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郭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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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猴代主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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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瓯宁县八角楼下有一积年叫化,乃建阳同由桥头方池。只因好赌倾家,游手好闲,酗酒忘返,遂为乡人所贱,难讨饭吃,乃为乞丐多年,羞愧尽忘。乃买一猴教之,搬演作戏,人家去讨钱米。教猴熟了,遂别了家乡,往府八角楼下去住,日日街上弄猴。过却数年,间遂积有空银十三四两,年已将老。

  一日,思到家去访亲眷、故人,求个结果,乃到叶坊驿铺中借歇。晚间买酒露出白来,被府中一民壮谢能看见,遂起歹心,买酒来与此弄猴者同吃,假认亦是建阳人氏,在府前居住。

  那方池见是同县,一发放心吃酒,将大瓯一连饮了数瓯,不觉醉倒,就连衣服上床睡了。谢能见他睡得熟,即解下牵猴之索把方池勒死,腰上银子,解将去讫。

  猴见谢能勒死方池,乃跳起把谢能满面抓破,跳在屋上去了。谢能待至夜静无人,开了店门,把方池背去丢在深潭之中。

  不想猴在屋上,望得分明。谢能见天未明,亦不待炊饭,即望府去讫。店家起来开店,看昨晚借宿并弄猴者俱不见影,止见猴在屋上悲鸣,似有告诉之意。店主亦不解其意。店主呼猴下来将饭与它吃,其猴两眼垂泪,丢饭不食,一直出门走向树上高坐。店主心下正在踌躇,忽报郭爷、邵武查盘讫,从此回府,在驿打中。大猴在树上见郭爷轿到,即跳下树,攀住轿杠叫号不已。皂隶不敢下去,回报郭爷。郭爷叫猴问:“尔曾有主人否?”猴即点头前行。郭爷带猴入驿中坐定,只见猴跪在案前,悲号垂泪,若似告状形象。郭爷曰:“尔有冤来告乎?”猴即点头。“尔有冤在何处?我差皂隶与你拿来。”猴即踊跃前导。

  即差两个皂隶,随猴同去。行至前面水边深潭之中,用手指住水中叫号。皂隶随猴到一店中,手扯主人,皂隶即带店主人到驿。郭爷问曰:“你是何处人氏?在此开店?昨夜什么人在你店歇?”店主诉曰:“小的系本府临江门人,姓徐名殿,在此开店十数馀年,只是平易讨吃。昨晚有一弄猴叫化在此借歇买酒吃,后有一民壮来,说是与他乡里,亦买酒与他两个痛饮,后即还了小的店钱,因此未曾起来看。只听得五更早,民壮叫我一声而去。小的天明起来,只见其猴坐在小的屋上,小的呼它下来吃饭,它悲鸣而不肯食,跳到树上去了。今日在爷爷台下告状,想必那叫化是民壮谋死了。”

  郭爷曰:“你叫两个会游水的来。”徐殿即叫得两个拿鱼人来见郭爷。郭爷叫皂隶同猴俱到深潭边。猴向水中一指,拿鱼的下至水中,捞起丐子上来。

  猴扯住尸身,叫号不已。郭爷亦为恻然。徐殿曰:“昨夜正是此人。”郭爷细验过了,叫地方取棺木收贮,停在溪畔,发落地方诸人回去。思想民壮既是府中,不难问出。乃带猴藏于轿内,回府中,将猴收入私衙。

  次日坐厅,乃言衙内有一坐椅,善能说话,知得人间休咎,凡城中但有不平之事,可都来问,椅自能替尔报出。一时喧哄,城内城外,不问贫贱贵介、衙门厮役,俱来看郭爷坐椅。郭爷将椅子把锦被蒙住,抬在月台上,三推六问叫它说话,大开衙门,人都相挨而进。郭爷私叫皂隶负猴于肩上,可在人丛中往来行走。猴在人肩上遍寻不见,行到二门,只见那民壮亦来看椅,那猴遂跳在那人身上,紧紧揸住不放。皂隶即扭进见郭爷。

  其猴揸住犹不肯舍,将那人耳鼻俱咬烂。郭爷叫猴且放手,那猴遂伏在一边悲号。郭爷曰:“我椅已对我说,此民壮谋人,但尔众人未曾听得,可都散去。”郭爷曰:“将刑具过来,先把谢能打三十,仍将夹棍夹起,敲下一百。”

  谢能见猴在面前,又见郭爷呼他名字,遂自招曰:“小的在乡间去催粮,回到叶坊投店,不合见叫化方池腰露白银一十四两,遂将酒灌醉,背沉深水,惟猴脱走。今遇爷爷电烛,不敢一毫隐瞒,所供是实。”郭爷问:“前银还有许多在?”谢能曰:“银尚在身未动。”郭爷即吩咐承行的,将此银把四两与方池造坟,其馀十两,行文书到县,叫方池亲人来领去作祭祀。

  谢能问抵偿,其猴释放归山。

  猴见郭爷决断明白,磕头拜谢,遂大叫数声,撞阶而死。

  郭爷见猴有义,亦命同葬方池墓中,立一个义猴石碑,以旌节。

  郭爷为之立案,以垂后世。遂判之曰:

    垂韁濕草,犬馬尚能戀生;跪乳返哺,鴉羊亦全孝恩。

    謝能何以人而不如禽獸乎?方池弄猴生意,其銀積之甚艱。

    葉坊露白,其亦防閒少密。謝以民壯徵糧,素懷狼貪虎顧。

    見財動意,即謀醉死沉屍。豈知猴不忘主,則必不肯釋仇。

    扳轎訴冤,椅言捉賊。發銀四兩,營葬方池;餘銀十兩,親人領去作祭祀。謝能秋後處決,猴則建節表揚。立案刑館,用昭天罰。

断拿乌七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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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爷承杨大巡命查盘漳州,转府空闲无事。一日,在文案卷内揭出一张人命状辞,郭爷拿出细看:告状客人方文极,系徽州歙县人,告为追究父命事。

  隆庆五年八月,父方烈揭银八十两,来建宁府前开店。十月,义男方兴来店,寂无人迹。访究四邻,皆言未到。兴归,身奔细察,依路有踪,惟到近府不见。切思清廉在上,道不拾遗;至仁之邦,路吞商旅,只得奔告爷台,乞究父冤。上告。

  郭爷看罢状辞,即取状在手,出厅问书吏曰:“府前有一徽州方店,如今还在此间否?”书吏禀曰:“隆庆五年正月收拾回去,彼年十月有子来告状寻父,前阮爷见是无头公事,亦未与他对理。这几年他儿子亦未见来,只是他义男方兴,还在那店中卖些货。”郭爷正在答问之间,忽见七个乌鸦飞在厅上,连叫数声,望南而去。郭爷曰:“‘好怪哉!”心中自忖:“若谋死方文极者,莫非乌七乎?”遂唤两名捕盗施功、葛木上厅吩咐曰:“尔其与我不问城市、乡下,但有乌七,可拿来见我。”

  葛木曰:“无牌难拿。”郭爷即标一牌,用了关防。两个捕盗走出府来,满城去寻乌七,寻了一日,并无形影。明日清早,二人出乡,穷土僻坞,俱去问过,亦无踪迹。看看日晚,来到瓯宁五都箬村地方,见一人往前跑走,施功问曰:“老官往何处去的?我是府里人,去箬村追钱粮,可带我去来。”那人曰:“此去箬村只一里路,乃是大路,公差只管缓行,我要去得紧。”

  葛木曰:“老官甚事去紧?”其人曰:“我要去叫屠户杀猪就赶转,恐怕天黑,故此去得紧。”葛木曰:“屠户甚人?”其人曰:“乃洪乌七。”施功曰:“我正要去他家催粮。一同前去便是。”

  三人趱行,不一时间,已到乌七家中。其人叫曰:“七官在家否?”乌七听得门外人叫,连忙出来。其人日:“劳七官明早我家来杀一小猪。”说罢就行。乌七送出,转来见两个差人在堂上坐。乌七问曰:“公差何来?”施功曰:“县中王爷唤你去对钱粮。”乌七曰:“我前日对完了。”施功曰:“金花借办,银子要紧,你且明早同我去对,不要去杀猪。”乌七曰:“便是称银付公差,代对也罢。”葛木权应曰:“天光又作计较。”乌七整酒相待,安歇。待至天明,复整早饭吃完,乌七兑出纹银三两,托葛木代对。施功取出郭爷牌票,对乌七说道:“我乃理刑厅差人,非是县差,尔可就要去见他。”乌七曰:“我与郭爷并无干系,何事勾我?”施功曰:“我亦不知,尔说明便是。”乌七闻得郭爷之事,只得取了些盘缠,同二差到府来见郭爷。葛木禀曰:“小的拿了三日,方才在箬村拿得乌七到了。”

  郭爷曰:“带上来。”乌七跪在下面,郭爷曰:“尔便是乌七乎?”

  乌七曰:“小的便是。”郭爷是他横眉蛇目、赤发,便知此人性恶,遂问曰:“隆庆五年八月所干之事,从实说来。”自古说,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乌七听得说八月所干之事,心便慌了,口中糊涂应曰:“老爷所问不知干什么事?”郭爷曰:“方文极八十两银子乃尔干去,又说甚事!”乌七曰:“小人山僻村严,朝夕只在田中,况小人所居之地又不通大路,有甚客人在此经过?”郭爷见他言语支吾,叫禁子取刑具过来,即将乌七双手拶起,连敲数百,亦不招认。复叫取短夹棍夹起,敲上三百。乌七见事是实,想难脱罪,只得招曰:“小人住在居箬村,大溪水通浦城。不合隆庆五年八月廿日晚,有客舡泊于岸下,内有方文极见舡舱狭隘上岸,小人店中借歇,秤银买酒,小人见财起心,遂用药酒毒死,弃尸溪中,取银入己。所供是实。”

