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集/卷二十
日得录
编辑文学
编辑儒佛老。世称三教。儒者不与佛老。然若论其造诣深处。均是极层地位。
学问有活法有死法。我东儒者阐明性理者。不为不多。而率皆有依㨾拘束之病。所以无真正大英雄气像。
挹翠轩诗。雄健苍老。称本朝名家。而篇帙十遗八九。诗集之行于世者仅一卷。予尝搜访于旧弘文馆所藏天摩,蚕头等篇。裒成三册。以数语题其弁。欲刊印广布。此岂但为其诗而已。
明三百年。作家辈出。而绝无好个文章。惟王阳明当属第一。
尝呼传教。命承旨秉笔书之。教曰。予于属文。曾或极微钩思。屡易草稿然后出之。但天机淋漓处。却不及似此酬应文字。是知文章之妙。在于信心而作。信口而发耳。
晋庵诗。颇踈宕。可见自家气像。当属近世第一。
尤庵文。论事处多。言性理处少。
近日操觚家。最推息庵,药泉。为鸿工巨匠。槩息庵策论之豪迈雄健。药泉疏箚之明白剀切。当作馆阁之指南津筏。
朱子之箚语。浩汗正大。陆宣公之奏议。切于时务。予每好之。尝劝学者使之读习而需用。今世或有一种奢华浮艶之论。厌家鸡而求越乘。贱菽粟而贵粱肉者。此无他。正坐眼目卑识见浅。
教贱臣曰。苟志于读书。何患乎仕无暇也。
文章虽属技艺中一事。而语其至。则上可以占治教之污隆。下可以观性情之邪正。六经之道。至大而简。两汉八家。最称尔雅。今世为文者。反谓迂远。而就小说杂家学之。沾沾自喜。此岂治世之事哉。
故师傅南文清。撰明书正纲。以弘光,隆武,永历三皇与正统。改李玄锡谬误。义例甚正。而因当时忌讳。其书不传。予每惜之。予在春宫。与宾僚修辑明史。以南明为正统。以寓春秋笔法。书至今未完。而草本在内阁。后若有续成之者。其功大矣。
下教于冬至正使朴宗岳曰。今日因试士。用禁伪书发策问。而卿适当专对之任。行将出疆。召卿见之。盖行人之责。不轻而重。至于购贸书籍。乃是使臣之末事。圣贤经传。诸子百家之流出东国者。殆将充栋宇汗牛马。而顾皆束阁不观。惟明清以来稗官杂记。违理悖常之书。贪多而务求。燕肆买卖。相望于道路。予甚病之。且好书者。未必富书。富书者。亦未必好书。只将见在之书。足做成好个文章。安用不经之说。尽坏了许多门路。近日盛京拓本。率多聚珍袖藏。故看书家颇自取便于赏鉴云。而此又不然。对黄卷。固当整其威仪。聊存居敬工夫。至于圣贤经训。又不容放倒看过。徒令不读书士子。适长其惰慢之习。此尤不可。今番副价书状官之以阁臣差遣者。意盖存焉。才饬湾府。另行搜检。犯者论以重律。卿须知悉此意。
教臣公辙曰。清人诗文。皆鄙俚噍杀。令人易厌。然原其本则自明末诸子。先自作俑。盖论文如观乐。可以考其时而知其人。古先王衣冠文物之乡。一朝将变为侏离左衽。气数时世之所使。安得不然。在上者须大加着力。自任以兴作之功。然后庶可变一时积痼之体。而士趋复正矣。贱臣对曰。清人文气之卑下。诚如圣训。而其中邵长蘅则文体往往有近正处矣。教曰。邵文人多有誉之者。而予则尝痛斥之者。盖先自近正者黜去。然后自馀诸家。徒归纷纷。而世儒学清文之弊绝矣。
一日。予适闲暇。乃命近侍奏古谈。一人言古者有人。与人讲论语浴沂章。以谓孔门弟子。身通六艺者。七十二人。今曾点之欲与咏归者。只是冠者六七人。童子五六人何也。既而释之曰。六七四十二。五六三十。合而计之。则七十二人矣。仍相笑而罢云云。此虽出于无稽臆解之说。而亦自有妙合而默契者。言不可以俚谚而弃之也。
考抄启文臣及诸生应制试券。亲自点批。或至夜分不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又必令贱臣等侍傍观之。下教曰。观人考券。自可知生熟利病。不但一己之长益。他日需用于朝廷者。又岂少补云乎哉。
贱臣与阁臣徐荣辅入对。时适命书传教。臣等仰奏曰。圣上于文字。过费精力。虽等闲辞教之间。一字未或放过。窃不胜钦仰赞叹。而亦以此忧之。教曰。作文不过费一时精力耳。一日万机。左酬右接。岂特作文之比乎。予亦非不思清心息虑之道。而勉勉孜孜。不如是。不能安也。
看人文字。不但看时好。有足以知其人处。知时亦好。
士有能从事于六经者。邪说不期熄而自熄矣。
故相徐志修未尝以文章自居。而近闻其平生最用工于经书。及其年老致位之后。犹能记诵不错云。故相不曾以文华衒世。而其工于经学如此。今世之士人人自谓读尽百家。而经学之卤莽。日降月衰。是知古今人不相及处。
黄江汉文章。人或以蹈袭陈言雌黄。而深得八家体段。今人有不可及。
李月沙之文。醇厚博茂。骤看不甚有滋味。而读之逾久。令人不厌。自古称文人浮夸少实。而斯人则却不然。诵其诗读其文。自可验。其后必昌。
国初。卞季良,崔恒之文。真实无文彩。后生小子往往相聚而笑之。然其好处。正在于富而不杂。质而不华。
气像好则文章亦好。予尝于王阳明验之。
悔轩集。虽是俗下文字。而诗颇曲写情境。文亦切近事务。不害为近世名家。
近世黄景源文章。最号古雅。而陪臣考。尤得史汉格法。
稗官杂记。吾不欲观。恶诸家之害正道也。
谭文者动称生壶谷死农岩。后就其文集而观之。尽然。
学无益于正道。不如无学。文无当于实用。不如无文。
诗文俱足以观其人。而诗为尤近。出于性情故也。
尝下教于臣等曰。唐宋有八家十家之目。明亦有十家十三家之选。若欲以东人文字。选八家数。则谁当居先。臣等对曰。乖崖,占毕之豪俊奇伟。简易,谿谷之古雅赡博。农,渊兄弟之典重苍茂。俱可入选。教曰。作家难。选家亦难。南壶谷箕雅。当时亦多有争闹云。槩存拔笔削之际。亦系是轩轾长短。予尝于万机之馀。留意于此。而久犹未果者以此。
曷尝观于富人之稼乎。勤苦而后能食其力。所贵乎读书者。以其能多积而博发也。
今之士何病乎。不病其不博。而病其不从事于经也。〈以上壬子录〉
一日教曰。予在春宫。宾僚之所交游者。多经学知名之士。每于问寝视膳之暇。朝夕讨论。又尝净扫一室。潜心为穷格之学。或终日曲跪。所御衣袴。甚至敝穿。宫中至今相传。盖予之初心期待。必欲到得尧舜地位。而近年以来。旧学都忘。此志渐懈。夷考其施为事业。则实多初晩不及之叹。以言乎朝象。则横溃而无保合之望。以言乎士趋。则浇漓而无整饬之誉。以言乎民生。则困瘁而无制产之方。唐虞煕皥之俗。尚矣无论。汉唐少康之治。亦未易做去。思之及此。未尝不抚初心而怅然也。
尝悯后世之学者不习于经。而又经书之印本行世者。久而浸衰。命芸阁鸠材印颁。又许藩阃守宰之愿印者。俾令广布。教曰。铸字其来已久。国初太宗朝癸未。尝出经筵古注诗书左传作字本。命判司平事李稷。铸数十万字。世宗朝庚子。命工曹参判李蒇。因旧本改铸。又于甲寅。出经筵所藏孝顺事实,为善阴隲等书为字本。命集贤殿直提学金墩。铸二十万字。予于壬辰在东宫。仰请大朝。鸠得财力。以内下甲寅字所印心经,万病回春二书为字本。铸十五万字。储之芸馆。临御元年丁酉。命平安道观察使徐命膺。以甲寅字为本。铸十五万字于任所。储之内阁。又于壬寅。命平安道观察使徐浩修。开铸于该营。以本朝人韩构书为字本。铸八万馀字。亦储之内阁。盖活字之来历可考。而亦寓余继述之一端。此不可以不知。又活字皆有记跋。癸未字则有宝文阁大提学权近之跋焉。庚子字则有集贤殿大提学卞季良之跋焉。甲寅字则有集贤殿直提学金镔之跋焉。当宁丁酉字则有奎章阁提学徐命膺之记焉。今此经书之新印也。不可无识。以详始末。仍命阁臣系小跋于其尾。
