇长史钜鹿魏兰根说崇曰:“昔缘边初置诸镇,地广人稀,或征发中原强宗子弟,或国之肺腑,寄以爪牙。中年以来,有司号为府户,役同厮养,官婚班齿,致失清流。而本来族类,各居荣显,顾瞻彼此,理当愤怨。宜改镇立州,分置郡县,凡是府户,悉免为民,入仕次叙,一准其旧,文武兼用,维恩并施。此计若行,国家庶无北顾之虑矣。”崇为之奏闻,事寝,不报。
初,元乂既幽胡太后,常入直于魏主所居殿侧,曲尽佞媚,由是宠信之。乂出入禁中,恒令勇士持兵以自先后。时出休于千秋门外,施木栏楯,使腹心防守以备窃发,士民求见者,遥对之而已。其始执政之时,矫情自饰,以谦勤接物,时事得失,颇以关怀。既得志,遂自骄愎,嗜酒好色,贪吝宝贿,与夺任情,纪纲坏乱。父京兆王继尤贪纵,与其妻子各受赂遗,请属有司,莫敢违者。乃至郡县小吏亦不得公选,牧守、令长率皆贪污之人。由是百姓困穷,人人思乱。
武卫将军于景,忠之弟也,谋废乂,乂黜为怀荒镇将。及柔然入寇,镇民请粮,景不肯给,镇民不胜忿,遂反,执景杀之。未几沃野镇民破六韩拔陵聚众反,杀镇将,改元真王,诸镇华夷之民往往响应。拔陵引兵南侵,遣别帅卫可孤围武川镇,又攻怀朔镇。尖山贺拔度拔及其三子允、胜、岳皆有材勇,怀朔镇将杨钧擢度拔为统军,三子为军主,以拒之。
五年春三月,魏以临淮王彧都督北讨诸军事,讨破六韩拔陵。夏四月,高平镇民赫连恩等反,推敕勒酋长胡琛为高平王,攻高平镇以应拔陵。魏将卢祖迁击破之,琛北走。
卫可孤攻怀朔镇经年,外援不至,杨钧使贺拔胜诣临淮王彧告急。胜募敢死少年十馀骑,夜伺隙溃围出,贼骑追及之,胜曰:“我贺拔破胡也。”贼不敢逼。胜见彧于云中,说之曰:“怀朔被围,旦夕沦陷。大王今顿兵不进,怀朔若陷,则武川亦危,贼之锐气百倍,虽有良、平,不能为大王计矣。”彧许为出师。胜还,复突围而入。钧覆遣胜出觇武川,武川已陷。胜驰还,怀朔亦溃,胜父子俱为可孤所虏。
五月,临淮王彧与破六韩拔陵战于五原,兵败,彧坐削除官爵。安北将军陇西李叔仁又败于白道,贼势日盛。
魏主引丞相、令、仆、尚书、侍中、黄门于显阳殿,问之曰:“今寇连恒、朔,逼近金陵,计将安出。”吏部尚书元修义请遣重臣督军镇恒、朔以捍寇,帝曰:“去岁阿那环叛乱,遣李崇北征,崇上表求改镇为州,朕以旧章难革,不从其请。寻崇此表,开镇户非冀之心,致有今日之患。但既往难追,聊复略论耳。然崇贵戚重望,器识英敏,意欲还遣崇行,何如?”仆射萧宝寅等皆曰:“如此,实合群望。”崇曰:“臣以六镇遐僻,密迩寇戎,欲以慰悦彼心,岂敢导之为乱。臣罪当就死,陛下赦之。今更遣臣北行,正是报恩改过之秋。但臣年七十,加之疲病,不堪军旅,愿更择贤材。”帝不许。修义,天赐之子也。
臣光曰:李崇之表,乃所以销祸于未萌,制胜于无形。魏肃宗既不能用,及乱生之日,曾无愧谢之言,乃更以为崇罪。彼不明之君,乌可与谋哉。《诗》云:“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其是之谓矣。
壬申,加崇使持节、开府仪同三司、北讨大都督,命抚军将军崔暹、镇军将军广安王深皆受崇节度。深,嘉之子也。
六月,魏自破六韩拔陵之反,二夏、豳、凉寇盗蜂起。秦州刺史李彦,政刑残虐,在下皆怨。是月,城内薛珍等聚党突入州门,擒彦杀之,推其党莫折大提为帅,大提自称秦王。魏遣雍州刺史元志讨之。
初,南奉州豪右杨松柏兄弟数为寇盗,刺史博陵崔游诱之使降,引为主簿,接以辞色,使说下群氐,既而因宴会尽收斩之,由是所部莫不猜惧。游闻李彦死,自知不安,欲逃去,未果。城民张长命、韩祖香、孙掩等攻游,杀之,以城应大提。大提遣其党卜胡袭高平,克之,杀镇将赫连略,行台高元荣。大提寻卒,子念生自称天子,置百官,改元天建。
秋七月甲寅,魏遣吏部尚书元修义兼尚书仆射,为西道行台,帅诸将讨莫折念生。
崔暹违李崇节度,与破六韩拔陵战于白道,大败,单骑走还。拔陵并力攻崇,崇力战不能御,引还云中,与之相持。广阳王深上言:“先朝都平城,以北边为重,盛简亲贤,拥麾作镇,配以高门子弟,以死防遏,非唯不废仕宦,乃更独得复除,当时人物,忻慕为之。太和中,仆射李冲用事,凉州士人悉免厮役。帝乡旧门,仍防边戍,自非得罪当世,莫肯与之为伍。本镇驱使,但为虞候、白直,一生推迁,不过军主。然其同族留京师者,得上品通官,在镇者即为清途所隔,或多逃逸。乃峻边兵之格,镇人不听,浮游在外,于是少年不得从师,长者不得游宦,独为匪人,言之流涕。自定鼎伊、洛,边任益轻,唯底滞凡才,乃出为镇将,转相模习,专事聚敛。或诸方奸吏,犯罪配边,为之指踪,政以贿立,边人无不切齿。及阿那环背恩纵掠,发奔命追之,十五万众度沙漠,不日而还。边人见此援师,遂自意轻中国。尚书令臣崇求改镇为州,抑亦先觉,朝廷未许。而高关戍主御下失和,拔陵杀之,遂相帅为乱,攻城略地,所过夷灭,王师屡北,贼党日盛。此段之举,指望销平,而崔暹只轮不返,臣崇与臣逡巡复路,相与还次云中,将士之情,莫不解体。今日所虑,非止西北,将恐诸镇寻亦如此,天下之事,何易可量。”书奏,不省。诏征崔暹系廷尉,暹以女妓、田园赂元乂,卒得不坐。
丁丑,莫折念生遣其都督杨伯年等攻仇鸠、河沌二戍,东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将军伊祥寻击破之,斩首千馀级。东益州本氐王杨绍先之国,将佐皆以城民劲勇,二秦反者皆其族类,请先收其器械。子建曰:“城民数经行陈,抚之足以为用,急之则腹背为患。”乃悉召城民慰谕之,既而渐分其父兄子弟外戍诸郡,内外相顾,卒无叛者。子建,兰根之族兄也。
八月,魏员外散骑侍郎李苗上书曰:“凡食少兵精利于速战,粮多卒众事宜持久。今陇贼猖狂,非有素蓄,虽据两城,本无德义。其势在于疾攻,日有降纳,迟则人情离沮,坐待崩溃。夫飙至风举,逆者求万一之功。高壁深垒,王师有全制之策。但天下久泰,人不晓兵,奔利不相待,逃难不相顾,将无法令,士非教习,不思长久之计,各有轻敌之心。如今陇东不守,汧军败散,则两秦遂强,三辅危弱,国之右臂,于斯废矣。宜勒大将坚壁勿战,别命偏裨帅精兵数千出麦积崖,以袭其后,则汧岐之下,群妖自散。”魏以苗为统军,与别将淳于诞俱出梁、益,隶魏子建。未至,莫折念生遣其弟高阳王天生将兵下陇。甲午,都督元志与战于陇口,志兵败,弃众东保岐州。
东西部敕勒皆叛魏,附于破六韩拔陵。魏主始思李崇及广阳王深之言。丙申,下诏“诸州镇军实非有罪配隶者,皆免为民。”改镇为州,以怀朔镇为朔州,更命朔州曰云州。遣兼黄门侍郎郦道元为大使,抚慰六镇。时六镇已尽叛,道元不果行。先是,代人迁洛者多为选部所抑,不得仕进。及六镇叛,元乂乃用代来寒人为传诏以慰悦之。
戊戌,莫折念生遣都督窦双攻魏盘头郡,东益州刺史魏子建遣将军窦念祖击破之。
九月,魏西道行台元修义得风疾,不能治军。壬申,魏以尚书左仆射齐王萧宝寅为西道行台大都督,帅诸将讨莫折念生。
冬十月,胡琛遣其将宿勤明达寇豳、夏、北华三州。壬午,魏遣都督北海王颢帅诸将讨之。颢,详之子也。
魏广阳王深上言:“今六镇尽叛,高车二部亦与之同,以此疲兵击之,必无胜理。不若选练精兵守恒州诸要,更为后图。”遂与李崇引兵还平城。崇谓诸将曰:“云中者,白道之冲,贼之咽喉,若此地不全,则并、肆危矣。当留一人镇之,谁可者。众举费穆,崇乃请穆为朔州刺史。
贺拔度拔父子及武川宇文肱纠合乡里豪杰,共袭卫可孤,杀之。度拔寻与铁勒战,死。
莫折天生进攻魏岐州,十一月戊申,陷之,执都督元志及刺史裴芬之,送莫折念生,杀之。念生又使卜胡等寇泾州,败光禄大夫薛峦于平凉东。峦,安都之孙也。
高平人攻杀卜胡,共迎胡琛。
十二月壬辰,魏以京兆王继为太师、大将军、都督西道诸军,以讨莫折念生。
魏魏子建招谕南秦诸氐,稍稍降附,遂复六郡十二戍,斩贼帅韩祖香。魏以子建兼尚书、为行台,刺史如故,梁、巴、二益、二秦诸州皆受节度。莫折念生遣兵攻凉州,城民赵天安复执刺史以应之。
六年春正月,莫折天生军于黑水,兵势甚盛。魏以岐州刺史崔延伯为征西将军、西道都督,帅众五万讨之。延伯与行台萧宝寅军于马嵬。延伯素骁勇,宝寅趣之使战,延伯曰:“明晨为公参贼勇怯。”乃选精兵数千,西渡黑水,整陈向天生营,宝寅军于水东,遥为继援。延伯直抵天生营下,扬威胁之,徐引兵还。天生见延伯众少,开营争逐之,其众多于延伯十倍,蹙延伯于水次,宝寅望之失色。延伯自为后殿,不与之战,使其众先渡,部伍严整,天生兵不敢击。须臾,渡毕,延伯徐渡,天生之众亦引还。宝寅喜曰:“崔君之勇,关、张不如。”延伯曰:“此贼非老奴敌也。明公但安坐,观老奴破之。”癸亥,延伯勒兵出,宝寅与军继其后。天生悉众逆战,延伯身先士卒,陷其前锋,将士尽锐竞进,大破之,俘斩十馀万,追奔至小陇,岐、雍及陇东皆平。将士稽留采掠,天生遂塞陇道,由是诸军不能进。
宝寅破宛川,俘其民以为奴婢,以美女十人赏岐州刺史魏兰根。兰根辞曰:“此县介于强寇,不能自立,故附从以救死。官军之至,宜矜而抚之,奈何助贼为虐,翦以为贱役乎。”悉求其父兄而归之。
二月壬辰,莫折念生遣都督杨鲊等攻仇池郡,行台魏子建击破之。
夏四月,胡琛据高平,遣其大将万俟丑奴、宿勒明达等寇魏泾州,将军卢祖迁、伊瓮生讨之,不克。萧宝寅、崔延伯既破莫折天生,引兵会祖迁等于安定,甲卒十二万,铁马八千,军威甚盛。丑奴军于安定西北七里,时以轻骑挑战,大兵未交,辄委走。延伯恃其勇,且新有功,遂唱议为先驱击之。别造大盾,内为锁柱,使壮士负而趋,谓之“排城”,置辎重于中,战士在外,自安定北缘原北上。将战,有贼数百骑诈持文书,云是降簿,且乞缓师。宝寅、延伯未及阅视,宿勤明达引兵自东北至,降贼自西竞下,覆背击之。延伯上马奋击,逐北径抵其营。贼皆轻骑,延伯军杂步卒,战久疲乏,贼乘间得入排城,延伯遂大败,死伤近二万人。宝寅收众,退保安定。延伯自耻其败,乃缮甲兵,募骁勇,复自安定西进,去贼七里结营。壬辰,不告宝寅,独出袭贼,大破之,俄顷,平其数栅。贼见军士采掠散乱,复还击之,魏兵大败,延伯中流矢卒,士卒死者万馀人。时大寇未平,复失骁将,朝野为之忧恐。于是贼势愈盛,而群臣自外来者,太后问之,皆言贼弱,以求悦媚,由是将帅求益兵者往往不与。
六月,破六韩拔陵围魏广阳王深于五原,军主贺拔胜募二百人开东门出战,斩首百馀级,贼稍退。深拔军向朔州,胜常为殿。
云州刺史费穆招抚离散,四面拒敌。时北境州镇皆没,唯云中一城独存。久之,道路阻绝,援军不至,粮仗俱尽,穆弃城南奔尔朱荣于秀容。既而诣阙请罪,诏原之。
长流参军于谨言于广阳王深曰:“今寇盗蜂起,未易专用武力胜也。谨请奉大王之威命,谕以祸福,庶几稍可离也。”深许之。谨兼通诸国语,乃单骑诣叛胡营,见其酋长,开示恩信,于是西部铁勒酋长乜列河等将三万馀户南诣深降。深欲引兵至折敷岭迎之,谨曰:“破六韩拔陵兵势甚盛,闻乜列河等来降,必引兵邀之,若先据险要,未易敌也。不若以乜列河饵之,而伏兵以待之,必可破也。”深从之。拔陵果引兵邀击乜列河,尽俘其众。伏兵发,拔陵大败,复得乜列河之众而还。
柔然头兵可汗大破破六韩拔陵,斩其将孔雀等。拔陵避柔然,南徙渡河。将军李叔仁以拔陵稍逼,求援于广陵王深,深帅众赴之,贼前后降附者二十万人。深与行台元纂表“乞于恒州北别立郡县,安置降户,随宜赈贷息其乱心”。魏朝不从,诏黄门侍郎杨置分处之于冀、定、瀛三州就食。深谓纂曰:“此辈复为乞活矣。”
秋八月,魏柔玄镇民杜洛周聚众反于上谷,改元真王,攻没郡县,高欢、蔡隽、尉景及段、荣安定彭乐皆从之。洛周围魏燕州刺史博陵崔秉。九月丙辰,魏以幽州刺史常景兼尚书为行台,与幽州都督元谭讨之。景,爽之孙也。自卢龙塞至军都关皆置兵守险,谭屯居庸关。
初,敕勒酋长斛律金事怀朔镇将杨钧为军主,行兵用匈奴法,望尘知马步多少,嗅地知军远近。及破六韩拔陵反,金拥众归之,拔陵署金为王。既而知拔陵终无所成,乃诣云州降,仍稍引其众南出黄堆,为杜洛周所破,脱身归尔朱荣,荣以为别将。
七年春正月,魏安州石离、穴城、斛盐三戍兵反,应杜洛周,众合二万,洛周自松岍赴之。行台常景使别将崔仲哲屯军都关以邀之,仲哲战没。元潭军夜溃,魏以别将李琚代谭为都督。仲哲,秉之子也。
五原降户鲜于修礼等帅北镇流民反于定州之左城,改元鲁兴。
夏四月,杜洛周南出,钞掠蓟城,魏常景遣统军梁仲礼击破之。丁未,都督李琚与洛周战于蓟城之北,败没。常景帅众拒之,洛周引还上谷。
六月,杜洛周遣都督王曹纥真等将兵掠蓟南,秋七月丙午,行台常景遣都督于荣等击之于栗园,大破之,斩曹纥真及将卒三千馀级。洛周帅众南趣范阳,景与荣等又破之。
八月癸巳,贼帅元洪业斩鲜于修礼,请降于魏。贼党葛荣复杀洪业自立。
