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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娥忙诊公主之脉,数至无伦。慌问文施:“番国人脉息,可与中国人一样?”文施说:“与中国人无异。”素娥道:“莫非怀孕,要足月才好。”文施道:“已有九月光景。”索娥大喜道:“快取醋炭及参汤、回生丹,并唤收生婆来。”凤姐道:“吩咐烧备;只人参汤恐未煎好,有前下太婆用的,却不敢借用。”素娥道:“连日恐太君劳顿,各房俱多备的,借用不妨。有伏龙肝更好,快去取来。”

  丫鬟等如飞取到几盆炭火,并伏龙肝。

  素娥令众人四面围定,淬下米醋,醋气土气登时迷漫,对面不见人眉目。公主被醋土之气一收,便睁开眼来。素娥按著公主指节,令丫鬟们取行幛围绕,将参汤研化回生丹,令公主服下。

  须臾,指节跳动,快取净桶,令有力丫鬟搀抱坐好。文甸、文昀之妻,俱有六七个月身孕,坐媷所需,一切预备,立刻取来。三个收生婆闻唤即至,大家争接。凤姐令先到一步者接收,馀两人帮同服侍。随同两案宫女俱已活动,亦上前料理。一两个赤紧痛阵,“呱”的一声,生将下来,收生报是公子。

  公主并不发晕。鸾吹等笑逐颜开,把大忧复变为大喜。凤姐忙令人进内报喜,素娥令铺榻大厅,暂时歇息,俟后用过汤药,再移入西宅安宿。水夫人吩咐出来,令文施及两妾、诸子,俱免拜祝,料理产妇,俟后补祝。当日,古心、素臣及诸孙曾云礽、外孙曾云孙,分补衮、日升两堂筵宴。鸾吹、遗珠诸媳、诸孙女、孙媳、曾孙媳、云孙女、云孙媳、礽孙女及外孙女、曾孙女、云孙女,分安乐、月恒两堂筵宴。水夫人先至补衮堂,两子各献一小爵;三十二孙公献三爵;一百四十三曾孙公献三爵;二百二十二云孙公献两爵;三礽孙公献一爵;诸外属共献三爵;古心、素臣各献一割,诸孙共献一割,献汤三道,乐奏三阕,水夫人入安乐窝,遗珠、阮氏、田氏各献一爵,璇姑等六庶媳公献一爵;孙女、孙媳共献三爵;曾孙女、曾孙媳共献三爵;云孙女、云孙媳共献二爵;两礽孙女共献一爵,诸外属共献三爵;遗珠、阮氏各献一割;六庶媳公献一割;其馀共献一割,上汤五道,乐奏五阕。

  水夫人本止二斤馀之量,是日因文施归家,心下欢乐,竞饮了三十小爵、每爵贮酒二两,共有三斤十二两。鸾吹因是本家筵宴之日,不敢僭越行献爵献割之礼,却在席上,又殷勤劝吃了几杯,虽是酒落快肠,却已有醉意。听著凤鸣之声,分外和乐,想著湖中青龙媒合之功。席罢,即命游园。宫女等抬过凤轿,水夫人斥去。田氏忙令换万寿藤肩舆,亦斥去不用。欲扶杖入园。

  鸾吹等一同劝阻。水夫人道:“汝等俱不能步行从我游耶?不能者止。自量其力可也!”鸾吹道:“非不能从,只恐伯母劳顿。”水夫人道:“老身自揣精力,尚不弱于诸媳,较侄女则更胜矣!区区往返数里,安步当车,可有无虞也!”田氏等无奈,只得上前扶护。水夫人笑道:“我有此杖,胜于人扶多矣!尔等俱应用杖之时,因我故不用,可令诸孙媳扶持,勿为我计也!”田氏虽不敢令诸媳搀扶,却也不敢搀扶水夫人。惟恐太劳,致有意外。哪知直走至北山亭上,诸夫人腿足俱已酸软。鸾吹自入园,即搭扶凤姐肩头,犹自喘息。