唐子西诗曰。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少年。少年之少字。尔等作如何看。臣与臣行任对曰。或解以老少之少。或解以大小之小。二说不同。教曰。小字之义亦通。而作少年之少看。则觉意味深长。
文章无他。难佳处甚不易就。全篇中顷刻可千万言。而到肯綮时。下一字戛戛。作者须于难处着眼。易处信手。则好文字正在此中。〈以上癸丑录〉
陆宣公奏议。朱子书牍。若合为一通册子则甚好。
故相臣金堉。用事业称。而不以文章著。今取其遗集见之。信是近世不易得之文字。功与言互相掩蔽者。多类此。
尽西铭之时便是一圣人。予尝好之。书置壁上而时加观省焉。
君子苟欲立身事君。当以见识为本。有人于此。力量才器。虽足以树立事功。苟无见识可以明知。则于人之是非善恶。事之内外本末。时有茫然而不能鉴别。如此则处置何由得宜。施措何由得当。故曰学贵乎先明见识也。
善端每发于夜气清明之时。人与天地之气同一清明。于此可验。
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望天下有治道太平而未得见也。予尝三复斯言而深味之。
春秋之法。中国而用夷道。即夷之。韩子所谓在门墙则进之。在夷狄则麾之者。深得此义也。
士以端坐读书为拙计。宰相以学问事功为二致。世道之不可为。职由于此。
文章富贵与后世之名此数者。人之大愿存焉。历观古来。常患难兼。此皆物理然也。今人不及古人福力。而妄欲兼而有之。此亦人欲胜耳。无其德而兼之。则吾知其为盈也。盈者天必欲�之。而地必欲变之。鬼神之所害。而人道之所恶也。
东坡进陆贽奏议箚子。却似陆体。古人亦不免有摹拟文字。
朱子书小篇愈好。予最爱其答吕伯恭书中蝉声日清之语。数行尺牍。虽无事实议论之可见处。而反复讽咏。自不觉其风神悠远。气像舒泰也。〈以上甲寅录〉
挹翠轩诗。发于天机者为多。此所以为东国作家中第一。
朴讷斋诗。冲澹有治世之音。予于此集。自以为有诗中契遇。
元脱脱所著宋史多繁冗。纪载又少裁择。予尝病之。在春邸时。与一二宫僚。略加厘正。卷帙已或。是乃费用十馀年精力者。而自以寓笔削与夺之义。读之者自当知之。诸臣或请刊布。而不但予自视歉然。不欲张大。凡史记。与他文字有异。悉书人之善恶。自我而扬人之善则固好。若由我而不能隐人之恶。则此最不可。又于奸臣佞幸等传。因诸僚见执。有一二件之与本意相反者。此尤不可出也。
左传叙事有极铺张处。行文有极简妙处。全篇所言。不过是朝聘会盟战陈攻伐之事。而段段曲折各异。始看似错乱。细玩之。彼此宾主。俱皆历历。古人称左氏浮夸。浮夸中自有简整神妙手段。所以三传中。左最可读。而读者若只认以凡他文字。而不理会此等精细笔法。则大失作者本旨。决不容昏气读过。亦不容麤心看过者。正指此书。但经传之一行幷书者淆乱。未易区别。今若依我国刊行紫阳纲目例。经则大书。传则分注。不但于看读甚便。又有合于圣人大书特书之本意矣。且左传专用史记中编年体段。故先后次序。尤极分明。不宜一毫紊乱。而近闻抄启文臣及儒生科试。或多倒用。遂以左传中试题本。不以倒用为拘云云。此又可笑。今人皆不治左氏。举子冒犯。而主司不得黜袪。遂有此一种议论。世岂有倒用文字乎。尤系无识之一端。不可不禁。
予之最精切用工者。无如小学一书。自幼时课读。不知为几百遍。今虽暗中思索。犹且口熟而心通。于身心收拾政法施措。虽未能自谓一一有得。而平生需用。多赖于此。盖此书是小子之学。而大人之道具焉。故古之人。自能食能言而教之。必以豫为先者。欲及其知思未有所主。要使格言至论。充耳盈腹。久自安习。若固有之。则后虽有利欲摇惑。不能入也。若为之不豫。及乎稍长。意虑偏好生于内。辩言事为铄于外。欲其纯全。不可得已。所以诸书中小学一部。尤以早用工夫为贵。
史记英选下段。抄附汉书诸传。筵臣以不录赵皇后传为可惜言者。教曰。此传尽是绝作。而中间事实。多有不好处。文体艶冶纤巧。启后来小说家程路。此传之特为删拔。亦寓好恶取舍之义。〈以上丙辰录〉
工夫最贵课程。而但冲年导廸之道。常使优游不迫。不专拘束于记诵。然后方可养得活泼正大底气像。
读书之工。人皆以幼时所得。为平生需用之资。盖精神专一。而嗜欲未萌。政以先入为主。不但读书为然。凡百工技艺之事。莫不皆然。
帝王之学。当以经传为主。而史记又是急先熟读者。盖圣帝明王治法政谟。名臣硕辅鸿功伟烈。不可不于幼冲之时习而知之。
小学一部。杂引经传文字。若无第次。而细玩之则纲目相维。前后相因。统纪不紊。而伦序秩然。如吴陈诸儒注释。虽详于训义。而全昧此个义例。故殊欠为一统文字。栗谷集成。虽有意于分节。而亦未免后儒评议。今若于每篇。逐纲分目。逐目踈节。更成一通卷帙。而使后学豁然贯通。无有抵牾烦复之患则好矣。
小学之书。义理当宗朱子。而至于训诂。则古注亦不可偏废。盖汉唐诸儒。虽忽于理气心性之说。而于名物度数。为其专门之学。故朱子亦于本注。皆节取注疏而参用之。晩年修仪礼经传通解时。亦多以古注为主。虽如他经传。义理则至朱子发挥无蕴。而训诂则朱子亦未尝废汉唐诸儒之说。而只略定其未醇处而已。
小学内篇犹经。故简而难晓。外篇犹传。故详而易知。
先朝命儒臣。别撰小学训义。今欲移载于新解。则旧本有割裂不专之患。新本有合则两伤之弊。今一依原本所载而录之。以寓尊阁之义。读者可参互看也。
古人年七十。有自称小学童子者。此其所以为大人也欤。
上古。有教而无书。后世。有书而无法。教不徒行也。书之不可已也如是夫。
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此夫子正要人既力行。又须学文。盖力行弟子之先务。而学文亦不可缓。大抵只是发明先后本末之义。若只力行而不学文。则何以考圣贤之成法。而识事理之当然哉。
学之一字。专言则兼知行。偏言则主乎知。
朱子定著经说。明白的确。所以往复发明者。其于道理精粗。工夫次第。委曲详尽。无复馀蕴。学者但当依其门路。寻绎脉络。而若其里面许多精微处。及散之为日用事为者。苟不用朱子当日工夫。亦何由深造自得。今人便谓朱子后义理大明。后学自当事半功倍。初不用十分工夫。如此则无益矣。
读书者。最贵日课。虽一日所读不多。工夫积累。意味浃洽。与一时间读得累卷书。而旋即间断而忘之者。其效不啻倍蓰矣。
学者欲得正。必以朱子为准的。
学者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也。若只在圈套中下工。则其弊也局。
博览强记。不足以为人师何者。以其所学者外也。
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五经。圣人之书也。不可选也。而予尝亲选为百篇于万机之暇。朝夕讽诵焉。盖其选之甚约。故读之甚便。书不可不选也如是矣。
陆贽学问事功。不但为唐朝不数人物。其言语文章。亦可为后来模范。其指陈利害得失处。刺骨洞髓。人主见之。自多警发观感。
陆宣公奏议。论事处太纤悉。故或有支离烦琐。令人厌看。若仿朱书节要例。就句节中。删节去就。以为一书。则必当于看读。要切有益。
温公资治通鉴,紫阳纲目二书。为史家编年之祖。论者各有歜枣之异。尚事实者主温公。尚义理者主紫阳。二说各有所据。而予则自幼时用工于纲目最多。故其得于先入之见者为多。不可改也。