九月,葛荣既得杜洛周之众,北趣瀛州,自称天子,国号齐,改元广安。甲申,魏行台常景破杜洛周,斩其武川王贺拔文兴等,捕虏四百人。
天水民吕伯度,本莫折念生之党也,后更据显亲以拒念生。已而不胜,亡归胡琛,琛以为大都督、秦王,资以士马,使击念生。伯度屡破念生军,复据显亲,乃叛琛,东引魏军。念生窘迫,乞降于萧宝寅,宝寅复行台左丞崔士和据秦州。魏以伯度为泾州刺史,封平秦郡公。大都督元修义停军陇口,久不进,念生复反,执士和送胡琛,于道杀之。久之,伯度为万俟丑奴所杀,贼势益盛,宝寅不能制。胡琛与莫折念生交通,事破六韩拔陵浸慢,拔陵遣其臣费律至高平,诱琛,斩之,丑奴尽并其众。
冬十一月,杜洛周围范阳,戊戌,民执魏幽州刺史王延年、行台常景送洛周,开门纳之。
大通元年春正月,魏分定、相二州四郡置殷州,以北道行台博陵崔楷为刺史。楷表称“州今新立,尺刃斗粮,皆所未有,乞资以兵粮”。诏付外量闻,竟无所给。或劝楷留家,单骑之官,楷曰:“吾闻食人之禄者忧人之忧。若吾独往,则将士谁肯用志哉。”遂举家之官。葛荣逼州城,或劝减弱小以避之,楷遣幼子及一女夜出,既而悔之,曰:“人谓吾心不固,亏忠而全爱也。”遂命追还。贼至,强弱相悬,又无守御之具。楷抚勉将士以拒之,莫不争奋,皆曰:“崔公尚不惜百口,吾属何爱一身。”连战不息,死者相枕,终无叛志。辛未,城陷,楷执节不屈,荣杀之,遂围冀州。
魏萧宝寅出兵累年,将士疲弊。秦贼击之,宝寅大败于泾州,收散兵万馀人,屯逍遥园,东秦州刺史潘义渊以汧城降贼。莫折念生进逼岐州,城人执刺史魏兰根应之。豳州刺史毕祖晖战没,行台羊深弃城走,北海王颢军亦败。贼帅胡引祖据北华州,叱千麒麟据豳州以应天生,关中大扰。雍州刺史杨椿募兵得七千馀人,帅以拒守,诏加椿侍中兼尚书右仆射,为行台,节度关西诸将。北地功曹毛鸿宾引贼抄掠渭北,雍州录事参军杨侃将兵三千掩击之,鸿宾惧,请讨贼自效,遂擒送宿勤乌过仁。乌过仁者,明达之兄子也。莫折天生乘胜寇雍州,萧宝寅部将羊侃隐身堑中射之,应弦而毙,其众遂溃。侃,祉之子也。
魏右民郎阳平路思令上疏,以为“师出有功,在于将帅,得其人则六合唾掌可清,失其人则三河方为战地。窃以比年将帅多宠贵子孙,衔杯跃马,志逸气浮,轩眉攘腕,以攻战自许。及临大敌,忧怖交怀,雄图锐气,一朝顿尽。乃令羸弱在前以当寇,强壮居后以卫身,兼复器械不精,进止无节,以当负险之众,敌数战之虏,欲其不败,岂可得哉。是以兵知必败,始集而先逃。将帅畏敌,迁延而不进。国家谓官爵未满,屡加宠命,复疑赏赉之轻,日散金帛。帑藏空竭,民财殚尽,遂使贼徒益甚,生民雕弊,凡以此也。夫德可感义夫,恩可劝死士。今若黜陟幽明,赏罚善恶,简练士卒,缮修器械,先遣辩士晓以祸福,如其不悛,以顺讨逆,如此则何异励萧斧而伐朝菌,鼓洪炉而燎毛发哉。”弗听。
二月,秦贼据魏潼关。
三月甲子,魏主诏将西讨,中外戒严。会奏贼西走,复得潼关。戊辰,诏回驾北讨,其实皆不行。
葛荣久围信都,魏以金紫光禄大夫源子邕为北讨大都督,以救之。
魏萧宝寅之败也,有司处以死刑,诏免为庶人。雍州刺史杨椿有疾,求解,复以宝寅为都督雍泾等四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西讨大都督,自关以西皆受节度。椿还乡里,其子昱将适洛阳,椿谓之曰:“当今雍州刺史亦无逾宝寅者,但其上佐,朝廷应遣心膂重人,何得任其牒用。此乃圣朝百虑之一失也。且宝寅不藉刺史为荣,吾观其得州,喜悦特甚,至于赏罚云为,不依常宪,恐有异心。汝今赴京师,当以吾此意启二圣,并白宰辅,更遣长史、司马、防城都督,欲安关中,正须三人耳,如不遣,必成深忧。”昱面启魏主及太后,皆不听。
秋七月,魏相州刺史乐安王鉴与北道都督裴衍共救信都。鉴幸魏多故,阴有异志,遂据邺叛,降葛荣。
八月,魏遣都督源子邕、李神轨、裴衍攻邺。子邕行及汤阴,乐安王鉴遣弟斌之夜袭子邕营,不克。子邕乘胜进围邺城,丁未,拔之,斩鉴,传首洛阳,改姓拓跋氏。魏因遣子邕,裴衍讨葛荣。
九月,秦州城民杜粲杀莫折念生阖门皆,尽粲自行州事。南秦州城民辛琛亦自行州事,遣使诣萧宝寅请降。魏复以宝寅为尚书令,还其旧封。
萧宝寅之败于泾州也,或劝之归罪洛阳,或曰不若留关中立功自效。行台都令史河间冯景曰:“拥兵不还,此罪将大。”宝寅不从,自念出师累年,糜费不赀,一旦覆败,内不自安。魏朝亦疑之。
中尉郦道元素名严猛,司州牧汝南王悦嬖人丘念弄权纵恣,道元收念付狱。悦请之于胡太后,太后敕赦之,道元杀之,并以劾悦。
时宝寅反状已露,悦乃奏以道元为关右大使。宝寅闻之,谓为取已,甚惧。长安轻薄子弟,复劝使举兵。宝寅以问河东柳楷,楷曰:“大王,齐明帝子,天下所属。今日之举,实允人望。且谣言鸾生十子九子毈,一子不毈关中乱。乱者治也,大王当治关中,何所疑。”道元至阴盘驿,宝寅遣其将郭子恢攻杀之,收殡其尸,表言白贼所害。又上表自理,称为杨椿父子所谮。
宝寅行台郎中武功苏湛卧病在家,宝寅令湛从母弟开府属天水姜俭说湛曰:“元略受萧衍旨,欲见剿除,道元之来,事不可测。吾不能坐受死亡,今须为身计,不复作魏臣矣。死生荣辱,与卿共之。”湛闻之,举声大哭。俭遽止之曰:“何得便尔。”湛曰:“我百口今屠灭,云何不哭。”哭数十声,徐谓俭曰:“为我白齐王,王本以穷鸟投人,赖朝廷假王羽翼,荣宠至此。属国步多虞,不能竭忠报德,乃欲乘人间隙,信惑行路无识之语,欲以羸败之兵守关问鼎。今魏德虽衰,天命未改。且王之恩义未洽于民,但见其败,未见有成。苏湛不能以百口为王族灭。”宝寅复使谓曰:“我救死,不得不尔。所以不先相白者,恐沮吾计耳。”湛曰:“凡谋大事,当得天下奇才与之从事,今但与长安博徒谋之,此有成理不。湛恐荆棘必生于斋阁,愿赐骸骨还乡里,庶得病死,下见先人。”宝寅素重湛,且知其不为己用,听还武功。
冬十月甲寅,宝寅自称齐帝,改元隆绪,赦其所部,置百官。都督长史毛遐,鸿宾之兄也,与鸿宾帅氐、羌起兵于马祇栅以拒宝寅。宝寅遣大将军卢祖迁击之,为遐所杀。宝寅方祀南郊,行即位礼,未毕,闻败色变,不暇整部伍,狼狈而归。以姜俭为尚书左丞,委以心腹。文安周惠达为宝寅使,在洛阳,有司欲收之,惠达逃归长安,宝寅以惠达为光禄勋。
丹杨王萧赞闻宝寅反,惧而出走,趣白鹿山,至河桥,为人所获。魏主知其不预谋,释而慰之。行台郎封伟伯等与关中豪杰谋举兵诛宝寅,事泄而死。
魏以尚书仆射长孙稚为行台,以讨宝寅。
正平民薛凤贤反,宗人薛修义亦聚众河东,分据盐池,攻围蒲阪,东西连结,以应宝寅。诏都督宗正珍孙讨之。
十一月,葛荣围魏信都,自春及冬,冀州刺史元孚帅励将士,昼夜拒守,粮储既竭,外无救援,己丑,城陷。荣执孚,逐出居民,冻死者什六七。孚兄祐为防城都督,荣大集将士,议其生死。孚兄弟各自引咎,争相为死,都督潘绍等数百人,皆叩头请就法以活使君。荣曰:“此皆魏之忠臣义士。”于是同禁者五百人皆得免。
魏以源子邕为冀州刺史,将兵讨荣。裴衍表请同行,诏许之。子邕上言:“衍行,臣请留。臣行,请留衍。若逼使同行,败在旦夕。”不许。十二月戊申,行至阳平东北漳水曲,荣帅众十万击之,子邕、衍俱败死。
相州吏民闻冀州已陷,子邕等败,人不自保。相州刺史恒农李神志气自若,抚勉将士,大小致力,葛荣尽锐攻之,卒不能克。
二年春正月,魏北道行台杨津守定州城,居鲜于修礼、杜洛周之间,迭来攻围。津蓄薪粮,治器械,随机拒击,贼不能克。津潜使人以铁券说贼党,贼党有应津者遗津书曰:“贼所以围城,正为取北人耳。城中北人宜尽杀之,不然必为患。”津悉收北人内子城中而不杀,众无不感其仁。及葛荣代修礼统众,使人说津,许以为司徒,津斩其使,固守三年。杜洛周围之,魏不能救。津遣其子遁突围出,诣柔然头兵可汗求救。遁日夜泣请,头兵遣其从祖吐豆发帅精骑一万南出,前锋至广昌,贼塞隘口,柔然遂还。己丑,津长史李裔引贼入,执津,欲烹之,既而舍之。瀛州刺史元宁以城降洛周。
萧宝寅围冯翊,未下。长孙稚军至恒农,行台左丞杨侃谓稚曰:“昔魏武与韩遂、马超据潼关相拒,遂、超之才,非魏武敌也,然而胜负久不决者,扼其险要故也。今贼守御已固,虽魏武复生,无以施其智勇。不如北取蒲阪,渡河而西,入其心腹,置兵死地,则华州之围不战自解,潼关之守必内顾而走,支节既解,长安可坐取也。若愚计可取,愿为明公前驱。”稚曰:“子之计则善矣,然今薛修义围河东,薛凤贤据安邑,宗正珍孙守虞阪不得进,如何可往。”侃曰:“珍孙行陈一夫,因缘为将,可为人使,安能使人。河东治在蒲阪,西逼河漘,封疆多在郡东。修义驱帅士民,西围郡城,其父母妻子皆留旧村,一旦闻官军来至,皆有内顾之心,必望风自溃矣。”稚乃使其子彦与侃帅骑兵自恒农北渡,据石锥壁,侃声言:“今且停此以待步兵,且观民情向背。命送降名者各自还村,俟台军举三烽,当亦举烽相应。其无应烽者,乃贼党也,当进击屠之,以所获赏军。”于是村民转相告语,虽实未降者,亦诈举烽,一宿之间,火光遍数百里。贼围城者不测其故,各自散归。修义亦逃还,与凤贤俱请降。丙子,稚克潼关,遂入河东。
萧宝寅遣其将侯终德击毛遐。会郭子恢等屡为魏军所败,终德因其势挫,还军袭宝寅。至白门,宝寅始觉,丁丑,与终德战,败,携其妻南阳公主及其少子,帅麾下百馀骑自后门出,奔万俟丑奴。丑奴以宝寅为太傅。
二月,葛荣击杜洛周,杀之,并其众。三月癸未,葛荣陷魏沧州,执刺史薛庆之,居民死者什八九。
夏六月,葛荣军乏食,遣其仆射任褒将兵南掠至沁水,魏以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帅宗正珍孙等讨之。前幽州平北府主簿河间邢杲,帅河北流民十万馀户反于青州之北海,自称汉王,改元天统。戊申,魏以征东将军李叔仁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帅众讨之。辛亥,魏主诏曰:“朕当亲御六戎,扫静燕、代。”以大将军尔朱荣为左军,上党王天穆为前军,司徒杨椿为右军,司空穆绍为后军。葛荣退屯相州之北。
秋七月,万俟丑奴自称天子,置百官。会波斯国献狮子于魏,丑奴留之,改元神兽。
八月,葛荣引兵围邺,众号百万,游兵已过汲郡,所至残掠。尔朱荣启求讨之。九月,尔朱荣召从子肆州刺史天光留镇晋阳,曰:“我身不得至处,非汝无以称我心。”自帅精骑七千,马皆有副,倍道兼行,东出淦口,以侯景为前驱。葛荣为盗日久,横行河北,尔朱荣众寡非敌,议者谓无取胜之理。葛荣闻之,喜见于色,令其众曰:“此易与耳,诸人俱办长绳,至则缚取。”自邺以北,列陈数十里,箕张而进。尔朱荣潜军山谷,为奇兵,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处有数百骑,令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又以人马逼战,刀不如棒,勒军士赍袖棒一枚置于马侧,至战时虑废腾逐,不听斩级,以棒棒之而已。分命壮勇所向冲突,号令严明,战士同奋。尔朱荣身自陷陈,出于贼后,表里合击,大破之,于陈擒葛荣,馀众悉降。以贼徒既众,若即分割,恐其疑惧,或更结聚。乃下令各从所乐,亲属相随,任所居止。于是群情大喜,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领,随便安置,咸得其宜。擢其渠帅,量才授任,新附者咸安,时人服其处分机速。以槛车送郭荣赴洛,冀、定、沧、瀛、殷五州皆平。时上党王天穆军于朝歌之南,穆绍、杨椿犹未发,而葛荣已灭,乃皆罢兵。
乙亥,魏大赦,改元永安。
辛巳,以尔朱荣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以杨椿为太保,城阳王徽为司徒。冬十月丁亥,葛荣至洛,魏主御阊阖门引见,斩于都市。
十二月,葛荣馀党韩楼复据幽州反,北边被其患。尔朱荣以抚军将军贺拔胜为大都督,镇中山。楼畏胜威名,不敢南出。
中大通元年三月壬戌,魏诏上党王天穆讨邢杲。夏四月辛丑,破邢杲于济南。杲降,送洛阳,斩之。
秋九月,尔朱荣使大都督尖山侯渊讨韩楼于蓟,配卒甚少,骑止七百。或以为言,荣曰:“侯渊临机设变,是其所长,若总大众,未必能用。今以此众击此贼,必能取之。”渊遂广张军声,多设供具,亲帅数百骑深入楼境。去蓟百馀里,值贼帅陈周马步万馀,渊潜伏以乘其背,大破之,虏其卒五千馀人。寻还其马仗,纵令入城。左右谏曰:“既获贼众,何为复资遣之。”渊曰:“我兵既少,不可力战,须为奇计以离间之,乃可克也。”渊度其已至,遂帅骑夜进,昧旦,叩其城门。韩楼果疑降卒为渊内应,遂走,追擒之。幽州平。以渊为平州刺史,镇范阳。