  独水夫人毫不觉乏,看著鸾吹疲惫之状,忙令坐下,道:“人之寿命,修短定于天;而血气肌肤之荣枯,则由于人。侄女缘情太重了,哀乐未免稍过其节,五行即受其损。故鬓发皆白,肤容皆槁,精力觉衰。朱子调息箴,世儒皆讳言之。然用以和顺血气,调摄躁率,而非为长生久视之计,固亦无碍。如周易一书,异端且以为内丹之秘矣!岂周易亦可废而不读耶?”鸾吹等皆裣衽受教。

  水夫人看著湖中,百鳞翔游。那条老青龙,更是张牙奋鬣,分外盘旋舞跃,如非常得意之状。向鸾吹等说道:“此龙带去施郎,我常责之。今见其归,故作此状,不可不加赏也。”丫鬟们正送上西瓜,水夫人命切十馀圆,丢入湖内。龙鱼龟贝,俱争相拿攫,唼喋而食。水夫人道:“原来鱼龙俱喜食此!”因把送来的几百西爪,俱命丢放入湖。鱼龙游泳,激起湖水,如珠如线,固是好看,引得麟凤鸟兽,俱至亭边,鸣舞不巳。水夫人命取米豆饼饵,分犒诸麟鸟兽。

  向凤凰说道:“尔非竹实不食,却将何物赏妆耶?”小公主道:“父皇回銮,存有玉田御米。孙媳试以甘露浸润饲之,凤皆争啄而食,似更甘于竹实。现有此米,取来赏之,何如?”水夫人道:“快去取来。老身所赐玉米甚多。亦命丫鬟取来,现浸甘露饲之,看它亦肯食否?”不一会,米俱取到,不分现浸久浸,诸凤俱逐而食,水夫人大喜。

  看凤凰食毕,即入香泉坐汤。见景星异常发彩,遂不设烛,将翻席分设北山、湖心、初览三亭,令出浴者即入席饮酒。

  外边席散,素臣闻水夫人徒步游园,惟恐劳乏,忙赶进园,见水夫人卓然在座,毫无倦容,方才放心。水夫人此时已无酒意,知素臣赶来之故。不觉慨然道:“酒能乱性,诚属至言。我因施孙回家,心中欢喜,不觉饮了过量之酒,竟卖弄起老健来,徒步至此!夫老健,犹春寒也,岂可恃乎?非酒之故,何至若是!诸女媳皆老年人,多有不胜其劳者,侄女便是疲乏,竟至不能坐汤。皆我之过也!以后当置一把二斤壶,逢席俱不过此壶,以志吾过,以免酒失!席散后,令送轿人园,仍各坐轿而回可也。”素臣、遗珠、田氏、璇姑、红豆俱赞叹不已,惕息承命。

  是夜,文施随同素臣等至安乐窝昏定,水夫人因问别后之事,文施从头细禀。

  原来文施那日攀住龙角,升入半空,臂力正乏,幸被青龙把尾掉转,将文施腰胯送上龙头。文施便两手紧扳龙角,骑跨龙颈之内,由著那龙腾空而去。耳边瑟瑟风声,眼内茫茫云气,俯视不见城郭,仰观惟睹日星。那日轮便如火球,大至百十馀倍。日向西流,中天便见星宿。经星、纬星,固如轮如囷,无名小星亦如瓜如茹,高低错落,闪烁不定。文施连声喝采。不知里数,不计时刻,看著赤日将要西坠,那龙渐渐的压下云头、竟向一城郭之中宫殿之上,落将下去。龙身横搭宫墙,龙首倒挂。将角颈乱摆。文施骑跨不稳,卸下龙颈,一手犹死力扳住龙角。看著离地不远,被龙角洒摇,只得放手跳下。屋中跑出许多女子,失声喊叫,文施回看,那龙已上天而去,不知所往。因整顿衣冠,上前分说,却见房檐内站著一女子,熟识不过,分明是每夜梦中同床共度之人。看著院中诸女,亦大半认识,是梦中左右服侍之辈。便按定心神,向著檐内女子,深深一躬,道:“小生每于梦中得见芳姿,不知小姐认得小生否?”院中俱道:“这是公主娘娘,什么小生、小姐?”那公主喝住众女,还了一福。命宫女报之国王、国妃,留文施入宫安坐,自已却避入内房去了。

