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编
作者:叶梦珠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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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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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至治之世,日月星辰,行有常道,次有常度,无足纪也。然而异日怪风,中天已见,或谓气运使然,未必全关人事。《春秋》不书征应,殆为是耶?后世谈占验者,莫精于刘向。董子、京房祖述而推广,言之凿凿,卒无补于丧乱。是果修救之无术欤?抑数定不可挽欤?要之:天道远,人道迩。不能尽人而不信天,是无天也;不能尽人而任天,是无人也。无天,将太白入井而诬其渴,乱亡固莫救矣;无人,如长星示变而劝之酒,灾异其可弭乎?予生也晚,不获睹景星、庆云之盛。又不敢习天官言。偶有见闻,惟取法于《春秋》纪灾不纪验之意,忆而纪之,忘者阙焉。至于征应,以俟明于理数者。

崇祯三年庚午,荧惑入东井,退舍复赢,居数月。

四年辛未四月,太白昼见,荧惑再入鬼宿,犯积尸气。

八年乙亥九月,荧惑犯太微,两日并出。或曰黑光摩荡也(两日并见,疑是九年事。时有进述者,潘师鲁卿曰:“日岂有二?此即所谓黑光摩荡也。”予从潘师乃九年,非八年也。或九年述八年事,亦未可知)

九年丙子六月,夜有大星如斗,光芒数十丈,自西南东流,声如雷。

十年丁丑正月朔,日食。春,太白昼见。六月,太白经天。

十一年戊寅二月朔,日光摩荡竟日。十一月五日,日中有黑子,黑气摩荡如两日。

十二年己卯正月三日,日光摩荡,自旦及暮。五日,日旁有青黑气若战。十月一日,彗星见,朝廷修省免刑。

十三年庚辰闰正月,则正月六日犹十二月节也。大雨震雷,有如夏月。九月望,有两日出没。

顺治二年乙酉六月,时闻空中声响如沸,人皆谓之天愁。又晴皎无纤云而细雨沾湿。

三年丙戌五月十六日,早有二日相荡,其一在南。六月二十三日,天星乱落如雨。八月以后,天鸣相继。

四年丁亥八月,时闻天鸣,惟初六夜尤甚,西南声沸如雷。廿六日夜亦然。

六年己丑十二月初五,夜有黑虹贯于月下。十九日夜,大寒节,雷电大作。

七年庚寅十月辛巳朔,午、未之交,日食将既,予祭先初毕,撤馔时,忽冥如薄暮,或云直有见星处。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寅冬至,微雪降。夜复震,

八年辛卯六月二十乙丑夜,有大星自北斗陨于南箕,光芒数丈。七月二十四日己亥白露,戌时,有星大如斗,孛于斗牛之间,光芒丈馀,照耀如雪,牛马皆惊。

十年癸巳七月,时闻天鸣。惟三十日癸亥,日将暝,四野声沸如鸣风筝。

十三年丙申闰五月十五壬戌,月食。六月初一戊寅,日食。十一月庚寅望,自申至酉,月食既。九月初十乙卯,黑虹见。

十四年丁酉正月一日甲辰朔,日食。十六己未望,月食。五月十五丁巳望,月食。

十六年己亥三月二十六日丁巳,申、酉之交,大星流于西南,光芒数丈,自天中起,下至于地,形如匹练,声如震雷。六月初三壬辰,黑虹见于昏之中天。十六日乙巳,酉末白虹见于中天,自南亘北。

十七年庚子九月初一日癸丑,午后中天有大星如斗,色赤,陨于西南,轰然有声。十五日丁卯酉末,月食殆既,内有红光如火,历数刻而逆出。

康熙三年甲辰正月十五戊寅望,戌时,月食殆既,移时方出。十一月初五壬辰冬至,夜半,彗星出东南,上指数丈,光芒如帚,至十四日辛丑,彗芒下指东北,直至月终,渐缩而光淡。十二月戊午朔,申初,日食八分。

四年乙巳四月二日戊午,太白昼见,以后时见。

五年丙午五月十二日壬辰,戌将末,白虹贯月,自东亘天,直至西极。

七年戊申正月二十八日丁卯,彗星见,光芒下指,长数丈。

八年己酉四月癸亥朔,日食,自未至申而复。

十一年壬子二月二十五日辛丑,大雨雹。予方读书于张氏不窥轩中,午、未之间,忽然雨雹,大者如胡桃,小者如龙眼,顷刻庭间积与阶齐。

十二年癸丑正月五日丙子,震雷。十一月六日辛未,酉刻,雷电大作,时予在郡城旅馆,见之。

十三年甲寅十一月二日辛酉,未刻,黑虹贯日,东西亘天,少顷而散。

十五年丙辰六月九日庚申,昼,太白见于西方。

十六年丁巳正月戊寅朔,旦,雷电,俄而大雪。十月二日,京师星陨,朝廷遣使迹之,得巨石,有古文,人莫能辨。

十七年戊午四月二十三日壬辰,未刻,雨雹。六月十三日壬午,青气竟天,朝廷下诏修省。时予在江阴,不及见,归阅邸抄知之。八月初十日戊寅夜,天鸣四野,声沸如雷。

十八年己未正月丁酉朔,辰、巳之间,两日叠见者久之:一浅黑色,一淡白色。是朝,竟日光不射人。十五日辛亥,酉初刻,雷电大作。八月初二日甲子,京师地震甫息。晚见两日,始而上下相斗,既而两日并行。二十三日乙酉,山西乡宁县大雪,冻死种植。十月初一壬戌,风雪闭天,雷声大作,予在泖上见之。

十九年庚申六月十六日癸酉,未时,京师天鼓鸣,自东南以至西北,有白气一道下垂。或云星陨也,见邸抄。十一月丙辰朔,冬至。越一日丁巳,薄暮,长星见于西南,自申及酉而没,形如匹帛,白光数丈。三四日后,渐趋而北,上贯斗柄,逾月不灭。二十九日甲申,夜分,白虹亘天,自西及东,云不能掩。

二十年辛酉正月十五己巳望,月食既。

二十一年壬戌七月二十七日壬申起,每夜彗星见于西南,光芒四五丈。皇上面谕群臣,同加修省。

二十二年癸亥正月十六日戊午,月食,自早至暮,时闻雷声。立春后八日也。

二十三年甲子五月初十日乙亥,太阳生耳。十四日己卯,月边有白气。二十二日丁亥起,太白昼见,京师有黑风雷电之异,俱见邸抄。

二十五年丙寅九月二十二日癸卯,立冬,夜,雷电大雨。

二十七年戊辰三月十五日戊子,月食,四月癸卯朔,日食,自辰至巳,食几六七分,日色无光。七月十四,夜,黑虹贯月。八月初二日,薄暮,白虹贯日。初三日,黑虹贯日。

二十八年己巳十一月初十日癸卯,冬至。前二日辛丑夜,电光闪烁,雷声殷然。先是六月十八日癸未午时,余在笋里馆中,众言太白经天,皆于背阴处观之,星光炯然,予虽望而不见,然众皆指示为确见也。十一月十八日辛亥夜,酉时,时雪初霁,闻淅沥声,疑为雨霰,启户视之,星斗一天,烂然无纤云,而雨洒不止,食时始定。先是月初,东南有白气一股,自上下冲,约长数丈,吾乡见者甚众,皆言下有三星,星上生芒,至上而渐阔;但据邸报钦天监所奏,止言白气,不言三星也。

三十一年壬申正月丁亥朔,日食。巳、午之间,余所见不过三分。下午,日色无光。据笋里诸生云:日食后,有白气纵横出入于日中,而黑光如日者,数十相间,上下于气内,尤异征也。

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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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一代之《大统历》,其法本于元太史令郭守敬之《授时历》。一岁二十四气及每月日之出入,有时刻而无分,昼夜十二时共应九十六刻,以子、午二时独多二刻,故分昼夜为百刻。月之上旬,计日而无初字,值日之建满平收开成除危等列于二十八宿之上,至详且悉也。迨后相沿日久,气候不无渐差,以历宫拘守成法,无变通傍救之材耳。

本朝创兴,肇颁时宪历日,用西洋陪臣汤若望为钦天监正,依其国之算法,凡逐月日之出入以及十二月之二十四气,俱各就京城、省城准定。即日食、月食之分数亦然,似更较详。历日面页明刊“钦天监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印造时《宪历日》云云,以昭一代大典。若望锡号通微教师,官加通政司使,又加一级,仍掌钦天监印务,可谓知遇之极隆矣。

康熙五年丙午,退汤若望而以张其淳为监正,始于历面去“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字样,仍仿《授时》、《大统》历法,然而西洋法犹参用之,未尽废也。

康熙六年丁末,以进士马祜、武举杨光先为钦天监正,尽出西洋法,悉因《授时》、《大统》之制。

八年己酉,推定是岁闰十二月,论者力辩其非,改闰来年之二月,以颁历在先,不便重颁,申饬天下不准本年之闰,而仍俟来岁颁历之闰为准。

九年庚戌闰二月。是岁,杨光先罢去,马祜超升都御史,巡抚江南,而历法又变,渐复西洋之制矣。

十年辛亥,更用西洋人南怀仁治理西历法,遂尽复西洋历法,以十二时共九十六刻定日分,直省定二十四气及日之出入。月之上旬仍加初字,改二十八宿于开成收闭等之上,而以参商列觜宿之前。特历面仍如丙午所颁,止云“钦天监奏准印造《时宪历》颁行天下”云云,无“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等字样,至今因之。

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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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郡滨海带江,渔盐灌溉,民命寄于水利。然海水清浊甘咸不一,故沿海皆筑塘以为障,惟择水清洋淡之处,俾能潮汐于内也。恐咸潮一入,则膏腴尽为斥卤耳。海澨芦苇沮洳,远者距塘数十里,近者数里或二三里,惟青村、柘林以西迄于金山卫,水势冲决,潮汐直薄塘下,日剥月削,咸潮有冲入之虞。崇祯初,方禹修先生为松郡守,建筑石塘以护之,蜿蜒绵亘,力障狂澜,濒海是赖。鼎革以后,冲决日甚,幸而石塘坚固,猝不可坏。迨康熙初,水从塘下决道而入,漂没田庐,一泻数里,咸潮所经,偃禾杀稼,地方患之。当事者望洋无策,惟从内地植木筑土为塘,以避其锋。其如水势汹涌,非土木所能捍卫,随筑随溃,随决随避,迄今塘距石塘旧地不下数里,潮退,一望微茫,如在烟云之外。签役富家,强名义户。义户之名起,遂为松郡大役,然徒费金钱,怒涛难杀,当事者可无经久之计哉!

江南、浙江之水,由三江以入海,水得所归,而后旱涝无患。《禹贡》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震泽,即今之太湖也。三江者:一曰娄江,即太仓之刘家河,以娄而讹为刘也,自震泽从吴江县经苏城之娄门,由昆山转入太仓,此苏、常二府之大水口也。一曰东江,即上海之黄浦,以两浙水来,故曰东江,而黄浦、范家浜,皆其委也,此松江及杭、嘉、湖之大水口也。一曰中江,即今之吴淞江也。自东及西横亘七八十里,江口一淤,则苏州之下流与松江之上流俱不能泄,而苏、松之低乡交困矣。是吴江、常熟、常州、昆山、嘉定、太仓以及华、娄、青浦之大水口也。吾生之初,吴淞淤塞已久,召佃起科,已成沃壤,故迹不可问矣。犹及见娄河之通潮汐而海艘之扬帆出入也。三十年来,娄江亦成平陆。康熙九年庚戌,浙西大水,督抚飞章入告,诏凡被灾之处,漕米改折,分作三年带征,条银免十之三。至冬,而浙抚范公承谟思为国家久大之计,会同江南制府麻公勒吉、抚院马公祜疏请开浚娄、中二江故道,以资蓄泄。得邀旨先浚刘河。越明年辛亥,夏四月告成。即于本年十二月经始吴淞,朝廷拨江、浙二省正供银一十四万馀两,给发士民,募夫开浚,除一夫计给工食银二两五钱外,甲户又倍加其值,而后远近响应,群趋赴工。禁侵渔,严虚冒,分课于丞尉,董率于群倅,临之以监司,而受成于抚宪,五阅月而告成功。役夫数万,上海居多,大约计田一甲,出夫一名。嘉定、华、娄、青浦诸邑次之。又恐浊潮澄泥而江易淤也,复建闸于上海之北郊,以时启闭。三江备而浙西之水,庶得所归也。然而怒涛冲激,闸亦易毁,不三载而几废。当事议修,召匠计工,约费甚广。大尹任公辰旦仍募江北石工习于建闸者修葺,费省而工约,得复旧观;但闸虽设而水不可障,浊潮出入,去江口不数里,水已渐浅,将来又有淤塞之虞耳。

蒲汇塘介乎郡邑之间,为海邑入郡水道必由之路,通新泾、泗泾,灌溉蓄泄,亦要渠也。蒲汇淤势,必取道于大浦,风涛叵测,暴客纵横,几于畏途,而陆行劳费,不堪重载,人恒患之。予于崇祯十年丁丑,初应府试。此时蒲汇犹未甚淤塞,道经于此,其后竟成平陆。十七年甲申秋,弘光帝即位南都。邑人徐思诚叩阍请浚,下其事于抚、按两台,责成郡倅,檄行该县,佥派塘长,鸠徒赴役。其如工费浩繁,里役不堪其苦,中人之家,莫不破产从事,甚者逃亡相继,连累波及,思诚亦因而毁家,逾半载始获告成。而次年乙酉,大兵既下江南,总兵官李成栋克取松江,由松城而至海邑,取道蒲汇,水陆并进。八月二十五日,遂定上海,向之劳费竟为兴朝之助,岂非天哉!康熙中,蒲汇复淤,邑绅张越九锡怿于十八年己未春,具呈抚院,请复疏浚。檄下郡县,时以均编,塘长久废,乃仿开浚吴淞之例,按甲起夫,并令甲户自给工食。远役苦之,以故浚亦不如法,略通水道,草草报成,恐不及数年,又将复为平陆耳。