先是,魏使征东将军刘灵助兼尚书左仆射,慰劳幽州流民于濮阳顿丘,因帅流民北还,与侯渊共灭韩楼,仍以灵助行幽州事,加车骑将军,又为幽平营安四州行台。
万俟丑奴攻魏东秦州,拔之,杀刺史高子朗。
二年春正月,万俟丑奴侵扰关中,魏尔朱荣遣武卫将军贺拔岳讨之。岳私谓其兄胜曰:“丑奴,勍敌也,今攻之不胜固有罪,胜之谗嫉将生。”胜曰:“然则奈何。”岳曰:“愿得尔朱氏一人为帅而佐之。”胜为之言于荣,荣悦,以尔朱天光为使持节、都督二雍二岐诸军事、骠骑大将军、雍州刺史,以岳为左大都督,又以征西将军代郡侯莫陈悦为右大都督,并为天光之副以讨之。
天光初行,唯配军士千人,发洛阳以西路次民马以给之。时赤水蜀贼断路,诏侍中杨侃先行慰谕,并税其马,蜀持疑不下。军至潼关,天光不敢进,岳曰:“蜀贼鼠窃,公尚迟疑,若遇大敌,将何以战。”天光曰:“今日之事,一以相委。”岳遂进击蜀于渭北,破之,获马二千匹,简其壮健以充军士,又税民马合万馀匹。以军士尚少,淹留未进。荣怒,遣骑兵参军刘贵乘驿至军中责天光,杖之一百,以军士三千人助之。
三天,丑奴自将其众围岐州,遣其大行台尉迟菩萨、仆射万俟仵自武功南渡渭,攻围趣栅,天光使贺拔岳将千骑救之。菩萨等已拔栅而还,岳故杀掠其吏民以挑之。菩萨帅步骑二万至渭北,岳以轻骑数十自渭南与菩萨隔水而语,称扬国威。菩萨令省事传语,岳怒曰:“我与菩萨语,卿何人也。”射杀之。明日复引百馀骑隔水与贼语,稍引而东,至水浅可涉之处,岳即驰马东出。贼以为走,乃弃步兵,轻骑南渡渭追岳,岳依横冈设伏兵以待之。贼半渡冈东,岳还兵击之,贼败走。岳下令“贼下马者勿杀。”贼悉投马,俄获二千人,马亦无遗,遂擒菩萨。仍渡渭北,降步卒万馀,并收其辎重。丑奴闻之,弃岐州北走安定,置栅于平亭,天光方自雍至岐,与岳合。
夏四月,天光至汧、渭之间,停军牧马,宣言:“天时将热,未可行师,俟秋凉更图进止”,获丑奴觇候者纵遣之。丑奴信之,散众耕于细川,使其太尉侯伏侯元进将兵五千,据险立栅,其馀千人已下为栅者甚众。天光知其势分,晡时,密严诸军,相继俱发。黎明,围元进大栅,拔之,所得俘囚,一皆纵遣,诸栅闻之皆降。天光昼夜径进,抵安定城下,贼泾州刺史侯几长贵以城降。丑奴弃平亭走,欲趣高平,天光遣贺拔岳轻骑追之。丁卯,及于平凉。贼未成列,直阁代郡侯莫陈崇单骑入贼中,于马上生擒丑奴,因大呼,众皆披靡,无敢当者,后骑益集,贼众崩溃,遂大破之。天光进逼高平,城中执送萧宝寅以降。
甲戌,魏以关中平,大赦。万俟丑奴、萧宝寅至洛阳,置阊阖门外都街之中,士女聚观凡三日。丹杨王萧赞表请宝寅之命,吏部尚书李神隽、黄门侍郎高道穆素与宝寅善,欲左右之,言于魏主曰:“宝寅叛逆,事在前朝。”会应诏王道习自外至,帝问道习在外所闻,对曰:“唯闻李尚书、高黄门与萧宝寅周款,并居得言之地,必能全之。且二人谓宝寅叛逆在前朝,宝寅为丑奴太傅,岂非陛下时邪。贼臣不翦,法欲安施。”帝乃赐宝寅死于驼牛署,斩丑奴于都市。
六月,万俟丑奴既败,自泾、豳以西至灵州,贼党皆降于魏。唯所署行台万俟道洛帅众六千逃入山中,不降。时高平大旱,尔朱天光以马乏草,退屯城东五十里,遣都督长孙邪利帅二百人行原州事以镇之。道洛潜与城民通谋,掩袭邪利,并其所部皆杀之。天光帅诸军赴之,道洛出战而败,帅其众西入牵屯山,据险自守。尔朱荣以天光失邪利,不获道洛,复遣使杖之一百,以诏书黜天光为抚军将军、雍州刺史,降爵为侯。
天光追击道洛于牵屯,道洛败走,入陇,归略阳贼帅王庆云。道洛骁果绝伦,庆云得之,甚喜,谓大事可济,遂称帝于水洛城,置百官,以道洛为大将军。
秋七月,天光帅诸军入陇,至水洛城,庆云、道洛出战,天光射道洛中臂,失弓还走,拔其东城。贼并兵趣西城,城中无水,众渴乏。有降者言:“庆云、道洛欲突走。”天光恐失之,乃遣人招谕庆云,使早降,曰:“若未能自决,当听诸人,今夜共议,明晨早报。”庆云等冀得小缓,因待夜突出,乃报曰:“请俟明日。”天光因使谓曰:“知须水,今相为小退,任取涧水饮之。”贼众悦,无复走心。天光密使军士多作木枪,各长七尺,昏后绕城布列,要路加厚,又伏人枪中,备其冲突,兼令密缚长梯于城北。其夜,庆云、道洛果驰马突出,遇枪,马各伤倒,伏兵起,实时擒之。军士缘梯入城,馀众皆出城南,遇枪而止,穷窘乞降。丙子,天光悉收其仗而坑之,死者万七千人,分其家口。于是三秦、河、渭、瓜、凉、鄯州皆降。
天光顿军略阳。诏复天光官爵,寻加侍中、仪同三司。以贺拔岳为泾州刺史,侯莫陈悦为渭州刺史。秦州城民谋杀刺史骆超,南秦州城民谋杀刺史辛显,超、显皆觉之,走归天光,天光遣兵讨平之。
步兵校尉宇文泰从贺拔岳入关,以功迁征西将军,行原州事。时关、陇雕弊,泰抚以恩信,民皆感悦,曰:“早遇宇文使君,吾辈岂从乱乎。”
元颢入洛
编辑梁武帝天监八年秋九月辛巳,魏封故北海王详子颢为北海王。
大通二年春正月癸亥,魏以北海王颢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相州刺史。
夏四月,魏北海王颢将之相州,至汲郡,闻葛荣南侵及尔朱荣纵暴,阴为自安之计,盘桓不进。以其舅殷州刺史范遵行相州事,代前刺史李神守邺。行台甄密知颢有异志,相帅废遵,复推李神摄州事,遣兵迎颢,且察其变。颢闻之,帅左右来奔。
冬十月,帝以魏北海王颢为魏王,遣东宫直阁将军陈庆之将兵送之还北。元颢取魏铚城而据之。
中大通元年夏四月,魏元天穆将击邢杲,以北海王颢方入寇,集文武议之。众皆曰:“杲众强盛,宜以为先。”行台尚书薛琡曰:“邢杲兵众虽多,鼠窃狗偷,非有远志。颢帝室近亲,来称义举,其势难测,宜先去之。”天穆以诸将多欲击杲,又魏朝亦以颢为孤弱不足虑,命天穆等先定齐地,还帅击颢,遂引兵东出。
颢与陈庆之乘虚自铚城进抜荣城,遂至梁国。魏丘大千有众七万,分筑九城以拒之。庆之攻之,自旦至申,拔其三垒,大千请降。颢登坛燔燎,即帝位于睢阳城南,改元孝基。
五月丁巳,魏以东南道大都督杨昱镇荥阳,尚书仆射尔朱世隆镇虎牢,侍中尔朱世承镇崿坂。乙丑,内外戒严。
戊辰,北海王颢克梁国。颢以陈庆之为卫将军、徐州刺史,引兵而西。杨昱拥众七万据荥阳,庆之攻之,未拔。颢遣人说昱使降,昱不从。元天穆与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儿将大军前后继至,梁士卒皆恐。庆之解鞍秣马,谕将士曰:“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掠人子女,亦无算矣。天穆之众,皆是仇雠。我辈众才七千,虏众三十馀万,今日之事,唯有必死乃可得生耳。敌骑多,不可与之野战,当及其未尽至,急攻取其城而据之。诸君勿或狐疑,自取屠脍。”乃鼓之,使登城,将士即相帅蚁附而入,癸酉,拔荥阳,执杨昱。诸将三百馀人伏颢帐前请曰:“陛下渡江三千里,无遗镞之费,昨荥阳城下,一朝杀伤五百馀人。愿乞杨昱以快众意。”颢曰:“我在江东闻梁王言,初举兵下都,袁昂为吴郡不降,每称其忠节。杨昱忠臣,奈何杀之。此外唯卿等所取。”于是斩昱所部统帅三十七人,皆刳其心而食之。俄而天穆等引兵围城,庆之帅骑三千背城力战,大破之,天穆、吐没儿皆走。庆之进击虎牢,尔朱世隆弃城走,获魏东中郎将辛纂。
魏主将出避颢,未知所之。或劝之长安,中书舍人高道穆曰:“关中荒残,何可复往。颢士众不多,乘虚深入,由将帅不得其人,故能至此。陛下若亲帅宿卫,高募重赏,背城一战,臣等竭其死力,破颢孤军必矣。或恐胜负难期,则车驾不若渡河,征大将军天穆、大丞相荣各使引兵来会,掎角进讨,旬月之间,必见成功,此万全之策也。”魏主从之。甲戌,魏主北行,夜至河内郡北,命高道穆于烛下作诏书数十纸,布告远近,于是四方始知魏主所在。乙亥魏主入河内。
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帅百僚,封府库,备法驾迎颢。丙子,颢入洛阳宫,改元建武,大赦。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增邑万户。杨椿在洛阳,椿弟顺为冀州刺史,兄子侃为北中郎,将从魏主在河北。颢意忌椿,而以其家世显重,恐失人望,未敢诛也。或劝椿出亡,椿曰:“吾内外百口,何所逃匿。正当坐待天命耳。”
颢后军都督侯暄守睢阳为后援,魏行台崔孝芬、大都督刁宣驰往围暄,昼夜急攻。戊寅,暄突走,擒斩之。
上党王天穆等帅众四万攻拔大梁,分遣费穆将兵二万攻虎牢,颢使陈庆之击之。天穆畏颢,将北渡河,谓行台郎中济阴温子升曰:“卿欲向洛,为随我北渡。”子升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狈。元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击之,无不克者。大王平定京邑,奉迎大驾,此桓、文之举也。舍此北渡,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遂引兵渡河。费穆攻虎牢,将拔,闻天穆北渡,自以无后继,遂降于庆之。庆之进击大梁、梁国,皆下之。庆之以数千之众,自发铚县至洛阳,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皆克。
颢使黄门郎祖莹作书遗魏主曰:“朕泣请梁朝,誓在复耻,正欲问罪于尔朱,出卿于桎梏。卿托命豺狼,委身虎口,假获民地,本是荣物,固非卿有。今国家隆替。在卿与我。若天道助顺,则皇魏再兴。脱或不然,在荣为福,于卿为祸。卿宜三复,富贵可保。”
颢既入洛,自河以南州郡多附之。齐州刺史、沛郡王欣集文武议所从,曰:“北海、长乐俱帝室近亲,今宗祏不移,我欲受赦,诸君意何如?”在坐莫不失色。军司崔光韶独抗言曰:“元颢受制于梁,引寇仇之兵以覆宗国,此魏之贼臣乱子也,岂唯大王家事所宜切齿,下官等皆荷朝眷,未敢仰从。”长史崔景茂等皆曰:“军司议是。”欣乃斩颢使。光韶,亮之从父弟也。于是襄州刺史贾思同、广州刺史郑先护、南兖州刺史元暹亦不受颢命。思同,思伯之弟也。颢以冀州刺史元孚为东道行台、彭城郡王,孚封送其书于魏主。阳平王敬先起兵于河桥以讨颢,不克而死。
魏以侍中、车骑将军、尚书右仆射尔朱世隆为使持节、行台、仆射、大将军、相州刺史,镇邺城。
魏主之出也,单骑而去,侍卫后宫皆按堵如故。颢一旦得之,号令已出,四方人情想其风政。而颢自谓天授,遽有骄怠之志,宿昔宾客近习,咸见宠待,干扰政事,日夜纵酒,不恤军国,所从南兵,陵暴市里,朝野失望。高道穆兄子儒自洛阳出从魏主,魏主问洛中事,子儒曰:“颢败在旦夕,不足忧也。”
尔朱荣闻魏主北出,即时驰传,见魏主于长子,行,且部分。魏主即日南还,荣为前驱,旬日之间,兵众大集,资粮器仗相继而至。六月壬午,魏大赦。
荣既南下,并、肆不安,乃以尔朱天光为并、肆等九州行台,仍行幷州事。天光至晋阳,部分约勒,所部皆安。
己丑,费穆至洛阳,颢引入,责以河阴之事而杀之。颢使都督宗正珍孙与河内太守元袭据河内。尔朱荣攻之,上党王天穆引兵会之,壬寅,拔其城,斩珍孙及袭。
魏北海王颢既得志,密与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谋叛梁。以事难未平,藉陈庆之兵力,故外同内异,言多猜忌。庆之亦密为之备,说颢曰:“今远来至此,未服者尚多,彼若知吾虚实,连兵四合,将何以御之。宜启天子,更请精兵,并敕诸州有南人没此者悉须部送。”颢欲从之,延明曰:“庆之兵不出数千,已自难制。今更增其众,宁肯复为人用乎。大权一去,动息由人,魏之宗庙,于斯坠矣。”颢乃不用庆之言。又虑庆之密启,乃表于上曰:“今河北、河南一时克定,惟尔朱荣尚敢跋扈,臣与庆之自能擒讨。州郡新服,正须绥抚,不宜更复加兵,摇动百姓。”上乃诏诸军继进者皆停于境上。
洛中南兵不满一万,而羌胡之众十倍。军副马佛念谓庆之曰:“将军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魏所疑,一旦变生不测,可无虑乎。不若乘其无备,杀颢据洛,此千载一时也。”庆之不从。颢先以庆之为徐州刺史,因固求之镇。颢心惮之,不遣,曰:“主上以洛阳之地全相任委,忽闻舍此朝寄,欲往彭城,谓君遽取富贵,不为国计,非徒有损于君,恐仆并受其责。”庆之不敢复言。