在春邸时。与二三宫僚。就纲目校正悬吐。书未及成。而至今数十馀年之间。诸僚非老且废。则又多有不在者。予未尝不掩卷而兴叹也。
春秋纲目。俱出圣贤之手。而要皆是未定之本。故义例之疑晦处甚多。
佩文韵府。不过就五车韵瑞,韵府群玉等书而推广之。凡例别无新奇。而取裁极其纤悉。东人编撰诸书中。未有如此大家数。此无他。中国之书籍甚富而然耳。
杜甫诗。理致事实俱备。一代之史也。乌可以一诗人少之哉。
诗必以李杜齐名。千载之下。优劣尚无定论。而如欲学得。杜似有依据。是知李不如杜也。
陆放翁诗。圆熟富赡。直从胸中写出。而绝无窘迫艰难之态。纤巧浮丽之语。予甚好之。
放翁生于南渡之后。崎岖栖遑。备尝艰难。故发之为诗者。多有激昂感慨之旨。不但以一诗人自期而已。
放翁之律。宣公之奏议。当作后世诗文之模楷。
予选古诗。而不取齐梁间绮语。小人乱恶者。亦不与焉。孔子曰。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尝取古诗纪。抄出汉魏诸名家若干篇。而汉则予正统。魏则附见篇末。属之僭国。窃取史笔与夺之义。予之辨于正伪淑慝之分者。于此亦寓其一端矣。
古人文字。有决不容复有对者。韩之张中丞传后叙。欧之泷冈阡表是也。八子百选中。偶不入录。予至今惜之。
经传以外。惟史汉最堪多读。以其质厚而致深。意味无穷。然汉则终是为绳墨拘束。故文字外。不见馀地。不如子长之豪宕隽洁也。
挹翠之诗。以唐人之情境。兼宋人之事实。其天才绝高处。虽置之中朝诸家。未必多让。
中国实则夷狄无自而入。邪学之横流。亦由于正学之不明。明正学。莫先于尊朱子。
春秋记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而大略要有十指焉。经以备史体。史以备经法。此圣人之微意也。左氏之载事。详于公谷。公谷之释经。精于左氏。先经始事。后经终义。以事系日。以月系年。互相辨理。各有同异。道听涂说之书。虽不可尽信。名儒是非之议。亦自有可观。而予于左氏之传。酷好其文辞。既命诸臣校正印布。时于万机之暇看读。以为长日永夜消遣之资。盖大义理好文章。莫如是书。而今之士皆废阁不讲。未闻有贾杜专门之学。又于试院经义久阙不行。自此以后。春秋之学。几乎熄矣。可胜叹哉。
人才渐不如前。而近日主司之藻鉴。尤不及古人。内阁例誊奏科作。时或取览。则就中下劣者皆占高等。此岂尽士之罪也。抑亦有司之过也。使后之人。诵其诗赋而考论其时。则当以为如何耶。
向日科体申饬之后。升补书题。皆向经传中拈出。而以理气节文之最难解者。连日试之。儒生率不能开口下手。而所谓科作。亦随而传笑。此是经义问难则可也。而诗赋风动之体。岂曾如此。近俗矫枉之过。而至于此事。亦失本意。尤可闷也。
小说蛊人心术。与异端无异。而一时轻薄才子。利其捷径而得之。多有慕效。而文风卑弱委靡。与齐梁间绮语无异。此如郑声佞人。圣人之所当放远。而主试者尤宜详察而黜陟之。不但文体之浮靡者。不置优等。笔画之欹斜倾仄者。亦书笔怪。则不数年。当有改观之效。文以验治教之污隆。非细故也。心正则笔正。亦不可不慎也。
利玛窦倡所谓耶苏之教。为吾道之蟊贼。而独我国以礼义之邦。士大夫尊信孔孟。而不为异端所惑。近有一种邪学。傅会其说。伤教而败伦。残民而害生。其祸至憯也。而其所谓废祭之说。尤有不忍言者。然则论语所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者。其将束阁之耶。辟异端之道。莫如正学之扶植。此今日士大夫之所当怵畏而勉焉者也。〈以上丁巳录〉
近来精力渐觉衰迈。经书轮诵之工。不能如向时之专着。乃取五经。选百而印之。务从简便于看读。钞定之役。而必准百数者。窃取夫子删书之义也。书既成。命名曰五经百选。更思之。选是拣别去就之谓也。故改选以篇。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威仪既棣棣矣。岂可选哉。
五经百篇成。筵臣有以御制序跋为请者。教曰。此事终有汰哉之嫌。不敢为也。今欲于九十八篇之下。附以紫阳庸学序。以示接统考亭之大义尔。
古人称吾于朱子。受罔极之恩。又曰。幸生朱子之后。学问庶几不差。予尝三复而深味之。于朱子事。虽文字钞校之役。苟有可以服劳者。予何辞焉。〈以上戊午录〉
政事
编辑宾对。大臣有言钦恤典则。德意甚美。臣待罪藩任时验之。则所全活。不知为几十万人。教曰。今人性多柔懒。怒是七情中一。而过者恒少。不及者恒多。典则非不曰良法美制。而大抵未闻有暴怒盛加于人者。亦可见人物渐衰之一端。
教阁臣徐荣辅曰。自古近习人主者。辄称戚里䆠官。然予性素不好此辈。惟朝夕左右者。有一二学士大夫。
尝亲临讯囚。问目不及于党同亲知。归语筵臣曰。凡鞫罪人。例问其同谋知情者。随其紧歇浅深而阔狭之。然此贼穷天极地之罪。犯至重至敬之地。如有不幸而一出其口者。虽以造化之柄。欲施好生之德。其势末由。诸臣多力请者。而予则终不以此一款设问者。意亦有在。
均役设置。乃是先大王为生民苦心至德。而当时有司之臣。未能深识本意。而徒事更张。士大夫言法不便者甚多。予每惓惓于此事。思欲一番通变。久而不得其术。今则胸中自以得一副规画。夫所贵乎法者。上无所损而下有所益。此皆移置充补之际。两便而无所掣碍。故欲决意行之。仍口授指画如干条曰。大略如此。予欲及精力未衰。有所施为。一以仰述志事。一以俯贻谟法。廷臣谁能有对扬者乎。
我朝家法。重士大夫。虽翰注庶僚。呼官而不呼名。近来史官辈传命之际。或斥呼卿宰之名。此昧例之甚者。年少新进。所宜讲明。
时霖雨浃旬。召接群臣。日问八方农政如何。仍教曰。自春至秋。一雨一旸。无非予宵旰忧勤。不自遑暇之日。而惟九月西成以后。少得弛心也。
三南大饥。遣潜行绣衣。考察守令之治绩。及复命。备堂出举条回启请诸不法者勘律。皆命置之。只令饬谕该道臣。益加按廉。另行黜陟。仍下教于诸臣曰。予每以为民一念。不得已时遣御史。而尝闻出道厨传之际。贻弊民邑。亦自不少。今使之潜往潜来者。亦出于为民除瘼之意也。且守令虽有不治者。当寒迎送。宜所当念。若使犯科者闻此知感。有日迁善远罪之效。则此岂非刑期无刑之义乎。
教曰。近来所谓举条。亦属浮文中一事。故事。凡诸臣筵奏之可以出朝报者。抄出誊颁。此所谓举行条件也。记注之才。渐不如古。而草册启下之式出焉。又其后书送简通于当者。改字句矣。近来则所谓简通。不过是某事何事三数字之改录送。如是也。故其所答通。便一篇文字。点缀磨琢。非启疏而似启疏。不但有违古例。冗语剩语。屑越莫甚。虽以今日轮对言之。该司微官之所怀之出举行条件者。皆不得不效之。此亦纪纲所关。自今申复旧制。大小朝会及登筵时筵臣奏语之当出举条者。只以举行大略。一依筵说例书入。铺张缀文之习。一切严禁。
今之谭弊者。必以袪奢侈为先务。曾闻古之时宰相之以豪侈夸尚者。或有衣锦之人。或有方丈之馔。而馀皆不耻敝缊。不厌蔬粝。今也则不然。大夫有布被之讥。贵贱无文章之表。贫富一套。泯然同色。譬之为吏。虽无大不法。而亦不见超然自好者。其为糜财之弊。比古之时尤甚。可胜叹哉。向者文武官之绡袍。才令禁之。而卿宰之䌷衣朱笠。则俾复旧制者。意亦有在。〈以上壬子录〉
