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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灵急问何事,文妪道:“任老爷奉旨钦取,就要进京,著人来接三姨娘,太太叫请去说话哩。”湘灵忽闻此信,急得眼中流泪,田氏同著到安乐窝。水夫人道:“三姐恭喜,你父亲荣耀,几日内就要起身进京,你可收拾收拾,同玉佳去一送,替我致意亲母,不亲去送他了。”湘灵含泪应诺,与素臣同至县中,素文已先在署。骨肉四人,共诉离愁,一连两三夜,都没睡觉。到六月十六日,任公起身,送至江头,打发回来洪儒夫妇作别上轿,自进城去。素臣、湘灵雇只小船,从桃花港向浴日山来。

  刚收进港,忽然一阵黑云拥起,遮住日色,风雨大作,雷电交加,湘灵、晴霞吓得面如土色。文虚、锦囊在船舱中,没有遮盖,如落汤鸡一般,淋得好不苦楚。亏著不多一会,风收雨歇,云散雷停,依然露出一轮红日,两个船家从舱底下钻将出来,便去拔桩。素臣喝道:“且慢!”跳上岸去,在高处一望,只见江里一只大船,船底朝天,底上爬有多人,被浪颠播,仍要裹下水去。港内纷纷撑出小船,都去捞抢席板货物,不去救人。素臣急喊:“快先救人,救起一人,我送银五两。”小船听有银子,便都摇近大船,把船底上的人,争先抢救;再顺便捞些什物,一齐收港,围著素臣领赏。共救起十三个人,该六十五两银子,素臣却并没银子在身边,说要往东方府中去借。湘灵听见,叫锦囊请了素臣下船道:“昨日母亲留两个元宝,分给奴姊妹二人,做个纪念,可拿去给他罢。”素臣随问文虚:“我们带来盘缠还存些吗?再有几两申上银水,便不亏负他们了!”文虚道:“二娘娘发出二十两银子,原打帐独自备席,雇轿子远送的;未大相公要合备,任老爷又不叫远送,省下有八九两银子在这里。”因在兜肚中取出,素臣甚喜,一并递给众船户。船户中有一个秃子开口道:“客人讲过的,救起一人,送银五两;如今现救十三个人,该六十五两银子,这一锭是五十两,这里摸量著不到十两,还差著五两多哩,叫我们怎样分法?”文虚道:“许五两,就给了你四两,三两,也没甚事,怎就不好分?”那秃子突出了两只鹅油也似的蜡黄眼珠,说道:“老人家你休恁说,我们是拼著性命救起来的人,一两也少我们不得;若不是你们要救人,我们只要捞著一两包丝货,就发了财了!这也是命里不该发迹,说他则甚?却再当不的短了数儿。”文虚道:“你这人怎这样顶真?人家做好事,你倒想讹诈人吗?”那秃子得不的这一句,撇胸把文虚揪住,骂道:“你这老杀才,是谁讹你?你要做好事,干爷们腿事!那里来这野蛮子,在大虫头上做窠!你们这些人看,须知爷的大名,不是好吃的枣儿哩!”众船户中原有有良心的,却怕这秃子,不敢说公道话儿。被难之人,都气不愤,却才在水中起来,话都说不动在那里;只有一个人,不甚狼狈,坐将起来,劝道:“秃老虎,你将就些罢,难得这位客人行好事,那里捉得齐头数儿?他这银子,比著我们县里的时银,也不少了!你救起几个人,扣数儿估足了去;别人的少些,只要你说一句,他们敢不依?就解了这结了。”秃子放手道:“也罢,是你说情,我便脓著些罢。”因接过那锭大银,向众船户道:“造化你们,那一包敢有十多两银?你们分去罢!”把那元宝就要望怀里揣入。众人俱不服道:“戴叔你休说笑话!客人不拿出这许多银子,我们也不敢争;既拿出来,也大家洒些。戴叔是明理,戴叔又没上船,我们孝敬戴叔,情愿均分罢了;再不,戴叔就拿这一包,我们二十多人,还分不到二两多一个哩。戴叔,你休说笑话!”那秃子剔起两道浓眉,冷笑道:“我说的是笑话!我没上船,我与你们是照分儿分,不把人肚子都气穿了吗?不是我在岸上,提著网儿,叫你们这样钩著,那样搭著,一个还救不起,这十两多银子,还没给你看一眼儿哩!我是惯合人说笑话的!你们且去告了状来,新官才到任,正好放告哩!”说罢,把那锭元宝往怀里一揣,大踏著步便步。素臣满肚不愤,却怕惹出事来,隐迹不成。锦囊在船头,早直跳上岸去。众船户拦住那秃子求告,被秃子把手一分,纷纷闪开,锦囊已追至近,大喊:“秃子休走!”秃子大怒,回转身来,只见是一个小童,大笑道:“你这孩子,怎敢放肆?”轮起升箩大的拳头,照著锦囊头上,一个栗暴直凿下来。锦囊身势一侧,直凑入秃子怀里,伸一个指头,觑准秃子乳旁,用力一点。秃子叫声“啊唷”,便直蹲下去,弯著脊背,再也直不转来。众船户大惊失色。锦囊在他胸前,掏出那锭元宝,掷与众人道:“你们拿去分罢,休与他一厘!”众人面面厮觑。