尔朱荣与颢相持于河上。庆之守北中城,颢自据南岸。庆之三日十一战,杀伤甚众。有夏州义士为颢守河中渚,阴与荣通谋,求破桥立效,荣引兵赴之。及桥破,荣应接不逮,颢悉屠之,荣怅然失望。又以安丰王延明缘河固守,而北军无船可渡,议欲还北,更图后举。黄门郎杨侃曰:“大王发幷州之日,已知夏州义士之谋指来应之邪。为欲广施经略匡复帝室乎。夫用兵者何尝不散而更合,疮愈更战。况今未有所损,岂可以一事不谐,而众谋顿废乎。今四方颙颙,视公此举。若未有所成,遽复引归,民情失望,各怀去就,胜负所在,未可知也。不若征发民材,多为桴筏,间以舟檝,缘河布列,数百里中,皆为渡势,首尾既远,使颢不知所防,一旦得渡,必立大功。”高道穆曰:“今乘舆飘荡,主忧臣辱。大王拥百万之众,辅天子而令诸侯,若分兵造筏,所在散渡,指掌可克。奈何舍之北归,使颢复得完聚,征兵天下。此所谓养虺成蛇,悔无及矣。”荣曰:“杨黄门已陈此策,当相与议之。”刘灵助言于荣曰:“不出十日,河南必平。”伏波将军正平杨檦与其族居马渚,自言有小船数艘,求为乡导。戊辰,荣命车骑将军尔朱兆与大都督贺拔胜缚材为筏,自马渚西硖石夜渡,袭击颢子领军将军冠受,擒之。安丰王延明之众闻之,大溃。颢失据,帅麾下数百骑南走,陈庆之收步骑数千,结陈东还,颢所得诸城,一时复降于魏。尔朱荣自追陈庆之,会嵩高水涨,庆之军士死散略尽,乃削须发为沙门,间行出汝阴,还建康,犹以功除右卫将军,封永兴县侯。
中军大都督兼领军大将军杨津入宿殿中,扫洒宫庭,封闭府库,出迎魏主于北邙,流涕谢罪,帝慰劳之。庚午,帝入居华林园,大赦。以尔朱兆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北来军士及随驾文武诸立义者加五级,河北执事之官及河南立义者加二级。壬申,加大丞相荣天柱大将军,增封通前二万户。
北海王颢自轘辕南出至临颍,从骑分散,临颍县卒江丰斩之,癸酉,传首洛阳。临淮王彧复自归于魏主,安丰王延明携妻子来奔。
乙亥,魏主宴劳尔朱荣、上党王天穆及北来督将于都亭,出宫人三百、缯锦杂彩数万匹,班赐有差,凡受元颢爵赏阶复者,悉追夺之。
元魏之乱
编辑梁武帝天监十八年春正月,魏征西将军平陆文侯张彝之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于是喧谤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彝父子晏然不以为意。二月庚午,羽林、虎贲近千人,相帅至尚书省诟骂,求仲瑀兄左民郎中始均不获,以瓦石击省门。上下慑惧,莫敢禁讨。遂持火掠道中薪蒿,以杖石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极意,唱呼动地,焚其第舍。始均逾垣走,复还拜贼,请其父命,贼就殴击,生投之火中。仲瑀重伤走免,彝仅有馀息,再宿而死。远近震骇。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贲凶强者八人斩之,其馀不复穷治。乙亥,大赦以安之,因令武官得依资入选。识者知魏之将乱矣。
初,燕燕郡太守高湖奔魏,其子谧为侍御史,坐法徙怀朔镇,世居北边,遂习鲜卑之俗。谧孙欢,沈深有大志,家贫,执役在平城,富人娄氏女见而奇之,遂嫁焉。始有马,得给镇为函使。至洛阳,见张彝之死,还家,倾赀以结客。或问其故,欢曰:“宿卫相帅焚大臣之第,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如此,事可知矣,财物岂可常守邪。”欢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秀容刘贵、中山贾显智、户曹史咸阳孙腾、外兵史怀朔侯景、狱掾善无尉景、广宁蔡隽特相友善,并以任侠雄于乡里。
普通五年。秀容酋长尔朱荣,羽健之孙也。荣神机明决,御众严整。时四方兵起,荣阴有大志,散其畜牧资财,招合骁勇,结纳豪杰,于是侯景、司马子如、贾显度及五原段荣、太安窦泰皆往依之。显度,显智之兄也。
六年。初,郑羲之兄孙俨为司徒胡国珍行参军,私得幸于太后,人未之知。萧宝寅西讨,以俨为开府属。太后再摄政,俨请奉使还朝,太后留之,拜谏议大夫中书舍人,领尚食典御,昼夜禁中。每休沐,太后尝遣宦者随之,俨见其妻,唯得言家事而已。中书舍人乐安徐纥粗有文学,先以谄事赵修,坐徙枹罕。后还,复除中书舍人,又谄事清河王怿。怿死,出为雁门太守。还洛,复谄事元乂。乂败,太后以纥为怿所厚,复召为中书舍人。纥又谄事郑俨,俨以纥有智数,仗为谋主。纥以俨有内宠,倾身承接,共相表里,势倾内外,号为“徐、郑”。俨累迁至中书令、车骑将军。纥累迁至给事黄门侍郎,仍领舍人,总摄中书、门下之事,军国诏令莫不由之。纥有机辩强力,终日治事,略无休息,不以为劳。时有急诏,令数吏执笔,或行或卧,人别占之,造次俱成,不失事理。然无经国大体,专好小数,见人矫为恭谨,远近辐凑附之。给事黄门侍郎袁翻、李神轨皆领中书舍人,为太后所信任,时人云神轨亦得幸于太后,众莫能明也。
大通二年春二月,魏灵太后再临朝以来,嬖佞用事,政事纵弛,威恩不立,盗贼蜂起,封疆日蹙。魏肃宗年浸长,太后自以所为不谨,恐左右闻之于帝,凡帝所爱信者,太后辄以事去之,务为壅蔽,不使帝知外事。通直散骑常侍昌黎谷士恢有宠于帝,使领左右,太后屡讽之,欲用为州,士恢怀宠,不愿出外,太后乃诬以罪而杀之。有蜜多道人,能胡语,帝尝置左右,太后使人杀之于城南,而诈悬赏购贼。由是母子之间,嫌隙日深。
是时,车骑将军、仪同三司、并肆汾广恒云六州讨虏大都督尔朱荣兵势强盛,魏朝惮之。高欢、段荣、尉景、蔡隽先在杜洛周党中,欲图洛周不果,逃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刘贵先在尔朱荣所,屡荐欢于荣,荣见其憔悴,未之奇也。欢从荣之马厩,厩有悍马,荣命欢翦之,欢不加羁绊而翦之,竟不蹄啮。起谓荣曰:“御恶人亦犹是矣。”荣奇其言,坐欢于床下,屏左右,访以时事。欢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为群,畜此竟何用也。”荣曰:“但言尔意。”欢曰:“今天子暗弱,太后淫乱,嬖孽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之罪,以清帝侧,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军谋。
幷州刺史元天穆,孤之五世孙也,与荣善,荣兄事之。荣常与天穆及帐下都督贺拔岳密谋,欲举兵入洛,内诛嬖幸,外清群盗,二人皆劝成之。
荣上书,以“山东群盗方炽,冀、定覆没,官军屡败,请遣精骑三千东援相州”。太后疑之,报以“念生枭戮,宝寅就擒,丑奴请降,关、陇已定。费穆大破群蛮,绛、蜀渐平。又北海王颢帅众二万出镇相州,不须出兵”。荣覆上书,以为“贼势虽衰,官军屡败,人情危怯,恐实难用。若不更思方略,无以万全。臣愚以为蠕蠕主阿那环荷国厚恩,未应忘报,宜遣发兵东趣下口以蹑其背,北海之军严加警备以当其前。臣麾下虽少,辄尽力命,自井陉以北,滏口以西,分据险要,攻其肘腋。葛荣虽并洛周,威恩未着,人类差异,形势可分。”遂勒兵,聚集义勇,北捍马邑,东塞井陉。徐纥说太后以铁券间荣左右,荣闻而恨之。
魏肃宗亦恶俨、纥等,逼于太后,不能去,密诏荣举兵内向,欲以胁太后。荣以高欢为前锋,行至上党,帝复以私诏止之。俨、纥恐祸及已,阴与太后谋鸩帝,癸丑,帝暴殂。甲寅,太后立皇女为帝,大赦。既而下诏称“潘充华本实生女。故临洮王宝晖世子钊,体自高祖,宜膺大宝。百官文武加二阶,宿卫加三阶。”乙卯,钊即位。钊始生三岁,太后欲久专政,故贪其幼而立之。
尔朱荣闻之,大怒,谓元天穆曰:“主上晏驾,春秋十九,海内犹谓之幼君。况今奉未言之儿以临天下,欲求治安,其可得乎。吾欲帅铁骑赴哀山陵,翦诛奸佞,更立长君,何如?”天穆曰:“此伊、霍复见于今矣。”乃抗表称“大行皇帝背弃万方,海内咸称鸩毒致祸。岂有天子不豫,初不召医,贵戚大臣皆不侍侧,安得不使远近怪愕。又以皇女为储两,虚行赦宥,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选君于孩提之中,实使奸竖专朝,隳乱纲纪,此何异掩目捕雀,塞耳盗锺。今群盗沸腾,邻敌窥窬,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不亦难乎。愿听臣赴阙,参预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卫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司败,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荣从弟世隆时为直阁,太后遣诣晋阳慰谕荣。荣欲留之,世隆曰:“朝廷疑兄,故遣世隆来。今留世隆,使朝廷得预为之备,非计也。”乃遣之。
三月,尔朱荣与元天穆议,以彭城武宣王有忠勋,其子长乐王子攸素有令望,欲立之。又遣从子天光及亲信奚毅、仓头王相入洛,与尔朱世隆密议。天光见子攸,具论荣心,子攸许之。天光等还晋阳,荣犹疑之,乃以铜为显祖诸子孙各铸像,唯长乐王像成。荣乃起兵发晋阳,世隆逃出,会荣于上党。灵太后闻之。甚惧,悉召王公等入议,宗室大臣皆疾太后所为,莫肯致言。徐纥独曰:“尔朱荣小胡,敢称兵向阙,文武宿卫足以制之。但守险要,以逸待劳,彼悬军千里,士马疲弊,破之必矣。”太后以为然,以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帅众拒之。别将郑季明、郑先护将兵守河桥,武卫将军费穆屯小平津。先护,俨之从祖兄弟也。
荣至河内,复遣王相密至洛,迎长乐王子攸。夏四月丙申,子攸与兄彭城王劭、弟霸城公子王潜自高渚渡河。丁酉,会荣于河阳,将士咸称万岁。戊戌,济河,子攸即帝位。以劭为无上王,子正为始平王。以荣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封太原王。
郑先护素与敬宗善,闻帝即位,与郑季明开城纳之。李神轨至河桥,闻北中不守,即遁还。费穆弃众先降于荣。徐纥矫诏夜开殿门,取骅骝厩御马十匹东奔兖州,郑俨亦走还乡里。太后尽召肃宗后宫皆令出家,太后亦自落发。荣召百官迎车驾,己亥,百官奉玺绶,备法驾,迎敬宗于河桥。庚子,荣遣骑执太后及幼主,送至河阴。太后对荣多所陈说,荣拂衣而起,沈太后及幼主于河。
费穆密说荣曰:“公士马不出万人,今长驱向洛,前无横陈,既无战胜之威,群情素不厌服。以京师之众,百官之盛,知公虚实,有轻侮之心。若不大行诛罚,更树亲党,恐公还北之日,未度太行而内变作矣。”荣心然之,谓所亲慕容绍宗曰:“洛中人士繁盛,骄侈成俗,不加芟翦,终难制驭。吾欲因百官出迎悉诛之,何如?”绍宗曰:“太后荒淫失道,嬖幸弄权,殽乱四海,故明公兴义兵以清朝廷。今无故歼夷多士,不分忠佞,恐大失天下之望,非长策也。”荣不听,乃请帝循河西至淘渚,引百官于行宫西北,云欲祭天。百官既集,列胡骑围之,责以天下丧乱,肃宗暴崩,皆由朝臣贪虐,不能匡弼,因纵兵杀之,自丞相高阳王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义阳王略以下死者二千馀人。前黄门郎王遵业兄弟居父丧,其母,敬宗之从母也,相帅出迎,俱死。遵业,慧龙之孙也,隽爽涉学,时人惜其才而讥其躁。有朝士百馀人后至,荣复以胡骑围之,令曰:“有能为禅文者免死。”侍御史赵元则出应募,遂使为之。荣又令其军士言:“元氏既灭,尔朱氏兴”,皆称万岁。荣又遣数十人拔刀向行宫,帝与无上王劭、始平王子正俱出帐外。荣先遣幷州人郭罗刹、西部高车叱烈杀鬼侍帝侧,诈言防卫,抱帝入帐,馀人即杀劭及子正,又遣数十人迁帝于河桥,置之幕下。
帝忧愤无计,使人谕旨于荣曰:“帝王迭兴,盛衰无常。今四方瓦解,将军奋袂而起,所向无前,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志在全生,岂敢妄希天位。将军见逼,以至于此。若天命有归,将军宜时正尊号。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当更择亲贤而辅之。”时都督高欢劝荣称帝,左右多同之,荣疑未决。贺拔岳进曰:“将军首举义兵,志除奸逆,大勋未立,遽有此谋,正可速祸,未见其福。”荣乃自铸金为像,凡四铸不成。功曹参军燕郡刘灵助善卜筮,荣信之,灵助言:“天时人事未可”。荣曰:“若我不吉,当迎天穆立之。”灵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长乐王有天命耳。”荣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久而方寤,深自愧悔,曰:“过误若是,唯当以死谢朝廷。”贺拔岳请杀高欢以谢天下,左右皆曰:“欢虽复愚疏,言不思难。今四方多事,须藉武将,请舍之,收其后效。荣乃止。夜四更,复迎帝还营,荣望马首叩头请死。