  须臾,国王出来,逐细根问,文施方将宗氏官职,及乘龙而来之故说知。国王大惊道:“本国为波尔都瓦尔国,文素父太师,乃大明国人,离此九万馀里,天使一日而至,真旷古奇闻也!天使可认得一位景大元帅,一位敬亭的景天使,一位号何如的文天使?”文施道:“景大元帅若是号日京的,便也是家曾祖的好友。下官年幼,俱未识面。”国王道:“景大元帅现为大人文国主,外臣阳旦亦受其节制,台号却正是日京。请问天使有梦中曾见小女之说,试道其详。”文施道:“是下官失言了,方才不知是公主,以致乱道,伏乞恕罪!”国王再三追问,文施只得告罪,将每一夜即梦与公主相见,饮食言笑之事说知,单瞒起同床寝宿一节。国王命宫女入问公主:“梦中所见,可是天使模样?”国妃在内说:“是一些不差。”国王因问:“天使贵庚?曾否定亲?”文施道:“下官年方十四,尚未定亲。”国王大喜,忙命摆宴内殿,让文施出去坐席。

  席上问文施:“何以得遇天龙?”文施道:“寒家小园,四灵俱备。因驯扰习熟,今日偶从他头边经过,被带至此。”国王咋舌惊异。叩问胸中学问,文施文武双全,问一答十,滚滚不穷。喜得国王如顽石点头,不觉手舞足蹈,连赞奇才。席散,留入偏殿安寝,

  次日,即令番相议婚。文施道:“劳国王错爱,本是愿从。但下官尊人四世,俱在中华。未曾禀明,不敢轻诺。”番相委曲劝说,文施只以未曾事命为辞。番相只得回复国王。国王道:“中华去此绝远,如何能得禀命?且再作商议。”

  次日,国王取出三部书来,与文施请看。一部是水夫人在宫中讲解,一部是遗珠在宫教授;一部是素臣在君友前议论。文施道:“只三部书,俱出自寒家,皇上刊刻,颁赐外国,何此独抄写?”国王道:“本国与欧罗巴洲之一大国,去中国九万馀里,自古不相通问。十馀年前,有中国景大元帅航海而来,征服欧罗巴洲二十馀国,自建为大人文国,宣布天朝号令,本国及诸与国、属国,始行服从。除去天主之教,发这三部书及《五经》、史、传诸集,令各国抄写诵读。派景、文两天使至诸国教授,令各国学习天朝字体语音。方知离此九万馀里外,有大明国,方能通晓大明国字义语音、天使若早临十馀年,便不知有令曾祖老太师名目,亦不能与天使胡问答也。五年前,小女爱读此书,即奉为至宝,自后手不忍释,以为经书密钥。这书上圈点批注,俱是他亲手写的。这小印好文,即小女之名。他名雨花,因生时梦天雨奇花之故。景天使说中华南直隶有雨花白邪说,该另改名。外臣因其酷好尊府之书,故改名好文。天使请看这批注,有无批谬处么?”

  文施听到雨花、好文两名,心觉惊异。颜色神情,被国王看出,根问何故。文施道:“贱名好雨,梦中所见之女,亦名好文,故觉可异也!”揭那三本书看时,见理解明白,字画精工,大加称赏道:“公主才识俱优,特其间有错解处,乃学力未坚,少所师承耳。”因摘出几条,细加剖别。国王大喜道:“外臣性本鲁钝,蒙景天使开示三年,略谙经义,而天分不如小女,故但觉其是,不觉其非。今蒙请示,如拨云雾而见青天矣!”