上海赋役,大半出于浦东。东乡运粮入邑,以及邻境贸迁仕宦,由郡抵省入都,自十七保而出浦者:曰周浦塘、曰白莲泾、曰洋泗泾。自十九保而出浦者:曰闸港、曰沈庄塘、曰杜家行。然莲泾、洋泗浅狭,仅容小艇,不若周浦塘堪任重载也。崇祯之初,周浦塘通达无碍,其后日渐淤塞。至本朝顺治九年壬辰,岁旱。业户、居民各自就田疏浚,不过略通细流。其后潮汐往来不觉日渐深广。至十六年己亥秋,特行会试,朱岵思太史以第一人捷南宫,论者咸谓周浦塘淤塞自开为里党抡元先兆。然自是以后,塘亦复即于湮,恐亦未足凭也。今惟水发潮大之泛,仅通小舟轻载,水涸则难通矣。闸港通塞不时,就予记及,亦在弘光之初,与蒲汇同时开浚,视蒲汇之工役稍差而较诸寻常疏浚,则费亦甚广。闸港通则潮汐直达新场镇,迄今三十馀年,而淤塞已二十馀载。由浦入内不三里,而萑苇交塞,砂平成陆,故道几不可问。无论沿港之膏腴,水耕绝望,而大小舟楫必纡途而假道于沈庄塘。沈庄塞而迂道于杜家行。兼之周浦塘淤而十七保之舟出浦者亦必由之。是以杜行之一线水而通大半县之舟楫,一过冬月,其不至挤拥废时者几何!论者谓闸港之易塞,由于港口之横沙,年来沙长日益高大,则浊潮之入,泥澄而愈不出。欲开闸港,必须先去横沙是矣。但横沙绵亘港口,当大浦之中,怒涛冲斥,惟潮落片时,可动人工,潮至则没,虽巧力无所施,去之甚难。况今塘长之役既废,居民业户,十室九空,当事者其何以为经久之谋哉!

旧闻民谣云:“潮到泖,出阁老。”嘉靖辛亥,潮到泖,徐文贞公大拜。崇祯初,机山钱先生大拜时,潮亦到泖,可谓屡验矣。至近年而泖上之潮与浦中无异,即近泖支河,无不浸灌,而吾郡无拜相者,不知何故。一说海口老鹳嘴向来横亘吴淞海口,近为潮水冲决,日就坍毁,以至潮汐直入,无纡回之势,故所被自远,殆不可以风水论矣。即如潮泛朔望,旧以午时为准,今邑城之潮,参前将逾一时,是其明验也。又一说,“潮到泖”二句为地师赖布衣所题。陈眉公《宝颜堂秘笈》亦论及之。犹忆予为儿童时,亲见一日三潮,更不知何故,此崇祯十二年乙亥秋事。邑城市河俱溢,老稚惊相叹异,是又不可以常理论矣。按府志自海潮决李家洪去吴淞江口南二十里,潮信遂早数刻,故浑潮日至,泥泞日积。

康熙二十八年己巳,里人以闸港久淤,呈请抚院洪公开浚,檄行郡县勒限起工矣。而阖邑士民,以为此港止利东南,非关通邑要津,引康熙初年邑绅施清惠公题准:本图水利,止许本图居民业户开浚,不得远助别处累民一案,具呈抚院,准行停止。

灾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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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祥之告,无代无之,要以遇灾而惧,则天不为灾,修救有方,则民不为害,是以圣人慎之。史册所载,不可枚举。以予所见灾害之甚者,莫如崇祯十四年辛巳之旱。自是以来,灾变不一,皆可为略纪焉。

崇祯十四年辛巳夏,亢旱,蜚蝗蔽天,焦禾杀稼。郡守方公岳贡,听讼赎锾,俱责令捕蝗瘗之,动以数十百石计,蝗终不能尽,是岁大饥。越明年春,壬午,有司各劝缙绅富室捐米煮粥,分地而给。饥民远近响应,提携繈负,络绎不绝。甚者不及到厂而毙于路,或饱粥方归而殒于途,道堇相望,婴儿遗弃,妇女流离,有望门投止,无或收惜而转死于沟壑者。是时,白米石价五两,豆麦稍差,糟糠旱,价亦骤贵,宾客过从,饷之一饭,便同盛筵;雇募工作,惟求一饱,不问牟麦,世风为之一变。盖松民贸利,半仰给于织纺。其如山左荒乱,中州糜烂,尤甚吾乡,易子而食,析骸而炊,布商裹足不至,松民惟有立而待毙耳。加以军兴饷急,欠漕米一石,时须价银五两有奇。本邑无米,乞籴他境,莫不破家。值邑绅张讱叟先生入掌户垣,疏请准麦折价,得允十分之二,每石折银一两五钱,较之米价,犹称易办。延至初夏,麦秋大稔,民庆更生,而疾疫大作,几于比户死亡相继。此予有生以来所见第一凶岁也。

十七年甲申六月,邑城有物如猴,辄向人家窃食,逐之即不见,或一家一日数至,或数家同日同时各至,于是同相震响以惊走之,金竹之声相闻者,数日不绝。未几,嘉定县有黠奴聚党,向家长索还身契,稍迟则抢掠焚劫,逼辱随至。延及海上,凡被猴之家,往往受奴仆之祸。时弘光称帝于南都。六月,亢旱。直至冬至不雨,井汲俱竭。除浦潮而外,其馀支流尽涸,舟楫断绝,陆行者假道河中,遂成坦途,争水衅者,往往斗殴成讼。其后各从池底凿井深一二丈,方得咸浊之水,澄而炊饮。甚有随凿随涸,终不得泉者。令君彭公报荒疏中,有“米价贵,水价倍贵;饥欲死,渴更欲死”二语,盖实事也。商旅不行,物价腾涌。至十二月,始得一雨连日,方快霑足,而民已困惫矣。

顺治五年戊子五月十六日,烈风、骤雨、大水。二十四日戊子,又大雨,低乡漂没。七月十七日庚辰,连日风雨,晚禾遍野焦萎。究其故,则食心食节,一茎之中,小虫无数,即《诗》所谓螟蟊贼也。幸而高乡早稻有秋,三农不至就毙耳。

九年壬辰,大早,水竭几及甲申之夏。自五月至八月,外河始通潮水,若积水内池。直至次年癸巳四月十五日,方得大雨盈满。本年禾苗俱槁,民不聊生。

十一年甲午六月二十二日庚辰,疾风暴雨,海水泛溢,直至外塘,人多溺死,室庐漂没。闻崇明之水,几及城上女墙,漂没人民无算。十二月初三起,严寒大冻,河中冰坚盈尺,行者如履平地。浦中叠冰如山,乘潮而下,冲舟立破,数日始泮。十三年丙申九月初十日乙卯,巳时,地震有声如雷。十月十六日庚寅,地复震如前。

十五年戊戌八月初九日甲戌夜,大雨倾倒。至初十日乙亥,风雨尤甚,河水于午后顿增数尺,我家居址,颇称高阜,然更增寸水,便可入室矣。时予在郡城,亲见府治内出水谯楼下,门内水高二三尺,势若倒峡,府治前人不能行,亦有生所仅见者。

十八年辛丑,大旱。自六月初至闰七月中,仅得小雨偶洒。八月望后,始得沛雨。约计十旬亢旱,禾苗枯槁,川渠俱涸,人行河底,往来便于平陆。早稻有内池积水者,间熟半收,晚禾绝种,民多菜色。

康熙二年癸卯六月至十月终,疫疾遍地,自郡及邑,以达于乡。家至户到,一村数百家,求一家无病者不可得;一家数十人中,有一人不病者,亦为仅见;就一人则有连病几次,淹滞二三月而始愈者。若病不复发,或病而无害,则各就一方互异耳。此亦吾生之后所仅见者。

三年甲辰八月初一日庚申夜,暴风,海水泛溢,及于外塘,崇明尤甚。飘来屋木家伙,遍满塘外,往往有男妇附木而浮于海澨者。时惠禧庵祯祥为川沙参将,冒雨冲风,躬率将士,驾舟海滨,到处捞救,全活甚众。

四年乙巳六月望后,有海鸟来止海岸。是年,大水。自正月至九月,霪雨,水发凡十五次。朝廷诏求直言,许中外臣工,各陈得失。

五年丙午六月十四日癸亥,暴风骤雨,河水顿涨四、五尺,坍毁民居庐舍无算。吾乡如川沙城中乔宪副石牌坊、大圣寺脊及里中十馀围大树相传植于洪武初年者,是日俱倾倒拔起。闻有群龙斗于空中,虽未目睹,然从来未见此大风潮也。

七年戊申六月十七日甲申,酉时,地震。予馆郡城,楼房有倾侧之势,有顷而定。后见邸报,知是日北直、山东、河南、淮扬,地震尤甚。兼以水涨,冲倒城郭、屋庐,人民死者甚众。七月初三庚子,京师大雨,三昼夜不止,平地水深数尺。初九日尤甚,至晚,山西水发,冲倒芦沟桥,桥上水高数尺,西城坍毁数丈,行人裹足,文移停阁。

九年庚戌四月,大水。五月,积雨,水势益涨,与顺治戊戌八月同。然戊戌之水,计日而退,是岁则逾月如故。月杪,予往澄江,由郡城历青浦、昆山、吴门、无锡抵江上,皆一望无涯。六月十一日丙申,风潮大作,暴水增涨,浙西诸郡,几沈水底,历冬逾春,此亦数十年间仅见之水灾也。予作《庚戌水灾闻见录》,详纪其事。

十五年丙辰十二月己酉朔,厉风奇寒,甚于朔北,亦生平所未见者。

十七年戊午四月初五日甲戌,未刻,地震,声如隐雷,时予在笋里馆中,正草是编。田产甫毕,适逢之。六月、七月,亢旱,河水俱涸。余于四月二十六日往澄江。六月二十六日归,舟次杜行内赵家楼,潮不得达,舍舟步至笋里,半由河底作途。后见邸报,知大江南北、河南、山东俱旱,赤地千里,京师尤甚,每日渴毙多人。皇上躬行步祷,日至天坛拜祈,斋戒禁屠。余在江上,茹素已逾半月,一路归,绝无荤腥鬻于市肆,亦异事也。又华、娄二邑,自六月望后起,至十一月,大疫,吾乡家至户到,病殁者甚多,或一村而丧数十人。予有薄田在泖上,佃户不过六、七家,病殁者男妇凡三人,大概可知矣。因旱而病,戽水无力,召募无人,田多抛荒,即号称熟者,亦皆歉收三斛。起租之田,上好不过收米二石,次者一石五斗,甚者止收石许。田家八口嗷嗷,家徒四壁,逃亡相继。幸而浦东一带,沟深稻早,农虽劳苦,颇号有秋。

十八年己未正月,山东、河南、江南北大饥,朝廷遣官分道赈济。山东行旅俱绝,盖因马料初喂,饥民一见,啖之立尽,故骑不敢行。河南差胜。往来都下者,宁纡道从之。然人食草根、剥树皮,千百成群,要夺官粮,当事者忧之。庐、凤及江宁、常、镇俱就抚院慕公鸣鹤,檄劝所属官绅、富户助米施粥以赈。苏郡及松之青浦亦然。惟吾邑去岁较邻邑颇稔,故独免流离饥困。七月二十八日庚申,京师地震。自巳至酉,声如轰雷,势如涛涌,白昼晦暝,震倒顺承、得胜、海岱、彰仪等门,城垣坍毁无数,自宫殿以及官廨、民居,十倒七、八。压伤大学士勒得宏,压死内阁学士王敷政、掌春坊□□子翰林侍读庄炯生、原任总理河道工部尚书王光裕一家四十三口,其他文武职官、命妇死者甚众,士民不可胜纪。二十九、三十日,复大震。通州、良乡等城俱陷,裂地成渠,流出黄黑水及黑气蔽天。有总兵官眷经通州,宿于公馆,眷属八十七口压死,止存三口。直至八月初二日方安。朝延驻跸煤山凡三昼夜。臣民生者露处枵腹,死者秽气薰蒸。诏求直言,严饬百僚,同加修省,发币金量给百姓,修理房屋。自是以后,地时微震。惟初八、十二三日复大震如初。近京三百里内,压死人民无算。十九至二十一日,大雨,九门街道,积水成渠。二十五日晚,又复大震。下诏切责大臣,引躬自咎,备见邸报。八月初,飞蝗蔽天,自江北而南,迄于苏、松。时余在昆山,亲见其状,心甚忧之。幸而不食禾稼,间集芦苇之场,群集于东海之涯,不甚为灾。九月初,江鸣,声如牛吼,三日乃止。又广东肇庆府城东北地震,有声如雷。九月二十四日丙辰,京师地复大震。皇上斋戒,躬诣天坛,易服行礼。十一月初九日庚子,陜西西安府及兴安州地震,自早至午,震倒房屋,压死人民无算。十一月二十四日乙卯,酉时,江南溧阳县地震,黑气冲天,声如轰雷,震倒房屋,压死人民,略如京师七月,俱见邸抄。

十九年庚申四月十八日丁丑,京师地震,自巳至午,其声如雷。二十八日丁亥,又震,自酉刻起,连震四次,房屋动摇,官民彻夜露处,至五月十八日,尚未安宁。六月至七月望后,大雨时作,江南大水。七月杪,水方退。八月初二日夜,澍雨竟夕,水复骤涨,冲倒上海南城数丈,压死居民七人。七月初四、五、六日,山西大同、辽州等三四十州县雨雹,大如斗如升,盈地数尺,积处如冰山。江南、江北大水,一望如海,罕见平陆。自常州以迄苏、松,大疫遍地,吾乡家至户到,谈鬼事者如见。