  郭爷见了招诉,大骂乌七:“你既谋了他银两,亦该埋葬他尸。有此残忍,天理何容?”遂出牌府前去叫方兴来证。方兴蒙提,即到衙内。郭爷曰:“此是杀你家主之人洪乌七。”方兴见了乌七,切齿咬牙,骂乌七曰:“千里做客,被尔谋死,恨不生啖尔肉!”郭爷曰:“今将乌七家产,悉断与尔变卖归去。尔不要瞒昧家中小主。”方兴曰:“小主人方烈在家读书,这店中财物尽是主人的,老主母一切委小的掌管,小人事同一体,何有瞒昧?”郭爷遂拘乌七族长到衙吩咐一番,叫将乌七家产尽行卖付与方兴,抵还前银。把乌七即上了长板。判曰:

    審得洪烏七箬村瞰溪開店,意貪水利。蓋以舟客買貨急迫,得以刁睽分文,此則蚊蚋之毒,害人尤小者也。夫何孤客借宿買酒,見財遂行毒藥,褫其命而利其有?棄屍入水,情慘蔽天。若非舊卷現情,飛禽顯異,則文極固作溪畔怨魂,而方烈遂成蓼莪釀恨。似此網漏之囚,合加大辟之典,家產給還原客,立案永儆兇殘。

木匠谋害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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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县吉阳街五里亭起造祖师殿,化募道人郑法海化得四方钱财上百,雇请江西临川木匠萧重、王远、易俊、阮干二十馀人,在于亭子上搭起木厂,造作佛殿。

  时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赶归过年。有三个客人是崇仁人,姓廖。一个叫廖明,一个叫廖彰,是嫡亲两兄弟;一个廖子成,是廖明之子。三人走到五里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道人不肯留歇,木匠听见乡里,遂留于木厂中歇。

  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阳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听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阳街去了。廖明兄弟入到厂中,萧重是个头目,素性凶狠,便叫徒弟烧水给客官洗澡,整夜饭来吃。廖明兄弟吃了夜饭,脱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连忙来藏。萧重笑曰:“我等至亲乡里,不必疑忌。乡亲若不放心,小老代尔收起。”廖明只说是实,即付搭包交与萧重。重略提起,约有二百馀两。心中便生计较,叫徒弟多烫好酒与廖老官解辛苦。廖明兄弟见萧重劝得殷勤,遂得尽醉。萧重乃让床与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

  廖明兄弟被酒醉了,一睡遂不复醒。萧重乃同帮作王远、易俊、阮干商量曰:“此二客人有银一百馀两,交与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个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面松林丛中,谁人识得是我等谋死?”王远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走向二客床边,一个劈一斧头,寂无人知。萧重、王远、易俊、阮干,两人抬一个,遂抬在前山密松林内去了。转来便把床铺打扫,斧头洗净。萧重即把银纳起一半,遂打开搭包,取来平分,每人得三十两。收拾停当,时已半夜,乃各自睡去。不惟道人不知,众徒伙伴亦无一人知得。

  迨至次日早晨,廖子成在吉阳王规店中,专等父亲、叔叔同行,不见形影,等得心焦,复在亭子上来叫。萧重问曰:“尔叫甚人?”萧子成曰:“昨夜二客在尔这里借歇,怎么不见起来?”萧重曰:“昨夜果有两个客人在此借宿。他说要去吉阳街赶儿子,因此睡到半夜,饭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廖子成曰:“我早起望到此时,并不见影。”萧重曰:“莫非赶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莫非果是前去?”遂转王店吃了早饭,星忙赶上前去。看看行到傍晚,沿路问人,皆言不见。子成曰:“他两人不成会飞,我这等走得快,如何不见?又晓得我身上无盘缠,焉有丢我之理?我今早在五里亭问信,只有道人师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见他,我再去问那道人,便知端的。”乃复转五里亭,来见法海,问曰:“我父、叔二人,昨夜什么时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客官好蛮,昨夜纵有二客借歇,我哪里记得清?况我这里屋宇又无,哪里有客人借歇?”正在辩论之间,只见二三个樵夫在亭子上唧唧哝哝说:“前面松林内,被人谋死两个客人。”廖子成听说,大惊,忙到松林去看,果见父、叔两人被杀死在地,血污头面。抱尸大哭一场,连忙转亭子上报了萧重、王远、地方韩浩山、邻潘自成,一同相验已了。萧重是他乡里,廖子成即向萧重借银一两,为告状使用;权将三钱买两领簟围,遮堵其尸。遂问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厅郭爷处告:告状客人廖子成,系江西崇仁人,告为谋死二命事。

  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卖布,货完归家。路经吉阳五里亭,天黑难行,身宿吉阳,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恶道郑法海佯推不晓,死尸突见前山松林,萧重、王远、韩浩山、潘自成见验。切思生入亭庵,死暴松山。父、叔可怜遭谋,恳天捞究。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从头细看,即出牌差民壮孔程、汪云,前到吉阳街五里亭,拘得道人郑法海、萧重一干人犯到厅审问。

  众人见拘,即同民壮一齐赴厅听审。道人郑法海惧其人命重情,恐祸累己,遂出诉状,洗己之身。诉状云:道人郑法海,系欧宁县吉阳街人,诉为杜患事。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缘度日。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个来庵借歇,身系草庵一间,仅容一人,固辞未纳。不料天明,报客被杀死前山松林,当凭地方验证是实。人命重大,祸必有原,预诉洗明,庶使不遭连累。上诉。

  郭爷接了诉词,遂问道人曰:“昨夜果有三个借歇否?”