  远远听著破锣口声,村里跑出一个大脚婆娘,嘴里一片声叫喊,发疯也似的赶来。素臣吩咐文虚催令船家开船先去,自己跳上岸来。那婆娘已赶上锦囊,众人都替锦囊担忧说:“秃老虎,没防备,吃这孩子的亏;这雌老虎却更难惹!”看那婆娘直扑锦囊;锦囊即东蹿西跳,觑个空儿,直指小腹,往下一捺,那婆娘便坐在地下,挣不起来。锦囊轮拳便打。素臣远远喝道:“男不与女敌,休得无礼!”锦囊虽听不清,却知是素臣声口,手势一慢,被那婆娘揪住角儿,用力一拧,锦囊这头,便直凑到心口。锦囊趁势一顶,婆娘望后便倒。

  锦囊爬在那婆娘肚上,却被他死力掀住角儿,脱不得身,著了急,两手勒住那婆娘裤腰,用力一扯,连裙连裤,直撕开来,恰好露出那件东西,看个正著。锦囊“哕”了一声,说道:“好臭!”众船户熬不住,齐声发笑。那婆娘虽是惫赖,到此田地,只得放松锦囊,直跑开去,连声晦气。那婆娘一手抠住裙裤,一手遮著脸儿,如飞的逃进村去。秃老虎哼哼的曲著身子,一步步掂回家中去了。众船户俱称天报,众难人俱向素臣拜谢。素臣看先前开口劝那秃子的这人,甚是面熟,却想不起;那人也自细看素臣。众船户拦住素臣,说道:“秃老虎是港口一霸,今日吃了这亏,怎肯干休?请相公进村去,见一见坊长,便脱我们的干系!”素臣拔步便走,迎著头的略略带著,便是乱跌乱滚。众人面面厮觑,谁敢上前,任凭主仆二人,飞步而去。

  那知素臣、锦囊都不识路径,只顺著河边走去,不到一里路儿,已走到断头滨,无路可通。只得绕过这滨,走了半里,又是一条断滨。一边绕了七八条滨,那一条大河已全没踪影了。六月日长,天才正午,脱衣而走,兀自汗流,问著行人,急急赶去。约莫走有一二十里,已到山脚,却是悬崖峭壁,无路可上。有两个樵柴的孩子走来,素臣问他浴日山时,那孩子呶著嘴道:“那不是浴日山?”素臣道:“这山从那里上去?”孩子道:“好上去,我们也上去了,山里柴草怕少了宝么?”素臣道:“这里到山口,有多少路?往那条路儿走去?”孩子道:“沿山都是断头滨,要走,须进城去,出西门,才有道儿。再不,到港口,叫只小船也好。”素臣道:“除了那样,更没别路了吗?”孩子道:“有是有条路,只怕你不敢走。”素臣道:“只要路近,便敢走。”那一个小些的孩子道:“小灵哥,有甚路走得进去?我也要进去耍子。”大孩子瞅了一眼道:“虎多著哩,你敢进去,送他做一顿点心!”小孩子吓得掩著耳朵,翻了翻眼睛,害怕起来。素臣道:“那里便有甚虎!你且说多少路儿?”大孩子道:“虎就没有,猪獾、狗獾、狐狸、獐子,却多著哩,你老敢走这路却近。”