宰相者经邦谋猷。无出于民忧国计四个字。近来人百病。皆从姑息因循中出来。又自甲乙之论起。一切为言议可否所挠夺。事业便作一笆篱边物。是岂谋国之道哉。士大夫立朝。先自仁民爱物上。须着猛眼工夫。
铨注之必备三望。自昔已然。盖毋论首副末。自上视其可否。而随处落点之意也。尝闻肃庙朝。有落点笔以青黄红。标首副末。而抽筒下批。顾今俗习。以首点散点。窥觇君上待铨官之如何。铨官亦用此为自好自沮。可博一粲。
时使臣入燕京。有司言本国钱货不足。贸唐钱通用为便。乃具咨礼部申请。礼部据皇旨不许。先是上于筵中教曰。今番唐钱之贸来。虽勉从群议。而予料其必不得来矣。及还。下教曰。中国之法。许铜钱与外国者有罪。此虽一事。足以观彼人谨守常宪之䂓模。况皇帝以大耋之年。总揽权纲如此。大国之守法。岂非我朝之幸乎。人或以不得准请为耻。而予则殆喜不能寐也。
教铨官曰。物不可终遗。人不可尽弃。疏通之政。予苦心也。或以堤防之渐晦。义理之不明为忧。而庭衢八荒。胡越一家。即予一副当规画。就其中察其负犯之轻重。干连之紧歇。可疏者疏之。可通者通之。铨家若能以对扬为主而实心做去。则非但渠辈之幸也。亦可为迓休祈永之一端。卿等须各悉心讲究。以答予之至意为可。但世或有挟私要誉。窃化权而作威福者。予所甚恶而痛嫉者在此。
主荡平者。必曰互对一着。然害荡平者。又是互对二字。
在上者施措。专是顺物情。
岁九月䨓。上下教求言。或曰十月䨓为灾。九月雷非灾。上曰。天道玄远。人事卑近。虽不知某事某政之为何应何兆。而人君修省。恒若遇灾。人臣进言。未必待异。虑治忧明。无非可言。灾与不灾。何必强论。
尝秉烛治审理文案。教贱臣曰。予乃求生于可生也。不求生于必死也。汉高约法。杀人者死。唐宗所戒谨在大狱。可死而生。则是死者有冤也。可生而死。则是罔间于杀者也。三尺至严。予岂以煦煦之仁。强傅好生之名哉。诚以近年以来。监司守令。多不读律。吏又弄法舞文。挽裳对盘。法制昭然。而奸所被捉。甚皆阔狭。至有伤伦败教之事。不一而足。夫辟而止辟。即先王制法本意。而若或于扶化敦伦之际。一有所伤。则假使酷吏苛文。段段得情。节节当辟。乌在其弼教之义也。不知予者或疑其求生于必死。而予岂为可死者傅生耶。
按古之畿甸数百畒之田。必称数十沟之水。必引数大川之水。必就洼而为湖。沟因水漱。防因水淫。渊因水磬折。而向于矩为湖为渚也。湖渚多而天下之水不助河而为暴。然后数千里中原之地。可树艺而农。治水之法。本自如此。治水然后可以分墅。分墅然后可以筑城。筑城以治水道为本。
治槽之淤有二法。遇淤泥之浅。利用爬杓。不利于刮板。遇沙淤之浅。利用刮板。不利于爬杓。
凡筑城。雉为重。雉出城身外。大者三丈。次者二丈。次者一丈五尺。直出三丈者。横长五丈。直出二丈者。横长三丈。直出一丈者。横长一丈五尺。比城原身高三丈者。加高三尺。二丈者。加高二尺。每五十筑一雉。城阔加之。不拘几雉。左右遇角遇门。或多少几数丈。从便均均。每面除楼角所占不等。约一里者楼角之中各二雉。二里者楼角之中各四雉。以此加之。不足丈尺者。五十垛以外。亦可以五十垛计。五十垛以内。亦可以五十垛计。通变在人。此大槩耳。
悬眼之制甚妙。每垛当中。自城平面为孔高九寸。约砖三层。砖厚用二层。平面以下两方砖对中为弯。渐渐平缩。每砖一模。编成层数字号。烧于砖上。临用只照号。垛俱如寻常甃砌力同。庶砖皮不削则可久。砖弯不凿则工省。约用几丈尺深。计为若干层。按图形。只六层每砖三寸。只得一尺七寸。亦其大略耳。或二十三十等层。以尽为度。倭每丛铳与矢。虏每丛矢。看准数垛。伺我守城者。一伸头颈外视。即丛射之。无有不中。使我身不敢当垛。目不见外贼。即以句捍攻城等器。直奔城下。我兵既不能伸头出手下击。任其掘坎布梯直登莫御。必有此悬眼。贼远则了之垛口。铳矢射之。贼近。我兵不出头。以身藏垛下。于悬眼内。下视攻城者。虽有铳矢无所施。若到城下。一见无遗。即将矢石铳子火桶掷之。无不可者。贼安能树梯驻足哉。若对垛而登。则垛上可御矣。每悬眼上。加木盖一个。以防铳矢尤妙。
予之一副当治法。在于远宫妾抑䆠官六字符。恶其亲昵近习。与士大夫交通私径。易熟覆辙可戒。今之掖庭署。虽许与外廷通谒。其为亲习则与䆠妾无异。而近日承宣辈。或与之私相谈话。或拘于颜面。听其干嘱云。此事虽小。其渐甚大。彼方据士大夫之权与名。而与无识常贱人纳交结欢。则其势易成而其祸难言。卿等独不见向日事乎。遂饬本院与司谒。公事外接谈者。以重罪论著为式。
国内好水草。最称东郊。郊置牧场。岁放贡马若干匹。堪舆家言有龙马峯及龙潭。其地宜畜马。予欲于此地。大加广拓。贸燕马之良者。耽罗所产好马数千匹。交雌取种。计十年可收累万匹。诸路分养之弊。不但苏除。脱有不幸。则立召万马。如取内厩。谋国长策。此亦居一。而有司之臣。每以防城与拒石费用。大司农工钱为不便。此谚所谓惜一瓦而腐大屋也。且闻太仆下属辈。以本场柴草。符同诸宫家及卿相家受价卖用。故虑日后设场。坐失其利。百般沮戏。使不得成。甚可痛也。若使经国谟猷者。早自为计。则史岂有高丽果下之讥哉。
宾对。重臣有言令朝士及庶人尚青衣者。教曰。东俗好着白衣。古传箕子遗制。盖箕子殷人也。故尚白云尔。而其说傅会无据。予尝病之。然法非有善不善也。而上督之则下易扰。近日以来。闾阎申大酿之禁。闺门有袪髢之令。行之未久。今若以青衣一事。又设禁条。人必有不便者。又安知贫者难于遵令。而富人之家。反启侈风乎。况予即阼以后。无深恩厚泽之及于小民者。而徒法以临之。不欲为也。夫民犹水。止之则静。扰之则乱。然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亦其势也。须自卿等行之。而民之从与不从。任其自然可乎。予之本意。专在不扰民三字。卿等须各知悉而对扬焉。〈以上癸丑录〉
筑城土石用举重法。费省而功倍。造器械颇具。器械之于治末也。而舜之齐七政。必称在璿玑玉衡。玑与衡。皆器械也。故曰工欲善其事。必也先利其器。器其可忽诸。
三南大饥。下纶音蠲恤备至。日召有司之臣。详覆状奏曰。予之为民事。宵衣旰食。不遑暇豫者无他。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又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朝廷之所恃者民心。而民心一失。则无可收拾。今予之忧劳日夕。发帑振廪而不少惜者。不但为顑颔者景像如在目中。欲以此表予心而固民情。以贻亿万年无疆之基也。平居无事时。岂可人赏而户给哉。欲其乘穷困之日。易为德尔。〈以上甲寅录〉
养老之礼。肇自三代。诗所谓酌以大斗。以祈黄耉。书所谓询玆黄发。则罔所愆礼。王制所谓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夏后氏以飨礼。殷人以食礼。周人修而兼用之者是也。汉唐以来。遵而用之。永平,章和之设酱授几。贞观,开元之赐帛颁杖。其意则同。而其制则不相沿袭。故有养老而乞言者。有养气体而不乞言者。东序西序。左学右学。各随其宜。夫年之贵乎天下者。以其次乎事亲也。老吾及人之义。不在于酒食仪文之繁简。观于皇而祭。深衣而养老。收而祭。燕衣而养老。冔而祭。缟衣而养老。冕而祭。元衣而养老。已自先王之时。其不相袭而行之者。可知也。遂于进馔慈宫之翌日。行养老宴于洛南轩前庭。凡公卿大夫士庶人年至者。皆与馔不过五六品。给黄染巾木杖各一。只举再拜兴平身之礼而不乞言。