  道人曰:“三人借歇之时,天已将黑,小的庵中难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后不知歇在何处?今早只见杀死松林。”郭爷叫萧重、王远等问曰:“尔见客人何处借宿?”重曰:“小的离庵半里,不是歇店。”廖子成哭告曰:“小的昨夜与父、叔同行,行到庵边,小的要赴吉阳大街居住,父、叔脚疼不能进前,堕落庵中,小的独往吉阳借歇。天明父、叔不来,寻转庵中,道人骂我不该乱寻。忽听樵夫传说松林谋死两人,小人去看,果见松林中父、叔被砍死了。”郭爷曰:“松林离庵几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郭爷叫道人上来,说:“你好大胆,怎么谋杀人?”郑法海曰:“小的一人怎么砍得两命?”郭爷曰:“你不谋他,早上怎么嗔他儿子来寻?好好供招。”道人哭曰:“小人平素戒酒除荤,暴言亦不敢自口出,况敢谋人?”郭爷曰:“你不谋人,偏你就出诉状?”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懒管闲事,因此洗明。”郭爷曰:“庵中前后无人,必是你谋。”

  遂把道人上了长板,问抵偿命。道人曰:“无赃不证贼,老爷怎么屈死小的!”郭爷曰:“你不偿命,你可去收葬他尸首也罢。”道人曰:“小的情愿收葬。”

  廖子成哭白:“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谋去布银二百馀两,怎么白白甘休?”郭爷曰:“此等无头公事,怎叫我郭爷填尔的命!”乃吩咐众人都去好生与他安葬,又用好言劝廖子成曰:“死者不能复生,我这里发银二两与你做盘缠归去,来年著人载丧归去也罢。”廖子成只得同一干人去葬父、叔。

  郭爷乃差一亲信家人,扮作江西客人,雨伞包袱,望尘跟随,走到道人庵中借宿。道人曰:“前日两个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后来客人被人谋死,几乎累我填命。今你要宿,我情愿明灯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长短。”客人曰:“你专说此不吉利的话。”道人乃整茶饭与客人吃。客人问曰:“那边甚人歌唱?”

  道人曰:“是江西一伙木匠代我造庵。”客人曰:“我出去听他唱什么曲。”道人曰:“你辛苦睡罢了。”客人曰:“我明日只上吉阳街去,无甚辛苦。”遂行至木厂边,听得人说:“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又一人问曰:“师傅、师傅,老郭曾问你否?”其人曰:“未曾。”其人曰:“如此却好。”客人得知于心,转来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备办衣棺,收葬二客之尸。萧重及地方诸人俱来看证。廖子成取水洗过父、叔之尸,入殓。客人亦向前去看伤痕。客人仔细一看,见是斧头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见沾有几片木屑,只藏在于心。星忙转府,将始末之事报知郭爷。

  郭爷曰:“此即木匠谋死无疑。”次日又著孔和拘道人一干人犯再审。郭爷喝将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无罪!”郭爷曰:“尔请木匠造庵,怎么瞒我?”道人曰:“老爷未曾问及,小的不敢乱说。果萧重、王远就是。”郭爷曰:“尔是木匠?”萧重曰:“小的便是。”郭爷曰:“尔说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这是怎么说?”萧重吃了一惊,正思量答对,郭爷又问曰:“‘师父、师父,老爷曾问你否?’此是什么意思?”只见萧、王二贼登时面色变了。郭爷又问曰:“你那杀人斧头,放在哪里?”

  萧、王二贼强辩曰:“小人是客人至亲乡里,他若来投宿,还要看顾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爷曰:“还是银子你更亲,哪有些乡亲?左右与我将此二贼夹起,著实敲来。”二贼捱刑不认。郭爷曰:“死尸身上木屑哪里来的?著实与我夹起。”二贼熬刑不过,只得招认:半夜酒醉,萧重用谋,王远用斧劈死是实。赃银二百五十两,王远、易俊、阮干各付银三十两,遗下皆萧重独得。造谋萧重,下手王远,抬尸四人同在,馀皆不知。郭爷即叫快拘易、阮二贼,并取赃银到来。不一时间,拿得银、贼俱到。郭爷令廖子成领银归家,即将四贼每个各打四十,钉了长板,解道定罪。道人、诸干证无干,皆放归家。具由解道。判曰:

    審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蕭重以鄉里留宿,蓋以他鄉故知故也。見財動謀,灌醉行殺,而遺其屍於松林。又以木廠人不見其來,而半夜人不識其去也。子早尋父,自宜波及道人。若不遣人默訪其語、默驗其傷,幾何而不兔脫雉羅乎?斧痕、木屑、老爺之問,其殆天厭凶德,而不滅其真贓乎?蕭、王合加極刑,易、阮擬就大辟。銀給廖子成。道人鄭法海諸干證釋放。