二十二年癸亥十一月初十日,狂风大作,至十三日,严寒Ё冻,数十年间所未见,十七日尤甚。余在笋里馆中,自朝至暮,终日拥炉饮酒而寒不能却,砚池中用酒及醋而顷刻成冰。黄浦中亦冻,两塘叠冰如山。自闸港以北,中间稍通数尺一路,然冰牌乘潮而下,势若排山,舟逢之者,往往立碎;以西则全浦俱冻,潮汐往来,皆由冰下,不通舟只。闵行渡口略通而冰牌覆舟死者数十人。上海董家渡渡船亦覆,死者亦如之。县大夫亲临验阅,重责篙师,禁止开渡。漕白亦俱停比,直至二十四日,冰始稍释。二十七日浦中始通船行,两塘叠冰,犹未解也。

二十六年丁卯九月初二日丑时,京师地震。午时,皇上传集满大臣九卿,面谕云:朕奉太皇太后懿旨,谓地震皆因朕过。或大臣罪轻而谴重配边;或用刑过当而无辜受害;或带往行围人员困苦,各家男妇含怨,皆是朕不是,以后再不带你们大臣行围了。是时,因有满州吏部尚书达哈达奉命驰骑,陨越而死。又汉军内阁学士吴兴祖因不善驰骋被责,愤而自刎。故太皇太后慈谕指及而圣上亦深自悔也。

二十七年戊辰五月十七等日,云南鹤庆军民府、剑州地震,压死兵民、营马,震倒公私房屋,毁坏军器、城楼、垛桥等甚众,见邸抄。

二十八年己巳五月初五日庚子,夏至。二十五日,初阴雨兼旬,天气凉如深秋,昼服夹衣,夜用绵被,是时病者甚众。至秋,吾郡歉收异常。直隶、辽东旱荒。诏蠲本年及来岁田租,遣官运米分赈,京师施粥以食贫民。淮、徐皆然。直至次年春、夏方止。

二十九年庚午三月二十一日壬子,浙江宁波府镇海县乡民张希亮家牛产麒麟,产下即毙,见邸抄。是年,三辅及山东、山西亢旱。至四月二十七日,澍雨竟日。二十九日,又雨,京城内外兼雨雹,内城更甚。五月二十日庚戌,陜西镇原县,大雨雹,平地尺馀,豆麦压尽,民皆号泣。七月二十三日壬子四日癸丑,浙江馀姚、上虞、慈溪三县,山水大发,高有丈馀,田禾房屋俱淹没,因起蛟也。是两日,吾乡风水大作,田禾花豆,亦颇损坏,见邸抄。

三十二年癸酉五月,周浦人家,菊花盛开。川沙人家,生小猪八口,内一猪只眼,额中有肉角下垂。邑城俞家弄居民生子,一身两首对面,随产而毙。

田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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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在《禹贡》扬州之域,田称下下,今乃赋居上上,宜乎民穷极矣。然天下之号繁华者,犹首推焉。虽曰习俗相沿,亦地力之所出也。意者芟荒垦芜,非复三代以前之旧乎?就吾郡一府之田论之:华、娄、青邑,亩收三四钟,皆石外起租,甚至一石五六斗者比比。独上海上田不过石一二斗,次则八九斗,下至六斗起租耳。崇祯中,华、青美田,每亩价值十馀两。上海田美者,每亩价值三、四、五两,缙绅富室,最多不过数千亩。无贱价之田,亦无盈万之产也。顺治初,米价腾涌,人争置产。已卖之业,加赎争讼;连界之田,挽谋构隙。因而破家者有之;因而起家者亦有之。华、青石五六斗田,每亩价值十五六两;上海六七斗田,每亩价值三四两不等。田产之贵,至此极矣。厥后,米价渐平,赋役日重,田价立渐驯减。至康熙元、二、三年间,石米价至五六钱,而差役四出,一签赋长,立刻破家;里中小户,有田三亩五亩者,役及毫厘,中人之产,化为乌有。狡书贪吏,朋比作奸,图蠹虎差,追呼络绎,视南亩如畏途,相率以有田为戒矣。往往空书契券,求送缙绅,力拒坚却,并归大户,若将浼焉,不得已委而去之,逃避他乡者。中产不值一文,最美之业,每亩所值,不过三钱、五钱而已。自均田、均赋之法行,而民心稍定。然而谷贱伤农,流离初复,无暇问产。于是有心计之家,乘机广收,遂有一户而田连数万亩;次则三、四、五万至一、二万者,亦田产之一变也。是时,数年之间,丰歉不一,米价亦不大昂,然赋役大非昔比,故惟多田者多藏。第绅户漕白已加征十之三,士民之差派,如十六年之舡工、青树、灰炭、河夫,亦稍稍渐起,彼越陌度阡之家,不可不思预为之备耳。

康熙十九年庚申春,因米价腾贵,田价骤长,如吾邑七斗起租之田,价至二两一亩,甚至有田地方,各就近争买者,价至二两五钱以及三两。华、娄石四五斗起租之田,价至七八两一亩。昔年贱价之田,加价回赎者蜂起。至次年辛酉,米价顿减,其风稍息。

田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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濒海斥卤之地,沮洳芦苇之场,总名曰荡,不在三壤之列。明兴,并给灶户,不容买卖,俾刈薪挹海以煮盐。商人运米易盐,聊以代食而已。其后沙滩渐长,内地渐垦。于是同一荡也,有西熟、有稍熟、有长荡、有沙头之异。西熟、稍熟,可植五谷,几与下田等。既而长荡亦半堪树艺。惟沙头为芦苇之所,长出海滨,殆不可计。萑苇之外可以渔,长荡之间可以盐,税轻役简,虽有该年总催之名,税无赔累,役无长征,沮洳斥卤,遂为美业,富家大户,反起而佃之,名虽称佃,实同口分,灶户转为佃户,利之所在,人共争之,势使然也。本朝因之,长荡以内税隶鹾司,较之田赋,十不及一,业户以之成家,司役视为奇货,因于正供之外,倍加使费,然民犹未甚病也。自顺治十六年己亥,江上海氛深入。次年,朝廷遣大臣苏公讷海等相度沿海机宜,奏迁濒海之民于内地,并弃长荡,不容樵采耕驻。于是尽徙山东、闽、浙以及江北、江南滨海之地,严禁不许人迹至海澨,片板不容入海洋,盐课、芦税几几不可问矣。吾乡独从南汇所守备刘效忠议,以为松属沙滩,素号铁板,船不得近,不在迁弃之列,惟以浙、闽、山东等处,因迁而缺之课额均摊于苏、松不迁之地,曰摊派,而盐课之额极重矣。自海宁将军郎赛驻扎吴门,放马数千于沿海,沙头遂为牧地,而芦课之税赔矣。于是民视荡业几于康熙元、二、三、四年间之田,即徒手授人,莫肯顾而问者。年来,海禁已弛,摊派递减,总催之累稍息。独是沙头自康熙元年芦政达阳安躬临丈量而后,上下其手者,因而获利。迄今清丈不已,弊孔百出,监司郡县接踵督行,职掌愈多,业户愈困。究之沙涘荒芜,茫无涯畔,非若熟田有沟洫径涂之限,有庐舍坟墓可以记认,图形按册可以计亩之比。望空升科,总是赔累;遥度减赋,尤属空谈。民间有数倍之征,公家无毫末之益,将来日甚一日,窃恐渔盐之地,群委而去,悉化为瓯脱之墟矣,可不虑哉!

滨海盐课,自有明相沿,各场于灶户中编签家富而荡多者,每岁若干名为总催。各灶户每年输粮于该年总催,总催从场官起批至分司处验银,倒换批文,解至盐运司收库,辗转经承,总计各项贴费依三限完足者,大约额银一两,使用倍之。若后期征比及托非其人,或为役蠹、场蠹侵蚀者,倍价赔累三、四倍不止。自康熙二十一年,浙江巡抚王康侯国安立法,悉照县征民田例,设柜于分司衙门,使纳户自封投柜,分司按限转解运司,从来积弊,为之肃清。然而役蠹、场蠹,百计作奸,声言不便,必欲耸动巡鹾使者,百计挽之。未几,王转督闽中,其法果变,弊不能革。至二十七年戊辰,吾郡王印周先生为大司徒,俨斋王鸿绪为总宪,力为主持,自封投柜并归县征,不关分司,其局始定。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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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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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之初,学校最盛。即如上海一学,除乡贤奉祠生及告老衣巾生而外,见列岁科红案者,廪、增、附生,共约六百五十馀名,以一府五学计之,大概三千有馀,比昔三年两试,科入新生每县六十馀名,岁入稍增至七十,其间稍有盈缩,学臣得以便宜从事。是以少年子弟,援笔成文者,立登庠序。一时家弦户诵,县试童子不下二三千人,彬彬乎文教称极隆焉。顺治乙酉,江南初定,学政悉仍旧制。至三年丙戌,始裁定入泮额,大县不过四十名,中三十名,小二十名。学臣恪遵功令,不敢稍逾一人矣。然松郡俱为大县,县学四十名,县又取二十名拨入府学,则犹有六十名,去旧额不远也。其后,论者追理二年前案,谓与新例不符,将照新额以外者谓之溢额,并令学册除名,幸而已捷省解、中南宫者,不及追论。其在学者,无故被黜,士林不无惜之。至十六年己亥,又裁入泮额,大县不过十五名,中县十名,小县七八名,如吾邑大县,连拨府学,每试所入不过二十名耳。然而新进稍差,郡材无恙,宫墙犹有色也。迨十八年辛丑,又以江宁抚臣朱国治奏销一案,合苏、松、常、镇四府并溧阳一县,共黜诸生史顺哲等一万一千三百四十六名。苏、松粮最重,故诖误者最多。本年冬,学臣胡在恪岁试,所存在册与试者每学多者不过六七十人,少者二三十人,如嘉定学不过数人而已。胡公唱名,为之堕泪,以为江南英俊,销铄殆尽也。自十六年裁额,即定岁入泮而科不入泮之例。康熙改元,学臣孙天闲胤骥承胡岁入之后,复试童子,考取入学,被论部驳,几至不测。赖有中州学使者同事,并力挽回,始准作将来岁入。故江南自壬寅冬入学之后,直至康熙六年丁未,方复童试,入泮之难至此极矣。故以后学子丧气,甚者改业,每逢县试,不过二三百人耳。十二年癸丑,复行岁、科两试入泮之例,学者甫幸进取有机,旋以四方多故,国用告匮,总河臣王光裕建议暂停一岁一科考试,俾童子纳银入泮以济河工。部议佥谓捐纳既有入监之例,则入泮无容再纳,惟更裁其额则有志者尽并入监,亦足用之一法也。于是裁定岁、科入泮,大县不过四名,中县三名,小县二名,几于停试矣。十六年丁巳,始从江南督臣阿公席熙议,以为入泮之额既窄,则多才沦弃可惜,合于四名而外有志上进者,不拘额数,纳银若干两,即准入泮,庶几于国用人材两得。章下所司,议定每名纳银一百两,准作生员。于是多者每县纳至数十名,少者二三十名,几过当年旧额。然而中人之产,尚难勉从,单寒之家,力岂能办,徒为富民进取之捷径,于真才无益也。至十八年八月,上因地震修省,群臣纷纷上书,咸请亟停捐纳生员,仍复入泮旧额,得邀谕旨。于是岁、科两试毕复,仍得康熙十五年以前大县十五名,中县十名,小县七八名之额,考取入泮,后学始复有进身之阶矣。

十九年春,又因安徽抚臣徐国相言,令学臣科试入泮,照康熙十五年以前旧额进取外,倘有情愿急公者,仍许纳银一百两,准予进取新生一体送学,再候岁、科两试。后停止捐纳。

二十八年己巳春,御驾南巡。诏江南、浙江二省,人材日盛,入学之额宜广,该督抚酌议应广之额数以闻。于是议定府学增广五名,大县增四名,中县增三名,小县增二名,与原定康熙十五年以前进取额一体取中入泮。奉旨准行。

学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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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之选,明初最重,或由庠序拔入,或由胄于思荫,天下之英才毕集焉。故历朝除官与进士等。自景泰以后,纳粟之例行,而太学遂滥,士林亦渐忽之。驯至启、祯之间,俊秀虽列衣冠,官长视之,殆与富民无异,积轻之势使然耳。本朝定鼎,革除援纳之例,太学为之一清。厥后,因事间开,然而例银颇重,随开随止,非大有力者不敢问,故终顺治之年,选拔多而援纳少,诚慎之也。康熙之初,一秉旧章。三四年间,纳银入监之例尚停。其后以城工、河工相继,旧例始开。既而淮上水灾,流离接踵,又开赈饥之例。比昔例银尤重,庠生二百两有差,俊秀三百两有零,纳者犹未众也。自十三年甲寅以后,军需告急,事例广开,或纳米菽,或纳马草,或纳鸟枪,种种不一,近而本省,远而秦、楚,更远而闽、越,总归大堂,计其所费,俊秀不过百馀金,廪、增、附生,不过几十金耳。于是一时向风,急公恐后。有司承旨,多方劝谕,礼貌有加,太学生员增至数十万人,而名在藩籍未咨到监者不与焉,成均之盛,从古未有也。然而进身之途既杂,流品不无难辨,所以暴客之子、捕盗之役尽列桥门,致大司成特疏纠参,抑亦学宫之玷矣。惟是恤其资斧,不必坐监,可以谒选,各就本省,可以乡试,稍有才力者,咸共便之。第恐仕途壅塞,解额未广,穷变通久之方,又所当亟讲耳。