乡饮酒。乃乡人以时聚会饮酒之礼也。因饮酒而射。则谓之乡射。饮以观礼。射以观德。此先王之教也。后世不行焉。非所以教民以礼也。周礼司徒之职。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郑康成曰。诸侯之卿大夫。正月吉日。受法于司徒。退而颁于乡吏。及三年大比。而兴其贤其能者。以宾礼礼之。献于王庭。曰乡饮酒。三让而后升。所以致尊让也。盥洗扬觯。所以致洁也。拜至拜洗拜受拜送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让洁敬也者。君子所以相接也。尊让则不争。洁敬则不慢。不争不慢则远于斗辨矣。远于斗辨则无暴乱之祸矣。敦世教厚民风。俾人知不忘本。莫先于乡饮酒。今若先自国学行之。颁其法于诸道州郡。幷行乡射。实为挽今回古之一道。予于此尝留意焉。仍命阁臣裒集册子一通。既而教曰。有其文而无其实则不可。此所以不得遽尔行之也。
岁乙卯。閟宫朔望享。月一亲行。值夏节朔享。筵臣有以日热言者。教曰。事故有未可知。望日若命摄则不可。今年躬享。朔多于望者。亦豫之义也。
人皆有进言。而以予观之。言路之闭塞。莫今日若。或有沽誉者。或有挟杂者。或有外直而内谄者。均之非公议论也。此等处。不得曲循而乐从。则反有近于𫍙𫍙拒人。是知人臣进言之道甚难。而人主听言之道亦不易。
大臣之职。与百执事有异。德量第一。器识次之。至于簿书期会。乃其末事。近日政府。多以年老病废者处之。庙谟或多积滞。筵席覆奏。时有未尽勾当处。而此与喋喋口对。捷给应事者。得失迥别。大臣何可以事务督责。但有德量器识之人未易得。是可忧尔。
一日疏决。教曰。恶逆收孥缘坐之律。乃后世法网渐密而然。乌在其罪人不孥之意哉。况我国素以士族为重。而系辱妇女。无所不至。至于幼弱散配。尤系不忍之政。予甚恻然。近臣有言及今无事时著令。有光圣德。教曰。此好事。留待后日。以基亿万年景箓。亦未晩尔。
教诸臣曰。近日闾巷间。骚屑大起。皆言朝夕乱作。其为说颇怪诞不经云。卿等亦闻之否。或有言妖言惑众者。在律应弃市。令有司加究核。一以法从事为便。教曰。不如静而镇之。以俟其久则自息之为愈。〈以上丙辰录〉
整理所设置。予意专在于袪烦而省弊。上自内厨供给。下至从班盘缠。军马舆徒之糗粮刍豆。皆令办出。此所以十万缗钱之另行拮据者。而銮舆将旋。水衡有赢。此莫非慈德之攸曁也。以其剩馀钱二万两。作为谷物。名之曰乙卯整理谷。分置三百州县。每年取剩。则后乎千百年。将得亿万馀包。以公以私。如京如坻。则所谓推恩而养志者。莫大于此。盖爱亲者。莫尚于顺其志。顺志者。又莫尚于广其恩也。
学校教人之法。莫盛于夏殷周。而后世所称乡约。亦是三物八刑之遗制也。宋儒及我东诸先正。多有节目条例之可以为法者。而皆不如朱子增损吕氏四条之为简要切至。今欲以此颁之郡邑。使之讲行。而俗之弊也久矣。能有观感竦动而兴起者乎。不然而为文具而已。则初不如不为之为省简矣。
大臣之职。与他有异。先德量而后才具。则虽似迟缓无功。而不言之中。体统自严。纪纲自立。宋帝常称吕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置相之道。求备于大处而阔略于小处。然后方得真宰相事业。
宰相居人主之次。为股肱辅相。宰相之权重然后。主势可尊。向于妖贼窃弄之时。习俗日坏。纪纲日隳。无论事之大小。大官或俯首听命于用事者。彼则晏然指挥而暗图虚张之势。此则恬然奉承而自占便宜之地。以致十数年来滔滔之弊习。莫可救药。苟欲矫时而正俗。当先自此事大加淬励。使一世之耳目唤醒。然后可以有为也。
庙堂䂓模。与他司有异。而近闻京外呈诉。不问事大小当否。一例判决。甚至征债之讼。不有京兆司寇。而越格题给。体统不严。而下吏从而有受赇之弊。此岂宰相不亲细务之意乎。
公家文字。至为谨严。一字不宜夸大。而向时庙堂之臣。于判付跋尾。每以铺张朝家德意为能事。至于烧户渰没等。按例恤典。亦皆张皇为说。连十馀纸不穷。事体之屑越姑舍是。四方士民。必当有窥其浅深者。文贞公金熤筵奏禁止。故相之言。予至今思之。
尝于遇警翌日。命行宾对。教曰。予之敬天一念。何时不憧憧对越。而每于遇警之时。益有不遑暇逸之意。宾筵虽无别般消弭之策。而早朝劳动。以示身不自有之义。亦是安于心之一道也。
筹司坐起之飭令频行。决知无实效。而幷与此事而废之。则其弊有不可胜言。虽是前例文具。而亦有不可弛者矣。
生民休戚。专系监司守令。所宜慎择。而近来人才渐不如古。每一员缺。铨部遍搜官案。而不能觅出可合之人云。此言过矣。不借异代。足了其事。拔其尤者。便可得人。虽不得综练事务兴利除害之才。但以不恣为不法者任之。则斯可矣。
每当守令辞陛。必召见而送之。盖出于为民一念。不能弛忽而然也。或以奏对失措。有请罢拿者。予甚非之。盖观人之道。不可以言语动作之敏给疏钝。断定其政事能否。予曾验之于人多矣。
予未尝罪一言者。窥觇者罪之。党同而伐异者罪之。
近日三司章疏。无非俗所谓板疑心之誊传故纸者。举笔徊徨。含口呑吐。谓犯朝政之所当讳则言之惧获罪。谓涉时人之所深忌则论之惧见忤。就其中求平平无頉下劣卑近语。为弥缝塞责之计。如此则简牍虽日积于公车。而无益于治道矣。有可言则言之。无则不必强觅。古虽有三日辱台之律。而似此陈腐说话之视若课程者。则初不如不为之为愈也。
传曰。不有君子。其何能国。旨哉斯言。近年以来。权妖连有窃弄。元气索然沮丧。纪纲日益颓败。无复有可为之道。而予则终始有炯然不惑者。观于前后之用舍。好恶可以知之矣。
向日两罪囚之处分。有曲费商量者。大抵罪犯之无知而妄作者。虽重惟轻。义理之所关者至大。则其渐可畏。外间之不知者或以为过于分数。而此有不然者。易有之。履霜坚冰至。古之圣人。每兢兢于此而不敢少忽焉。可不惧哉。
战船之通用于漕运。实系修明旧典之一端。而亦寓兵农相须之义。先令庙堂关问便否。而统帅所报。徒守忠武之遗制。不知忠武之妙略。今人之局于见闻。不复知通变之道如此。诚为可惜。或以三层楼板之撤去为难。而此有不然。盖楼板之设。上以备瞭望。中以为休息。下以藏器械。此是战船之制。而战时则撤。漕时则设。亦是化无用为有用之道。虽非巧匠。一举手可移。何必胶柱鼓瑟。转动不得乎。或以待变漕运。俱在风和。未回泊之前。海防有踈虞之虑为言。而此亦不然。营邑镇战船。既非一只之留泊。漕税谷转输。亦非多船之尽用。则今年用某邑镇之船。明年用某邑镇之船。周而复始。限年替用。则何论往来之迟速与应接之艰乏乎。至于柁橹军使用之不便云云。尤不满一笑。船之浮沉。在于卜之轻重。橹军多少。又随而增减。若必如印一板。加损不得。则设有边关警急之时。必点一百九十五橹军。无一阙额然后可以出应乎。似此死法。将无所施。而忠武以后。将不得人。徒以口传之硬法。看作金石之定制。皆不知酌古通今之术。而徒以变法移制。为重难大事。甚可慨也。
筵臣有讼南怡之冤。请伸雪复官者。教曰。怡古之名将也。柳子光以其诗句中一语。罗织而杀之。国人皆悲之。然此等阴德好事。留作有馀。以待后日而为之。未为不可。
拜而加额非古也。有悖于礼故改之。朝服而用品带今也。为时王之制故仍之。
时有妖言挂榜者。将抵法。询问于宾筵。皆以一律为请。有一重臣自外而来。未详事实而欲循次仰对。教曰。此死辟也。卿岂可一毫未详而强对之耶。
