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惺集/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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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疏一(募)
编辑圆通庵募缘疏
编辑夫多藏寡与,病坐悭痴;广劝博祈,道惟坚苦。然有善知识,无爱发肤,何待沿门持钵;乃大比丘,讵辞心力,务求遍地成金。离之俱伤,合则双美;机难两遇,事必相须。
圆通庵者,去镇二里许,村而近市,僧多杂俗。宗僧性慧,始事剃披,遽勤拮据。感龙象之泣,冀信者之哀。苟能开大欢喜之途,终当获不退转之效。在募者,小或丈室,大至须弥,何分广狭;在施者,多而太仓,少虽粒米,岂有缺圆!以兹坚苦之忱,破彼悭痴之性。念惟各尽,功则同归。谨疏。
东禅寺玻璃阁募缘疏
编辑邑东西各有湖,湖有寺,寺有阁。登阁焉,如坐舟中。倚船窗而下视,水可掬可漱,可濯可洒。即不以为佛国,而不以为胜地不可也。寺僧岸公曰:“阁必积经,经必积僧,僧必置田饭之。”发愿作玻璃阁。阁计其费可三四千金而足。
吴居士幼如难之,问锺子。锺子曰:夫募者为愿,施者为缘。愿有待则顿成为难,缘无方而渐致亦易。以愿听缘,以缘凑愿,是岸公之志也。且夫佛无土非国,而庄严者非胜地或莫之肯先焉。登是阁也,但作舟中想,见可掬可漱、可濯可洒者在船窗间,乐其胜焉。因是以有阁,阁因是以有经,经因是以集僧,僧因是以有田。以无方之缘,足有待之愿,旦暮遇之,居士何难焉?
吾宗僧有性慧者,募作圆通庵,止数十金,不能取盈,持钵甚苦。见是疏得无河汉!岂其地之不东禅,抑其人之不岸公邪?请戏质之老岸,并出是疏广之。
题三明和尚募积经疏
编辑僧诵经未必解,有经未必诵。有经不诵,诵而不解,故其经曰“积”。积之为言,近于无用。犹积钱不必使,而或有使之;积书者不必读,而或有读之。或有使之,或有读之,则虽不必使,不必读,而不可不积也明矣。
今檀施者虽有志心信向,见其积而无用,则施之念不期怠而自怠。不知寺有经,使人望而知其为寺;有经而僧能诵,使人望而知其为僧。如金银、土石、胶漆作佛形像,瞻礼者以为佛,而忘其为金银、土石、胶漆,则其用亦大矣。故积经者,象教之意也。诵经不解,贤于不诵;有经不诵,贤于无经。则虽知其积而无用,亦可以慨然施之而不疑矣。况僧如三明者,信敏人也,非诵经而不解及有经而不诵者乎!
重装牛首祖像疏解
编辑佛有断割肢体,示无所悭。而诸经乃云,以金木、土石、胶漆作佛像,瞻礼赞叹,便获福报。胡轻其身而重于其身尽之像也?
退谷居士锺惺曰:瞻礼赞叹,从像而生,则佛法以像而长存。佛之欲存其法,有甚于其身者,则像乌得不重?重其像,宜无如金木、土石、胶漆之可久者,舍此而画,其为可久也难矣。夫真能重其法者,必从其难久者而务为久焉。难久者而务为久,则非徒如金木、土石、胶漆,瞻礼赞叹而已,又将有所以为守之之道也。是以古人画重人物,人物重佛道。在作者伸纸濡豪之初,已办一极久之愿力,必得于守者之人而后已也。
牛首有历代祖师画像百幅,久矣。万历丁巳三月,惺寓白门,与王子宇、林子楙、楙弟古度、胡子起昆获观之。似非一时所为,而威仪严慈。此百祖之身若与我聚于一时者,像之所为也。已伤其岁久,纸轴毁败,归与吴子惟明图重装表之。惺自书各祖出处其上。
夫作者愿力,期必得夫守者之人耳。守者之人不易得,不得已而求夫所以守之之道。夫装裱之于画,其于以为可久也差易,不可谓非守之之道也。是岁五月十五日,惺谨识。
募修牛首山罗汉殿疏
编辑予募裱牛首祖像八十馀轴年馀矣。有石居士者,感其义,捐数百金,构牛首罗汉殿。
夫众生黑业不同,造于悭者甚多。诸佛菩萨广设福利,以劝人施。夫众生主施,则诸佛菩萨遂主受乎?盖施者,悭之反也。施则悭除,悭除则黑业除,黑业除则人人可作诸佛菩萨。人人可作诸佛菩萨,诸佛菩萨断臂割首之不惜,而何爱以身为受乎?