康熙二十年辛酉,以云南荡平,四方无警,诏凡因军兴所开各项各省捐纳事例,尽行停止。惟向来旧例,生俊援纳入监者,照康熙十四年以前纳银入监,于是贤关有清汰之机矣。

二十八年己巳,因畿辅及山、陜、淮南、淮北岁荒,御史周士星题请天下郡县修立常平仓,令职官得纳粟升级及生员俊秀得纳粟入监,各贮本地常平仓,以备饥荒赈济。既而科臣谭瑄条奏,沿边郡县,陆运多费,请照各省捐纳米谷数目量减,以示鼓励。奉旨准各衙门合议,各省俊秀纳米二百石或谷四百石,廪、增、附生员以次递减至米八十石,或谷一百六十石,准作监生。其直隶及山、陜沿边郡县,减半捐纳,其纳银旧例,暂行停止,俟常平仓积贮既足,督、抚题请重开。

学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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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学校最盛,廪贡最难。凡岁、科两试,不列一等一、二名,无望补廪,甚或有一、二名而无缺可补者;廪生非二十年之外,无望岁贡,甚或有三十四年,头童齿豁而始得贡者。盖材多则难以见长,人众则艰于须次,理势然也。然一登廪册,即岁食饩银一十八两,令长欲给印串,即扣本户田粮,而本生尚不愿领,以为粮银可以渐输,廪饩分应取盈耳。一叨岁荐,即给旗匾银一百二十两,可作赴京廷试之资。廷试后,教职可立授也。本朝之顺治九年、十年以前,岁贡铨选与进士等。其后以度支告匮,而廪饩递减,铨政壅滞,而岁贡停选,诸生非中式,无由进身,沾升斗之禄矣。驯至十八年奏销而后,学校几空,遂有今年补廪而明年即贡,年未二十而登岁荐者,贡之易,从来未有也。府学廪缺至三十馀名,县学缺至十七八名,岁、科一等之末而亦得递补者,廪之易,亦从来所未有也。自康熙十三年军兴而后,廪饩尽裁充饷,廪与增、附无异,岁贡开援纳之例,不论廪、增、附生,俱可岁贡,监生亦如之。大概由廪起捐者,纳银三百两,由增者四百,由附者五百。既欲铨授教谕者倍之,训导稍差。今日取库收,明日即报贡;今日纳急选,明日即注铨。而廪生之挨贡者,旗匾尽裁,不纳急选者,终无铨授地方之期,即急选之中有先用、有先先用、有急急选、有即用,茍非即用,亦在须次之列。岁贡与廪生无异,极盛而反,又势使然,是又廪贡之变局也。自康熙二十年,海宇荡平,停止各项援纳之例,独岁贡仍许生员捐纳。至二十六年丁卯二月,礼部题请停止岁贡,廷试竟令本省学臣考试,汇集试卷,造册报部,不必到京,以免年老长途资斧之费。其铨选训导,照旧挨选,人亦便之。是年五月,又以兵科给事中王绅疏请停止岁贡捐纳之例,户部奏覆邀准,岁贡之途始清。

学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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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惟京师有武学,郡邑无之。凡应武科乡试者,虽谓之武生,要皆学业粗疏,负材矜气之子弟;或原属军籍而学书不就者,则习武经,学弓马,中式则为武举,不中则依然齐民耳,无所谓武生员也。崇祯之季,始诏郡邑考取武生员,并入学宫,令督学考校。然而积习轻武,茍有志者,不屑应试,学臣亦视为具文,或有无多寡,不拘定额也。迨本朝顺治之初,犹未举行。九年、十年之间,始照旧例增设,而应试者尚无其人。十一年甲午,石仲生申以翰林侍读督学江南,檄行郡邑,考送儒童,犹未及武童也。时惟欲假衣冠以便衙门出入者,或浼缙绅向学臣批案行学而已。故虽有武生员之名,而人不知之。丙申以后,始命文武生童一体考校,而应试者稍稍间出。迨十四年丁酉以后,裁定入泮大县不过十五名,武亦如之。于是不得于文者,翕然应武,有司亦明知其故,假以礼貌,殆与文生等,而从事者益众。至康熙十五年丙辰,又裁入泮四名之额,而应文试者愈难,武则仍旧,岁入泮而科则否,十五名之原额,犹未减也,宜乎求进取者尽入武科矣。而丁巳之岁,求得武学者反缓,直使二十名之额,过半出于单寒,是亦人情之所不可解。越二年己未,应试者复多,几至额不能容,岂尽由司衡之故哉!

十九年庚申,令学臣暂停武生入泮考试。武童有志进取者,每名纳银五十两,准为武生员,惟纳一次即行停止,以后仍旧考取。

学校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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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规之严久矣。闻之前辈,悉如《会典》所载,即如县试童生则有蓬厂、有供给,彬彬乎甚可观也。等而上之,府则视县三倍矣。再等而上之,学院则又视府十倍矣。府、县试之宽简,自禹修方公守郡始。方公守松十四年,予初应试,犹及见之。其年蓬帐虽上不加幔,下无板铺,而高犹数丈,明窗轩豁,也不搜检、不暸望、不编坐号,然而覆试最严,弊窦肃清也。而且简竿牍,绝苞苴,每一案出,前列数十名,皆真才也。若学院则供帐之盛,拟于王侯,为诸上台冠,而规矩严肃,视场屋有加焉。诸生府、县季试,则有供给、有激赏,而规矩全宽,录科则严肃矣。学院赏银:一等每名一两二钱,首名倍之;二等八钱;三等三十名内则备纸笔。花红俱在外也。供给每人饼饵八,时果数枚,摆列无虚席也。他如各上台之观风最多,自抚院代巡而外,巡差、巡屯、巡江、巡漕,下逮监司,莫不各有供给。汤饭茶点,一如郡县。季试赏银,一如学宪,而惟盐台为更丰。即不当堂给发,吏胥罔敢干没也。本朝定鼎,因之者十馀年。后以军兴,节省钱粮递减,应试者日少而规矩亦日宽。赏银供给之薄,府、县蓬厂之卑陋,自学臣改道始。赏银供给之尽裁,府、县试之不盖厂,自奏销以后入泮减额始。是时,各县院停差,观风赏银俱废矣。至康熙十三年,户部酌议损省,而后修厂、协济,派及诸生。诸生试卷以及学臣供应,并发价自备矣。犹忆昔年,每遇岁、科两试,水次停泊,舳舻数里,高鳊画舫,多如栉比。今皆小艇,数亦寥寥。稍可容膝者,每逢上台征舡令下,县邑得而封解之。亦可见物力之日艰,人心士气之不振,而时势之多故也。并记于此。

小试之提调,向以府、县印官为之,犹乡试都下用京兆尹,各省用方伯,重其事也。昔年外省学臣,俱属监司,守令犹必亲提调之任,南北两畿学院更无论矣。自顺治十一年甲午,总制马公国柱建议,以时方多故,正印官不应轻离地方,每逢学臣考校,始以府佐提调,以后遂为定制。然而试毕考察,犹亲到焉。后改学道,无考察之体,府、县印官罕至,惟有事相干者,间一到耳。

县试之整肃,惟崇祯七年甲戌,刘念先先生潜来宰吾邑,最为有法。是时,应试童生不下二三千人,先期盖厂北察院中,借取总甲棹杌,编号排列,用竹木绑定,不得动移,将儒童姓名,编定次序,如院试挨牌之法。各路巷栅,先遣官役把守,朝不得早开,独留学前一路。诸童俱集广场听点,自拥高座,以次唱名给卷。领卷毕,即向东转北,由东栅入试院,卷上编定坐号,入场对号而坐。又分号出题,题即密藏卷后。既封门,方示以题之所在。外无拥挤之扰,内无传递之弊,亦吾生所仅见者。其后娄县初分,真定李雪生老师浣首来为宰,以三月二十五日县试,二十八日覆案,全案并出,覆试二十七名,正取二百五十名。初一日内衙覆试,弊窦肃清,试卷随交随阅,面定甲乙,缙绅荐剡不及进,胥役上下无所施,故余列覆案二十五名,拔置第二名,由此入学,亦县试之良法也。

府试之严肃,惟顺治四年丁亥,卢公士俊守松时,搜检瞭望,坐号点名,一如学宪之制。是时,法令森严,人畏卢之严,罔敢紊越。后康熙六年丁未,张公升衢守松亦然。要皆官备棹杌,故可使之恪遵规矩,其他令童生自备棹杌而欲其守法者,断未有能从者也。

新生之拨入府学,发案时不之知,迨红案转,方行分拨耳。自顺治戊子,苏次公铨科试入泮,始于发卷拆号时,即拨明府学,另列一案,在各学之前。其后或先拨,或后分,各随学使者之意,不得以旧例拘矣。

旧例:诸生入泮必取府、县考试原卷与入学试卷一并连钉,覆试之日,给发新生,令覆试所作文即誊于入泮试卷之后,以对笔迹异同,防顶代也。顺治丁酉,予初入泮犹然。至康熙初,始废连三试卷之例,令新生另备试卷覆试,然而入泮原卷犹于试朝发新生阅视,府县试原卷,提调官犹带至公寓以备吊取也。自援纳之例兴,并入泮原卷亦不发出,遑问连三试卷者。犹忆明季,予初应试时,入学案发后,凡府取童生院试落卷并发出,令人自阅,以示至公。诸童生不入泮者,并驰驱而往,觅视落卷以验己之得失,国初犹然。顺治五六年后,此典遂废。嗟乎!所取非所好,所好非所取,卷之上下,主司已不堪自问,焉堪问世耶?是亦考试之变局也。

号房自乡会场以及学使者考试,俱列东西,两文场南面而坐。至康熙十八年己未,刘文宗木斋果,岁试于昆山,吊考苏、松二府生童,忽改面北而坐,亦一变局。坐号旧例,于唱名给卷时,当堂印浮票上,出场交卷时揭去,故必俟拆开折角弥封,方知编号姓名。今坐号先印卷面,给卷随即印点名册上,一望暸然,不必拆号而先知姓名矣。旧例发案时,上书所编坐号,下填姓名,其后径填姓名,不著字号,已觉太简略矣。自康熙十七年,捐纳生员始不榜明姓名,案上止列所坐字号,自各记认。至十八年己未,刘文宗岁试,发案陆续悬挂,前后名次,俱不可辨,又一变也。

童生府取,在吾生之初,已无公道。凡欲府取者,必求缙绅荐引。闻之前辈,每名价值百金,应试童生,文义虽通,茍非荐剡,府必不录。当时入泮,每县六七十名,府取不过百馀名,文理稍顺者,竭力营谋,府取入泮,直如拾芥。故当日童试不难于入泮,而独难于府取,谓之府关。自方禹修先生来守松郡,始拔真才而取额亦渐广,然每县所拔孤寒无过二三十名,而取额直多至三四百人,故府取之价,缙绅家亦自贬。方在任十四年间,自五十递减至一二十两。

本朝顺治之初,郡守考校,大概如方。惟李茂先先生守郡,力破情面,概绝竿牍,独府取略事通融。时两旁势要缙绅,每荐不过二三名,以故价亦复昂,每名增至三四十金,后此递减至二十金,以至数金。至康熙之初,入泮额减,府取照旧,故每名所值不过三四金。及捐纳例开,入泮减至大县四名,府取价值愈贱。驯至十八年己未,刘木斋宗师无不收之,府取价值每名不过一两,甚至有五六钱者,府取之滥,至此极矣。十九年庚申,户部等衙门会议科臣余□疏内一款,凡应试童生,每名纳银四两,该州县给与本生印票,赴道投卷应考,不必更由府、州、县录送,省其资斧,以济军需,是或一道,特真正孤寒,四金亦不易办耳!