御史不可不遣。亦不宜频遣。盖廉探失宜。则良吏或被罢递。咨访无所。则民情多有壅遏。惟在择人而试之以时也。
甲器之禁。恶其奢也。纻袍而用䌷里者禁之。煖帽而加风遮者禁之。欲其惜费而袪冗也。〈以上丁巳录〉
人物
编辑予于宋文正。有千载旷感之遇。
孟尝君食客常三千人。其任侠好义如此。故能自得士。
予于节义之士。崇奖褒赠。未尝或忽。如近日金忠壮之遗事。林忠愍之实纪。亦其一二也。至于李舜臣。真千古以来忠臣名将。若使出于中原。汉之诸葛孔明。亦未知孰为雄而孰为雌也。至于壬辰讨倭之功。百世永赖。而制置边防方略具在。其风声义烈。尚令人凛凛然起慕。列圣朝貤赠之典。至矣尽矣。刊刻之文字颇疏漏。予自临御以后。每欲汇撰一编成书。又临篆首。竖牲石于墓道。尚未遑为。近始留意于此事。
教贱臣曰。予在春邸。宾僚之在左右者。多知名士。若尔父文清及故相徐志修,谕善朴圣源。皆所谓极一代之选者也。顾今元良资质天成。智思日开。辅导教养之责。谁可任之。自数三十年以前而言之。则向所谓诸人。犹有不及古昔之叹。而自今而论之。则亦不可得。人才之渺然。于此尤可验也。
程叔子之学。比伯子天品较低。
阳明之学。人或讥之以异端。然其气像也。文章也。事功也。当作有明第一人物。
近日朝廷之不尊。专由于士大夫之自好者少。〈以上壬子录〉
尝览故处士柳馨远所撰随录。论城制甚详。砖板堵雉。有天子王侯伯子男等级。而其分军置将之法。用粮计工之方。俱有条目。以为筑城必以其时。毋当农节。其调军丁。必依常格。除番赴役。慎毋格外别调。又曰。华城都护府。邑城可筑。今之邑治亦可。然方之北坪。不啻霄壤。北坪乃东方大地。结作深奥。规模宏远。设邑建城。真是大藩镇气像。此人在孝显间。以经纶事功自任。而适不遇时。不能展布其所蕴。间举栗谷诸贤语。以自润色。学术亦可谓醇矣。至论华城事。到今若合符契。予尤深味而叹赏之。仍命铨曹加赠某官。访问子孙以闻。〈以上癸丑录〉
恶人不足畏。狠人不足畏。细人不足畏。惟分数不明人最可畏。分数不明。则其于善恶。无所择从。而流弊至于无所不为。人而至于无所不为者。极可畏也。〈以上甲寅录〉
退溪于栗谷先辈也。其辨四七之论。栗谷彊辨不已。而退溪终始无愠色。于此亦可见退溪之忠厚。栗谷之明锐。〈以上丙辰录〉
道德文章节义兼备者。惟河西金文正其人乎。后见其遗集。气像清明洒落。可令人兴起于千载之下。而宋先正所撰碑文中发挥甚详。盖河西得先正而名益彰也。
栗谷气像。光明洒落。退溪心地。质实笃厚。
诸葛孔明资禀之美。学问之醇。出处之正。当求之三代以上。虽置之孔门四科之中。未必多让。予每欲跻享于圣庙者。意非偶然也。〈以上丁巳录〉
训语
编辑教贱臣曰。近臣乃远臣之所效则也。况内阁地望之清华。拣选之难慎。比瀛馆翰苑。尤迥异。前后膺是任者。仅为三十人。尔乃乃父之子也。若随波逐流。放纵无检。以贻近臣之羞耻。则其辱上简而玷世德为如何。尔其勉之。
君臣兼家人父子之义。然后情志乃可相通。
召见诸阁臣于卧内。元子侍坐。仍顾谓曰。元子衣尺日长。知思渐开。接见诸臣。无面生底意。予心嘉悦。又教曰。予自在春邸。多赖一二宾僚补益之功。冲子他日所交游而朝夕左右者。如卿等端良之士。而异趣不正之徒不进然后乃可。臣等起而作曰。圣教如此。此实宗社亿万年无疆之福也。
程伯子有言曰。煕宁之事。乃吾党激成之。善乎斯言也。士君子立朝。不可不深自体察焉。
暑月御苎衣。衣屡濯而敝。贱臣尝请其故。教曰。今年新裁夏服。只数三领。递相进御。适值霖雨。未及澣濯故如此。又教曰。人于衣服。嫌新缝重密。则不经一着。先付洗熨者有之。此甚可惜。予于服御。每令有未尽处存。亦欲以此贻诸后尔。
人不可无罪己责躬。悔亦不可长留着胸中。学者须深味此言。然后可以知过。亦可以进矣。
御禁苑。频行射礼。教曰。射艺即我家法也。不敢不留意。每射小的十巡。五十矢。获四十九矢。馀一矢不发。诸臣请其故。教曰。凡事不必做到十分。留其一。以符大衍之数亦好。
神必会于气像好时。事必成于精诚到处。
义理天下之公也。不当偏主。世或有乘机藉重。挟己私而倾夺人者。其亦不仁之甚矣。
伊川之戒哲宗曰。亲贤士大夫之时多。亲䆠官宫妾之时少。予于此一言。庶几无愧。〈以上壬子录〉
所贵乎进言者。以其诚且直也。恶沽誉者。恶窥觇者。恶希觊者。
虽是堂堂大义理。而有毫发计较之心。则斯为利而已矣。
凡人之发言行事。在审己而已。不必恤世人之浮议。天下有一定之理而无一定之事。恤人而不审己。则终为无主宰之人。士之立朝者。尤宜深戒。
一世之才。足以周一世之事。每仰古人为不可梯级。而谓今人卑不足有为。此亦过矣。盖求之则有矣。而但虑区别未易。需用未尽耳。
春秋。特书春王正月。明此义。则知王与天同大而人道立矣。
君子小人。辨之最难。此时君世主所通患。而历观前史。小人道长时多。君子道长时少。盖小人善中人主之所欲而急于进取。故君子每为所阴中挤去而不自觉也。此是阴阳进退之一大机会。人主所当深察而猛省处也。
君子未必皆迂阔。而常以迂阔见弃。小人未必皆综核。而常以综核见用。君子未必皆好党。而常以好党见疑。小人未必皆无朋。而常以无朋见信。
故谕善朴圣源。尝于夜对。见设蜡烛。戒其侈费。此山野老生之谈。而予每烛下读书。未尝不思其言也。
矫时救俗之道。莫先于正士习。近日以来。喜事游谈之徒。不但为渠一身之放倒而已。好言人是非。妄论朝廷得失。其流之弊。有不可胜言。予不欲闻士子有此行也。
儒生替行台阁之事。斯文事外。凡朝廷惩讨之举。无论事之大小轻重。率皆封章争辨。自许以士气士论。而其实则无非不诚实好哗之辈不耐安坐读书。必欲于无事中求有事而然。士林之羞耻。已无可言。而朝廷之不尊。亦由于此。予于向日馆学应制书题。有激而发者存。欲其观感而知所丕变也。
近来山林之士。多以废举不仕。隐居求道为高致。此与圣人博施兼善之义。有所不同。而其清名雅望。流风馀韵。自然为多士之矜式。朝廷之人。亦不敢放倒拘捡。轻自去就。有所恃而自劝。有所惮而不为。尝谓山林有一贤士。无异庙堂得一良辅。猛虎在山。藜藿不采者。此之谓也。
孝庙奋发大志。治法政谟。一洗汉唐之陋。而其所与经纶谋画者。率皆是岩穴宿德之士。若改玉以后。勋贵诸公。一向任事。则䂓模必不能如是之光明正大矣。
自古有天下国家者。莫不以辅导储嗣为先务。而贾太傅所谓闻正言行正事者。莫先于左右之先得其人。大臣之请举册礼也。虽以迟待之意下教于筵席。而妙选左右之道。亦不可少缓。无论朝绅与草野儒生。就其中得文学行谊著称者若干人。出入讲席。朝夕亲近。不必别立官名。如家人朋友之礼。不知不觉之中。自然有熏陶观感之益。则其为冲年启沃之方。未必为少补。选左右而闻正行正之要。亦莫先于此矣。
上殿未尝苟同。下殿未尝失色。此古君子公耳忘私之义也。甲之所可。乙不敢否。乙之所是。甲不欲非。则此晏子所谓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者也。喜同而恶异。不但于学问工夫最忌。朝廷言议之间。尤宜深戒。
十二月三日。召见诸阁臣。教曰。每年是日。召见卿等者。上以不忘先大王慈覆之恩也。下以欲使后生新进闻而知之也。又教曰。乙丙奸凶之酝酿排布。至今思之凛然。厚麟两贼。是予近戚。其害之如此。乃是天理人情之外。彼不及见者。又乌知当时安危迫在呼吸之状乎。
韩信之用兵。唐太宗之用魏徵。一言以蔽之。曰分数明。