  隔了两日,番相复来凑合,说:“本国去中华九万馀里,而天使一日即至,且与公主各有异梦;此天定之缘也!天使不过因未奉命耳。吾主说,把这许多情节,达知大人文国主,请其作书与会曾祖老太师,断无不从之理!天使与公主,既各于梦中相会,岂可现在一处,而分居内外,漠不相通?意欲择一吉日,屈天使进宫,与公主完聚,俟中国信至然后成婚。不然,则天使只身孤处,一切寒暖衣食,无人料理。倘或失于调护,愈重吾主之罪!而公主于缘定之人,内外间隔,难免忧思,亦恐积成疾病,以致吾主之忧!伏祈原谅勉从,幸甚,幸甚!”

  文施这几年来,每隔一日,即梦与公主绸缪缱绻,醒来犹有馀欢。自当面见过之后,其梦即断,颇觉无聊。在家时,有父亲兄弟,天伦聚首之乐。连日独居一室,虽有宫女服侍,却对面如隔山河,毫无生人之趣。再想起屡年奇梦、乘龙奇事、好雨好文奇名,夫妻已经天定,何妨如梦中一般,免致寂寞之况?因半推半就的,应允下来。

  番相回奏,国王大喜,择了十月初五日吉期,鼓乐灯彩,迎文施入宫,与公主共处一房。两新人是梦中久同寝宿的,更不作假,在房筵宴,说说笑笑的,叙述历年梦中之事,无不相同,大家称奇道异,直到二更天方才上床,仍如梦中,各穿小衣,抚摩拥抱而睡。天明,人见国妃,看著文施相貌,与公主一般秀美,爱若珍宝。

  光阴迅速,不觉已过岁除,文施想念家乡,时时流泪。公主著惊,百般劝慰。催著国王,致书日京,二月内发使,四月内使回,述知景国主之意,说:欧罗巴洲离中华九万馀里,去必数年始达;且需用大舶,起大众;非易事也!若待使回,然后成婚,公主已过及笄之期矣!文太君于已卯年百岁上寿,景国主定于丙子年秋月发书,派各国使臣入中华朝贡天子,兼祝太君寿诞、令国主于明岁春间,为公主完婚,倘生子女,同回欢祝,岂非快事?景国主另有书致驸马,劝其就婚。”将书呈上。国王即付文施开看。书曰:

  聞賢姪孫乘天龍,一而至波爾都瓦爾國,此何為者也?且與公主均有異夢,好雨、好文名字巧合,此又何為者也?已為賢姪浮大白,定婚期矣。切勿固執,以違天意!告而娶,經也;不告而娶,權也。權合於經,權即經耳。天緣已定,形骸已接,而俟命於六七年間,九萬里之外,豈不迂哉!賢姪孫為吾兄嫡家曾孫,俾太君百歲時,得礽孫以介壽,豈非快事?而顧欲守硜之見耶?賢祖父輩有相訾者,以愚言覆之可也!愚不足重,何如太師叔係曾祖堂叔,稟其命,即不啻稟曾祖、祖父之命!丙子秋日把晤非遙,努力種幾珠玉樹,愚將拭目玩之也!一笑!

   弘治二十七年季著中浣,愚叔祖景京拜手

  文施看了,目定口呆。

  国王道:“景国主之言,至言也,不可不知。”因定于次年二月初三日成婚。那时婚礼,日京依著古礼,诸侯一娶九女,凡有国君及世子娶妻,俱本国两娣侄,同姓两国各媵一女,两娣侄,同嫡妻共嫁。国王以文施天使,公主嫡女,欲遵九女之制。文施惶惧力刺道:“文施婚期,尚容斟酌覆命;至于妾媵,则断断不敢!”国妃道:“既是贤婿执意,车用了本国二媵罢。”文施仍力辞。国妃道:“这却辞不得的了!本国二媵,即侧妃所生,左文、右文两公主,小女嫡长,礼应为妃,必有侄娣为媵。左文、右文与主相爱,胜于同母,自小即以媵自处,故公主改名好文,以见媵妾之意,岂能一旦弃之耶?”文施执意不从,国王、国妃只得且缓。

