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袍幅巾之态,遍满天下,而超脱颖绝之士,遂以同污合流矫之,而世道不古矣。夫迂腐者,既泥于法,而超脱者,又越于法,然则士君子亦不偏不倚,期无所泥越则己矣,何必方袍幅巾,作此迂态耶!集法第十一。

  一心可以交万友,二心不可以交一友。

  凡事留不尽之意则机圆,凡物留不尽之意则用裕,凡情留不尽之意则味深,凡言留不尽之意则致远,凡兴留不尽之意则趣多,凡才留不尽之意则神满。

  有世法,有世缘,有世情。缘非情,则易断;情非法,则易流。

  世多理所难必之事,莫执宋人道学;世多情所难通之事,莫说晋人风流。

  与其以衣冠误国,不若以布衣关世;与其以林下而矜冠裳,不若以廊庙而标泉石。

  眼界愈大,心肠愈小;地位愈高,举止愈卑。

  少年人要心忙,忙则摄浮气;老年人要心闲,闲则乐余年。

  晋人清谈,宋人理学,以晋人遗俗,以宋人禔躬,合之双美,分之两伤也。

  莫行心上过不去事,莫存事上行不去心。

  忙处事为,常向闲中先检点;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青天白日处节义,自暗室屋漏处培来;旋转乾坤的经纶,自临深履薄处操出。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子女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

  才智英敏者,宜以学问摄其躁;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其偏。  何以下达,惟有饰非;何以上达,无如改过。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象,是撑天撑地之柱石。

  君子对青天而惧,闻雷霆而不惊;履平地而恐,涉风波而不疑。

  不可乘喜而轻诺,不可因醉而生嗔;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鲜终。

  意防虑如拨,口防言如遏,身防染如夺,行防过如割。

  白沙在泥,与之俱黑,渐染之习久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切磋之力大焉。

  后生辈胸中,落意气两字,有以趣胜者,有以味胜者。然宁饶于味,而无饶于趣。

  芳树不用买,韶光贫可支。

  寡思虑以养神,剪欲色以养精,靖言语以养气。

  立身高一步方超达,处世退一步方安乐。

  土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之,亦是无量功德。

  救既败之事者,如驭临崖之马,休轻策一鞭;图垂成之功者,如挽上滩之舟,莫少停一桌。

  是非邪正之交,少迁就则失从违之正;利害得失之会,太分明则起趋避之嫌。

  事系幽隐,要思回护他,著不得一点攻讦的念头;人属寒微,要思矜礼他,著不得一毫傲睨的气象。

  毋似小嫌而疏至戚,勿以新怨而忘旧恩。

  礼义廉耻,可以律己,不可以绳人。律己则寡过,绳人则寡合。

  凡事韬晦,不独益己,抑且益人;凡事表暴,不独损人,抑且损己。

  觉人之诈,不形于言;受人之侮,不动于色。此中有无穷意味,亦有无穷受用。

  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则危;能事不宜尽毕,尽毕则衰。

  遇故旧之交,意气要愈新;处隐微之事,心迹宜愈显;待衰朽之人,恩礼要愈隆。

  用人不宜刻,刻则思效者去;交友不宜滥,滥则贡谀者来。

  忧勤是美德,太苦则无以适性怡情;淡泊是高风,太枯则无以济人利物。

  作人要脱俗,不可存一矫俗之心;应世要随时,不可起一趋时之念。

  富贵之家,常有穷亲戚往来,便是忠厚。

  从师延名士,鲜垂教之实益;为徒攀高第,少受诲之真心。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

  病中之趣味,不可不尝;穷途之景界,不可不历。

  才人国士,既负不群之才,定负不羁之行,是以才稍压众则忌心生,行稍违时则侧目至。死后声名,空誉墓中之骸骨;穷途潦倒,谁怜宫外之蛾眉。

  贵人之交贫士也,骄色易露;贫士之交贵人也,傲骨当存。

  君子处身,宁人负己,己无负人;小人处事,宁己负人,无人负己。

  砚神曰淬妃,墨神曰回氏,纸神曰尚卿,笔神曰昌化,又曰佩阿。

  要治世,半部《论语》;要出世,一卷《南华》。

  祸莫大于纵己之欲,恶莫大于言人之非。

  求见知于人世易,求真知于自己难;求粉饰于耳目易,求无愧于隐微难。

  圣人之言,须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

  与其巧持于末,不若拙戒于初。

  君子有三惜:此生不学,一可惜;此日闻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

  昼观诸妻子,夜卜诸梦寐。两者无愧,始可言学。

  士大夫三日不读书,则礼义不交,便觉面目可憎,语言无味。

  与其蜜面交,不若亲谅友;与其施新恩,不若还旧债。

  土人当使王公闻名多而识面少,宁使王公讶其不来,毋使王公厌其不去。

  见人有得意事,便当生忻喜心;见人有失意事,便当生怜悯心:皆自己真实受用处。忌成乐败,徒自坏心术耳。

  恩重难酬,名高难称。

  待客之礼,当存古意,止一鸡一黍,酒数行,食饭而罢。以此为法。

  处心不可著,著则偏;作事不可尽,尽则穷。

  士人所贵,节行为大。轩冕失之,有时而复来;节行失之,终身不可得矣。

  势不可倚尽,言不可道尽,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处尽,意味偏长。

  静坐然后知平日之气浮,守默然后知平日之言躁,省事然后知平日之贵闲,闭户然后知平日之交滥,寡欲然后知平日之病多,近情然后知平日之念刻。

  喜时之言多失信,怒时之言多失体。

  泛交则多费,多费则多营,多营则多求,多求则多辱。

  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语人,一笑不可轻假人。

  正以处心,廉以律已,忠以事君,恭以事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洽事,此居官之七要也。