赶积者,赍货随学宪所在开市。惟崇祯十三年庚辰,陜西张公凤翮督学南畿,岁试临松时最盛,古玩珍异,比户而列。是年,因试院东西房租过昂,乃约会俱开市于对河庄老桥南北街上。一家陈列,至值几千百金者。鼎革而后,兵燹之馀,日渐递衰。年来积市上,惟书铺尚多,然亦无甚价重之书。其馀不过略陈寻常应用之物,古玩绝响,亦世风之一变也,因附于此。

旧例:童生入泮,于覆试后一日,即著公服,各学师率领向文宗谒谢,行师生礼。文宗躬率新生先于试所文庙内参拜,然后各回本籍。俟发红案,发各府、州、县,择吉迎送入学,国初犹然。自顺治七八年后,新生进谒文宗毕,始令各学师率领谒庙,而文宗躬送之礼遂废。康熙而后,并学师亦不率领,诸生各从师友,或三或五,先后到庙而已。

旧例:上海县试童生附南汇所,如金山卫附于华亭之例。纳卷、命题、出榜,俱别于本县,府取入泮,总归于金山卫学。极盛时,南汇县取二三百名。崇祯八年乙亥,予姊夫罗尚暗,名士杰,南汇首名,犹仍旧也。本朝顺治二年,科试时,人惊风鹤,应县试者总计不及一、二百人,无愿属南汇者,以后仍之,此案遂废。今惟华亭仍带试金山卫学如故耳。

礼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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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礼乐者,驭世之大防,而致治之原本也。三代以降,礼乐不可问矣!孔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周季且然,况今日耶?以予所见,玉帛钟鼓之文,三四十年间,又不无变迁之异,故略举数端,以概其馀。若夫制作之大,中和之微,更非草茅管见,所敢议尔。

冠礼,古人最重。予幼闻父执行冠时,尚邀冠宾,三加元服,一如古礼。及予所见,初冠者出见亲长必拜揖,亲友见之亦必揖而称喜。余冠于顺治之初,犹习旧文也。近来三岁童子即加元服,与成人无异,不择吉日,不谒家祠,其设香案,参天地,拜父母,盛服筵宾诸礼俱废,古制荡然矣。

婚礼隆杀,以予所见,大概如常。独迎新彩轿日异。当崇祯之初,舆服止用蓝色绸,四角悬桃红彩球而已。其后用刺绣。未几而纯用红绸刺绣。又未几而用大红织绵或大红纱绸满绣。舆上装缀用大镜一面当后,或左右各一,后用数小镜缀于顶上,更觉轻便饰观。今俱用西洋圆镜,大如橘柚,杂于五彩球中,如明星煌煌,缀彩云间,华丽极矣!舆上左右,向各悬染红彩筛,不知何所取义。顺治以来,踵营中之俗,筛上各加箭三枝。今则不悬轿上,而以两人执之,夹舆而行,尤为驯雅。

丧礼不古久矣!然余幼所见,犹不尽废。凡守制而稍加礼者,三年之内,衣冠必麻,间用白布,不缉不缝,不与吉典。缙绅舆服,必以白布或麻,居家器用不用彤□。治丧之后,凡祭奠者必致胙,出谢亲友必徒步,不乘轿也。今则衰麻几废,间用白布为袍,出见宾客必加黑色外套。白舆之上,盖以雨衣。帽上惟去红缨,或用白布为顶,亦惟初丧则然。若期功之服,几置不问矣。缙绅之家,治丧不致胙。非缙绅之流,谢孝或乘肩舆,嫌其丧服,反以徒行为不雅,相习成风,恬不之怪,是风俗之变也。

祭先大典,所以致其诚也。以予所见,吾邑缙绅之家,如潘、如陆、如乔,家必立庙,设祭品,四时致祭,主人必公服,备牲牢,奏乐,子孙内外皆谒庙,自岁时以迄朔望皆然。乔氏家祠内,椅桌亦按昭穆不移易,如夫妇二人者一桌二椅相连,三人者一桌三椅相连,左右各分屏障,代不相见,虽非古礼,亦见专诚之意。其馀祭器之不他用,更可知已。诸士林之力薄者,或不能备物,要之稍知礼法者,必尽其诚。今则缙绅家不立庙,亦不备物,而寒士无论庶民,亦益无论矣。

古乐不可见,其来更久。予幼时尚闻郡庠、学宫乐器犹备。每逢春、秋丁祭,钟鼓、管籥、笙簧、琴瑟、鞉磬、祝圄之类,悉出陈列。舞则朱干、玉戚、鹭羽、鹭翿,俱令黄冠羽士服皮弁黄衣,按歌出舞,画地为佾,庶几古风。自鼎革之际,乐器失亡殆尽。顺治中,予尝入庙观祭,惟编鼓、钟磬、箫管、琴瑟之属,仅存什一。至于巨业、崇牙,无从复问,黄冠画地而舞,徒存其意,鹭羽、鹭翿,不可得见矣。庙祭如此,家乐可知。他若尊彜之属,亦俱散尽,反不如吾邑学宫尚完。然而乐器、乐舞,邑庠更不可见也。其在民间之乐,向来如常。近有西洋琴瑟之类,俱用铜丝为弦,弹之声甚淫丽。昔于江上闻边关之调,悉用胡琴朔管杂弦索而奏之,颇异时音,军中往往以此为乐,民间尚未习见也。最可异者,邑城近习,茍非缙绅官长在座,则歌儿奏技皆列坐弹唱,是虽无关于乐要,亦乐工之变局,惜未有起而正之者。

初丧殡殓,昔年虽缙绅之家,概不举乐,惟服孝日,用鼓乐耳。今则中人之产,殓时必鼓乐发炮矣。报赴乡绅,惟以知事家人出名。具呈郡县,不刊讣单也。其后以白全帖印讣单报亲友,自缙绅之丧始。数年以来,始用全幅泾县连泗纸刊刻大字,不独缙绅家行之矣。其丧中孝帖,向用连泗纸。今苏俗改用奏本白全,而吾郡尚仍旧制。恐几年之后,好事者又将效其尤耳。

前朝缙绅大老之丧,但有行状。墓志、墓表及神道碑、家传皆借手于名公钜衮,无孝子出名之行述也。行述行略之刻,自顺治中始。其初缙绅大老家间用之,其后凡属缙绅皆用。今则士流亦效之。恐日后滥觞,流及市井舆隶之温饱者,从风而靡耳。更有身后称待赠者,必其子孙列于士林,或已入仕籍而未蒙纶诰者,亲友从而颂祷之。后则概用,若为固然。今则子孙自称之矣,习焉不察,可发大笑。

婚姻六礼,贫家久不能备矣。至于纳采、问名,庶民寒陋者,亦所不免。以余所见,顺治戊子年,民间讹传朝廷将采女童入宫。城乡有女之家,婚配者纷纷,无论年齿,不择门第,朝传庚帖,晚即成婚,傧相乐工,奔趋不暇,自早至暮,数日之内,无非吉日良时,阴阳忌讳,略不讲择,然而是时婚家亦不见干犯不祥,始知选日合婚,徒多炫惑耳。至康熙壬申十一月,复然。然朝廷正选旗下女童,不及民间也。先是六月中,昌儿家信内云:晤礼部郎陆曾庵先生云:将有如汉制选侍之举。至八月而不闻,将谓中寝矣。不意十一月望后,举国若狂,然而婚嫁者因此尽削繁文,亦便民之事,故当事者不禁,亦圣人从俭之意也。

科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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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阙〕

科举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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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制:以辰戌丑未年二月八日设科会试。独崇祯十六年癸未,以流寇充斥河南,已停壬午乡试。各省计偕举子道阻难集,改至八月会试。故事:会元大概非鼎甲即馆选。惟崇祯庚辰会元杨琼芳年迈中式,不得入词林,皆会试之变局也。逮乎本朝顺治丙戌会试,一仍旧典。寻以开创之始,加恩士子。是秋,再举乡试。次年丁亥春,再举会试,又出常格之外。至九年壬辰,会元程周量可则以文体被论,不准殿试,至康熙中始复。十五年戊戌,以滇、黔新定,计偕士子,不能如期到京,诏缓一旬,于二月十八日始试初场。是时惩丁酉之役,礼闱严肃与棘闱等。四书三题,皆奉钦定,于试朝特命大臣赍至贡院,缮刻颁发,中式者四百人。次年己亥,又以海宇悉平,需材正急,秋八月,再行会试。吾里朱岵思锦,由此抡元入馆职。自十八年辛丑,会元陈铁山常夏始补外缺。其后,康熙甲辰会元沈昭子珩,丁巳会元黄礽绪俱不得登翰苑。庚戌会元宫宗衮梦仁,以冒籍被论,虽旋即辨明,而不及与殿试。及至癸丑会元韩元少菼,丙辰会元彭凝祉定求,相继取大魁而宫亦与登馆选,是亦本朝前此所未有也。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会元陆肯堂亦状元及第。钦定会场四书题目,始于顺治十五年二月,御史赵祥星题请。至康熙二十四年乙丑,礼部请仍照戊戌科例,钦定第一场题目,于试期前一日午时密封付试院,其馀考官拟出。以后顺天乡试亦然。至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八月初一日上谕:顺天题目,竟自主考出,不必请旨,试卷竟取,亦不必进呈。

从来会试分南、北、中卷。顺天府、延、保二州,盛京之奉、锦二府,山东、山西、河南、陜西为北卷;江西、浙江、福建、广东、湖广五省,江南之江宁、苏、松、常、镇、徽、宁、池、太、淮、扬十一府,广德一州为南卷;四川、广西、云南、贵州四省,江南之庐、凤、安三府,徐、滁、和三州为中卷。后因滇、黔、川、粤道梗,会试至者甚少,自康熙丙辰去中卷,止分南北。二十四年乙丑,台臣刘□题请复中卷,奉旨该部议奏。

二十七年戊辰,礼部以皇祖母太皇太后丧,请展会试期于三月初九。上念举子贫者资斧难继,命缓十日,于二月十九日初场。又从台臣陆祖修议,考试官阅卷,旧例乡场无过九月朔日,会场无过三月朔揭榜,恐内帘官草草塞责,致有遗珠之叹,特并宽期十日,务俾细心校阅,以拔真才。至于誊录所苛求细故,贴出不誊之弊,亦行禁止。除真草不完篇及题目差落以至七夫七盖七结字相同等,照旧贴出,其馀小过及犯试官名字,俱不准贴。若墨涂油污卷面甚者,禀明监临给换。

康熙庚午,顺天同考试官俱聘知县,不点中、行、评、博,从上年左都御史董纳议也。向例十五房,是科因任县知县贺勋聘而不到,内监临纠参,并春秋为一房,止十四房,从正主考王请也。

科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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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轩策士,鼎甲最贵,鼎元尤贵焉。然其间遭际亦有不同。崇祯庚辰,魏公藻德,鼎元不二年而大拜,何骤贵至是也。迨甲申都城陷,而卒为闯贼所害。是科下第举人及岁贡生俱蒙召对,称旨者数十人,并赐进士。进士亦召对,称旨者即授科道,亦变局也。癸未鼎元杨冰如廷鉴,不半载而遭国难,且罹清议,终身废弃。是科榜眼为溧阳陈百史名夏,归附本朝,不三、四由少宰而大拜,究不克终。探花宋其武之绳,亦附本朝,官不过编翰耳。即以本朝之鼎甲论,惟顺治丁亥之吕公宫由状元未几而大拜。其馀即有位列大僚者,皆未登揆席也。他若鼎元戊戌科孙扶桑承恩,辛丑鼎元马章民世俊,俱屈于短驭,不克大展,尤可惜焉。惟韩,彭二元之会状联缀,玉峰徐氏立斋元文,首中顺治己亥鼎元,伯兄健庵干学,继中康熙庚戌探花,仲兄果亭秉义,又中康熙癸丑探花。同胞兄弟,三登鼎甲,亦间世一见者耳。

康熙二十八年春,徐元文以户部尚书拜相。

殿试向于会试后三月十五日,至康熙壬戌,因驾幸奉天,五月銮回,部议九月初七日殿试,特旨改九月初一日。至初四日,传胪赐蔡升元、吴涵、彭宁求等及第,出身有差。

康熙乙丑科,三月二十日殿试,赐会元陆肯堂状元,第二名陈元龙榜眼,黄梦麟探花及第。因是科会榜前十名,皆主考官阅拟,将朱卷重誊进呈,请上亲定名次,于揭晓前一日封付贡院,同诸中式试卷,公同拆号填榜故也。上定陆肯堂为会元,御批示主考诸臣曰:朕未习时文,览其大概,此卷时文格局醇正,二场工稳,三场议论好,犹恐未妥,卿等细加斟酌。皇上之虚怀延纳盖如此。

科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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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一科,鼎甲而外,最重馆选。由庶常教习,养成宰辅之器,非泛然进士之比。前朝不由庶常,不入词林,惟崇祯末间有之,推知行取入词林者。不由词林,不入内阁,自嘉靖后间有以外官而入阁者,要知皆非常格也。是以旧制殿试后,于新进士中,妙选少年美质,学富才优者,命学士为馆师,俾教习之,课满之日,以留馆为贵,外补科道犹怏怏焉。本朝因之,始用点选。然每科得人,亦惟此为盛。第年来留馆者少,外补者多,外补科道者少,补部曹者多。康熙之初,会元如陈、如沈、如黄,俱不得馆选,惟宫以下科殿试,反始得之。庚戌而后,天子右文崇道,每选庶常,必采一时文望,故凡解元之登会榜者,必获馆选焉。然而求贤若渴之心,惟日不足,故于康熙十七年戊午,特开博学鸿儒之选,命中外大僚各举所知,无分山林朝野,在任在籍,并得应举。诏以八月会集京师,上将亲试之,后以道里辽远,事故不一,不能遽集,直至次年己未三月朔御试,取己亥进士彭孙通等五十人,分为二等,充纂修明史官,有职者照原官补翰林院侍读,无官者悉除授编修、检讨,是又扩馆选而大之矣。

康熙壬戌,以殿试改期,馆选至十月初八日始点。

从来翰林官无每年外转之例。康熙二十五年丙寅,上从部臣言,仿吏部属官及科道每年外转之例,每年掌院学士指摘四百员,会同吏部列名上请,候旨降外。自修撰而下对品外调,修撰调府同知,编修调知县及三司首领,甚而有革职者。是年,侍读高莱以不谨革职。编修冯勖等二人补布政、盐运司首领,亦翰林之变局也。至二十七年戊辰秋,奉旨停止。

科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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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会试中式者,各刻朱卷,分送亲友。旧例:本房座师在第一页上总装批语于中式名次籍贯之后,四六骈俪,连篇累牍,以后则同考官依次小批,末后两大座师批取及中字。自顺治己亥后,始革去分房名色,同考试官公阅公荐,遂无四六总评。是时,除受业师及教官而外,凡房师、座师、荐主及拜认等师,一概奉禁。会试中后,刻有大小题房稿,改称京稿,向有同门稿,汇集一房,所中窗稿选刻,至是亦禁。向有《序齿录》,汇刻同年中式姓名、字、号,并所生年、月、日、时及曾高祖考、妣、伯、叔、兄、弟、子、侄,婚娶履历,每人一页,各依年齿,编列前后,装订书本分送,时已先行禁止。于是乡会中式者,将前项履历另刊一页,装于所刻朱卷之前,别有履历一本,每人止刻字号、籍贯为一行,次列三代脚色为一行,人共二行,亦变局也。刻朱卷者,仿朱卷体,既列姓名于前,题下例无姓名,今题下复刻矣。由廪生中式者称某府、州、县学生,增称增广生,附称附学生。今廪生中者称廪膳生,非体也。