井中究出两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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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富沙庙前有一卖棺材客人叶干,乃连城人,立心奸险,极贪极残。住在城外,专一谋害孤客。适有浙江开化客人方澜,贩得色绸两担,价值百馀两银子,来店借歇。已是二更时分,城门俱闭,无人看见,挑夫放下转大洲去了。叶干见其财物重大,即设酒肴,尽心劝醉。方澜行路辛苦,喜饮杯壮神,乃开怀痛饮,遂成大醉,不省人事。叶干即将客人勒死,丢尸后园井中,绝无人知。

  两年后仍有开化一客人,亦姓方,名廿五,少年人物,心却乖觉,装载各样货物,到建宁发卖,在富沙庙左边滕清一店中安下。一日卖货,看见对门裁缝店有一妇人,生得十分美丽,芳容可挹。方廿五问店主曰:“此是何人妻子?”滕清一曰:“此是邵武县裁缝施明妻子江氏。这施明极是好手艺,做得好衣服。”方廿五得知于心,色欲不能禁止,乃多买罗缎绸绢,来店便请施明裁剪。装做款待甚厚,相语中绝不涉及女色。但绸绢等项若有剩的,辄曰:“师父家有令政,可拿去做鞋面,我客中无用它处。”施明十分大悦,但遇时节,亦得常常来往饮酒。一日,思慕江氏不得就手,遂染相思,其病甚重,各处帐目便不能去收取,乃寄书回家,叫父亲方廷来店管帐。此时,施明却有两月未到方廿五店内,一闻其病,遂往店中来看其病。

  廿五曰:“贱疾久缠,日夜思兄,少叙心话。今日得见,实是万幸!”施明曰:“有何心话,但说不妨。”廿五曰:“小弟此病除是兄肯医救,方能安痊。不然不可救矣!”施明曰:“小人原不知医,如何能救?”廿五曰:“只兄肯救,其病不难。”施明曰:“但我干得的事,无不尽心,况且执事常常照顾小人生意,恩德非小,岂有不从之理!”廿五曰:“感兄肯救贱疾,权奉白银十两为开手谢仪。待病安痊,还当厚谢。”施明曰:“小人本不知病体,怎敢受此银子?”廿五曰:“尔只欢喜受过,我方敢说病症。”施明乃拜而受之。廿五即下床跪曰:“我病非为别的,只因相接令政,妄想成此症候,心中不能放下。公肯惠赐一宵衾枕,则虚火自消,始可服药。”明思之良久,乃徐应曰:“我心固不敢辞,但不知房下意思如何?”廿五曰:“兄既不弃,谅令政亦必从夫。”施明曰:“我试归家达之。”

  施明到家,佯为不悦之色,默坐不语。江氏向前问曰:尔往日回来欢天喜地,今日何事烦恼?”施明曰:“今日有一事难对尔说。”江氏曰:“夫妇一体,说之何妨?”施明曰:“今早我去看方客人病,他说只为爱上你不得相见,故染此相思病症。要你同宿一宵,方可救得。已奉纹银十两在此。我念主顾,一时误许了他,但未知你意何如?”江氏曰:“方客官本是个少年君子,且得他照顾甚多,今日病危,救他亦是一场阴骘。况他尽礼求合,原非妄自行奸。你既有心,我当从命。”施明得了妻之言,遂往方店报知,约定今宵相会。廿五得了约期,心中不胜欢喜,病遂减去一半,只得日晚,便去成亲。谁想到晚,适逢父亲方廷家中到了,廿五不敢离身,遂失其约。

  施明是夜往别处去了。江氏在家修饰晚妆,明烛整馔,专候方客。等到二更,遂倚门悬望。对门有一漆匠甘燃,乃福州人,窥见江氏,遂暗藏一把刀,向前戏之曰:“更阑夜静,娘子倚门等甚相交的?”江氏曰:“守我官人,你休胡说。”随即进去。甘燃即跟到房内,笑曰:“你丈夫今晚在大洲耍去了,断不回来。我今来陪你同宿一宵,永不敢忘大恩。”江氏大骂曰:“死畜生敢如此大胆!明日官人回来,决不轻放过你!”甘燃曰:“你不从我,我便杀你!”江氏曰:“你杀来我看!”甘燃恨其不从,遂将江氏一刀砍死,割落头来,走出门前。燃素恨叶干不肯把棺材赊与他埋父,遂把头吊在叶干门首铺上。叶干早上起来大惊,忙取其头丢在后园井中,寂无人知。及到次早时候,施明归家,见妻被杀,头亦不见,大哭大恨,遂往廿五店中哭曰:“你心这等狠毒,要我妻子救命,缘何把她杀死,头亦不留?”廿五全不知情,连忙辩曰:“我昨晚因家父到了,相陪至今,并未曾往你家去,奈何冤屈杀人?”方廷亦辩曰:“小儿昨夜伴我,顷刻未离左右,怎么说他杀尔妻子?”施明大骂曰:“必是你这老贼,恨子因我妻致病,故杀我妻,以绝子之妄想!”