今匹夫齐民无故而欲致数百金,则其所以致此数百金之故,其举念行事有不可言者矣。今以一念一事之有感,举数百金一旦捐之,则并其所以致此数百金之故,一旦忏除之矣。举所以致此数百金之故,随此念而一旦忏除,其为善念福缘,又岂尽于此数百金哉?此诸佛菩萨劝施之意也。
曰:居士既身捐数百金,胡为乎募也?予曰:装裱祖师画像,其所施几何?居士感之,至捐数百金。彼一切善人,岂无感居士而共作佛事者乎?若身捐数百金,而使一切善人无由发布施之念,犹堕悭贪业中,此世俗轻财之说,非诸菩萨所以劝施之意也。
募画祖像疏
编辑祖之为言传也,不自其身而止也。使止于其身,是上自饮光止矣,又上而曰毗婆尸佛止矣,于祖之义何居哉?祖之教既不自一身而止,则夫庄严祖像以使之传者,又岂可自一处而止乎?
牛首祖像百幅,信心者多临而瞻礼之,不欲其像自牛首而止也。新安方居士欲广牛首祖像之传,而委之戴清之,可谓得人。像成而置之黄山,可谓得地。锺子方客白门,感牛首祖像之装者就渝而图新之,闻其事而欢喜赞叹,告二君广劝十方信心,成此功德,勿生退转。第提祖之一字,顾名而思其义焉,斯可也。
京山多宝寺募五大部经疏
编辑乞法者欲释其疑也,计宜乞于多法处。乞于多法处,能使与者生饶益想,生欢喜想,而不必苦其难。施法者欲起其信也,计宜施于少法处。施于少法处,能使受者生希有想,生难遭想,而不敢忽其易。
吾乡京山有多宝寺,其来数百年矣,而尚未有经也。寺僧海林行脚至金陵,誓募五大部经以归。惧其难就,不胜悲恼。
锺子广之曰:仁者无忧。夫金陵自齐、梁以来,故佛国也。若乞法于多法处,而此中檀越施法于少法处,机缘无妙于此者。
且吾闻经为如来全身,施经者非施财,乃施如来全身也。昔有一菩萨,以己所生之国粗弊无法,请于如来,归教化之。今以数百年之寺,而耳不闻佛,目不见经,粗弊孰甚焉?譬若以此中檀越为菩萨,处多法之地,而视娑婆世内,尚有无法之国,必且身先往化之。今有方便于此,一人施经,是以一菩萨赍一如来全身,往送于其地也;多人施经,是以众菩萨赍一如来全身,往送于其地也。有如来全身之赐,而又免于菩萨自往之劳,其踊跃助显,施之惟恐不速,而劝之惟恐不广也,又岂止五大部哉!
募盂兰盆施食念经礼忏疏
编辑李温陵有言:“阿弥陀佛,亦祇是寻常慈孝之人而已。”此通透平实之言也。由此推之,所谓佛事菩萨行,亦不能舍寻常慈孝之事之行,而别有所谓事与行也。
七月十五日盂兰盆何始乎?始自大目揵连为其母悦帝利已堕饿鬼道而拔之者也。焰口施食何始乎?始自如来为其弟阿难将堕饿鬼道而拔之者也。拔一母,拔一弟,而必拔千亿劫饿鬼,其愿抑何深,而不敢以为深;其力抑何劳,而不敢以为劳;其福德抑何广、何远,而不敢以为广且远:但以为寻常慈孝之情。若曰:吾所拔者止一母,止一弟耳。嗟乎!舜之孝,至天下化、天下定;武周之孝,至郊祀禘尝,治天下如指掌——而犹曰此庸行也,与此何异哉?人人有父母,人人有兄弟,闻盂兰盆而愿附,见施食而乐助。此非佛事,孝慈之事也;此非菩萨行,孝慈之行也。世有不言佛、不言菩萨者,有不言孝慈者哉?