  把手指道:“那不是一棵大树吗?大树东半边山坳里,有一个洞儿,通过去便是,算五里路罢了,只怕不敢进去哩!”素臣笑道:“只怕没路,进去何难?”锦囊自恃其能,兼仗素臣,便欢天喜地的,望著大树而来。走近山坳,果有一洞,只一二尺宽;走了数十步,便开阔起来,上面透下一线天光,照得石笋玲珑剔透,笋上斑藓,五色具备,陆离可爱;凉风逼来,爽快无比。素臣赞叹,与园里一线天仿佛,可称奇景。正是快活,渐渐的洞口收小,天光隐灭,黑腾腾看不清楚。锦囊道:“不好,前边想是没路,吃这孩子骗了去也!”此时阴气逼人,素臣、锦囊俱已穿好衣服,一步步摸将进去,只听有酣息之声。素臣吃惊道:“此必野兽巢穴,真被孩子所骗矣!”正待转身,只听响的一声,一件东西直撞过来。素臣急起一腿,那物大叫一声,大地乱滚,更有许多东西,望外乱蹿乱滚,滚窜得锦囊怪痛怪叫。忽然眼前一亮,鼾声已息,见一大獾直扑上来。地下那獾爬起,便咬锦囊,锦囊方觉著慌。素臣两手一分,两獾平倒过去,响震如雷。许多小獾,没命的跑掉。一獾原已负伤,挣扎不起,被锦囊用力死踢。那一只挣起便跑,被素臣一手扯住尾巴,倒拉转来,在粪门上一连三两脚,满口喷出鲜血,呜呼死了。锦囊踢的那獾,兀自叫唤,素臣赶上,把脚在肋上一蹬,登时断肋而死。

  看那亮处,却并无出路,是石罅中透出来的亮光;在石罅内定晴细看,空洞洞的,也像是一个石洞,高处透下天光,半明半暗。锦囊道:“这会不知是甚时候?前面没路,转去又远,又怕真有虎来,怎么好呢?”素臣道:“孩子骗我们来,也是前定之数;若有虎来,怎留得这獾在?我看那边也是个石洞,只隔著这层石壁,若打开来,或者真通得过去。亦且这般奇景,可惜埋没掉了,莫非由我而显?”锦囊吐舌道:“这石壁是天成的,怎打得开?”素臣道:“我且试他一试。”扯起手来,用力一拳,侧过身来,猛力一腿,震得石上訇訇的响,爆下许多石块来,那石壁依然如旧。素臣料是没用,欲待转身,又是不舍;因复脱衣服交给锦囊,用带紧勒腰裤,使出浑身力量,拳脚肩肘,交加迭上,那声响便似春雷隐隐,石壁便岌岌动摇,细碎石块,满脸乱打将来,吓得锦囊抱头喊叫道:“相公住手,这石壁倒下,就压死人也!”素臣住手,仔细看那石壁,仍然无恙,暗觉好笑道:“此真蜻蜓撼石柱,可谓不知量矣!”因取过衣巾,正欲穿戴,忽见石罅中有物摇动,用手一按,堕下一块石来,那罅便大了许多。把衣巾掠还锦囊,伸进手去,撬了一会,又卸下些石皮,这手便透了过去,用力攀将转来,觉有松动之意。因复用肩靠进,用手攀回,连连摇撼,那石四面俱脱了笋缝,露出碎影。素臣大喜,拔出手来,飞身而起,做一个大鹏展翅之势,扑翻身躯,直挫下来,把脚照准那摇动之石,尽力一腿,只听轰天价响,石块如雨点罨下,眼前忽地大亮,石壁上开了一个大窟窿,一块大石,已踢过那边去了。素臣喜极,拉起锦囊,钻过窟窿中来,看那石时,有一尺三五寸厚,一丈一二尺多长,以红石寸方核算,约有十万八百寸方,一万六千多斤,把地皮压低了三五寸下去。锦囊吐舌不收。