  弹指夏去秋来,残冬瞬过,已是上元佳节。文施因婚期已近,愈加愁闷,连灯月也没心肠赏看。到得夜来,忽然想起:我于意中所无之人尚能梦见,况自己父母,刻刻在意中者乎?天缘已定,婚期已近,又有景公之书,万无可诿。亦且真有子女带回,为各大人添出一代嗣续,实属可喜之事!不如此夜即专心存想,如得梦见父母,果然梦到家中,将国王逼婚一事禀告,梦中文甲夫妻俱欢喜应允,醒来大喜。又想:我的婚事,父母亦不能作主,须再禀告太君及曾祖方可。因于次夜先存想水夫人;十七夜复存想素臣。两夜果皆有梦,梦中果皆允许,然后心安就婚。次日起来,欢容笑口,全不似从前愁闷光景。公主异而盘问,文施告之以故。公主见文施全无聊赖。自十五日起,反分著两被睡宿,想临期必有变头。今闻此言,心中暗喜。

  至二月初三日成婚,一切俱如中国礼制。但觉拜天地祖宗,拜国王、国妃、遥拜家中四代父母,及夫妻交拜时,公主背后,却总有两个服饰一般装饰的美貌女子,随著跪拜;暗忖:“此必左文、右文也!事到如此,是却不成的了。只好留待回家亲告后,成婚可也。”五日以后,公主劝文施与左右两公主合欢,文施又将自己主意说出,公主不敢勉强。文施按著家传问公主经期,公主问故,文施把家教说知,公主低头答应。一日文施摸量经期将净,问起公主,果是初净。文施戏道:“今日须多饮一杯助一助兴,便可叶熊占也!”公主亦戏道:“主人不醉,客人尽欢。”文施道:“我的酒量,此你大一倍,我两杯,你一杯,对斟著饮,你拼多饮一杯,我便拼多饮两杯,何如?”公主之所以设宴,本意要劝醉文施、便拼著自已,一杯一杯的赌饮,不觉同人醉乡。文施先入被中,催公主上床。公主和衣倒在别榻,令宫女把左文请至,解卸衣裙,送人被去。文施带醉闯营,左文啮被忍受。事毕,神疲又同入睡乡深处矣!公主半夜醒转,见没甚变头,想已经欢会,便仍想睡,却再睡不著。

  因复起来,悄俏根问宫女。宫女说已经合欢,便令点烛,把帐子挂起,叫道:“新郎、新娘,请醒睡些哟!”两人一齐惊醒,左文羞得把头缩进被去,文施忽见公主站在床前,大惊道:“床上又是何人?”公主道:“床上是左文妹子,你也不认清,就是这般胡作吗?”文施即欲披衣,被公主推住道:“天色未明,休辜良夜!奴自向右文妹子房中睡去也。”次日,禀告国王、国妃。国王道:“左文、右文俱应成礼。昨晚事属权宜,今日须当补足。”因令张灯结彩,大开家宴庆祝。席散,掌灯送文施入左文房中合欢。

  次日,国王令公主与文施说,要并替右文完姻。文施道:“一之已甚;若三人终不存一完壁,何辞以覆祖父耶?”公王回复。国妃道:“驸马性拙,只得也要从权的了!”谁知文施从此留心,饮酒俱不至醉,如有欢会,必审视叫应,惟恐错误。公主及左文几番故调度,俱调不来,只得且缓。

  一日,国王提起:“国中有四大盗不能剿除,欲表奏大人文国主,求发大兵,因相距太远,恐致未发。贤婿谋勇俱全,倘能为国除残,感且不朽!”文施问:“四盗何名?各据何地?伙党若干?形势险要,有无图册可按?”国王道:“河东玛察、河北阳丰、天高山寒耶酥、地洑淀朝天公主,各拥兵数千,合计约有万馀。或据山城,或占水泊,俱有图册开载险要隐曲之所。奈无良将,攻此则彼应,攻彼则此应。屡经剿捕,反致丧师,徒损国威,愈涨贼势耳!”文施讨要图册,细看一遍,说道:“此么魔小丑耳,当于百日内平之!”国王大喜。国妃、公主大惊,极口劝阻。文施道:“细按图册,贼已在我掌中。百日之说,犹谦辞耳!昔人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养痈致患,猝然一发,若燎原矣!上安宗社,下救民生,此仁者之心,而寒家之教也!岳母等虑小婿幼年力弱耳,家祖亦以未冠之年,东平日本,西灭乌施,况此区区鼠窃耳!”因走至院中,拣一块大石,用力一拳,打成齑粉,说道:“谅诸盗头颅亦硬不过此石。即徒手犹将搏之,况持有利器,谋出万全耶?”文施这一举,把国妃、公主及宫人等,俱吓得目定口呆,大惊小怪。国王满心奇痒,竟像已经荡平群盗,奏凯而归一~般,踊跃非常。即传旨兵寺进兵,候驸马爷点阅出师。文施道:“机事不密,则害成!当以打猎为名,隐寓练兵之意。俟兵稍精练,出其不意,卒然临之,使受兵者急不及备;未受者不能救援,方得胜算!”国王连连点头。