长生馆,焦太史放生地也。僧定安者曰:“吾将以今年是日,于水际作盂兰盆会,持尊胜咒,施食、念经、礼忏,为五昼夜功德。”以疏示惺,愿题数语,以告大众之愿附而乐助者。惺德薄罪重,三十年内,丧嗣父嗣母,丧生母,丧仲弟、叔弟、季弟与妹,丧长男,诸男女眷属幼者不与焉。创巨痛深,悲泪欢喜,述二事缘起以告大众。彼大众者,亦不因是语而愿附乐施也。其亦曰:人人有父母,人人有兄弟而已矣。
募修大报恩寺观音殿疏
编辑金陵自康师以三七日致舍利,始有塔。今大报恩寺佛殿后,插烟霄而乱星日,为震旦国中庄严第一者,文皇帝之为也。舍利往往有光,随人愿力所见。虽以惺之根浅业深,犹曾得一遇之。前为佛殿,殚极弘丽。想元末国初,革命、靖难之际,士民之坑屠,兵将之夷杀,与夫忠臣义士之捐糜,事定想兴,圣主大雄大悲,必有憯于志者。庶几仰藉三宝津逮,于以解其结而资其福,深心所托,非苟而已也。
殿毁于火六十年,而墙壁兀兀然立于烟霜风雪之中,劣得不仆者,盖有故焉。然而复之则难言矣。大凡土木兴作出县官者,废则疏请出水衡钱新之。今边腹多事,公私告匮,水衡钱岂能及此?中丞本如吴公,信心护法,自度利他,数十年如一日。恻然龙象之泣,重兴信者之哀。曰:“吾以积官馀俸,倡众修举,代济县官之乏,而存皇祖拔幽功德于万一。非惟善信之极思,亦臣子之至情也。”于是捐资首复塔左之祖殿,与未毁之伽蓝殿相配,若左右手之翼如也。念塔后之观音殿如人之有坐也,募众重修,以为佛殿之地,而属惺为疏以劝施者。
惺犹记戊午开、铁失守,军民糜烂无数,名将大吏从之。南都善信,醵钱米不訾,饭僧忏诵,广建水陆道场,普荐忠魂。惺实为疏。至中夜,闻甲马之声,杂风雨而夹星霜,趋于坛左,感应如此。报恩塔殿,乃文皇帝所以雪冤拔滞于革命、靖难之际者。今辽祸未歇,河东腥膻,所屠戮过当于往岁。文皇在天,憯然于志,必有甚者。今新此塔殿,岂止如前水陆功德?方今物力告绌,宰宫居士,随其方便,倡和劝助,代为皇家永此福田,亦输财急公之谊也。
(沈刻《隐秀轩集》文秋集疏一止此)
募造丘家桥缘起疏
编辑去吾邑北四十里,旧有桥曰丘家桥,潜、沔及邑中走郧子、武汉孔道也。其地曲岸高急,二壁相拒,恒有颓势。水盈涸皆怒,而盈为甚,冲波击岸,而返无所释憾,捍巨石如漂木屑。桥力不支,不能不圮,圮而至于亡矣。官民济者,舆马步皆病,或溺焉。涸则人行釜底,惧不脱于渊。
亡弟叔静读书桥左之龙禅寺,曾慨然谈及造桥事。僧复初者无所长,一味专愚而戆,能忍劳而已。弟曰:“此募造桥者之具也。”僧亦先见一马坠岸死,心动。闻弟言,心独喜,自负力任募事。同年李长叔少参为之疏。于是系锒铛数丈于颈,击柝号通衢者三年。颈铁砾街石有声,石皆刓,颈创虫出,而桥之不能造如故也。于是烧其二指,而桥之不能造如故也。桥之逋石,为土人侵匿,搜之,至为所击折臂,而桥之不能造如故也。
天启壬戌岁三月,予自南都归,将入闽。王程严迫,居家仅旬馀。许为之疏,而日不给,力亦不能施。僧恒明者,予族子也,力劝予成此事,而僧复初不知也。人有言予之不为募疏及财施者,皆僧恒明所持,复初恚,将与为难。
次年癸亥,予忧归,客有谈及此者,曰:“佛法忍辱戒嗔,此岂僧之所为?”予心怜焉,此僧亦苦矣。私计有一人首捐百金为大众倡,彼二僧者何至是?然不敢以其事属之己,亦不敢望之人也。予起入内,僧养明者在坐,谓弟快曰:“而伯氏适动一念而中止,若知之乎?”弟曰:“不知。”各罢去。居月馀,予室人有寤而与予言者,曰:“君昨夕与我言造桥事乎?”予惊曰:“未也。若安从问及此?”曰:“适梦君以百金造一桥,闻转石邪许声而寤。”予悚然。一念之动,萌蘖未成,人我无主,而僧占色于外,女人感梦于内。惺虽非喜施任事之人,而持地菩萨及护法诸神,已署我作募造主矣,惺亦何力以逃之?乃先捐六十金,以其事告同年谢彦甫侍御。彦甫喜,立付十金于予,问予曰:“事则善矣,收放桥金者为谁?”予对以“自捐者自贮之以待用,余不敢知”。彦甫曰:“子误矣,子任此事而不任收放,人将袖金而不出。”予乃任收放事。以其言告李长叔,复喜。先是,王茂才以桥许捐石百块,封识二十金,待有首倡而后捐之。
惺初念其费度可百五十金,可成,则取诸相知数人而足。弟快与乡老杜君步其地而相度之,曰:“此桥造之不如法,后致颓圮,积石偎倚水中,助其怒,行者之苦乃甚于无桥。非三百金不可。有馀,则庵住僧施茶,皆善因也。”如是则其势不能不仰于募。
募非易事也,僧复初之效可见于前矣。且桥利速成,非塔庙等工,可以渐次有待。于是惺为疏,附长叔后,多书小册,令相知者人持一册,随地随人,大要度其必施者而后募之。宁少而与,勿多而许,使不为空言。钱谷之数,与桥费不甚相远,而后役兴焉。出入年月丝毫皆有疏记。桥成之日,易以佳名,工费若干,同事者若而人,并勒碑阴。
(以上一篇录自《锺伯敬先生遗稿》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