荣所从胡骑杀朝士既多,不敢入洛城,即欲向北为迁都之计。荣狐疑甚久,武卫将军泛礼固谏。辛丑,荣奉帝入城,帝御太极殿,下诏大赦,改元建义。从太原王将士普加五阶,在京文官二阶,武官三阶,百姓复租役三年。时百官荡尽,存者皆窜匿不出,唯散骑常侍山伟一人拜赦于阙下。洛中士民草草,人怀异虑,或云荣欲纵兵大掠,或云欲迁都晋阳。富者弃宅,贫者襁负,率皆逃窜,什不存一二。直卫空虚,官守旷废。荣乃上书称“大兵交际,难可齐一,诸王朝贵,横死者众,臣今粉躯不足塞咎。乞追赠亡者,微申私责。无上王请追尊为无上皇帝,自馀死于河阴者诸王赠三司,三品赠令、仆,五品赠刺史,七品已下及白民赠郡、镇,死者无后听继,即授封爵。又遣使者循城劳问。”诏从之,于是朝士稍出,人心粗安。封无上王之子韶为彭城王。
荣犹执迁都之议,帝亦不能违。都官尚书元谌争之,以为不可。荣怒曰:“何关君事,而固执也。且河阴之役,君应知之。”谌曰:“天下事当与天下论之,奈何以河阴之酷而恐元谌。谌,国之宗室,位居常伯,生既无益,死复何损,正使今日碎首流肠,亦无所惧。”荣大怒,欲抵谌罪,尔朱世隆固谏乃止。见者莫不震悚,谌颜色自若。后数日,帝与荣登高,见宫阙壮丽,列树成行,乃叹曰:“臣昨愚暗,有北迁之意。今见皇居之盛,熟思元尚书言,深不可夺。”由是罢迁都之议。庚戌,魏赐尔朱荣子乂罗爵梁郡王。
五月丁巳朔,魏加尔朱荣北道大行台。尔朱荣入见魏主于明光殿,重谢河桥之事,誓言无复贰心。帝自起止之,因复为荣誓,言无疑心。荣喜,因求酒饮之,熟醉。帝欲诛之,左右苦谏乃止,即以床轝向中常侍省。荣夜半方寤,遂达旦不眠,自此不复禁中宿矣。
荣女先为肃宗嫔,荣欲敬宗立以为后,帝疑未决。给事黄门侍郎祖莹曰:“昔文公在秦,怀嬴入侍。事有反经合义,陛下独何疑焉。”帝遂从之,荣意甚悦。
荣举止轻脱,喜驰射,每入朝见,更无所为,唯戏上下马。于西林园宴射,恒请皇后出观,并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见天子射中,辄自起舞叫,将相卿士悉皆盘旋,乃至妃主亦不免随之举袂。及酒酣耳热,必自匡坐唱虏歌,日暮罢归,与左右连手蹋地,唱《回波乐》而出。性甚严暴,喜怒无恒,刀槊弓矢,不离于手,每有瞋嫌,即行击射,左右恒有死忧。尝见沙弥重骑一马,荣即令相触,力穷不复能动,遂使傍人以头相击,死而后已。
辛酉,荣还晋阳,帝饯之于邙阴。荣令元天穆入洛阳,加天穆侍中、录尚书事、京畿大都督兼领军将军,以行台郎中桑干朱瑞为黄门侍郎兼中书舍人,朝廷要官悉用其腹心为之。
魏员外散骑常侍高干,祐之从子也,与弟敖曹、季式皆喜轻侠,与魏主有旧。尔朱荣之向洛也,逃奔齐州,闻河阴之乱,遂集流民,起兵于河、济之间,受葛荣官爵,频破州军。魏主使元欣谕旨,干等乃降,以干为给事黄门侍郎兼武卫将军,敖曹为通直散骑侍郎。荣以干兄弟前为叛乱,不应复居近要,魏主乃听解官归乡里。敖曹复行抄掠,荣诱执之,与薛修义同拘于晋阳。敖曹名昂,以字行。
秋七月乙丑,魏加尔朱荣柱国大将军、录尚书事。
初,宇文肱从鲜于修礼攻定州,战死于唐河。其子泰在修礼军中,修礼死,从葛荣。葛荣败,尔朱荣爱泰之才,以为统军。
辛巳,以尔朱荣为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荣子平昌公文殊、乐昌公文畅并进爵为王。
中大通二年秋八月,魏尔朱荣虽居外藩,遥制朝政,树置亲党,布列魏主左右,伺察动静,大小必知。魏主虽受制于荣,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数亲览辞讼,理冤狱。荣闻之,不悦。帝又与吏部尚书李神隽议清治选部,荣尝关补曲阳县令,神隽以阶悬,不奏,别更拟人。荣大怒,即遣所补者往夺其任。神隽惧而辞位,荣使尚书左仆射尔朱世隆摄选。荣启北人为河南诸州,帝未之许。太宰天穆入见面论,帝犹不许。天穆曰:“天柱既有大功,为国宰相,若请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违之,如何启数人为州,遽不用也。”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如其犹存臣节,无代天下百官之理。”荣闻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谁得立,今乃不用我语。”
尔朱皇后性妒忌,屡致忿恚。帝遣尔朱世隆语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即自作,今亦复决。”世隆曰:“止自不为,若本自为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既外逼于荣,内迫皇后,恒怏怏不以万乘为乐,唯幸寇盗未息,欲使与荣相持。及关、陇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谓尚书令临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无贼。”彧见帝色不悦,曰:“臣恐贼平之后,方劳圣虑。”帝畏馀人怪之,还以他语乱之曰:“然。抚宁荒馀,弥成不易。”荣见四方无事,奏称“参军许周劝臣取九锡,臣恶其言,已斥遣令去。”荣时望得殊礼,故以意讽朝廷。帝实不欲与之,因称叹其忠。
荣好猎,不舍寒暑,列围而进,令士卒必齐壹,虽遇险阻,不得违避,一鹿逸出,必数人坐死。有一卒见虎而走,荣谓曰:“汝畏死邪。”即斩之。自是每猎,士卒如登战场。尝见虎在穷谷中,荣令十馀人空手搏之,毋得损伤,死者数人,卒擒得之,以此为乐。其下甚苦之。太宰天穆从容谓荣曰:“大王勋业已盛,四方无事,唯宜修政养民,顺时蒐狩,何必盛夏驰逐,感伤和气。”荣攘袂曰:“灵后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节。葛荣之徒,本皆奴才,乘时作乱,譬如奴走,擒获即已。顷来受国大恩,未能混壹海内,何得遽言勋业。如闻朝士犹自宽纵,今秋欲与兄戒勒士马,校猎嵩高,令贪污朝贵,入围搏虎。仍出鲁阳,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扫平汾胡。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如其不降,以数千骑径度缚取。然后与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称勋耳。今不频猎,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城阳王徽之妃,帝之舅女。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婿也。徽、彧欲得权宠,恶荣为已害,日毁荣于帝,劝帝除之。帝惩河阴之难,恐荣终难保,由是密有图荣之意。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亦预其谋。
会荣请入朝,欲视皇后娩乳,徽等劝帝因其入刺杀之。唯胶东侯李侃晞、济阴王晖业言:“荣若来,必当有备,恐不可图。”又欲杀其党与,发兵拒之。帝疑未定,而洛阳人怀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东出,荣乃遍与朝士书,相任去留。中书舍人温子升以书呈帝,帝恒望其不来,及见书,以荣必来,色甚不悦。子才名邵,以字行,峦之族弟也。时人多以字行者,旧史皆因之。
武卫将军奚毅,建义初往来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犹以荣所亲信,不敢与之言情。毅曰:“若必有变,臣宁死陛下,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无异心,亦不忘卿忠款。”
尔朱世隆疑帝欲为变,乃为匿名书自榜其门,云:“天子与杨侃、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取以呈荣。荣自恃其强,不以为意,手毁其书,唾地曰:“世隆无胆,谁敢生心。”荣妻北乡长公主亦劝荣不行,荣不从。
是月,荣将四万五千骑发幷州,时人皆言荣反,又云天子必当图荣。九月,荣至洛阳,帝即欲杀之,以太宰天穆在幷州,恐为后患,故忍未发,并召天穆。有人告荣,云帝欲图之,荣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岂可信之。”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阳王徽曰:“纵不反,亦何可耐,况不可保邪。”
先是,长星出中台,扫大角。恒州人高荣祖颇知天文,荣问之,对曰:“除旧布新之象也。”荣甚悦。荣至洛阳,行台郎中李显和曰:“天柱至,那无九锡,安须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见机。”都督郭罗察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锡。”参军褚光曰:“人言幷州城上有紫气,何虑天柱不应之。”荣下人皆陵侮帝左右,无所忌惮,故其事皆上闻。
奚毅又见帝,求间,帝即下明光殿与语,知其至诚,乃召城阳王徽及杨侃、李彧告以毅语。荣小女适帝兄子陈留王宽,荣尝指之曰:“我终当得此婿力。”徽以白帝,曰:“荣虑陛下终为己患,脱有东宫,必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则立陈留耳。”帝梦手把刀自割落十指,恶之,告徽及杨侃。徽曰:“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亦是其类,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阳,帝出迎之。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宴射,荣奏曰:“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先是奚毅言荣欲因猎挟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书舍人温子升告以杀荣状,并问以杀董卓事,子升具通本末。帝曰:“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良久,语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帝谓杀荣、天穆,即赦其党,皆应不动。应诏王道习曰:“尔朱世隆、司马子如、朱元龙特为荣所委任,具知天下虚实,亦不宜留。”徽及杨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远、天光岂有来理。”帝亦以为然。徽曰:“荣腰间尝有刀,或能狼戾伤人,临事愿陛下起避之。”乃伏侃等十馀人于明光殿东。其日,荣与天穆并入,坐食未讫,起出,侃等从东阶上殿,见荣、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日。癸巳,荣忌日。甲午,荣暂入,即诣陈留王家饮酒,极醉,遂言病动,频日不入。帝谋颇泄,世隆又以告荣,且劝其速发。荣轻帝,以为无能为,曰:“何匆匆。”