  遂写状往邵太爷处去告:

    告狀人施明,係邵武縣人,告為活殺妻命事。淫惡方廿五,嫖賭飄蕩,窺妻姿色,無計成奸,積思成病。伊父方廷,深懷忿恨,本月十九夜,挾刀瞰身出外,潛入妻房,砍頭匿無蹤跡。乞天究還妻頭,斷惡填命。激切上告。

  方廷闻告,心中十分忧虑,深责廿五曰:“尔不能务本,又不能保身,今又累及为父,你心何安?施明告此大状,尔将何以对理?”廿五被父大骂,乃不得已,只得带病入府诉状。

  诉状:

    客人方廿五,係浙江開化人,訴為辨冤事。痛身孤客,病害相思,用銀十兩,買施明妻江氏救病,約以夜會,尚未出門,適父方廷遠到,未敢赴約。當夜明妻不知何人砍死,盜去頭首,嫁禍身父。哭思子買姦情,豈容父識?姦情既遂,安忍殺人?懇洞燭冤情,生死感恩。叩訴。

  邵府尊准了方廿五诉词,遂出牌拘原、被告赴审。施明曰:“我妻从来无有外交,左右邻里人人通知,只因廿五贪妻成病,将银十两私求买奸,妻身既污,妻命又丧,妻首无存,非廿五恨杀我妻,必方廷怀怨下此毒手,安能推得他人?”廿五亦曰:“我若恨杀他妻子,当在未遂谋之先。今既明白将银尔夫妇,何故又去杀她?况此私情,我父初到,怎得遽知?杀尔妻者,必是仇人。”邵府尊乃究左右邻人,众干证皆曰:“此妇素无外交,不知何人杀死。即廿五买奸之情,当初亦只施明自知,他人全未识得。”邵府尊曰:“此妇平素既是平生清洁,又无外交,独廿五买奸,必是廿五害她性命。好将头来还他,免得受刑。”

  廿五泣曰:“他人杀死他妻子,我哪里去讨头来还他?”邵府尊曰:“你不招认,叫将夹棍夹起来!”廿五死也不认。邵府尊曰:“且将监候再问。”

  到了一载,适杨大巡委郭四府清理刑狱,方廷乃置酒邀施明饮曰:“我儿与尔平素相好,决不忍害你令政!今你令政死者不能复生,不如择个上等的女子,我出礼银与你续弦,你去府中递一息状,放我儿子出来也罢!”施明应允,果到府递息状。适郭爷到堂,传众囚去审。“见施明息辞,遂不许息,乃曰:“人命至重,何可容息?我当为尔鞫问明白!”即发牌拘其邻右问曰:“妇人平生不与人通情,独许廿五买奸,则杀之者必廿五也,定拟填命!”即将廿五重打三十收监。随差皂隶周泮曰:“尔去街上密访,看有谁人说廿五死罪冤枉,即拘来见我。”周泮上街去,见人人皆云:“此妇被杀不明,又失去了头,若谓非廿五杀他,彼夜又无他人,著实可疑可怪。”甘燃有一徒弟问曰:“廿五问成死罪,不知当否?”甘燃喝曰:“莫管闲事,只管做你的漆,世上屈了多少人?”周泮听得甘燃骂徒弟,即把甘燃拿见郭爷。郭爷遂命周泮取重夹棍过来,将甘燃夹起,大骂曰:“施明妻子分明是你强奸不从,杀伤其命,砍去其头,你好从实招来!”甘燃硬受其刑,口叫平白冤枉。郭爷曰:“方廿五不合买奸,我故打他三十,岂真问他填命?你今快把妇人头交出。不然活活夹死你!”甘燃情知理亏,又受刑不过,只得招曰:“委实当初是我见她倚门待人,我不合持刀赶去调奸不从,因此杀了。其头彼时挂在叶干铺上,后不知丢了何处。”

  郭爷即差周泮,拘得叶干来审曰:“去年七月十九夜,甘燃杀死施明妻子,将头挂在你的铺上,你埋在何处,从实说来,好问甘燃死罪。”叶干见说甘燃杀人,与己无干,一时忘记自己谋死方澜,尸首亦丢在古井,遂直应曰:“当日清晨,见一妇人头吊著铺上,恐有祸患,悄悄丢在后园古井。”郭爷遂差仵作下井取头。不想先取一副头骨,后取一副全尸,一齐回报郭爷。郭爷见了,先验施明妻头明白,后问叶干曰:“此全尸必定是尔谋杀的。果是何州、何府人氏?何年、何月、何日下手?一一招来,免受刑法!”叶乾心亏,晓得冤债来到,便一直招认曰:“前年三月间,开化缎客方澜,黑夜挑两担罗缎到我店中,当时不合将他谋杀,弃尸古井。”廿五听说,大哭曰:“方澜是小的至亲叔子,拿我父本银二百馀两出贩罗缎,不知死在何处,今日方知明白。”廿五磕头谢郭爷日:“因究江氏之死,得见叔父之尸;江氏之冤得明,叔父之仇亦报。固是天理昭彰,实谢老爷神明!”郭爷遂将甘燃、叶干各打四十,上了长板,秋后处决。叶干家财追给方廿五变卖,甘燃家财追给施明娶妻。廿五不合将银买奸,误伤人命,减一等罚谷五十石入官。馀皆免究。判曰:

    色、財人所同欲,一貪便壞法繩。故財示苟得之戒,而色謹非禮之求。今葉乾財利迷心,凶狠存性。瞰客人方瀾夜至無人,見其羅緞價重,遂行毒酒,縊死其身,遺屍古井。情發於江氏之頭,實天理之不容昧也。斬罪奚疑?