  素臣复走进去看那石笋,天光比外面百倍,玲珑剔透,紫泥红粉,绛石丹砂,五色灵芝,参差历落,真个观之不足,玩之有馀。曲曲折折,约走一二百步,那洞只顾小了,地下流出水来。走不多路,水势渐大,各脱鞋袜,放下足去,齐吃一惊,素臣道:“原来是道温泉。若在园里,早晚便可坐汤。天遣这孩子说谎,开出这福水,为丰城县增一胜地也!”一步步走去,越走越深。锦囊道:“不好,水浸到肚子上来,走不得了!”素臣道:“不妨,走去再看。”正说不了,只见水中蹿出一条十馀丈长,雪白也似的蟒蛇,张著银盆大的阔嘴,吐著信儿,直奔锦囊。锦囊大叫一声,倒在水里。素臣忙抢过一步,举手向蛇首一击,那蛇头便自粉碎,如打破的水晶玻璃,向水中乱落如雨。头便打碎,那蛇尾同素臣面上直甩过来;素臣用手一,接个正著,那蛇往水深处便蹿。素臣抓住蛇尾,用力死拉,休想拉得他住,冷气逼得满手生疼。素臣不舍,被那蛇尾倒拉过水去,那蛇便往地下钻将进去,连素臣半只手臂都带入泥里。素臣著急,一手撑住石壁,一手用力猛提,瞋目大叫:“孽畜休得无礼!”只听“刮辣”一声,蛇尾碎,纷纷堕地,都是雪白的银锞。

  素臣惊异,看手内时,却是一锭元宝,上刻字迹。地下银锞,一齐滚入泥里。素臣拨开看时,原来满地窖著白镪,并没小锞,锭锭都是元宝。因把手中这锭元宝,也掷下去,暗暗祷祝道:“若是我应用之物便罢;若非我物,速行敛迹,不得戏我!”素臣祝毕,锦囊满身泥水,拿著浸湿的衣巾,已走近来。素臣道:“锦囊,你且看这地下的银子。”锦囊道:“银子在那里?”素臣指与他看,锦囊笑道:“是一角泉水,相公怎说是银子?”素臣遂不更说,把发起来的黄泥,仍复盖好,压上一块大石。穿起鞋袜,再向前走,愈走愈窄,刚刚只容得一人。又走了数十步,忽然宽敞,又是一洞,洞内石床石凳,周遭罗列,宛如人工造作铺设,洞尽处,也有石罅,透出天光。向那石罅中看时,又惊又喜,大笑道:“四姐你们都在这里么?”那边难儿吃惊道:“这不是二相公声口?秋香姐你听见么?”素臣大喊:“我在这里。”秋香忙爬上石磴看时,喊道:“二相公在这里。”难儿道:“这是天生的石壁,怎得过来。”玉奴、赛奴、小躔一个个都窜上石磴,向石缝中窥看;自亮窥暗,却看不清。素臣道:“你们都下去,待我打开这石壁来。”秋香笑道:“二相公,你说的好大话!这天生石壁,怎生打开?”锦囊道:“已打过一层了。”难儿等忙教秋香等下来,素臣真个拳打脚踢,肩撼肘冲,却打些零星细石,在这边剥落下来,那边却不动分毫。秋香道:“这样打法,就打到一千年,也不中用!我们去拿铁锄来,锄他百十锄,便锄得开。”小躔道:“我们去扛一块大石来撞,敢就撞得开。”素臣道:“你们在那边锄的锄,撞的撞,力乏了就歇。我在这边接著踢打,踢打乏了你们再锄再撞,少不得要弄开来。”秋香便去取一柄铁锄,一柄钉耙,与难儿两个,用力耙锄,击得火星直迸。不一时,耙齿尽折,锄口亦缺。小躔、玉奴、赛奴去扛了一块千馀斤大石来,难儿、秋香帮同掇撞。田氏、璇姑、素娥、湘灵及一干仆婢,陆续俱到,看著冲撞。撞得火星乱喷,声震岩谷,洞顶乱石,大爿小片,粗块细屑,蜂蝗一般满头打下。田氏等俱被吓坏,喊道:“快些歇手,这洞倒下来,大家都压死也!”话犹未毕,豁刺一声,那块大石已震做两段;看那石壁,虽是打落些皮片,却没受大伤。难儿道:“除非用醋来泼,用炭来烧才好。”素臣道:“你们且下去,待我打踢一会,再扛大石来撞,轮流打撞,没有不破之理。”难儿真个又扛了两块大石,与素臣轮替用力,一会又撞碎了一块大石。素臣喊道:“有些光景了,你们快站开些!”难儿等退至洞口,素臣复逞神威,肩摇肘撼,尽力施展。忽小躔喊道:“好了,那石壁动弹起来了。”难儿定睛细看,果见石壁岌岌的晃动。素臣复用大鹏展翅之势,一连两腿,早踢破一块石壁,直堕下来,那边口小,只有二尺多宽,这边却大,有五尺馀寸。素臣用拳连击,那石片必必剥剥的乱卸,两口便差不多宽。素臣蹿将过来,田氏等看见,俱大惊大喜。锦囊把素臣衣巾,先送过这边,然后爬过洞来。秋香笑道:“锦囊怎变做一只泥狗?”锦囊牙齿捉著对儿厮打,瞅了秋香一眼,更不言语。田氏等随著素臣,一路问将进来。素臣吩咐玉奴等,去取几块大石,拦住洞口,叫容儿夫妇跟进里边;一面把孩子骗入洞内之事,说与因氏等知道。