预帝谋者皆惧,帝患之。城阳王徽曰:“以生太子为辞,荣必入朝,因此毙之。”帝曰:“后怀孕九月,可乎。”徽曰:“妇人不及期而产者多矣,彼必不疑。”帝从之。戊戌,帝伏兵于明光殿东序,声言皇子生,遣徽驰骑至荣第告之。荣方与上党王天穆博,徽脱荣帽,欢舞盘旋,兼殿内文武传声趣之,荣遂信之,与天穆俱入朝。帝闻荣来,不觉失色,中书舍人温子升曰:“陛下色变。”帝连索酒饮之。帝令子升作赦文,既成,执以出,遇荣自外入,问:“是何文书。”子升颜色不变,曰:“敕。”荣不取视而入。帝在东序下西向坐,荣、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徽入,始一拜,荣见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从东户入,即起趋御坐。帝先横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乱斫,荣与天穆同时俱死。荣子菩提及车骑将军尔朱阳睹等三十人从荣入宫,亦为伏兵所杀。帝得荣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帝曰:“竖子若过今日,遂不可制。”于是内外喜噪,声满洛阳城,百僚入贺。帝登阊阖门,下诏大赦。遣武卫将军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渊将兵镇北中。是夜,尔朱世隆奉北乡长公主帅荣部曲焚西阳门出屯河阴。
卫将军贺拔胜与荣党田怡等闻荣死,奔赴荣第。时宫殿门犹未加严防,怡等议即攻门,胜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等众少,何可轻尔,但得出城,更为他计。”怡乃止。及世隆走,胜遂不从,帝甚嘉之。朱瑞虽为荣所委,而善处朝廷之间,帝亦善遇之,故瑞从世隆走而中道逃还。
荣素厚金紫光禄大夫司马子如,荣死,自宫中突出至荣第,弃家随荣妻子走出城。世隆即欲还北,子如曰:“兵不厌诈。今天下恟恟,唯强是视,当此之际,不可以弱示人,若亟北走,恐变生肘腋。不如分兵守河桥,遣军向京师,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馀力,使天下畏我之强,不敢叛散。”世隆从之。己亥,攻河桥,擒奚毅等,杀之,据北中城。魏朝大惧,遣前华阳太守段育慰谕之,世隆斩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尔朱天光为侍中、仪同三司,以司空杨津为都督并肆等九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幷州刺史兼尚书令、北道大行台,经略河、汾。
荣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随,禁于驼牛署。荣死,帝引见,劳勉之。兄干自东冀州驰赴洛阳,帝以干为河北大使,敖曹为直阁将军,使归招集乡曲,为表里形援。帝亲送之于河桥,举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杰,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傥有变,可为朕河上一扬尘。”干垂涕受诏,敖曹援剑起舞,誓以必死。
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尔朱拂律归将胡骑一千,皆白服,来至郭下,索太原王尸。帝升大夏门望之,遣主书牛法尚谓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终,阴图衅逆,王法无亲,已正刑书。罪止荣身,馀皆不问,卿等若降,官爵如故。”拂律归曰:“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因涕泣,哀不自胜,群胡皆恸哭,声振城邑。帝亦为之怆然。遣侍中朱瑞赍铁券赐世隆。世隆谓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国,长乐不顾信誓,枉加屠害。今日两行铁字,何足深信。吾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瑞还白帝,帝即出库物置城西门外,募敢死之士以讨世隆,一日即得万人,与拂律归等战于郭外。拂律归等生长戎旅,洛阳之人不习战斗,屡战不克。甲辰,以前车骑大将军李叔仁为大都督,帅众讨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以中书令魏兰根兼尚书左仆射,为河北行台,定、相、殷三州皆禀兰根节度。
尔朱氏兵犹在城下,帝集群臣博议,皆恇惧,不知所出。通直散骑常侍李苗奋衣起曰:“今小贼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径断河桥。”城阳王徽、高道穆皆以为善,帝许之。乙卯,苗募人从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桥数里,纵火船焚河桥,倏忽而至。尔朱氏兵在南岸者,望之,争桥北渡,俄而桥绝,溺死者甚众。苗将百许人泊于小渚以待南援,官军不至,尔朱氏就击之,左右皆尽,苗赴水死。帝伤惜之,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河阳侯,谥曰忠烈。世隆亦收兵北遁。丙辰,诏行台源子恭将步骑一万出西道,杨昱将募士八千出东道以讨之。子恭仍镇太行丹谷,筑垒以防之。世隆至建州,刺史陆希质闭城拒守。世隆攻拔之,杀城中人无遗类,以肆其忿,唯希质走免。
诏以前东荆州刺史元显恭为晋州刺史,兼尚书左仆射、西道行台。
魏东徐州刺史广牧斛斯椿素依附尔朱荣,荣死,椿惧,弃州归汝南王悦。
汾州刺史尔朱兆闻荣死,自汾州帅骑据晋阳。世隆至长子,兆来会之。壬申,共推太原太守行幷州事长广王晔即皇帝位,大赦,改元建明。晔,英之弟子也。以兆为大将军,进爵为王。世隆为尚书令,赐爵乐平王,加太傅、司州牧。又以荣从弟度律为太尉,赐爵常山王。世隆兄天柱长史彦伯为侍中。徐州刺史仲远为车骑大将军兼尚书左仆射、三徐州大行台。仲远亦起兵向洛阳。
尔朱天光之克平凉也,宿勤明达请降,既而复叛北走,天光遣贺拔岳讨之,明达奔东夏。岳闻尔朱荣死,不复穷追,还泾州以待天光。天光与侯莫陈悦亦下陇,与岳谋引兵向洛。魏敬宗使朱瑞慰谕天光,天光与岳谋,欲令帝外奔而更立宗室,乃频启云:“臣实无异心,唯欲仰奉天颜,以申宗门之罪。”又使其下僚属启云:“天光密有异图,愿思胜算以防之。”
范阳太守卢文伟诱平州刺史侯渊出猎,闭门拒之。渊屯于郡南,为荣举哀,勒兵南向,进至中山,行台仆射魏兰根邀击之,为渊所败。
敬宗以城阳王徽兼大司马、录尚书事,总统内外。徽意谓荣既死,枝叶自应散落,及尔朱世隆等兵四起,党众日盛。徽忧怖不知所出,性多忌嫉,不欲人居已前,每独与帝谋议,群臣有献策者,徽辄劝帝不纳。且曰:“小贼何虑不平。”又靳惜财货,赏赐率皆薄少,或多而中减,或与而复追,故徒有糜费而恩不感物。
十一月癸酉朔,敬宗以车骑将军郑先护为大都督,与行台杨昱共诛尔朱仲远。乙亥,以司徒长孙稚为太尉,临淮王彧为司徒。
丙子,进雍州刺史广宗公尔朱天光爵为王。长广王亦以天光为陇西王。
尔朱仲远攻西兖州,丁丑,拔之,擒刺史王衍。衍,肃之兄子也。癸未,敬宗以右卫将军贺拔胜为东征都督。壬辰,又以郑先护兼尚书左仆射,为行台,与胜共讨仲远。戊戌,诏罢魏兰根行台,以定州刺史薛昙尚兼尚书,为北道行台。郑先护疑贺拔胜,置之营外。庚子,胜与仲远战于滑台东,兵败,降于仲远。
初,尔朱荣尝从容问左右曰:“一日无我,谁可主军。”皆称尔朱兆。荣曰:“兆虽勇于战斗,然所将不过三千骑,多则乱矣。堪代我者,唯贺六浑耳。”因戒兆曰:“尔非其匹,终当为其穿鼻。”乃以高欢为晋州刺史。及兆引兵向洛,遣使召欢,欢遣长史孙腾诣兆,辞以“山蜀未平,今方攻讨,不可委去,致有后忧。定蜀之日,当隔河为掎角之势”。兆不悦曰:“还白高晋州,吾得吉梦,梦与吾先人登高丘,丘旁之地耕之已熟,独馀马蔺,先人命吾拔之,随手而尽。以此观之,往无不克。”腾还报,欢曰:“兆狂愚如是,而敢为悖逆,吾势不得久事尔朱矣。”
十二月壬寅朔,尔朱兆攻丹谷,都督崔伯凤战死,都督史仵龙开壁请降,源子恭退走。兆轻兵倍道兼行,从河桥西涉渡。先是,敬宗以大河深广,谓兆未能猝济,是日,水不没马腹。甲辰,暴风,黄尘涨天,兆骑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矢不得发,一时散走。华山王鸷,斤之玄孙也,素附尔朱氏。帝始闻兆南下,欲自帅诸军讨之,鸷说帝曰:“黄河万仞,兆安得渡。”帝遂自安。及兆入宫,鸷复约止卫兵,不使斗。帝步出云龙门外,遇城阳王徽乘马走,帝屡呼之,不顾而去。兆骑执帝,锁于永宁寺楼上。帝寒甚,就兆求头巾,不与。兆营于尚书省,用天子金鼓,设刻漏于庭。扑杀皇子,污辱嫔御妃主,纵兵大掠,杀司空临淮王彧、尚书左仆射范阳王诲、青州刺史李延寔等。
城阳王徽走至山南,抵前洛阳令寇祖仁家。祖仁一门三刺史,皆徽所引拔,以有旧恩,故投之。徽赍金百斤、马五十匹,祖仁利其财,外虽容纳,而私谓子弟曰:“如闻尔朱兆购募城阳王,得之者封千户侯。今日富贵至矣。”乃怖徽,云:“官捕将至”,令其逃于他所,使人于路邀杀之,送首于兆,兆亦不加勋赏。兆梦徽谓已曰:“我有金二百斤、马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既觉,意所梦为实,即掩捕祖仁,征其金、马。祖仁谓人密告,望风款服,云:“实得金百斤、马五十匹”。兆疑其隐匿,依梦征之,祖仁家旧有金三十斤、马三十匹,尽以输兆。兆犹不信,发怒,执祖仁,悬首高树,大石坠足,捶之至死。
尔朱世隆至洛阳,兆自以为已功,责世隆曰:“叔父在朝日久,耳目应广,如何令天柱受祸。”按剑瞋目,声色甚厉。世隆逊辞拜谢,然后得已,由是深恨之。尔朱仲远亦自滑台至洛。
戊申,魏长广王大赦。
尔朱荣之死也,敬宗诏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使袭秀容。及兆入洛,步蕃南下,兵势甚盛,故兆不暇久留,亟还晋阳以御之,使尔朱世隆、度律、彦伯等留镇洛阳。甲寅,兆迁敬宗于晋阳,兆自于河梁监阅财资。高欢闻敬宗向晋阳,帅骑东巡,欲邀之,不及,因与兆书,为陈祸福,不宜害天子,受恶名。兆怒,不纳。尔朱天光轻骑入洛,见世隆等,即还雍州。
初,敬宗恐北军不利,欲为南走之计,托云征蛮,以高道穆为南道大行台。未及发而兆入洛,道穆托疾去,世隆杀之。主者请追李苗封赠,世隆曰:“当时众议,更一二日即欲纵兵大掠,焚烧郭邑,赖苗之故,京师获全。天下之善一也,不宜复追。”
尔朱荣之死也,世隆等征兵于大宁太守代人房谟,谟不应,前后斩其三使,遣弟毓诣洛阳。及兆得志,其党建州刺史是兰安定执谟系州狱,郡中蜀人闻之,皆叛。安定给谟弱马,令军前慰劳,诸贼见谟,莫不遥拜。谟先所乘马,安定别给将士,战败,蜀人得之,谓谟遇害,莫不悲泣,善养其马,不听人乘之,儿童、妇女竞投草粟,皆言:“此房公马也”。尔朱世隆闻之,舍其罪,以为其府长史。
北道大行台杨津,以众少,留邺召募,欲自滏口入幷州。会尔朱兆入洛,津乃散众,轻骑还朝。
尔朱世隆与兄弟密谋,虑长广王母卫氏干预朝政,伺其出行,遣数十骑如劫盗者于京巷杀之,寻悬榜以千万钱募贼。甲子,尔朱兆缢敬宗于晋阳三级佛寺,并杀陈留王宽。
是月,纥豆陵步蕃大破尔朱兆于秀容,南逼晋阳。兆惧,使人召高欢并力。僚属皆劝欢勿应召,欢曰:“兆方急,保无他虑。”遂行。欢所亲贺拔焉过儿请缓行以弊之,欢往往逗留,辞以河无桥,不得渡。步蕃兵日盛,兆屡败,告急于欢,欢乃往从之。兆时避步蕃南出,步蕃至平乐郡,欢与兆进兵合击,大破之,斩步蕃于石鼓山,其众退走。兆德欢,相与誓为兄弟,将数十骑诣欢,通夜宴饮。
初,葛荣部众流入并、肆者二十馀万,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谋乱不止。兆患之,问计于欢。欢曰:“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腹心使统之,有犯者罪其帅,则所罪者寡矣。”兆曰:“善。谁可使者。”贺拔允时在坐,请使欢领之。欢拳驱其口,折一齿,曰:“平生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鹰犬。今日天下事取舍在王,而阿鞠泥敢僭易妄言,请杀之。”兆以欢为诚,遂以其众委焉。欢以兆醉,恐醒而悔之,遂出宣言:“受委统州镇兵,可集汾东受号令。”乃建牙阳曲川,陈部分。军士素恶兆而乐属欢,莫不皆至。