    甘燃身為漆匠,不思色非己者休淫,乃於暮夜妄思江氏之容,持刀挾奸。恨其不從,即砍其頭,而置之葉乾之門。

    此蓋欲貽禍報私仇,而思逃己實罪也。如此梟惡強姦固不可赦,而殺命猶當重刑。方廿五不合買奸傷人之命,施明不合賣奸以致妻之亡,各宜杖懲供罪。

鳄渚究陈起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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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州府东门巷有一宦家姓陈人家,世代仕宦,子弟皆膏粱纨绔,不谙世事,故后其家零替,而骄奢武纵之风不能顿革,专一结交四方游籍、枪棒戏术之辈,饮酒宿娼,走马射箭,赌博围棋,无所不为。

  时有陈伟,乃陈白沙之嫡孙,闻得家中子弟俱不守先人规矩,败坏门风,一日遇祠堂祭祖,合族皆在,遂叫众少辈向前责之曰:“我家世代非寻常阀阅,皆祖德父功,刻苦之所延留以裕后昆者也。为宜尔辈世守其清规,庶几光前裕后。近访尔辈今日皆结交无籍,放辟邪侈,无所不为。白沙公当日怎么操修,方得个配享成此令名!今日尔们这等无耻,为宜速改前非,方是我陈氏子孙!倘再稔恶不悛,小则祠堂重治,大则送官不赦!”众子弟闻言,一齐跪下禀曰:“不肖,一时为邪人所惑,遂成此不讳之名以激怒宗长。今既洞闻法训,敢不毅然更新。但吾辈之所为皆此守祠家人陈春之子陈起、陈趋之所导引,望宗长亦要训治他一番。”陈伟曰:“尔等且去,我言不再,无为说而不绎,从而不改。”陈氏诸子弟得伟之训,皆改恶从善去了。

  陈伟复叫陈起、陈趋过来,大骂曰:“你本仆隶下人,我著尔父在此看守祠堂,穿衣食租无所事事,亦尽够了。怎么勾引无籍、卖药教头,哄弄我家诸子弟习此异端,恣酒撒泼,无所不为,是何道理?”叫取粗板过来,每人重责二十,以戒将来。两人受打皆曰:“此俱众大叔之所好为,小人怎么谏阻得他住?”陈伟曰:“你还争辩,活活打死你这奴才!”喝之令退。自后陈趋奋然改行,便为良仆。只有陈起不悛,背地怨怒陈伟,说道:“世间海阔天高,哪里安我不得?只你陈家有些饭吃、有些衣穿?我有这等勇力,这等武艺,还要做些事业未定!岂肯甘心为人仆乎?”即飘然出门,欲往大帽山塞去结党造反。

  去心如箭,不觉忘记带了盘缠,行了半日之路,手软脚倦,腹中饥馁,不能前进。

  行至秦岭,坐在路旁歇息。忽见一卖糕者,亦潮州东门外人,叫做郑明,来至身边。陈起遂把饥饿苦情告诉他一遍。郑明念其同处,遂取数片糕与他充饥。起再三拜谢活命之恩。郑明曰:“此是什么大事,穷途逆旅,同行同命,我身上尚有几两碎银,还供得你两日。你且随我作伴,早晚供给吃我的。若他日或有相会,你休忘我便是。”起深感谢,相将行至秦岭下一蔡姓酒店,同时歇宿。郑明又买酒同吃,现出碎银三两在前。

  起心便思量:“此去大帽山尚有半月路程,无盘缠怎么去得?”

  遂对明曰:“今日承兄厚意,谢不能尽。但我去赣州有半月路程,尊兄碎银肯把几钱借我做盘缠何如?”郑明曰:“小弟只有两方银子,要作本钱,不敢奉命。”陈起见其不肯,笑曰:“我是戏言,得食足矣!何敢过望?”遂同睡到半夜后,郑明起来做饭,饭熟呼起同食,食毕同行,天尚未晓,两人缓缓而行。乃相将行到鳄渚,深不可测,起便动不良之心,即将郑明推下水中,登时淹死于渚内,乃打开糕担,内取出碎银三两,弃其糕担,一直走了。走至前途十里,天还未亮,有一韩文公庙庭,起入内少歇片时,日光渐出。起举目一看,只见庙前池中,恍若郑明在水中挣命,心下十分著惊,向前一看,寂无动静,遂取地下土块,书于庙中粉壁上曰:

    我因家主赶,吃你饭数碗。

    今日你下水,盘缠借三两。

  书罢于壁,遂行至庙庭,走到蓝关十里铺酒店歇息。此时,郭爷正在程乡查盘海舡,回来亦行到韩文公庙边,忽然风雨大作,不能前进,乃止于庙中躲雨。散步而行,忽见壁上有此四句诗。郭爷心中疑曰:“此字却是方才写的,点画明白,人去想亦未远。必有奸谋。”欲究地方,又值天晚旷野并无人迹。