康熙己未,御史大夫魏公象枢建议,以公阅反有推委之弊,不若仍旧分房,倘有情弊,可以专责,谕旨遵行,始复旧制。乡会大主考,旧例一正一副,今会场添至四员,或更用总宪掌科参列,防范愈严矣。江南主考,向用词林,后亦间用科臣部属。至康熙戊午,用太仆少卿熊君一潇,亦是特简,而是科拔取最公,凡大有力者俱不获售,可谓不负君恩矣。副主考李公迥,刑科给事中,亦清介著望,宜放榜后,翕然服众也。是科监临属慕公天颜,乃江宁巡抚也。科条宽简,亦从来未有。凡试卷除不完及污坏最甚而外,一概差失,并不许粘贴。宿场至次日午后,犹未誊完者,亦不许抢卷,直待誊完后类收,多士德之。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正月,恭上太皇太后徽号,覃恩中外,凡牌坊、旗匾以及举、贡、监费,花红银两,前因兵兴裁减者,准照旧全给。

向来乡会朱卷,惟中式者解部,馀皆弃去,好事者各就本府、县收归,俟诸生之有志者,每卷出银二三钱购阅,其间点窜,往往有未竟,甚或不染一笔者,亦付之无可如何也。顺治辛丑,始令会试朱卷,无论中式与否,必须细阅加评。至康熙二十年辛酉乡试,以科臣建议,凡朱卷,同考官务须细加评阅,中式呈堂者明注加褒,不中者亦必分别详评,以示勉励。揭榜后除中式朱卷解部外,其落卷即令本生各自领归,倘有故误,许本生据实告部。吾友周子鹰垂卷,因同考官点窜破句,三场误誊他人作,具呈礼部题参,将同考官及收卷誊录各官降革有差,士论称快。

乡会试录,旧例放榜后,将中式姓名依次开列,下注某府州县学生,或增广,或学生,或贡监生及习某经。前开监临、提调等各职衔;次列主考及同考、弥封、对读以至巡绰、供给等职衔;次列三场四书、五经、诏诰、论表、策问题目;次列前五名一、二、三场文字。汇刻印订成本,两主考为前序,监临为后序,进呈后分给中式之家,甚盛典也。自顺治十八年辛丑停刻,至康熙八年己酉复刊。十四年乙卯,因浙抚陈东直疏请停止,节省费也。二十三年甲子,因俞科臣请,仍刊刻。及京师放榜后,物议沸腾。九月初三日,上谕九卿、詹事、科道、进士出身者,即刻赴午门外,公同磨勘顺天乡试朱卷,将不合式原中举人汪起蛟等十二名,交礼部看守。主考秦松龄、王沛思,同考官王谆等七员,著吏、礼、刑三部会讯口供。十一日启奏:徐树屏、徐树声、史麒生、汪起蛟、朱廷迪五名,革去举人。其馀七名,俱罚停科。主考二员、同考二员俱革职。其馀同考,降罚有差。奉旨:这次顺天乡试,情弊显然,严审立见。朕从宽免其严审。其文体不正、文理悖谬举人徐元文之子等,革去举人。其馀照例议处。顺天府进呈题名录。奉旨:录内第二名高曜,是何项监生。八十七名陈于荆,江南人,乃注廪膳生,明系讹误,著明白具奏。原录并发。

从来京兆乡试,同考试官,例用中、行、评、博六部主事及科甲出身知县。康熙二十六年丁卯,左都御史董纳建议,以为中、行、评、博、主事,官阶闲散,与在京监生,平日往还交好,入闱恐有情弊,主考监临,向无统属,一时难以稽察,请停其分房,专用科甲出身知县,直隶不足,转聘邻省科甲出身教官,至期督抚遴选二十员,酌量道里,俱于八月初一日至顺天,初五日同主考官同入贡院,庶无前弊,奉有谕旨遵行。至八月初一日,直抚咨取帘官齐集京师。初二日,京兆尹奏闻,皇上传九卿谕曰:往年开列京官人数较多,尚防嘱托,今外县起送二十馀人,内进士不过十馀人,而所用者十六房,外人何难揣测,逐处钻营,合照旧例,速开京官进来,朕行亲点。随于本日开进,二鼓时屏去左右,上亲自批写封固,发内阁,于初六日,中堂开拆,依单点进贡院。

康熙二十六年丁卯,江南乡试,例值上江安徽抚臣监临,安徽藩司提调,以抚臣薛斗柱内升,敕印在两江总督董公纳所,而新抚杨素蕴被命未几,场期将届,应聘内外帘官,安藩柯永升遂请总督监临,处分已定。至八月初□日,杨抚兼程而至,未往安庆抵任,先来省城。董公遂以监临事权还之,通省士子已窃议其躁而非体矣。至二十八日放榜,省城生监见中式者半属膏粱子弟,同声不平,遂于省城遍贴主考徇情受贿,相率于九月初三日先往文庙鸣钟伐鼓,跪哭棂星门外。常熟知县杨震藻,房官也,道经庙门下轿,诸生监群共殴之,碎其轿。又遇监试凤庐道杨嘉,众拥而前。杨云:吾乃外帘,不司去取,众舍之。而往正主考米汉雯署所,鼓噪肆骂。米令家丁三十馀人执械驰逐,众并惊散。米丁执十三人,缚送臬司李国亮,转发江宁府署府粮厅赵显,又发上元县收审。米复报闻监临,请具疏上闻。初四日,上元令于述统审十三人中,惟一生、一监、一武生,馀皆经过平民,详覆臬司,臬司会议欲将平民释放,安藩不可。杨抚即于初五日具疏入告,时总督董公奉命往淮上会勘河工,省中司道具文详报。董公于初六日在高家堰亦具疏题明。二十六日,督府回署,生监百馀人具呈控告,董公召入,当堂细讯颠末,云巳拜疏,诸生各回候旨。次日,即传臬司,将十三人暂释,候命下定夺。督抚章下礼部,部议请敕督臣查审具题,后遇恩赦俱免。及礼部磨勘江南朱卷,不合式者十人,各罚停会试有差。米汉雯及副主考龚章俱照不谨例革职。

江南诸生监具控督院呈词(据省报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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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虐士虐民奇惨异变事。切以乡试大典,不第朝廷名器攸关,士风视为隆替,是以圣谕谆谆,务必矢公甄别。岂意江南典试之米汉雯,垄断操觚,公行贿赂,一榜之内,富贵者十居八九,而通省孤寒,未收一二。虽蹁跹王谢,不乏奇英,而落寞穷儒,岂无特出。致十四府之生、监,激为不平之鸣,拜诉先师后,相与指摘。榜下千人拥挤,兼之风日摧残,故守吏有毁榜之报。然生未经身列,亦不敢擅置一词。至捏称打毁公署,皆因通省士子,遵奉部文,求发败卷,而米汉雯内愧于心,羞对多士,叱逐门外,士子遂而星散。岂汉雯虑物议汹汹,欲借端搪塞,陡遣虎仆数十馀人,各执铁尺短棍,邀截通衢,凡遇往来士民,即行捆绑,思以恶党冤害无辜。生尚受毒刑,靴伤耳门,棍被太阳,虽一息仅存,而遍体鳞伤,复送上元县监禁。堪怜守法士民,或垂白双亲,望禁门而惨吁;或髫年稚子,被毒刑而哀啼。始以苞苴公行而激变通省士子,继以党棍冤民而惊骇各行罢市,诚近来未有之奇变也。伏乞太宗师大老爷亲提严究,并赐拘米汉雯质审情形,按律参处。士子幸甚!百姓幸甚!

江南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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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以唐尧御宇,尚有放殛元凶;司马文章,不乏同升僻士。但豺声未振,先见为难,岂鸱性横张,斯心不昧。如今之贪贼米汉雯者,托足权门,献松寿而谬称阿舅;乞怜昏夜,拜菊丛而挤杀渊明。曩已布秽滇中,今复尘污南国。操觚颠倒,只凭此日冬烘;锁院深沈,不记当年辛苦。暗通乡故,巧为杨亿之拂衣;招揽亲知,肯学夏卿之摆袖。违煌煌之天语,藐赫赫之圣言。“阿房宫”,赋就不传;“郁轮袍”,曲中谁赏?南金已尽,确是车载斗量;隋珠靡遗,尽入奚囊木橐。赵公子海税漏缁铢,伟矣名登二十;骆员外典库渗些微,荣哉姓标六十。祖总宪、父督关,何须金雀生辉;内大成、外三寿,何必萤窗五夜。凡吾同辈,改图短担长锄,自今以始,勿复悬梁刺股。太史公之货殖,宜各究心;王安丰之持筹,仍须熟讲。若泣无媒于学径,谁怜白发盈头;空愁不寐于松窗,莫问青阳逼岁。岂是欧阳之鼓噪,当为刘ナ以讼冤。请看今日之簪花耀彩,毕是若辈之鼠目獐头。

礼部为题明事。议得总督董等疏称,江南放榜后,有生监百馀人,将榜文打破,放声叫喊,拥入主考米署内,毁碎执事等项,现获不知姓名十三人等因具题前来。查得科场条例内,如场后有等生儒,不咎学业之不精,惟恨主司之不明,无端造谤,撰构歌谣,已经严禁。今该督既称其中有无党援怀挟情弊,取具各犯确供姓名,另行具题等语,相应请敕下该督,现获十三人,并有百馀人姓名,查明严审确实,具题到日,再议可也。

礼部磨勘顺天乡试朱卷不合式者九人:屈如辰、穆宗道、王家桢、谢宗玉、路得、李安迂(以上六名罚停会试一科)。沈博、乔崇烈、何瑞明(以上三名罚停会试二科)。正主考杨大鹤、副主考王思轼及同考官兵部督捕主事赵增等,俱交吏部议处。

礼部磨勘江南乡试朱卷、墨卷,不合式者十人。四人罚停会试一科,六人罚停会试二科。正主考米汉雯、副主考龚章,俱照不谨例革职。

解元张兆鹏,系松江人,即总督仓场户部侍郎张□之子。王桢,系浙江学院王□之子。徐树本、徐树敏,俱得高中,是以不服。上元学生员赵建中,乃系辽东人,原任总督赵廷臣之孙,江南海关道赵□之子。骆鸣驺,系句容人,乃大富之子,拨入江宁府学。

科举六(录止松郡,自甲子始,就所见闻也。前此载在郡邑志可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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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天启甲子科周镳榜:

黄德麟(青)、袁熿(华)、杨汝翼(华)、吴天胤(金)、陆磐(华)、郭继周(华)、唐允谐(华)、张肯堂(华)、蔡文陛(上)、张元始(上)、章简(华)、乔之文(上)、潘衷(青)、徐天麟(上)、朱永佑(上)、俞廷谔(华)、吴佳胤(北)、计安邦(北)。

天启乙丑科华琪芳榜:

一甲:余煌、华琪芳、吴孔嘉(三名俱外郡)、唐昌世、袁熿、张肯堂、单国祚、杨汝城(五名俱松郡)。

天启丁卯科沈几榜:

主考:陈具庆。

中式:张士范、唐昌龄(青)、陈于明(华)、张元珑(上)、张安磐(府)、张玄之、王钟彦、金于山(青)、王廷贞(上)、潘垣(上北)、李淑(青北)、施沾(青北)、陶良楫(北)、宋征璧(北)。

崇祯戊辰科曹勋榜:

一甲:刘若宰、何瑞征、管绍宁。

中式:陈正中、施沾(姓李)、庄元祯、张元始、曹勋(本浙界而兼松籍)。

崇祯庚午科杨廷枢榜:

主考:姜曰广、陈演。

中式:夏廷球(府)、张世基(青)、黄征兰(上)、朱积(府)、陈子龙(青)、彭宾(华)、杨枝起(金)、张眉锡、何厚(名刚)、乔履将(上)、李待问(北)、徐期生(北)。

祟祯辛未科吴伟业榜:

一甲:陈于泰、夏曰瑚、吴伟业。

中式:吴祯(天胤)、张世基、徐天麟、杜麟征。

崇祯癸酉科桂伸榜:

主考:丁进、蒋德璟。

中式:周汝谊(上)、薛靖(华)、杨懋官(青)、单恂(华)、叶兆龙(华,本姓平)。张安恭(华)、郁汝持(华)、郑雅孙(府)、朱绍凤(上)、李愫(华)、沈泓(北)、徐行(青)、徐铭常(府)、张寿孙(华)、朱在廷(北)、王陛彦(北)、吴文胤(华,后改名培昌)。

崇祯甲戌科李青榜:

一甲:刘理顺、杨昌祚、吴国华。

中式:杨枝起、翁元益、吴文瀛、朱永佑。

崇祯丙子科章旷榜:

中式:章旷(华)、包尔庚(上)、陈于王(上)、韩文昭(上)、郑重光、钱绮(府,本姓李)、包垲(府)、袁国休(名定)、严在明(本姓徐,上海人,嘉定学)、徐缵高、朱襄孙(上)、陈玄焘、王宗熙(北)、徐世祯、奚士龙(府)、郁继垣、吴永孚(北)、叶日华(金)、莫日严(华)、徐铭敬(府)、李长苞(浙籍)、高汝量。

崇祯丁丑科吴贞启榜:

一甲:刘同升、赵士春、陈之遴。

中式:唐昌龄、陈子龙、章旷、夏允彜、袁定(原名国休)、包尔庚、奚士龙、吴培昌。

崇祯己卯科汤斯祜榜:

中式:张若羲(青)、诸舜发(府)、沈龙(华)、陈正容、徐丙晋(华)、吴钦章(府)、唐汝玫(上)、张所珍(北)、顾其言(金)、徐洊承(华)、沈士英(府)、钱世贵(青)、钱嘉泰(青)、秦宜弘(青)。