士大夫立朝处事。只当将诚实二个字。作万金良方。若粉饰取妍。如妇人㨾子。则目下事到。虽或有安排弥缝之效。而毕竟不知不觉中。自底于干犯罪戾之科。可不惧哉。
前辈作事多周详。后辈作事多阔略。验之尽然。予尝三复其言。
故事有赐馔。诸臣必作而后食。及撤。又袖而归家。非重饮食也。重君赐也。先朝晩年及予嗣服之初。卿宰有行之者。今无之。亦违礼之甚者。
世或有糊涂底君子。无儱侗底小人。做君子难。为小人。亦自不易。
御内苑。与近侍赏花钓鱼。御钓及诸臣所钓者。悉命放生。教曰。古人诗曰取适非取鱼。亦此意也。
以癸丑暮春。仿王逸少兰亭修稧故事。命阁臣翰注诸卿宰及诸臣子弟韦布者。皆许入参。凡四十二人。伊日忽雨霔。或请以退期。教曰。昔魏文侯将与虞人猎。不以雨而罢期。良辰胜会。不可再来。遂以步舆。御笼山亭。分馆赐坐。移灶设馔。既而又命阁属官。各授诸臣墨笺。以近古体。俾皆从长制进。勿限以时刻。时天气得雨益佳。花香扑鼻。曲水潺湲。诸臣皆极饮尽欢而罢。一时莫不称为美谈胜事。
三代以后帝王之号称英明者。率皆兼治黄老。不但在上者为然。名臣硕辅。其学亦多从这道中出来。
暑月。有以所御殿宇之湫隘为忧者。教曰无伤也。静以胜之。此最耐苦要法。又教曰。念彼蜗屋斗室。不堪其苦之状。未尝不以己推人也。
承旨史官奉命庙宫者。及回奏。必起而作。尝值上候未宁。药院入侍于卧内。时上疲倚召接。语及殿宫问候。辄坐而答之。筵臣窃识之。或以为此适然尔。后未尝不然。
今之士大夫。贱名检而乐放纵。己之所以自待。人之所以待之者。未曾以古人风裁期望。故一或有言事施为。则人将不信。以为非出己意。甚者则曰。窥觇上意以为此。此方今之痼弊。而究其本则吾之平居言行无素。有以自取。盍亦反诸身而求之。
贱臣以承旨入侍。命书传教。而适有删改者。未及了字㨾而涂鸦。便写他字。教曰。作事不可有始无终。作书不宜止半不成。亦可见人性精粗处。亟戒之。
湖西御史李肇源复命言具纯居乡不法状。仍及其事亲不孝。罪在难赦。上语筵臣曰。御史虽许以风闻。不孝人之大辟也。不按核其虚实。而只信耳闻论断者。甚非朝廷尚忠厚之风也。肇源寻坐所按诸条不审罢。
谕阁臣等曰。设置内阁。岂亶然哉。秘府图书。上应奎璧之躔。列朝文章。远符河洛之传。汉石渠之地分清切。宋龙图之规模严重。非但侈夫人之一条冰衔也。近闻阁臣等。每多占便避事底意。全无视官如家之心。下吏之怠慢而患在呴濡。仪节之废坠而怠于修举。徒有五日一赴卯进午退之故事。而亦皆闲谈消遣。甚则诙谑无节。不以为耻。此岂但孤负予优礼之意也。将无以表率于百司。矜式于具僚。由今以往。相与勉饬。俾有矫变。以副予设置之本意。无使石渠龙图专美古昔。
用人有道。惟舍短而取长乎。如此则眼前无不好底人。天下无可弃底人。
我朝䂓模。敦尚名教。卿士大夫之立朝事君者。皆自有根基本末。故宣庙以前大臣。以格心正事经邦济民为事业。而逮至显肃以还。名臣硕辅虽不及古昔盛际。犹能崇尚名节。高自标致。不欲与流俗同浴。在邦则有靖恭乃位之誉。在家则有孝悌克家之美。推而施之用舍注措之间。皆从这所学中出来。近日故家华阀。未闻有读书种子。于是乎名检日贱而世道日坏。弁髦义理。刍豢势利。不复知世间有羞耻之事。朝廷由是而不尊。国家由是而受害。永念厥故。宁不寒心。今之谈务者。莫不以惩讨之不严。纪纲之渐紊。民生之益困。为救时之先务。而予则曰凡今之百千事为。莫先于士大夫名检二字。譬如本源清。则馀波不期疏而自净。前后举此而晓告簪绅。饬励中外者。不知为几数。可谓用心之良苦。而十八年来。成效邈然。习俗日下。将不知世道税驾于何地也。可胜叹哉。
不能办大事建大功者无他。病在姑息二字。
古人做事。先见得三四重。今人作事。不能见得一半重。待他落眉端手头。却扰攘不知所为。此正坐不读书耳。
人皆言清官要任。不愿做不堪居。而及其得之也。惟恐失之。譬如芥酱苦口。有攒眉而不肯舍箸者。甚可笑也。
平居见得义理须高人一等。然后临事做时。可与平人等。不然则反不知落下几层。而今人常时眼目太低。所以无超俗拔流底事功。
耆社考绩。日用先朝故事。遣史官赐诗颁粥于诸耆臣。诸耆臣翌日进笺称谢。上召见劳问。又赐酒馔以侈之。左右皆呼千岁。时元子侍坐。上问曰。今日耆臣为几人。元子对曰。十四人矣。又曰。十四人之年。幷计为几何。对曰。一千二百有九矣。上顾笑乐之。诸耆臣皆贺曰。书曰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臣等幸际太平。同登寿域。此莫非造化陶甄之力。而仰瞻尺衣天姿日表。已具大圣人气象。此实吾东方亿万年无疆之休也。皆起而拜。元子答拜。〈以上癸丑录〉
好事不厌。其迟待不多得。使其事常迟过而人常迟受。与其躁迫而速行之。毋宁姑息而留之。为惜福延庆之道也。
邑不弊于庸吏。而弊于能吏。文不弊于无文。而弊于多能文之士。
天下之乐。常使不满其分。分不满。乃有不尽底好思。天下之事。常使不了其端。端不了。斯有无穷底趣味。
举重引重二法骤闻。人不知何以为然。而细究之则亦自有至妙之理。不得不然之势。今夫权衡之称物也。锤不过栗子大。而自铢而斤。轻重毕举。天下之事。固有不可知者。而语其理则一而已。夫子之言曰吾道一以贯之。理无大小。而皆从一道中出来。
凡曰某事难者。皆不为也。非不能也。人之才分。固有限量。而肯心所指。事无不成。怠心所指。事无不毁。人之喜事者。以有肯心而常觉于易也。人之厌事者。以有怠心而常觉于难也。
予御极二十年。治法政谟。未能复尧舜三代之盛。闲燕静思。未尝不抚初心而兴叹。然其义理玄奥处。心术隐微际。取舍好恶时。要看自点检来。亦幸平日学问之不至大差。非但予天畀炯然有自守者。又赖向时一二臣辅导之力也。
尝御笔札。近侍以华杻砚匣进。教曰。此近于太侈。又闻近日豪华家子弟。好治此木。价甚踊贵云。其易以他砚匣。
笔端有口。能说不传之诀。胸中无障。能尽难言之情。
古人临事。事小于身故易治。今人临事。事大于身故难办。古今人不相及。正在此一着。譬之于碁奕。手法愈高而视局子愈小。
教整理诸臣曰。明春饰庆志喜之举。实是我家初有之事。在予为千载一时之盛会也。以予欢欣庆祝之心。无有限极。而慈宫深存谦抑。每以节省百用为教。卿等于靡不用极之中。亦存一毫张大之戒。以尽物俭仪备之道。则于予亦为养志之一端。卿等须体此意也。
追上景慕宫尊号。亲诣閟宫展拜议定。及改号亦如之。归语筵臣曰。今番尊号中二字。以袭古年号改议。此是莫重莫大之事。故予以靡不用极之意。谨按先朝已行之例而改之。然此事终非为法于后世者。须有一番著令乃可。
寿静殿在内苑。孝庙时为庄烈大妃所御之所。至是将行大妃上号受贺之礼于此殿。命户部修治。日日早临役所。御幕次看董。时日气甚寒。有咳嗽候。近臣以为请。教曰。受贺之必行于此殿。乃予继述之一端。役事有所重。非不知自有有司能办。而必须亲自来董然后予心乃安。
人有恒言。虽未得做君子。决不肯作小人。此不思之甚也。毫厘不谨。千里差误。言不可若是易也。〈以上甲寅录〉
陪慈驾诣华城站。设幕次。进米饮。辄先期下马。手举轿帘承候。次视米饮寒煖多寡以进。每站常然。时适雨下。整理堂上及诸近臣。或以沾湿步履之劳为言。教曰。逢此千载一遇之庆。心有所乐。身不知疲也。
