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金钟传
◀上一回 第五十四回 明灯下细论忠奸 照壁前详观政教 下一回▶

  话说黄兴船抵天津,因发卖凉帽,多住了几天。这日正在大街闲游,听得三一攒,两一攒的,纷纷议论,全说新府官:“不是杜大老爷么?怎么卜文卿那个混帐小子又来了!”虽在上者不好,卒不宜在下者诽谤。噫今为天津人,后当为地狱鬼矣。一人答道:“我也听见说调任沧州,怎么却是升了咱们这里知府?”有詈官之民,焉得无酷民之官乎。黄兴在沧州亲见其事,更觉疑惑。没一旬馀,有何功勋。如此升调之速耶,吾亦为之惊疑。那些人正然议论,忽然来了一人向众人道:“你们知道这个不问清是怎么升的不?”众人同道:“不知道呢,正然拿闷哩!”那人道:“我才听得一信,不知真假。说是胡升因杜官系皇上钦调,不敢冒然。及奏明圣上,却正合圣意,不但将杜官升为知府,已越级调为顺天府府尹。杜清特擢三台,实称其职。那胡升得了上谕,卜文卿听知此信,又在胡升手里花了俩钱,竟改升到咱们这里知府。众人同道:“要叫卜文卿在此处坐上二年,那就糟了糕了。”以糟招糟耳。

  黄兴听得明白,遂慌忙来到船上,告知冯助善。冯助善道:“亦不敢说怎样,这卜官也有明白时候。找补第二回断案明白,然亦是瞎猫碰著死老鼠。虽然是走的门子,倘乎强于往年。到此处找补一手,亦未可知。”黄兴道:“这也是或者之望。”说话之间,晚饭齐备。二人在一桌用过晚饭,天已更馀。遂点上灯,二人对坐,明灯一盏,对照天良。说了回买卖,算了回帐。凉帽已发出大半,遂商量买齐了银子,带货进京,或可多找点利息。

  诸事已毕,黄兴道:“人说钱能通神,今日信然。”那知钱也能追魂落魄。冯助善道:“何以见之?”黄兴道:“你看此处知府,若没有钱,就会升的这么快么?”莫道升得快,但恐一败涂地。冯助善道:“这皆是一般奸臣,混乱天下。若没有奸臣,他家有座金泰山,也是无用之物。”忽发呕世语,令人心跳。黄兴笑道:“你给他们抬轿么?他也配算奸臣?骂极语亦诚然语。若是真奸人,还不说他奸哩!这是些个赃官,自明朝就没有奸臣。全说严嵩奸,那也是个赃官。若说这一类的,就算奸臣,当年那些奸臣听见,好么大哭一场,说他们败坏奸臣门风哩。”恨入骨髓。冯助善道:“这么说来,既然没有跟上当年奸臣的,亦必没有忠臣了。”黄兴道:“那却不然。圣德所感,自然要出些忠臣扶保社稷。”一朝出世,便是赃官对头。冯助善道:“天津府前任谢公总算忠臣罢?”黄兴道:“我知不甚清,大约是个好官。”冯助善道:“凡能爱民者,皆算忠臣。那谢公在天津时,爱民之至,逢冤必明,遇恶必除,年丰则劝,年凶则赈,其爱民无所不至。要知民乃天子之民,爱民非所以忠君么!”黄兴道:“若果如是,诚所谓杜稷臣矣。那沧州前任知州,是个忠臣。我在沧州听得他勤于治民,不惮劳苦。第一要著。再者,他原是杜雨亭兄弟,焉能好不?”冯助善道:“谁是杜雨亭?”黄兴遂将杜雨亭出处详说一遍。冯助善道:“这里有一人也系固始县人,名唤杜润,定是他们兄弟了。”黄兴道:“杜润怎么到此?”冯助善也将杜润来由细说一遍,并连连称道:“那更是个好人了。”戴恩不忘。黄兴道:“何以见之?”冯助善闻此色变。黄兴见他变色,遂忙道:“你知这里银价不?”便是认错。冯助善道:“说不甚清。”黄兴遂忙跑出舱去,问那管船的道:“你们知道这里银价不?”答道:“我们又不买卖银子,何曾索听这个?”谁要你知道。黄兴向舱内道“冯大哥别出去呀,我索听索听去。”冯助善道:“明日索听去罢。”谁要你留他。黄兴道:“说闲话还当了甚么?我索听明白就早进京要紧。”皆不是肺腑话。冯助善道:“你老先生真是糊涂了。因问一句糊涂语,不得不故装糊涂。今索听明白,也得明日再买,何苦的大晚晌家,各处里跑。”黄兴道:“我一生最好听人劝,不去就不去。”遮掩半天足以彀了。说著回到舱内,遂又引起别的话来。黄兴善能察言观色,东拉西扯,令友忘下,前话休题。说了一回二人即安眠。

  次日早起,黄兴到了街上,兑好银两,即打整进京。仍由河路抵通州。黄兴意欲在通州索听索听凉帽行情,若对式了,就不必再向京里跑,遂与冯助善商酌。冯助善道:“我先到城里去问问。”黄兴道:“你走一趟罢。”冯助善到了城里,问明行情,倒有些利息,便回去告知黄兴。黄兴即决意发卖。住了一日,又叫冯助善进城会卖。冯助善会好价钱,将凉帽搬运至城内。黄兴将一切行李也雇车拉进通州。看了客寓,黄兴也出去兑买银两。路过通州儒学门前,见照壁上贴著一张字,不觉留神细看,见上面写的是:

  儒学正堂示:

  闻之政者正也,所以正人之不正也。统其终则为政,要其始则为教。操政教之权者,端在于士,士之所以得其权者,又端在于馆师。近观今之为馆师者,多为贫所累,并不必学通文、熟言、正行端,仅贪束金无多,以至误人不少,良可慨也。然士而设教,为贫所累者亦非不可,须学之不通者速求其通,文之不熟者速求其熟,言之不正者正之,行之不端者端之,使得于我者取为准绳,方不失馆师身份。况设教者,学之通、文之熟,更有赖于为弟子者。譬有弟子四,一念大学,一念中庸,一念论语,一念孟子,我终日为之讲者,此四书也。听其读者,此四书也。及念大学者念毕,则又念中庸;念中庸者念毕,则又念论语;念论语者念毕,则又念孟子。讲著教他念,彼仅念一遍,我之听且讲者已四周,人即中材。二年可通一经,教读十年,经书讲听不下数十周,学之不通者通矣,文之不熟者熟矣,至于言正行端,更觉易易。倘言行有失,为弟子者必不我从,时时以此为念。其不正不端,这又几何哉?苟不顾此,但能作几句八股文章,一经入庠,便谋为馆师,弟子之有才者听其才,迂者斥其迂,讲听草草,毫不加意,渐渐自业愈荒,弟子愈迷。尚诩诩不知自揣,目若无人,吾不知其何以立于人间?将国家之制艺命题必以四书之意,漠不关心,其学安在?岂不知自古无不孝之圣,未尝有必孝之士。无不孝之士,始能有行孝之民。民无触动,赖士之感化。士无知识凭圣之典章,故孔门设教先以学示为士之基,更以学推及人之化。苟身列儒林,徒沾沾于文学间卖弄笔墨,岂非学中之罪人乎?然今之为学者,何莫不然?将圣人为学之本意置而不顾,竟凭无限巧思,作窃取功名之路,可哀哉,可惧哉!朱子注曰: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先觉者,果何为乎?亦不过不忘本已耳。本者,孝也。孝之外虽有专长,亦不得继先圣之统,故继圣者独曾子,曾子非孝思不匮者哉。先圣先贤固非后学所可及。既为学中人,便不可自画其志,岂可以自己之修持,让他人之功力?孔子云:“当仁不让于师”,当恪遵之,当勇行之。不然,自贼贼人,欺人欺天,谁得辞其咎欤?况身为儒流,所作所为,皆为小民之指示乎?彼有不良,谁之过也?彼有令德,谁之功也?即为学不仕,亦可将此孝行为后世子孙严其规范,乌得将百行之先视为草芥?谁无父母?谁无天良?父母之爱我何如?而我之天良,岂可顿失?况我身为父母之骨血,我之所赖以生者,皆父母之养育,亦父母之德行乎?若一味不悟,任己之便,父母之约束等诸虚妄,妇女之见识,行于庭帏。既然妄本失源,焉得不斩宗绝嗣?乌乎不痛!凡我同学,各细思之。如故意不察,自当详革,勿谓劝之不早也。小不能破大不能载。万卷精髓,千秋表帅,后之阅是则者讲学问作论语读也。可入精微作大学中庸读也可,正风化作孟子读也可,句句是心,字字是泪。笔下生云,行间出日,倘有善学者,一为披阅,即当手提界尺,打尽天下读书者。

  看毕,以为甚好,遂回到寓中,拿了笔墨纸张,直赴儒学,将纸按到照壁,草草抄讫,前借僧道大笔,今番自己挥毫,黄兴商客耳。乃能素敬三教,故详观政教,笔而记之,为子孙遗规范。为天下树声教,胜于世之营利奔忙者真高远矣。宜其有贤孝嗣出,书香不断,兰桂齐芳也。带回寓中。与悟澈法谕、司空一如法谕收在一处。珍藏法宝,也可谓三教归一。及兑明了银两,便雇了两辆车子,自坐一辆,冯助善夫妇坐一辆,齐向善庄。

  这日到了家中,冯高氏与陶氏相见。黄兴说明来历,即与冯助善打扫出一所闲院,令其安家。讲天良人,自有个好收场。自己遂向塾中拜望申孝思。二人问候一番,又向李金华塾中去。到了塾门,见李金华正在那里拿著界尺,怒打黄诚斋。不知为何,下回分解。

  注解:

  今以教学之相长也,不惟师有益于弟。弟亦且有益于师,说命曰惟敩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学。观于儒学告示一则,愈恍然于学通文熟言正行端之即敩即学也。然必即敩以为学,抱愧已属良多,至学文本不通熟,言行本不端正,而又不能藉教学以熟其文,而通其学正其言,以端其行,不但无益子弟,亦且误人子弟,不特误人子弟,亦且大坏风化。何也。馆师者,先觉也。已无所觉何以觉人。已无所为,人将所效乎,况乎不以圣贤之学为学,是为伪学。不以圣贤之教为教,便为邪教,夫圣贤所学者孝也,圣贤所教者亦孝也。惟学孝乃可得圣贤之秘诀,亦惟教孝乃可得圣贤之真传,盖孝者本也,本立而道生,一德裕则百行俱举矣。金钟传欲弥论孟之所未备,故发圣贤之所未发。其有功于圣门者大矣。岂沾沾为馆师树其坊标已哉。然而世道人心,胥自士人基之。尤自馆师启之,馆师之责任匪轻矣。亦何弗熟读金钟传,以昌明孔圣之宗旨,端士习以正风化也耶。

  理注:

  忽闻卜问清,又到天津,原是胡升专权。且黄兴从天津到通州,又有助善帮办,是天意通顺来到通州,又得儒教法谕,是三教归一。

  偈云:

  三教正论归黄兴,黄色脾土望四宫。

  金木水火合一处,大道由来无二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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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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