崇祯庚辰科杨琼芳榜:

一甲:魏藻德、葛世振、高尔俨。

中式:单恂、钱绮、吴永孚、钱世贵、顾其言。

崇祯壬午科卢象观榜:

中式:陆庆衍、陆亮辅、张翂之、陆庆臻、陆庆绍、许启源、袁国梓、宋之兰、张黼、朱在镐(北)、徐孚远(北)。

崇祯癸未科陈名夏榜:

一甲:杨廷鉴、陈名夏、宋之绳。

中式:张若羲、沈士英、李待问、徐丙晋、陆亮辅、郁汝持、陆庆衍、王宗熙、宋征璧、张翂之、朱积、沈泓、沈龙。

本朝顺治乙酉科张九征榜:

主考:成克巩。

中式:李延榘、张安茂、宋征舆、徐鼎、曹垂灿、周茂源。

顺治丙戌科李奭棠榜:

主考:冯铨。

一甲:傅以渐、吕缵祖、李奭棠。

中式:阙。

顺治丙戌秋复行乡试范龙榜:

中式:何铿、姚腾芳、顾镛(后改名大申)、曹尔堪(浙籍)。

顺治丁亥复行会试李人龙榜:

正主考:冯铨。副主考:宋维(名权)。

一甲:吕宫、程芳朝、蒋超。

中式:张安茂、诸舜发、徐鼎、宋征舆、曹垂灿。

顺治戊子科袁大文榜:

主考:梁清宽。

中式:王广心、姚世曙、许缵曾、陆振芳、施维翰、王日藻、田茂遇、郭藩(本姓袁,后改名袁璇)、胡复诚。

顺治己丑科左敬祖榜:

主考:范文程、洪承畴、王文煃、宋权。

一甲:刘子壮、熊伯龙、张天植。

中式:许缵曾、何铿、王广心、周茂源、陆振芳、朱绍凤、袁国梓。

顺治辛卯科袁孟义榜:

大主考:黄机。副主考:高珩。

中式:沈荃、张有光、陆梦蛟(姓高)、王之明(姓程)、章本练(后改名霖)、陆鸣珂、徐士吉、朱锦、张郴、方文席(北)、陶𢙿、陆广(俱浙籍)、沈珣、杨应标(浙籍)、张锡怿。

顺治壬辰科程可则榜:

大主考:胡统虞。副主考:成克巩。

一甲:邹忠漪、张永祺、沈荃。

中式:李愫、沈荃、许启源、徐士吉、李廷榘、顾大申(原名镛)、施维翰、曹尔堪。

顺治甲午科朱朝桂榜:

大主考:姜元衡。副主考:马烨曾。

中式:单颙、蔡文炳、张渊懿(北)、董含、潘尧彩、宋祖年、顾昌时、夏长泰、冯善世(上二名北)。

顺治乙未科秦鉽榜:

大主考:金之俊。副主考:胡兆龙。

一甲:史大成、戴王纶、秦鉽。

中式:陆鸣珂、王之明、王日藻、夏长泰、张有光、章霖、潘尧彩、张云孙、张锡怿。

顺治丁酉科蒋钦宸榜:

大主考:方犹。副主考:钱开宗。

中式:何炳、黄枢、周官、王又汧、莫春芳、叶映榴、唐子瞻(姓赵)、李枢、张士绅、张一鹄、陆篪(上三名俱北、)张陈鼎(浙籍)。

顺治戊戌科张贞生榜:

大主考:傅以渐。副主考:李霨。

一甲:孙承恩、孙一致、吴国对。

中式:陆梦蛟、张一鹄、沈珣。

顺治己亥科复行会试朱锦榜:

大主考:刘正中。副主考:卫周祚。

一甲:陆元文(姓徐)、华亦祥、叶芳霭。

中式:朱锦、陆篪。

顺治庚子科申オ榜:

大主考:谭篆。副主考:谌名臣。

中式:董俞(金)、朱忄詹(姓王)、诸嗣郢(青)、朱廷献(上)、宋庆远(府)、朱玉(青,昆山人)。

顺治辛丑科陈常夏榜:

大主考:卫周祚。副主考:成克巩。

一甲:马世俊、李仙根、吴光。

中式:叶映榴、董含、王又汧、唐子瞻、诸嗣郢、宋庆远。

康熙癸卯科马晋锡榜:

大主考:王勖(编修)。副主考:王日高(工部给事)。

中式:王顼龄、张喆、吴元龙(北)、程文彜、张世绶(北)、朱衮(浙籍)。

康熙甲辰科沈珩榜:

一甲:严我斯、李元振、秦宏。

中式:吴元龙、程文彜。

康熙丙午科储方庆榜:

中式:金维宁、钱芳标(北)。

康熙丁未科黄礽绪榜:

一甲:缪彤、张玉裁、董讷。

中式:阙。康熙己酉科牛奎渚榜:

中式:王元臣(青)、程化龙、黄云企、张集、顾昌祚、沈蕖(俱北)。

康熙庚戌科宫梦仁榜:

一甲:蔡启傅、孙在丰、徐干学。

中式:黄云企、王元臣、程化龙。

康熙壬子科陆舆榜:

主考:沈允范。

中式:张守、张起胤(本姓顾,后改名启祚。)何绥来(姓焦)、范勰、金然(本姓周,北)、龚尔美(姓周)、唐子锵(北)、钱芳模、王鸿绪(原名度心)。

康熙癸丑科韩菼榜:

一甲:韩菼、王鸿绪、徐秉义。

中式:王鸿绪。

康熙乙卯科施震铨榜:

中式:杨瑄、沈藻、张翼(北)、高层云(北)、闵玮(北)、彭开祐(北)、张士𬭎(浙)、沈业。

康熙丙辰科彭定求榜:

一甲:彭定求、胡会恩、翁叔元。

中式:杨瑄、张启祚(姓顾)、王顼龄、范勰、张集、高层云、唐子锵、朱衮、彭开祐。

康熙丁巳科潘麒生榜:

主考:赵士麟。

中式:艾汝成、陈琰、沈宗叙、陆祖修、宋志梁、何康锡、胡昆、王九龄(是科特试,现年到监生员,不得与试)

康熙戊午科宋衡榜:

大主考:熊一潇。副主考:李迥。

中式:陆燧、陈嘉璧、王师旦、曹泰曾、杨继祖、金甫(本姓钱,北)、沈宗敬、董德其。

康熙己未科马教思榜:

主考:冯溥、宋德宜、杨雍建、叶芳霭。

一甲:归允肃、孙卓、茆荐馨。

中式:金甫、朱廷献、王师旦、陆祖修。

康熙辛酉科胡任舆榜:

主考:朱彜尊。

中式:冯瑞(府)、戚懿(金)、姚弘绪(娄)、路垓(北)、徐宾(北)、曹国维(北)、张映璧(浙籍)。

康熙壬戌科金德嘉榜:

大主考:黄机。副主考:张英。

一甲:蔡升元、吴涵、彭宁求。

中式:曹国维、金然、宋志梁、王九龄、王喆生。

康熙甲子科潘宗洛榜:

中式:张渊、戴有祺、李登瀛、高曜、施是培、姚钊(上三名北)。

康熙乙丑科陆肯堂榜:

主考:张士甄、王鸿绪、孙在丰、董讷。

一甲:陆肯堂、陈元龙、黄梦麟。

中式:冯瑞、沈藻、高曜、李登瀛。

康熙丁卯科张兆鹏榜:

大主考:米汉雯。副主考:龚章。

中式:张兆鹏(华)、张永申(上)、潘轶美、王桢、吴元诒、王原、张王奭(北,本姓王)。

康熙戊辰科范光阳榜:

主考:王熙、徐干学、成其范、郑重。

一甲:沈廷文、查嗣韩、张豫章。

中式:沈宗敬、王原、王奭、张豫章(名翼)、徐宾。

康熙庚午科刘辉祖榜:

主考:王尹方。副主考:裴衮。

中式:王镐(上)、聂恒(府)、刘贞吉(上)、张德纯(青)、姜遴(北)。

康熙辛未科张瑗榜:

主考:张玉书、陈廷敬、李光地、王士祯。

一甲:戴有祺、吴昞、黄叔琳。

中式:姜遴、吴昞、陶尔オ、姚弘绪、王桢。

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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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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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制作,无一定之法。通变随乎时,废兴因乎势,虽圣人不能使千百年无更易之制矣。特善变者,转弊而为利;不善变者,无益而滋害。原其兴革之心,无非为国为民,及其变更之后,遂分世升世降,斯亦气数使然,若非人力所能为也。谨略举其概,笔而录之,大者可以觇世运,小者可以观士风,庶使后之览者,得以考也。

华亭水次仓在西郊跨塘桥之内,秀州塘之南,土旷水深,以便漕船停泊交运也。其初不过环以水垣,内列仓宇公廨,以便积贮官司暂憩而已。崇祯之初,谷城方禹修先生来守吾郡,虑其地近泖滨,盗贼出没不时,冬春贮米,防御难周,乃与缙绅士大夫谋筑城以卫之。爰即其地,浚濠启土,环筑瓷砖,建四门以通出入,分街道以便往来,引水贯城,架梁度水,监临督护,廨字森列,虽斗大一城,人烟辐辏,居然有金汤之势。本朝因之。后分娄县,以城中河为界,北属华而南属娄。每值贮米,提标娄员防汛,至今赖之。董其役者,为吾邑陈仲台于阶,时为凤司博士,相国徐文定公之甥也,才多知巧,与方守为忘形交,其委托专任,其册籍尚存。数年前,仲台嗣君子式、子正持来,予曾见之,今不复可考矣。

府、县城隍之神,向故各有庙貌,以司香火,然亦重门复道,殿宇轩举,备堂皇之制而已。自崇祯之初,府城隍前启台门,后营寝殿,壮丽特甚;而吾邑县城隍庙亦于仪门上建楼,以备演剧,中堂后扩地,以造寝宫,称并美焉。盖自殿以前,规模不逮府庙,而后寝之制较胜,亦地势使然耳。自是以后,村镇社庙,楼门寝殿,亦纷纷并建,总不若府、县城隍之规模弘远也。

阁老坊在县治之南,为相国徐文定公讳光启所建也,成于崇祯辛巳之秋,工费甚繁。予初见其立柱时,每柱基下先掘地方丈,布木桩数十,并于高木悬大石以下桩,桩与坎内土齐,铺以方石,而后立柱于上。柱之立也,先于架上横亘大木作盘车象,施大絙以垂,下缚于石柱,用数十人作气以盘之,絙渐短而柱渐升,俄而直立,复用二大石斗笋,合抱于柱底,用压石兽于其上,故顶盖纷叠而下不动摇,亦石工之巧也。以后吾郡名公钜卿不乏,旋逢鼎革,而建坊者罕见矣。

江南旧为陪京,原设五府、六部、大小九卿、科道,一如北京之制。以后官虽量裁佐贰,然衙门如故。惟都察院有操江都御史,则管上下两江地方民事,其馀非奉钦差者,则与地方无与也。故明季好讼之民至操江而止,无总督及布、按两司也。顺治二年乙酉夏,大兵下金陵,改南京为江南行省,始设布、按二司。豫王凯还,命大学士洪公承畴总抚江南,驻扎江南省城,总理文武兵饷,总督之任,自此始矣。以后马公国柱继任,总督江南、江西、山东三省,既而河南、山东亦设总督,江督所辖惟二省而已。康熙四年,麻公勒吉来任,统辖犹如故也。至十二年癸丑,每省各设总督,至今因之。总督之衔,不大远于巡抚,然而事权极重,敕令巡抚、提督,并听节制,文臣六品而下,武臣四品而下,皆得便宜行事,庶几古节度使之风矣。

吴中带江滨海,赋甲天下,最称重地,然前朝未闻有武臣提督也。相传嘉靖中,因倭乱设总兵于镇江京口,后移驻吴淞海口已耳。自顺治二年,大兵定江南,始设提督。时奉旨张天禄著授都督同知,充总兵官,提督徽、宁、池、太军务;吴胜兆著授郡都督同知,提督苏、松、常、镇军务。如吾松虽有李总戎成栋,亦止以都督佥事驻扎吴淞,时至松城而已。自李帅调征闽、广,吴、张相继来松,吾郡始有提督。然至马惟善逢知,亦止辖四府,时驻吴淞,亦不专在松城也。十六年己亥,崇明水师总兵官梁公化凤破海宗于江上,遂解金陵之围,克复镇江等府、州、县,朝廷嘉其功,遂以梁代马,提督江南全省,仍驻防松江,遂为定制。康熙辛亥七月,化凤以疾卒于官。继任王公之鼎、杨公捷,统辖驻防如故。十三年甲寅,因楚中告警,徽、宁、安、池震动,提督驻扎海滨,鞭长难及,因分上下两江,各设提督云。

江南故为南京直隶卫、府、州、县,自顺治二年改为行省,于是始设布、按三员,然亦仍前朝行省之制,布政使二员,左右并建,按察使则惟一员,俱驻省城。顺治季年,因苏、松赋重,特分江宁及苏、松、常、镇五府属右藩,而驻扎于苏州;左藩则辖安徽等九府,徐、和、滁、广四州,驻扎省城。至康熙六年丁未,尽裁天下右藩,独于江南添设江苏布政使,照旧驻苏,而按察司亦添一员分辖安徽等府,驻扎安庆,于是上江下江,名虽一省,几同贰省矣。