  郭爷看雨止了欲行,众人役皆禀曰:“天黑无光,不如明日早行。”乃宿于庙。是日,郑明之弟郑诚,自乡卖糕而归。路闻鳄渚有卖糕者被谋死,连忙奔到渚边,果见哥哥糕担丢在那里,即放声大哭曰:“此我哥糕担也。奈何被人谋死,连尸也不见了?”遂赶至前面,要往府中去告。只见郭爷正在庙中起马,遂写状赴庙中告曰:

    告狀人鄭誠,係海陽東隅人。告為剿賊撈屍事。兄鄭明賣糕度活,攢銀數兩在身,資贍糖本。本月初七,擔糕行至鱷渚,突被惡賊謀殺。屍骸不見,財本一空,止遺糕擔,現在道旁作證。竊思路當要津,白晝殺人,地方大變。懇天殄賊究屍,生死銜恩。上告。

  郭爷看了状词,乃曰:“此正是壁上题诗的人谋死你兄。其尸必在渚中。”即差步兵尹祚、陆加,去拿鳄渚两党里来究。

  渚东党里王化曰:“谋人在渚西,与我渚东无干。那边是大路。”

  渚西党里翁杰被步兵拿住,不得不到官来辩,乃具词诉曰:

    訴狀人翁杰,係海陽八都人,訴為分豁事。身充黨里,遵守明文,鄉戶各守法度,寂無反人容隱地方,咸稱道不拾遺。今本月初七清晨,鱷渚路旁,遺有糕擔,絕無人蹤。鄭誠便認是伊兄故物,捏告爺臺。大路往過來續,劇賊胡容肆惡?執存物,究遺屍,焉知別處謀死?青天電燭,苦情哀訴。

  郭爷一见翁杰诉词,遂大骂曰:“尔为渚西党里,倘有谋人贼情,地方即当救护迫赶。今乃袖手旁观,玩法不理,又不告官星明。纵非知情,亦难容恕!”翁杰曰:“小人住居离渚三里,即有谋害,路远亦不闻声。今早正欲来诉,已蒙爷台拘提。小人实不知情,望乞爷爷恩宥。”郑诚曰:“谋兄贼人实在渚西,只是党里容隐,不肯吐出真情。”郭爷乃取夹棍,把翁杰夹起。翁杰哭曰:“小的地方本是无贼,安敢妄报有贼,害人性命?即杀死小的,亦只枉屈。”郭爷曰:“尔兄往来常宿哪里?”郑诚曰:“小的哥子常宿秦岭下蔡家酒店。此去只隔十五里田地。”郭爷即差尹祚前去蔡家酒店,拿得蔡清来到。郭爷曰:“初六晚,什么人在你店中安歇?”蔡清曰:“一个是卖糕的郑明,小的相熟;还有一个同伙,小的只当是亲眷,一夜同时饮酒,五更吃饭同行。后来小的不知去向。”郭爷曰:“谋杀郑明必是此人!但不知他的姓名。”遂焚香往文公神前,行香再拜,祷述前情。须臾之间,只见地下一匝尘灰飞起。郭爷曰:“贼人莫非陈起乎?”遂取签决之,果为陈起。郭爷曰:“想必此贼在前途不远。”即差尹祚、陆加,星忙前途拿来。

  两人沿路追问,问到饶平镇,只见一人逞酒,戏舞枪棒,乃自夸曰:“我陈某今日在此显个手段,明日要上大帽山去演武。”尹祚即向前扯住曰:“阁下莫非陈起乎?”起即答曰:“执事为何知小人姓名?”陆加曰:“郭老爷闻你英雄,请你讲话。”遂绑缚了,解见郭爷。郭爷问曰:“你被主人赶逐无依,郑明好意将饭供你,你倒不思报本,反谋害他命,拿去他银子三两,连累地方。”陈起初不肯认。郭爷即呼蔡清曰:“前夜宿你店中,是此人否?”蔡清曰:“正是此人。他先与他借盘缠,后不知如何?”郭爷曰:“逆贼好欺天地!这粉壁上诗,是你明明写的,你还要强辩!”起见冤不能逃,只得招认:“昨早不合行到鳄渚,将郑明推落渚中,夺其碎银三两。情愿偿命,剩二两七钱,悉还郑诚。”郭爷以翁杰失于呈明,拟科不应。陈起谋财害命,问供填命。判曰:

    審得陳起,以宦室豪奴,不安為下之分,縱恣撒潑,忿主責打,背義出逃。此誠反主忘恩,罪已不赦矣!行路匍匐,遇鄭明賣糕,濟其饑而活其命,此尤當沒世圖報者。胡乃利其銀,而沉其屍於鱷渚,且自誇人不能知,公然題詩韓廟,豈知舉頭三尺神明。既不能掩蔡店之目,又自逞於鎮上之豪。合治重刑,以伸死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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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案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远远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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