  圣人成大事业者,从战战兢兢之小心来。

  酒入舌出,舌出言失,言失身弃。余以为弃身,不如弃酒。

  青天白日,和风庆云,不特人多喜色,即鸟鹊且有好音。若暴风怒雨,疾雷幽电,鸟亦投林,人皆闭户。故君子以太和元气为主。

  胸中落意气两字,则交游定不得力;落骚雅二字,则读书定不得深心。

  交友之先宜察,交友之后宜信。

  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惟书不问贵贱贫富老少,观书一卷,则增一卷之益;观书一日,则有一日之益。

  坦易其心胸,率真其笑语,疏野其礼数,简少其交游。

  好丑不可太明,议论不可务尽,情势不可殚竭,好恶不可骤施。

  不风之波,开眼之梦,皆能增进道心。

  开口讥诮人,是轻薄第一件,不惟丧德,亦足丧身。

  人之恩可念不可忘,人之仇可忘不可念。

  不能受言者,不可轻与一言,此是善交法。

  君子于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不当于无过中求有过。

  我能容人,人在我范围,报之在我,不报在我;人若容我,我在人范围,不报不知,报之不知。自重者然后人重,人轻者由我自轻。

  高明性多疏脱,须学精严;狷介常苦迂拘,当思圆转。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锻来;思立揭地掀天的事功,须向薄冰履过。

  性不可纵,怒不可留,语不可激,饮不可过。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是事境之尘氛未扫,而心境之芥蒂未忘。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纷扰固溺志之场,而枯寂亦槁心之地。故学者当栖心玄默,以宁吾真体;亦当适志恬愉,以养吾圆机。

  昨日之非不可留,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

  市私恩,不如扶公议;结新知,不如敦旧好;立荣名,不如种隐德;尚奇节,不如谨庸行。

  有一念而犯鬼神之忌,一言而伤天地之和,一事而酿子孙之祸者,最宜切戒。

  不实心,不成事;不虚心,不知事。

  老成人受病,在作意步趋;少年人受病,在假意超脱。

  为善有表里始终之异,不过假好人;为恶无表里始终之异,倒是硬汉子。

  入心处咫尺玄门,得意时千古快事。

  《水浒传》无所不有,却无破老一事,非关缺陷,恰是酒肉汉本色。如此益知作者之妙。

  世问会讨便宜人,必是吃过亏者。

  书是同人,每读一篇,自觉寝食有味;佛为老友,但窥半偈,转思前境真空。

  衣垢不湔,器缺不补,对人犹有惭色;行垢不湔,德缺不补,对天岂无愧心!

  天地俱不醒,落得昏沈醉梦;洪蒙率是客,枉寻寥廓主人。

  老成人必典必则,半步可规;气闷人不吐不茹,一时难对。

  重友者,交时极难,看得难,以故转重;轻友者,交时极易,看得易,以故转轻。

  近以静事而约己,远以惜福而延生。

  掩户焚香,清福已具。如无福者,定生他想。更有福者,辅以读书。

  国家用人,犹农家积粟。栗积于丰年,乃可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济用。

  考人品,要在五伦上见。此处得,则小过不足疵;此处失,则众长不足录。

  国家尊名节,奖恬退,虽一时未见其效,然当患难仓卒之际,终赖其用。如禄山之乱,河北二十四郡皆望风奔溃,而抗节不挠者,止一颜真卿,明皇初不识其人,则所谓名节者,亦未尝不自恬退中得来也。故奖恬退者,乃所以励名节。

  志不可一日坠,心不可一日放。

  辩不如讷,语不如默,动不如静,忙不如闲。

  以无累之神,合有道之器,宫商暂离,不可得已。

  精神清旺,境境都有会心;志气昏愚,处处俱成梦幻。

  酒能乱性,佛家戒之;酒能养气,仙家饮之。余于无酒时学佛,有酒时学仙。

  烈士不馁,正气以饱其腹;清士不寒,青史以暖其躬;义士不死,天君以生其骸。总之心悬胸中之日月,以任世上之风波。

  孟郊有句云:“青山碾为尘,白日无闲人。”于邺云:“白日若不落,红尘应更深。”又云:“如逢幽隐处,似遇独醒人。”王维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又云:“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皎然云:“少时不见山,便觉无奇趣。”每一吟讽,逸思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