  于是声言出猎,选练士卒,于二百员将弁内,挑出四十员;于一万京军内,挑出二千名。文施仿文龙浙江看操之法,以石磐、竹竿、对射三格演习;三日一操,五日一猎。所得禽兽,皆赏合格之人,加以金银绸帛;不合格者,轻则罚跪顶石,重则捆打穿箭,赏罚严明。兵将皆踊跃畏惧,日夜私练,以邀赏避罚。至四月初旬,兵已精熟,乃忽猎至贼巢附近,密令攻剿。仿素臣四伏破柳州之策,先破河东;仿素臣破四川、丹良之策,次平河北;仿素臣班师破峡之策,复平东高山。出兵不到五十日,已连报三处捷音。玛察生擒,阳丰、赛苏皆斩于阵上,伙党死者死,降者降,逃者逃,俱已解散。寨栅烧毁,险要削平。金银财宝,米粮布帛,一半犒赏士卒及被贼扰害民人;一半注册,运送回国。国王、国妃日开笑口,称叹乘龙之婿,真是天人,向公主百般致谢。公主心花朵朵开放,与左文、右文日寻乐事,专待凯旋。国妃因天气炎热,令三女赴结珍珠汗衫。那日正在结总,忽有急探报:“驸马兵至地洑,一日连破三寨。不料半夜里被贼凿沉船只,溺死兵将数百,连驸马爷俱淹死了!现在合营戴孝,哭声震天。”

  内监未及述完,国王、国妃已如被天雪运脑,魂魄俱飞,左文擗踊号哭;公主瞋目直视,大喊一声,倒地而死。正是:

    赵括父书空死读,文施心法得真传。

  总评

  鸾吹等笑逐颜开,把大忧复变大喜,令读者七情又复转换。文心之狡狯,乃更复尔,吾乌得测其所至。

  过量之酒仍是极写水夫人之喜,用透顶法也:文施忽归,一喜也;知有五子,二喜也;进门复得一子,三喜也;适符天子五百金鱼之数,四喜也。大喜丛集而至,非用透顶之法不足表之。喜到尽情,遂不知不觉,而至于过量也!此之谓透顶之法。

  水夫人之过极微,而其悔极挚;虽不合自恃老健,而老健异常,实有可恃;虽未体贴诸媳女年老而尚有不能者,止自量其力之诫;虽自不用扶,而仍许诸娘,令孙媳扶持;虽责鸾吹情重,而言皆格论。以此言过,诚微之微者也!而慨然自讼,已若乱性者。然制壶免失,并以志过,悔何挚也!非有此极微之过,不足见水夫人之力;非有此极挚之悔,不足出水夫人之贤。可谓理、法兼到。

  九万里外自古不通之国,乘天龙一日而至,语音相通,面目相识,有族、有交、有家、刻诸书,事奇、情奇、文奇、法奇,无乎不奇。

  文施遇此等天定之婚,而犹必禀命于九万里之外,写素臣家教何等森严,何等恳至,亦是透顶之法。

  日京书一起两何,为暗喝一,天意明点,逼真古文。

  文施击石,豪气未除。然除此何以释国妃、公主之忧?对下等人说法,不得不尔。至其侃侃而谈,则蔼然仁者之心,卓然豪杰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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