居无何,又使刘贵请兆,以“并、肆频岁霜旱,降户掘田鼠而食之,面无谷色,徒污人境内,请令就食山东,待温饱更受处分”。兆从其议。长史慕容绍宗谏曰:“不可。今四方纷扰,人怀异望。高公雄才盖世,复使握大兵于外,譬如借蛟龙以云雨,将不可制矣。”兆曰:“有香火重誓,何虑邪。”绍宗曰:“亲兄弟尚不可信,何论香火。”时兆左右已受欢金,因称绍宗与欢有旧隙,兆怒,囚绍宗,趣欢发。欢自晋阳出滏口,道逢北乡长公主自洛阳来,有马三百匹,尽夺而易之。兆闻之,乃释绍宗而问之。绍宗曰:“此犹是掌握中物也。”兆乃自追欢,至襄垣,会漳水暴涨,桥坏,欢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马,非有他故,备山东盗耳。王信公主之谗,自来赐追,今不辞渡水而死,恐此众便叛。”兆自陈无此意,因轻马渡水,与欢坐幕下陈谢,授欢刀,引颈使欢斫之。欢大哭曰:“自天柱之薨,贺六浑更何所仰。但愿大家千万岁,以申力用耳。今为旁人所构间,大家何忍复出此言。”兆投刀于地,复斩白马与欢为誓,因留宿夜饮。尉景伏壮士欲执兆,欢啮臂止之,曰:“今杀之,其党必奔归聚结,兵饥马瘦,不可与敌,若英雄乘之而起,则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虽骁勇,凶悍无谋,不足图也。”旦日,兆归营,复召欢。欢将上马诣之,孙腾牵欢衣,欢乃止。兆隔水肆骂,驰还晋阳。兆腹心念贤领降户家属别为营,欢伪与之善,睹其佩刀,因取杀之。士众感悦,益愿附从。
斛斯椿复弃汝南王悦奔魏。
三年春正月,魏右仆射郑先护闻洛阳不守,士众逃散,遂来奔。丙申,以先护为征北大将军。
魏自敬宗被囚,宫室空近百日。尔朱世隆镇洛阳,商旅流通,盗贼不作。世隆兄弟密议,以长广王疏远,又无人望,欲更立近亲。仪同三司广陵王恭,羽之子也,好学有志度,正光中领给事黄门侍郎,以元乂擅权,托喑病居龙华佛寺,无所交通。永安末,有白敬宗,言:“王阳喑,将有异志”,恭惧,逃于上洛山,洛州刺史执送之,系治久之,以无状获免。关西大行台郎中薛孝通说尔朱天光曰:“广陵王,高祖犹子,夙有令望,沈晦不言,多历年所,若奉以为主,必天人允叶。”天光与世隆等谋之,疑其实喑,使尔朱彦伯潜往敦谕,且胁之,恭乃曰:“天何言哉。”世隆等大喜。孝通,聪之子也。
二月己巳,长广王至邙山南,世隆等为之作禅文,使泰山太守辽西窦瑗执鞭独入,启长广王曰:“天人之望皆在广陵,愿行尧、舜之事。”遂署禅文。广陵王奉表三让,然后即位,大赦,改元普泰。黄门侍郎邢子才为赦文,叙敬宗枉杀太原王荣之状,节闵帝曰:“永安手翦强臣,非为失德,直以天未厌乱,故逢成济之祸耳。”因顾左右取笔,自作赦文,直言:“门下:朕以寡德,运属乐推,思与亿兆,同兹大庆,肆眚之科,一依常式。”帝闭口八年,至是乃言,中外欣然以为明主,望致太平。
庚午,诏以“三皇称皇,五帝称帝,三代称王,盖递为冲挹。自秦以来,竞称皇帝,予今但称帝,亦已褒矣。”加尔朱世隆仪同三司,赠尔朱荣相国、晋王,加九锡。世隆使百官议荣配飨,司直刘季明曰:“若配世宗,于时无功。若配孝明,亲害其母。若配庄帝,为臣不终:以此论之,无所可配。”世隆怒曰:“汝应死。”季明曰:“下官既为议首,依礼而言,不合圣心,翦戮唯命。”世隆亦不之罪。以荣配高祖庙廷。又为荣立庙于首阳山,因周公旧庙而为之,以为荣功可比周公。庙成,寻为火所焚。
尔朱兆以不预废立之谋,大怒,欲攻世隆,世隆使尔朱彦伯往谕之,乃止。
初,敬宗使安东将军史仵龙、平北将军杨文义各领兵三千守太行岭,侍中源子恭镇河内。及尔朱兆南向,仵龙、文义帅众先降,由是子恭之军望风亦溃,兆遂乘胜直入洛阳。至是,尔朱世隆论仵龙、文义之功,各封千户侯。魏主曰:“仵龙、文义于王有功,于国无勋。”竟不许。尔朱仲远镇滑台,表用其下都督为西兖州刺史。先用后表,诏答曰:“已能近补,何劳远闻。”
幽、安、营、并四州行台刘灵助自谓方术可以动人,又推算知尔朱氏将衰,乃起兵,自称燕王、开府仪同三司、大行台,声言为敬宗复仇,且妄述图谶,云:“刘氏当王”,由是幽、瀛、沧、冀之民多从之。从之者夜举火为号,不举火者诸村共屠之。引兵南至博陵之安国城。
尔朱兆遣监军孙白鹞至冀州,托言调发民马,欲俟高干兄弟送马而收之。干等知之,与前河内太守封隆之等合谋,潜部勒壮士,袭据信都,杀自鹞,执刺史元嶷。干等欲推其父翼行州事,翼曰:“和集乡里,我不如封皮。”乃奉隆之行州事,为敬宗举哀,将士皆缟素,升坛誓众,移檄州郡,共讨尔朱氏,仍受刘灵助节度。隆之,磨奴之族孙也。
殷州刺史尔朱羽生将五千人袭信都,高敖曹不暇擐甲,将十馀骑驰击之。干在城中绳下五百人,追救未及,敖曹已交兵,羽生败走。敖曹马槊绝世,左右无不一当百,时人比之项籍。
高欢屯壶关大王山,六旬,乃引兵东出,声言讨信都。信都人皆惧,高干曰:“吾闻高晋州雄略盖世,其志不居人下。且尔朱无道,弑君虐民,正是英雄立功之会,今日之来,必有深谋,吾当轻马迎之,密参意旨,诸君勿惧也。”乃将十馀骑与封隆之子子绘潜谒欢于滏口,说欢曰:“尔朱酷逆,痛结人神,凡曰有知,莫不思奋。明公威德素著,天下倾心,若兵以义立,则屈强之徒不足为明公敌矣。鄙州虽小,户口不减十万,谷秸之税,足济军资,愿公熟思其计。”干辞气慷慨,欢大悦,与之同帐寝。
初,河南太守赵郡李显甫,喜豪侠,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方五六十里,居之。显甫卒,子元忠继之。家素富,多出贷求利,元忠悉焚契免责,乡人甚敬之。时盗贼蜂起,清河有五百人西戍,还,经赵郡,以路梗,共投元忠。元忠遣奴为导,曰:“若逢贼,但道李元忠遣。”如言,贼皆舍避。及葛荣起,元忠帅宗党作垒以自保,坐大槲树下,前后斩违命者凡三百人。贼至,元忠辄击却之。葛荣曰:“我自中山至此,连为赵李所破,何以能成大事。”乃悉众攻围,执元忠以随军。贼平,就拜南赵郡太守,好酒无政绩。
及尔朱兆杀敬宗,元忠弃官归,谋举兵讨之。会高欢东出,元忠乘露车,载素筝浊酒以奉迎。欢闻其酒容,未即见之。元忠下车独坐,酌酒,擘脯食之,谓门者曰:“本言公招延隽杰,今闻国士到门,不吐哺辍洗,其人可知。还吾刺,勿通也。”门者以告,欢遽见之,引入,觞再行,元忠车上取筝鼓之,长歌慷慨。歌阕,谓欢曰:“天下形势可见,明公犹事尔朱邪。”欢曰:“富贵皆因彼所致,安敢不尽节。”元忠曰:“非英雄也。高干邕兄弟来未。”时干已见欢,欢绐之曰:“从叔辈粗,何肯来。”元忠曰:“虽粗,并解事。”欢曰:“赵郡醉矣。”使人扶出,元忠不肯起。孙腾进曰:“此君天遣来,不可违也。”欢乃复留与语,元忠慷慨流涕,欢亦悲不自胜。元忠因进策曰:“殷州小,无粮仗,不足以济大事。若向冀州,高干邕兄弟必为明公主人,殷州便以赐委。冀、殷既合,沧、瀛、幽、定自然弭服。唯刘诞黠胡或当乖拒,然非明公之敌。”欢急握元忠手而谢焉。
欢至山东,约勒士卒,丝毫之物不听侵犯,每过麦地,欢辄步牵马。远近闻之,皆称高仪同将兵整肃,益归心焉。
欢求粮于相州刺史刘诞,诞不与,有车营租米,欢掠取之。进至信都,封隆之、高干等开门纳之。高敖曹时在外略地,闻之,以干为妇人,遗以布裙。欢使世子澄以子孙礼见之,敖曹乃与俱来。
癸酉,魏封长广王晔为东海王,以青州刺史鲁郡王肃为太师,淮阳王欣为太傅,尔朱世隆为太保,长孙稚为太尉,赵郡王谌为司空,徐州刺史尔朱仲远、雍州刺史尔朱天光并为大将军,幷州刺史尔朱兆为天柱大将军。赐高欢爵勃海王,征使入朝。长孙稚固辞太傅,乃以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尔朱兆辞天柱,曰:“此叔父所终之官,我何敢受。”固辞不拜,寻加都督十州诸军事,世袭幷州刺史。高欢辞不就征。尔朱仲远徙镇大梁,复加兖州刺史。
尔朱世隆之初为仆射也,畏尔朱荣之威严,深自刻厉,留心几案,应接宾客,有开敏之名。及荣死,无所顾惮,为尚书令,家居视事,坐符台省,事无大小,不先白世隆,有司不敢行。使尚书郎宋游道、邢昕在其听事东西别坐,受纳辞讼,称命施行,公为贪淫,生杀自恣。又欲收军士之意,泛加阶级,皆为将军,无复员限。自是勋赏之官,大致猥滥,人不复贵。是时,天光专制关右,兆奄有并、汾,仲远擅命徐、兖,世隆居中用事,竞为贪暴。而仲远尤甚,所部富室大族,多诬以谋反,籍没其妇女财物入私家,投其男子于河,如是者不可胜数。自荥阳以东,租税悉入其军,不入洛阳。东南州郡,自牧守以下至士民,畏仲远如豺狼。由是四方之人皆恶尔朱氏,而惮其强,莫敢违也。
己丑,魏以泾州刺史贺抜岳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陈悦为秦州刺史,并加仪同三司。
魏使大都督侯渊、骠骑大将军代人叱列延庆讨刘灵助。至固城,渊畏其众,欲引兵西入,据关拒险,以待其变。延庆曰:“灵助庸人,假妖术以惑众,大兵一临,彼皆恃其符厌,岂肯戮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不如出营城外,诈言西归,灵助闻之,必自宽纵,然后潜军击之,往则成擒矣。”渊从之,出顿城西,声云欲还。丙申,简精骑一千,夜发,直抵灵助垒,灵助战败,斩之,传首洛阳。初,灵助起兵,自占胜负,曰:“三月之末,我必入定州,尔朱氏不久当灭。”及灵助首函入定州,果以是月之末。
夏四月癸丑,魏以高欢为大都督、东道大行台、冀州刺史。丙寅,魏以侍中、骠骑大将军尔朱彦伯为司徒。
魏高欢将起兵讨尔朱氏,镇南大将军斛律金、军主善无库狄干与欢妻弟娄昭、妻之姊夫段荣皆劝成之。欢乃诈为书,称尔朱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忧惧。又为幷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孙腾与都督尉景为请留五日,如此者再,欢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众皆号恸,声震郊野。欢乃谕之曰:“与尔俱为失乡客,义同一家,不意在上征发乃尔。今直西向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奈何。”众曰:“唯有反耳。”欢曰:“反乃急计,然当推一人为主,谁可者。”众共推欢。欢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有百万之众,曾无法度,终自败灭。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毋得陵汉人,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然,不能为天下笑。”众皆顿颡曰:“死生唯命。”欢乃椎牛飨士,庚申,起兵于信都,亦未敢显言叛尔朱氏也。
会李元忠举兵逼殷州,欢令高干帅众救之。干轻骑入见刺史尔朱羽生,与指画军计。羽生与干俱出,因擒斩之,持羽生首谒欢。欢抚膺曰:“今日反决矣。”乃以元忠为殷州刺史,镇广阿。欢于是抗表罪状尔朱氏,尔朱世隆匿之不通。
魏杨播及弟椿、津皆有名德。播刚毅,椿、津谦恭,家世孝友,缌服同爨,男女百口,人无间言。椿、津皆至三公,一门七郡太守,三十二州刺史。敬宗之诛尔朱荣也,播子侃预其谋,城阳王徽、李彧皆其姻戚也。尔朱兆入洛,侃逃归华阴,尔朱天光使侃妇父韦义远招之与盟,许贳其罪。侃曰:“彼虽食言,死者不过一人,犹冀全百口。”乃出应之,天光杀之。时椿致仕,与其子昱在华阴,椿弟冀州刺史顺、司空津、顺子东雍州刺史辩、正平太守仲宣皆在洛。秋七月,尔朱世隆诬奏杨氏谋反,请收治之,魏主不许。世隆苦请,帝不得已,命有司检案以闻。壬申夜,世隆遣兵围津第,天光亦遣兵掩椿家于华阴,东西之族,无少长皆杀之,籍没其家。世隆奏云:“杨氏实反,与收兵相拒,皆已格杀。”帝惋怅久之,不言而已,朝野闻之,无不痛愤。津子逸为光州刺史,尔朱仲远遣使就杀之。唯津子愔于被收时适出在外,逃匿获免,往见高欢于信都,泣欣家祸,因为言讨尔朱氏之策,欢甚重之,即署行台郎中。