  将近安乐窝,冰弦已取到衣巾鞋袜,换好进房。水夫人道:“三姐回来久了,你怎不走正路,却在山后来?秋香说要打破石壁,救你出洞,这是何等行径?”素臣把前后事情述了。水夫人道:“这奴才惹得好事,倘打出人命来,不要偿命的吗?该痛打一顿!看这样儿,是吃了苦了,且寄下这棒!”玉奴、小躔将死獾提进,秋香等一齐动手开剥。水夫人吩咐,留著獾皮,獾肉送一具东方侨,一具自食,并犒赏婢仆。

  次日,素臣率领一班女将,并文虚、锦囊,庄户中有会作匠作的,叫了几个,从一线天破石壁中过去。直到外一层破壁边,运起倒下的石壁,仍复竖好,罅中砧上些石皮石块,收拾牢固;又搬运大石数百块,堆贴以防意外。在有温泉地方,掘一深地,引泉水归入,运些石板在内,垫成一个汤池,开一水洞,以便放水,为坐汤之所,石上刻著“香泉”二字。复选那芝草最多之处,题为“紫芝石室”。有石床石凳那洞,石刻“小憩”二字。将一线天洞口磨平,安设阶级,以便出入,洞口镌曰“不贪”。田氏等俱不解不贪之意,素臣笑而不言。刚收拾得完,已是二十三日,为素娥诞生之日。隔晚,鸾吹备了一副厚礼,来做生日,洪儒夫妇也备礼来贺。田氏禀请水夫人,领著鸾吹、素文及璇姑等,俱进不贪洞来。把鸾吹、素文二人,喜得心花都放,啧啧称叹道:“怎世间有此奇境?若不被小孩子所骗,岂不辜负此天生福地?”鸾吹主意,要做条纱幔;湘灵忙去取一顶纱帐拆开,恰好遮得前面。当日即轮流坐汤,起来便就著“小憩洞”石床石凳,随意坐卧,啜茗纳凉;更向“紫芝石室”中,观玩那无穷妙景。次日午后,设席款待洪儒,里边是鸾吹、素文专席,外面洪儒。

  在席间,问起大舍二舍名字,古心答道:“大儿名柔,小儿名讷。”素臣道:“大侄性刚,故名以柔;二侄性警,故名以讷。此祖母命名之意,侄等宜终身佩之!”因向文柔道:“我有一对,你可对来。”随念道:

    刚故克以柔,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文柔对道:

    仁者必有勇,鹰鹯之逐,恶无礼耳。

  素臣点点头,古心责其不工。素臣复出对与文讷道:

    三缄名勒金人背。

  文讷应声而对道:

    五色毫挥玉案头。

  古心又嫌其不现成,素臣道:“二侄年幼,也就难为他了!大侄当蜚声柏府,二侄当藻兰台,此二对足以为他日之券矣!老襟丈勿笑弟之狂言也!”席散后,洪儒、素文先后辞回,古心自往博古轩去。素臣方回安乐窝,未能自吴江而回,呈上梁公书札。水夫人拆开看时,上写著:

  敬啟者:崑崙、押衙,非表兄所屑為,而以聖賢之心,行豪傑之事,鳥膠續斷,蟻命回生,感激涕零,罔知所報!惟祝指日賜環,致君堯舜,更以《原道》一篇,措諸實事;俾四海蒼生,均出水火而登衽席,以大遂吾兄之素志耳!傳訛之言,弟雖不為所惑;而時復書空咄咄,魂夢不安,讀來札備悉一切,喜乃欲狂矣!尊寵既多,毓麟更易;奉上回生丹三十丸,以備臨產之用。寄令姪銀作弟暫借,即日面交矣。劉虎臣兄得拔把總,駐防乍浦;三日前有書接眷赴任,大嫂認係劉兄弟筆,兼有女使迎伴,欣然而去,吾兄勿更為念也!專此布覆,附請姑母大人金安,暨闔宅安吉,餘不縷。素臣表兄大人如手。 愚表弟水唐頓首具

  水夫人看完,向璇姑道喜,将书药递与素臣,说道:“汝妻妾俱已怀孕,此丹乃保产灵丹,我从前受过无药无稳婆的亏,今得此丹,不啻百朋之锡矣!”赏放未能出去。忽然的满天乌鹊,纷纷落地,成群作队,都飞入房,也不顾房内现挤满了人,成十成百打著团,接著翼,黑压压直裹,进来。秋香怪叫,躲入后房,众丫鬟俱大惊失色。正是:

    乌鹊知机参造化,圣贤谨读位乾坤。

  总评

  《水浒传》住诸罡煞上山,每先立功。锦囊打雌雄二虎,绝似其意。而非但打雌雄二虎,实为辟峒得藏生根。则《水浒》之意极浅,此书之意极深。秃虎之横极矣,非得锦囊以杀其势不可。哕了一声,说道:“好臭!”雌虎亦不得发威起势。读毕为之抚掌称快!

  素臣面熟,却想不起那人;那人亦细看素臣。此必有故而卒不可得。书中每多如此闷人之笔。天地间凡是好书,必有闷人之笔,但不若此书之触手即是耳。

  孩子惫赖,素臣且为所愚,可欺以其方也。而非受此欺,不贪泉何由而得?俗传藏银有神,此孩子其即守藏之神也欤?

  石壁如何打得开?缘恃有神力。而屡作欲罢之势,则又作者设身处地,一定情理,不徒行文中曲折也。若一味蛮打,绝无转关,便成一莽夫矣!

  水中窜出白蛇,常事耳;而蛇头一击粉碎,如水晶玻璃散落如雨,则奇之至者矣。蛇头已碎矣,蛇尾尚能带素臣手入泥,皆属极无情理之言。而结归藏银,则又似有情理。真文家之宝。

  银为赈饥而设,赈饥又为民变而设。激变之人,已伏于回首分银被救之内。祸福依伏之道,文章联络之法,两擅其胜。

  素臣除灭佛老,去数年之大害,正亿万世之人心,所当集贤备福以报之,即居处之末亦非常人所得同者。故浴日山庄,别有天地,以供母兄妻妾之隐遁游赏。而犹必开辟温泉、芝室,以快其心而沐其体,所以劝人黜异端崇正学之意深切著明矣。治犹南北赐第,皆视此加胜,则此回又一百二十回及一百三十九回之嚆矢矣欤?

  柔讷两对虽平,为鸾凤麟鳖之嚆矢,此先河后海,古文之秘。

  鸟鹊入房,打囿卷翼,是何缘故?读者澄思片刻,再读后文,方不辜奇书,方是能读奇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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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叟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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