尝教诸阁臣曰。文章有道有术。道不可以不正。术不可以不慎。予于近日。选历代诗家。为五百馀卷。名曰诗观。盖诗可以观之意也。若唐之孟郊,贾岛。明之徐袁,锺谭。体法寒瘦。音韵噍杀。非治世之希音。故幷拔之。笔削之际。自以有锤秤衮钺寓于其间。卿等出而语后生小子。俾各知之。文章关治教之污隆。人心之正伪。况诗之发于性情者乎。
柳星汉顷年一疏事多爽实。谓之妄则可也。而拟之以逆律则太过。予于前后丝纶言语之间。未尝去姓呼之。廷臣必有能默会予心者。而伊时有一妖人入而奏对者。出而煽惑者。心口异用。以致朝廷之一场疑惧。诚不料人心世道若是之无可恃矣。可胜叹哉。
山林高蹈之士。亦有待而兴者。前时朝廷之所以礼遇儒贤者。以诚而不以文。又是士类名望所归。故自好之士。往往有轻爵禄而守邱壑者。近日则上所以优礼者。渐不如前。而士大夫以进进不已。为第一等事君道理。一或有之则又群聚而笑之。谁肯有闻风而从之者。
古之人少年似老年。今之人老年似少年。古之人自重。今之人自轻故也。
元子宫尝侍侧读书习字。每令整衣跪坐曰。学问之工。必自衣冠瞻视始。此不可不慎也。又曰。闾巷童子。有纸鸢蹴踘之戏。课业多为放失。而宫中本无此等杂戏游嬉。常不离书册翰墨之间。一切无外事。此为一助耳。孔子曰游于艺。孟子曰求放心。志于学者。当存涵泳优游底气像。而使此心无外走。则庶几至道。何必汲汲然欲速而不达哉。
小册。书官案中紧大职名。授元子宫。俾令诵读之暇。付签悬注。教曰。此似为不急之务。而帝王之学。与匹庶有异。范文正之进百官图。亦此意也。又教曰。予自验之。凡事之幼时讲熟者。为终身不忘。六艺之外。事务之当知者。莫如早谕教。如是则用工少而得力易矣。
开户偃卧。心有所不安。记昔先朝虽在倦勤之时。而每于见天处不卧。予小子可不钦承乎。是以暑月居处甚难。而每念圣祖对越之盛德。自不敢为尔。
将享皇坛。前期御斋幄。有冕而将朝之意。在位有趋而执玉之仪。礼毕而退。愀然有凄怆之容。翌日语近臣曰。昨晓将事。利成幸甚。未知先皇帝赫赫在天之灵。其能降监予小子之精诚否耶。
所恶乎异端者。以其悖伦而违亲也。恩重经。亦佛书中一法。而其言大报父母劬劳之恩。而历叙果报显应之分。以至上界阿鼻之图说。历历可指。足令愚夫愚妇见而知晓。故今番刊印之举。实寓感发惩创之意。读者若以崇信佛经见疑。则大非夷狄则麾。门墙则进之义也。〈以上丙辰录〉
乙卯。行永兴本宫追跻之礼。先是北关儒生。以此疏请。以事体重大不许。至是教曰。畴昔之梦。祇拜圣祖。有谆谆眷顾之教。今玆缛仪之诞举。专出于小子追远之心。而事亦不偶。盖四百年未遑之盛礼。若有待于今日也。
乙卯。奉慈驾诣华城。奉觞称寿。翌日行养老宴。领议政洪乐性以下年七十以上及六十一岁人。各赐帛一疋。仍与黄䌷。以佐鸠杖之系。本府与宴者。各加一资。教曰。汉高之于丰沛。光武之于南阳。犹以汤沐邑赐复。矧玆华城一府。銮跸之所驻临。珠邱之所奉安。陪我慈宫而来。瞻旄之喜。就日之诚。处处衢谣。万口同辞。若不别施优异之典。何以大慰是地父老之心乎。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又曰。举斯心加诸彼。予每庄诵而服膺之也。
元子宫开讲日教曰。先正于我家。有四朝宾师之义。予则尤以千载旷感。常有朝暮遇之心。今师傅以其家之人。负山林之望。首膺是命。事有不偶然者。予甚嘉悦焉。
开讲时。例自度支造册床铺陈。教曰。仪文不可不备。而宁质而毋华。宁朴而毋巧。以示昭俭之意可也。
尝于诸大臣入侍。元子侍坐诵小学书题。上命大臣讲论文义。一大臣仰问以此言隆师亲友。帝王自有师矣。而但居崇高之位。等级截严。谁与友之。而谁敢友之乎。元子答曰。君之于臣。有友之道矣。诸大臣皆钦叹赞颂曰。此一言可基吾东方亿万年无疆之福。臣等当退而书诸策矣。上笑曰。果善对之矣。此文义闻甚极难。虽使长者为答。无以加于此矣。
杨文公家训曰。养其良知良能。当以先入之言为主。贾太傅之言曰。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虽以大圣人资禀。若论始初入得。则当以闻正言见正事为本。
刘宽将适公。侍婢误翻羹污朝衣。宽怡然不怒曰。烂汝手否。朱子编之小学。以为躁暴者之戒。予每以此事终近外饰。喜怒自当中节。而至问烂手与否则过矣。
夫子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观政在朝。观俗在野。政之所及者浅。俗之所得者深。故善乎观人之国者。必先其野而后其朝。虞夏商周之相承。富德亲爵之有殊。而齿则不遗者。盖年之为贵。次于事亲也。凡今之人。不畏遗年也。故其弊也将至于五品不逊而莫之救。可胜叹哉。
经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故忠可移于君。顺可移于长。治可移于官。传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此之谓广敬因本。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一日礼行。风动天下者。其惟乡饮酒乎。乡饮酒。即乡人聚会饮酒之礼也。享于堂东北。祖阳气之所始也。宾主象天地也。介僎象阴阳也。三宾象三阳也。让之三也。象月之三日而成魄也。四面之坐。象四时也。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盛于东南。此天地之盛德气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主人者尊宾。故坐宾于西北。而坐介于西南以辅宾。宾者接人以义者也。故坐于西北。主人者接人以仁。以德厚者也。故坐于东南。而坐僎于东北。以辅主人也。
南陔,白华。孝子之诗也。乡人饮酒。必用此乐。此之谓推本。
金文正从祀圣庑之论。自昔已然。而今番决意行之者。盖亦数件大义中一事也。
我东先贤遗文之行世者。率以集为称。大全是集诸家成书之谓也。观于性理大全,永乐大全等书。可以知之。宋文正文集之称以大全者。近于夸大而亦失命名之义。予甚惜之。
画像以祀之非礼也。程子已论其非。今番先正家致祭。幷揭遗像而受之云。于礼甚未安。
自古称君民之德。必曰聪明。仲虺曰。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是乂。说命曰。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又曰惟天聪明。惟圣是宪。泰誓曰。亶聪明作元后。如此者非一二。中庸亦曰聪明睿智。足以有临。易亦曰聪明睿智神武而不杀。为人上者。不可不以聪明为治。观于此义可知也。
人心不宜顷刻小放。然亦不可一向拘束。小放则有走失之患。拘束则有窒碍之弊。学者当于此审察而幷用工夫也。
仁专言则包义礼智。而其体甚大。不知者。只以不忍之心偏看则过矣。
中庸率性之道一句。自性而言万事万物之理。自事物而言其当然不易之理。只是一理贯通。无内外无彼此耳。
命画工写册架。付之座后。教臣等曰。先儒言凡人虽不程课为看读工夫。时时入书室。摩挲丌案。亦足可意。予平日以书籍自娱。而或值事务纷多。未暇诵读。则未尝不思其言而游心寓目于此。犹贤乎已也。〈以上戊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