丙戌,魏司徒尔朱彦伯以旱逊位,戊子,以彦伯为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彦伯于兄弟中差无过恶。尔朱世隆固让太保,魏主特置仪同三师之官,位次上公之下,庚寅,以世隆为之。斛斯椿谮朱瑞于世隆,世隆杀之。
魏尔朱仲远、度律等闻高欢起兵,恃其强,不以为虑,独尔朱世隆忧之。尔朱兆将步骑二万出井陉,趣殷州,李元忠弃城奔信都。八月丙午,尔朱仲远、度律将兵讨高欢。九月己卯,魏以仲远为太宰。庚辰,以尔朱天光为大司马。
孙腾说高欢曰:“今朝廷隔绝,号令无所禀,不权有所立,则众将沮散。”欢疑之,腾再三固请,乃立勃海太守元朗为帝。朗,融之子也。冬十月壬寅,朗即位于信都城西,改元中兴。以欢为侍中、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录尚书事、大行台,高干为侍中、司空,高敖曹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冀州刺史,孙腾为尚书左仆射、河北行台,魏兰根为右仆射。
己酉,尔朱仲远、度律与骠骑大将军斛斯椿、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贺拔胜、车骑大将军贾显智军于阳平。显智名智,以字行,显度之弟也。尔朱兆出井陉,军于广阿,众号十万。高欢纵反间,云:“世隆兄弟谋杀兆”,复云:“兆与欢同谋杀仲远等”,由是迭相猜贰,徘徊不进。仲远等屡使斛斯椿、贺拔胜往谕兆,兆帅轻骑三百来就仲远,同坐幕下,意色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望,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仲远遣椿、胜等追,晓说之,兆执椿、胜还营。仲远、度律大惧,引兵南遁。兆数胜罪,将斩之,曰:“尔杀卫可孤,罪一也。天柱薨,尔不与世隆等俱来,而东征仲远,罪二也。我欲杀尔久矣,今复何言。”胜曰:“可孤为国巨患,胜父子诛之,其功不小,反以为罪乎。天柱被戮,以君诛臣,胜宁负王,不负朝廷。今日之事,生死在王。但寇贼密迩,骨肉构隙,自古及今,未有如是而不亡者。胜不惮死,恐王失策。”兆乃舍之。
高欢将与兆战,而畏其众强,以问亲信都督段韶。韶曰:“所谓众者,得众人之死。所谓强者,得天下之心。尔朱氏上弑天子,中屠公卿,下暴百姓,王以顺讨逆,如汤沃雪,何众强之有。”欢曰:“虽然,吾以小敌大,恐无天命不能济也。”韶曰:“韶闻小能敌大,小道大淫。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尔朱氏外乱天下,内失英雄心,智者不为谋,勇者不为斗,人心已去,天意安有不从者哉。”韶,荣之子也。辛亥,欢大破兆于广阿,俘其甲卒五千馀人。
十一月庚辰,魏高欢引兵攻邺,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守。
四年春正月,魏高欢攻邺,为地道,施柱而焚之,城陷入地。壬午,拔邺,擒刘诞,以杨愔为行台右丞。时军国多事,文檄教令,皆出于愔及开府谘议参军崔?。?,逞之五世孙也。
二月辛亥,魏安定王追谥敬宗曰武怀皇帝。甲子,以高欢为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三月丙寅,以高澄为骠骑大将军。丁丑,安定王帅百官入居于邺。
尔朱兆与尔朱世隆等互相猜阻,世隆卑辞厚礼谕兆,欲使之赴洛,唯其所欲。又请节闵帝纳兆女为后。兆乃悦,并与天光、度律更立誓约,复相亲睦。
斛斯椿阴谓贺拔胜曰:“天下皆怨毒尔朱,而吾等为之用,亡无日矣,不如图之。”胜曰:“天光与兆各据一方,欲尽去之甚难,去之不尽,必为后患,奈何。”椿曰:“此易致耳。”乃说世隆追天光等赴洛,共讨高欢。世隆屡征天光,天光不至,使椿自往邀之,曰:“高欢作乱,非王不能定,岂可坐视宗族夷灭邪。”天光不得已,将东出,问策于雍州刺史贺拔岳。岳曰:“王家跨据三方,士马殷盛,高欢乌合之众,岂能为敌。但能同心戮力,往无不捷。若骨肉相疑,则图存之不暇,安能制人。如下官所见,莫若且镇关中,以固根本,分遣锐师,与众军合势,进可以克敌,退可以自全。”天光不从。闰月壬寅,天光自长安,兆自晋阳,度律自洛阳,仲远自东郡皆会于邺,众号二十万,夹洹水而军。节闵帝以长孙稚为大行台,总督之。
高欢令吏部尚书封隆之守邺,癸丑,出顿紫陌,大都督高敖曹将乡里部曲王桃汤等三千人以从。欢曰:“高都督所将皆汉兵,恐不足集事,欲割鲜卑兵千馀人相杂用之,何如?”敖曹曰:“敖曹所将,练习已久,前后格斗,不减鲜卑。今若杂之,情不相洽,胜则争功,退则推罪,不烦更配也。”
庚申,尔朱兆帅轻骑三千夜袭邺城,叩西门,不克而退。壬戌,欢将战,马不满二千,步兵不满三万,众寡不敌,乃于韩陵为圆陈,连系牛驴以塞归道,于是将士皆有死志。兆望见欢,遥责欢以叛已,欢曰:“本所以戮力者,共辅帝室。今天子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报仇耳。”欢曰:“我昔亲闻天柱计,汝在户前立,岂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杀臣,何报之有。今日义绝矣。”遂战。欢将中军,高敖曹将左军,欢从父弟岳将右军。欢战不利,兆等乘之,岳以五百骑冲其前,别将斛律敦收散卒蹑其后,敖曹以千骑自栗园出横击之,兆等大败,贺拔胜与徐州刺史杜德于陈降欢。兆对慕容绍宗抚膺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欲轻骑西走,绍宗反旗鸣角,收散卒成军而去。兆还晋阳,仲远奔东郡。尔朱彦伯闻度律等败,欲自将兵守河桥,世隆不从。
度律、天光将之洛阳,大都督斛斯椿谓都督贾显度、贾显智曰:“今不先报尔朱氏,吾属死无类矣。”乃夜于桑下盟,约倍道先还。世隆使其外兵参军阳叔渊单骑驰赴北中,简阅败众,以次内之。椿至,不得入城,乃诡说叔渊曰:“天光部下皆是西人,闻欲大掠洛邑,迁部长安,宜先内我,以为之备。”叔渊信之。夏四月甲子朔,椿等入据河桥,尽杀尔朱氏之党。度律、天光欲攻之,会大雨昼夜不止,士马疲顿,弓矢不可施,遂西走,至灅波津,为人所擒,送于椿所。椿使行台长孙稚诣洛阳奏状,别使贾显智、张欢帅骑掩袭世隆,执之。彦伯时在禁直,长孙稚于神虎门启陈“高欢义功既振,请诛尔朱氏。”节闵帝使舍人郭崇报彦伯,彦伯狼狈走出,为人所执,与世隆俱斩于阊阖门外,送其首并度律、天光于高欢。
节闵帝使中书舍人卢辩劳欢于邺,欢使之见安定王,辩抗辞不从,欢不能夺,乃舍之。辩,同之兄子也。
尔朱天光之东下也,留其弟显寿镇长安,召泰州刺史侯莫陈悦欲与之俱东。贺拔岳知天光必败,欲留悦共图显寿以应高欢,计未有所出。宇文泰谓岳曰:“今天光尚近,悦未必有贰心,若以此告之,恐其惊惧。然悦虽为主将,不能制物,若先说其众,必人有留心。悦进失尔朱之期,退恐人情变动,乘此说悦,事无不遂。”岳大喜,即令泰入悦军说之,悦遂与岳共袭长安。泰帅轻骑为前驱,显寿弃城走,追至华阴,擒之。欢以岳为关西大行台,岳以泰为行台左丞,领府司马,事无钜细,皆委之。
辛巳,安定王至邙山。高欢以安定王疏远,使仆射魏兰根慰谕洛邑,且观节闵帝之为人,欲复奉之。兰根以帝神采高明,恐于后难制,与高干兄弟及黄门侍郎崔忄夌共劝欢废之。欢集百官问所宜立,莫有应者,太仆代人綦毋隽盛称节闵帝贤明,宜主社稷,欢欣然是之。忄夌作色曰:“若言贤明,自可待我高王,徐登大位。广陵既为逆胡所立,何得犹为天子。若从隽言,王师何名义举。”欢遂幽节闵帝于崇训佛寺。
欢入洛阳,斛斯椿谓贺拔胜曰:“今天下事,在吾与君耳。若不先制人,将为人所制。高欢初至,图之不难。”胜曰:“彼有功于时,害之不祥。比数夜与欢同宿,具序往昔之怀,兼荷兄恩意甚多,何苦惮之。”椿乃止。
欢以汝南王悦,高祖之子,召欲立之,闻其狂暴无常,乃止。时诸王多逃匿,尚书左仆射平阳王修,怀之子也,匿于田舍,欢欲立之,使斛斯椿求之。椿见修所亲员外散骑侍郎太原王思政,问王所在,思政曰:“须知问意。”椿曰:“欲立为天子。”思政乃言之。椿从思政见修,修色变,谓思政曰:“得无卖我邪。”曰:“不也。”曰:“敢保之乎。”曰:“变态百端,何可保也。”椿驰报欢,欢遣四百骑迎修入毡帐,陈诚,泣下沾襟。修让以寡德,欢再拜,修亦拜。欢出备服御,进汤沐,达夜严警。昧爽,文武执鞭以朝,使斛斯椿奉劝进表。椿入帷门,罄折延首而不敢前,修令思政取表视之,曰:“便不得不称朕矣。”乃为安定王作诏策而禅位焉。
戊子,孝武帝即位于东郭之外,用代都旧制,以黑毡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毡上西向拜天毕,入御太极殿,群臣朝贺,升阊阖门大赦,改元太昌。以高欢为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庚寅,加高澄侍中、开府仪同三司。
初,欢起兵信都,尔朱世隆知司马子如与欢有旧,自侍中、骠骑大将军出为南岐州刺史。欢入洛,召子如为大行台尚书,朝夕左右,参知军国。广州刺史广宁韩贤素为欢所善,欢入洛,凡尔朱氏所除官爵例皆削夺,唯贤如故。以前御史中尉樊子鹄兼尚书左仆射,为东南道大行台,与徐州刺史杜德追尔朱仲远。仲远已出境,遂攻元树于谯。
丞相欢征贺拔岳为冀州刺史,岳畏欢,欲单马入朝。行台右丞薛孝通说岳曰:“高王以数千鲜卑破尔朱百万之众,诚亦难敌。然诸将或素居其上,或与之等夷,虽屈首从之,势非获已。今或在京师,或据州镇,高王除之则失人望,留之则为腹心之疾。且吐万人虽覆败走,犹在幷州,高王方内抚群雄,外抗勍敌,安能去其巢穴,与公争关中之地乎。今关中豪俊皆属心于公,愿效其智力。公以华山为城,黄河为堑,进可以兼山东,退可以封函谷,奈何欲束手受制于人乎。”言未卒,岳执孝通手曰:“君言是也。”乃逊辞为启,而不就征。
壬辰,丞相欢还邺,送尔朱度律、天光于洛阳,斩之。
五月丙申,魏主鸩节闵帝于门下外省,诏百司会丧,葬用殊礼。以沛郡王欣为太师,赵郡王谌为太保,南阳王宝炬为太尉,长孙稚为太傅。宝炬,愉之子也。丞相欢固辞天柱大将军,戊戌,许之。己酉,清河王亶为司徒。
侍中河南高隆之本徐氏养子,丞相欢命以为弟,恃欢势,骄狎公卿,南阳王宝炬驱之,曰:“镇兵何敢尔。”魏主以欢故,六月丁卯,黜宝炬为骠骑大将军,归第。
魏主避广平武穆王之讳,改谥武怀皇帝曰孝庄皇帝,庙号敬宗。秋七月庚子,魏复以南阳王宝炬为太尉。
壬寅,魏丞相欢引兵入滏口,大都督库狄干入井陉,击尔朱兆。庚戌,魏主使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高隆之帅步骑十万,会丞相欢于太原,因以隆之为丞相军司。欢军于武乡,尔朱兆大掠晋阳,北走秀容。幷州平。欢以晋阳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居之。
冬十一月甲辰,魏杀安定王朗、东海王晔。己酉,以汝南王悦为侍中、大司马。魏主以汝南王悦属近地尊,丁亥,杀之。
十二月,魏主纳丞相欢女为后,命太常卿李元忠纳币于晋阳。欢与之宴,论及旧事,元忠曰:“昔日建义,轰轰大乐,比来寂寥无人问。”欢抚掌笑曰:“此人逼我起兵。”元忠戏曰:“若不与侍中,当更求建义处。”欢曰:“建义不虑无,止畏如此老翁不可遇耳。”元忠曰:“止为此翁难遇,所以不去。”因捋欢须大笑。欢悉其雅意,深重之。
尔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隘,出入寇掠。魏丞相欢扬声讨之,师出复止者数四,兆意怠。欢揣其岁首当宴会,遣都督窦泰以精骑驰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里,欢以大军继之。
五年春正月,魏窦泰奄至尔朱兆庭,军人因宴休惰,忽见泰军,惊走,追破之于赤谼岭,众并降散。兆逃于穷山,命左右西河张亮及苍头陈山提斩已首以降,皆不忍。兆乃杀所乘白马,自缢于树。欢亲临,厚葬之。慕容绍宗携尔朱荣妻子及兆馀众诣欢降,欢以义故,待之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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