上海仓,旧在小南门之外,面东启门,当浦水薛家港口,以漕船泊浦,便于交兑转运也。方广百馀步,外周土垣,内列仓禀,中设公廨,以备官司临视,规制亦略具焉。崇祯十三年庚辰,邑宰章茂暗光岳,因而修葺之,周垣覆瓦,门建重楼,雉堞森然,殊有仓城之象,中添公廨一所,以为监司督兑憩息之所,尤为轮奂。未几鼎革,贮米运漕,犹存旧制。至顺治十年癸巳九月,海寇入浦,直至闵行镇,大掠而去。时汝南阎康、侯绍庆正宰吾邑,虑征漕贮仓,万一海宗复入,则贻误不小,因申请各台,迁仓入城,相度东南隙地,遂即杜氏废宅而建仓焉。以其地近旧仓,去浦不远,运米出入亦易,而在城内水关之口,堤防尤便耳。仓宇凡数百间,重门公廨,虽稍逊于旧,乃越两月而毕具,公私俱赖,亦称能吏矣。

松江之有娄县,自顺治十三年始也。按旧志,自元以前为华亭县,属嘉兴府。元始建淞江府,而分府北一带立上海县。明初,以郡多水灾,因于淞字去水而纵松,称松江府。又分上海之西,立青浦县,以后废而复建于嘉靖之间。吾生之初,松府惟华、上、青三县而已。钱粮土地,华为最,上次之,青又次之。即有公事,则华任十之五,上任十之三,青任十之二,百有馀年,莫之易矣。顺治十年,河间李茂先正华来守吾郡,以松属积逋多而役繁重,华亭尤甚,乃议将华亭中分为二县。十二年,请于各台,时巡抚大中丞张公中元素重李廉能,遂允其议,具疏上闻,得邀谕旨。分华之西半为娄县。县初寄治于西仓城,后因遇公事入城,往还道远,遂买府后朱太史第而立县治焉。然而狱囚、仓库,尚附华邑,学宫亦未鼎建,诸事犹多草创云。

苏州赋甲天下,府治门无丽谯。惟松江之丽谯最为巍焕,下筑台基,上建危楼五楹,楼上横匾曰谯楼,楼前竖匾曰松江府,匾旁立冕服木人二,相传于其中设大鼓,司更漏,规模极为弘敞。崇祯十七年五月,以弘光帝讳,改松为嵩,因易匾额,重加修葺。次年八月,大兵下松城,府前一带直及西郊街市俱毁,谯楼亦废于火,守臣即台基盖屋,而立匾于门上焉。至顺治十五年,辽左祖公永勋,以任子来守松,谋复旧观,不支公帑,不扰民间,惟令呈禀者计纸输砖,自三至五不等,所费人不过分文,松俗多好事者,每朝总计之,千百立具。又取本府赎锾及属县官助工银,遣幕僚采办木料于上江,用作台下栋宇,而台上重楼,则买故尚书张公第后楼改建之,砌新砖于旧筑之外,施新楼于旧楼之基,东西较旧,虽量节一间,然而绣闼雕甍,翚飞矢棘,南轩北牖,外绕花阑,工巧较精于昔矣。谯楼横匾,照旧安设,而楼前竖匾,仍移楼下,门上规制,稍远于旧,而楼前明旷,可以登眺,上架鼍豉,用司更漏,为一郡之壮观焉。谯楼上下二匾,皆周公远裕度所书。公远即学宪莱峰思兼孙也,笔法遒劲。

前朝吴中抚院,原辖应天、苏、松、常、镇五府,而衙门驻扎于苏府学宫之西北,体制规模,极为弘敞。顺治初年,苏城初下,抚院公廨,毁于兵火。时以河南总戎土公国宝改大中丞,首来抚吴,乃暂驻节于故相国申文定公旧第。顺治八年辛卯,春,予适吴门,道经抚院故址,犹一望瓦砾也。次年,土公被参自经,周公国佐继任,不欲居申相第,复即抚院旧址,鼎建廨宇,重门复道,前堂后寝,绵亘几百馀亩,楼观台榭,以备宴游;库厩仓廪,以储峙粮。宾有公馆,吏有直庐,列戟当门,高牙外拥。康熙之初,兼统淮扬,俨然江南半壁之屏翰矣。

前朝文宗,每逢科试,则在句容吊考。逢岁试,则按临各府。自万历四十一年癸丑,分南直学院为二:上江辖八府、三州,应、安、徽、宁、池、太、庐、凤及滁、和、广德是也;下江辖六府,一州,苏、松、常、镇、淮、扬及徐州是也。于是上江仍以句容为驻扎之所;下江建书院于江阴为驻扎之所。而科试吊考,岁试按临则仍旧焉。玉峰之有旧院,向为学使者按苏时岁试之地,且以介在苏、松之间,间或吊考松江,亦两便故也。会逢鼎革,书院圮废。顺治乙酉冬,江阴未下,学使陈公昌言于常府吊考苏、松以后按苏、则驻节于苏州府学,地更宽敞,为尤便焉。十二年乙未,奉旨改学院为学道,以山西张公能麟督学三吴。因府学在抚院之前,鼓角发炮,体统不便,爰即玉峰书院旧址而重建焉。取材于苏、松,协济各属助工。越二载而落成,前堂后寝,一如江阴之制,文场号房,亦俱瓦盖,特下未铺砖,内衙稍狭耳。自是以后,即有奏销、减额之令,苏、松应试生童无几,即逢岁试,竟于玉峰吊考,而按松之例废矣。康熙十八年己未,总宪魏公象枢条奏学政内一款:凡学臣岁试,必须逐府按临,不得任意吊考,致士子跋涉间关,告病者远赴临验。独松江之馆坍毁,有司议修,工费难办,乃详请抚院移咨部院而止,仍于昆山玉峰书院吊考云。

前朝旧制:学臣提督学政,南北两畿,各差御史一员,其他行省,则于布、按两司中特差佐贰一员,并给敕印关防,专一提督。凡关学政,抚、按各衙门不得参预中制,重事权也。南直隶幅员几二千里,三年中,岁科不能周匝,子衿往往有终身未经岁试者,而童子进取之期亦旷,大非鼓励作人之意。万历中,邑绅姚永济通所先生居礼垣,疏请分南畿学臣,上下江各设一员,于是三年两试,士知儆励,入泮者亦易。本朝因之,江南虽改行省,提督则仍差御史。至顺治十年癸巳,上以台臣为耳目之官,不应出使,除巡盐照旧钦差外,他如提学、巡按、巡漕、巡屯、茶马各差御史,尽皆撤回。京畿及江南督学则差翰林院侍读,仍异各省也。阅二年,乙未,谕者谓行省不宜与京畿同,始命上下两江,俱改学道。江南之学道,上江自李公来泰始,下江自张公能麟始。康熙改元,复裁江南学道一员。自是以后,提督通省学政,以佥宪为之,与各省一例矣。

御史之出差,自前朝已然,如两畿提学,京省代巡,两淮、两浙、河东、长芦之盐课,四川、陜西之茶马,河南、江北之巡屯,上下江之巡江,淮上之巡漕,其职不一,要以皇华衔命,察吏风闻,霜威特重焉。本朝因之,其始代巡不得其人,长吏无所顾忌,士民重足而立。世祖章皇帝洞悉其弊,极重巡方之权,首惩代巡之不职者,立置大法,革去巡书、承差,以清本衙门之蠹,禁带主文记室,以端文职官之方。敕内开载:在外总督、巡抚、提督、总兵等官,如有蒙蔽专权,擅作威福及纵兵害民,纵贼害良等事,许巡方御史不时纠劾,则下此不待言矣。时江南正当法敝纪弛之日,而瑞寰秦公世祯奉命巡方,首劾监司之最不职者,继之参总戎,既而参巡抚。抚臣土公国宝留心地方,兴利除害,无他大过,只以宽于察吏,驯至纵奸,遂蒙严旨,投缳自尽。他如衙蠹之蟠踞而挟持官府,地棍之刁讼而鱼肉善良者,往往访惩诛死,半壁为之肃清。顺治十年癸巳,上虑台谏空虚,撤回各差,御史巡方遂废。越二年,乙未,复差。至十八年辛丑,凡御史一概停差,惟巡盐向来独留。近来盐使亦禁出巡,专驻省会,殆与运使无异。其他御史,至今尚未有出差者。

道臣之职不一,其出驻外府、州、县者,一曰分巡,一曰分守,皆以布、按二司佐贰为之。当未设抚、按之时,道臣得专举劾之权。分巡即如代巡,分守即如巡抚也。迨既设抚、按,则道权遂轻,然而总辖文武,兼统军民,依然宪台之体。南北两京无布、按,则借员于他省,故衔称钦差整饬某府等处地方兵备兼理粮储,某省提刑按察使司,或副使佥事,或布政使司参政、参议,与京差等。其后因事添设,一省增至数人,合巡、守二道计之,几于每府一员,不无太冗。国初因之。至康熙六年丁未,裁汰各道,凡非省会要地及事权职专之所,共裁道臣一百八员。其后稍稍渐复,然已非昔日之旧制矣。即如苏、松、常、镇四府,其初有二道:一驻太仓州,一驻江阴县,而驻虞山之督粮道不与焉。今两道衙门俱废,而并苏、松、常三府为一道,驻扎苏州,亦可以见道员之省也。康熙二十一年,抚院余公国柱奉旨议裁道员,又裁去苏、松、常道而并于虞山之督粮道,移驻苏州。

松江府佐,旧制五员:曰海防、曰督漕,丞也;曰水利、曰粮捕,丞也;曰理刑、推官,位班五员之末,然为各上台耳目之官。按院出巡,必先委推官一员查察钱谷、刑名于所属州县,一如上台出巡体,以故按君统辖之地,皆禀奉之。如本府司理最称权要,其胥吏、舆台骄踞加于绅士,小民畏之如虺如蜮,彼视府吏蔑如,各厅无论矣。顺治四、五年间,裁去督漕、水利,理刑之权愈重。九、十年间,先复水利。康熙四、五年间,又复督漕。重见五厅之制矣。六年丁未,尽裁天下理刑,积年衙蠹,俱为怨家告讦,奔窜四散,至今永废。郡守领官,向有经历、知事、照磨、检校,今检校亦汰。

前朝儒学,府教授一员,训导四员,县教谕一员,训导二员。国初因之。至顺治五、六年间,府学裁训导二,县学裁训导一。康熙初,尽裁天下训导,每学惟留教职一员。十五年丙辰,因学贡铨选壅塞,不论府、州、县学,各添训导一员。又以军兴费繁,俸薪难办,令正佐共食一官之俸而兼视其事云。

松江守御,前朝止设千户一员,统兵有限。盖以内地承平,不须武卫,聊备狱囚、仓库、司城门之启闭而已。本朝初,驻总兵官,继之以提督,而标官遂众,提标额兵五千,分配前、后、左、右、中五营。又设城守营兵一千,各统以游击、守、把,共计六营,而提督亲兵之戎旗营不与焉,俨然重镇矣。上海向承倭乱之后,留兵独多。吾生之初,宁谧日久,裁定额兵,尚有三百馀名。然惟统之以哨官,官皆札委,衔不过千、把总,设公廨于城隍庙东之李公祠内,遇霜降及上台按临,例应阅操,则各兵集演武场听操,若令长及哨官新任,则邑宰与哨官共临阅焉。然而日饷每名不过银二分,兵皆土著,或习工技,或负贩贸易,与市井小民无异。崇祯之末,又添水营,哨船数只,水哨官一员。自鼎革以后,间以参将、游击统各兵分驻,因而裁去土兵,仅存数十名,以备仓库、城门之守,谓之城守营。迨顺治十年,海宗入犯,直至闵行,人心惴惴,当事者谓城守单弱,议拨抚标参将一员,统兵一千,长驻上海,谓之黄浦营,而建牙于学东之南察院。十七年庚子,大司马苏公讷海奉诏巡阅,请调崇明水师二千名,副总兵一员移驻上海,建牙于虹桥南艾方伯故第,几与郡城等矣。康熙七年戊申,邑绅张青周宸为夏官郎,疏请裁归崇明,而于提标量拨汛兵防守,驻于城隍庙西之驿馆,即今所称松江分府,为海防驻扎之地也。十三年甲寅,以方隅多故,复移吴淞副将一员于上海,亦谓之黄浦营,而驻于北门褚氏之民舍焉。十七年戊午,副将王虎山陛(升)去,复于提标拨守备一员为黄浦营,而仍驻南察院云。

川沙滨海而城,向设把总一员,额兵四、五百名,北连宝山,南达南汇,与青村、柘林诸堡,并隶金山卫参将。自顺治十七年,江上之警。次年庚子,上命兵部尚书苏公讷海等相度沿海机宜,乃议于镇江京口设镇海大将军一员,松江设川沙参将一员,罢宝山城守兵而并于川沙,共一千名,建牙于南城故乔宪副第,而以旧总司为中军守备所,与金山卫参将,分辖松江沿海,自南汇以北隶川沙,以南隶金山。时苏州添设宁海将军,驻扎于娄门海宁陈相国之拙政园内。康熙甲辰,撒(撤)回将军,园改苏、松、常道,后复归陈相公子,旋卖于王额驸永宁。永宁为平西王吴三桂婿。康熙癸丑冬,吴三桂反,额驸已没,第入于官。十七年戊午,苏、松、常道祖公泽深,输价于官,复买为驻扎之公廨焉。

吾郡府学明伦堂后,旧有尊经阁,予犹及见。崇祯之季,阁虽稍残,而巍然雄峙也。后遭兵燹,竟致坍毁,明伦堂亦废。顺治初,廖公文元守松,重建明伦堂,不三载而毁于飓风。顺治十二年乙未,太守李茂先正华以听讼,罚庠生唐廷球宝言鼎建,共费八百馀金,规制不甚弘丽,至今因之。堂额旧为朱徽国文公手书,笔法端凝雄壮,不知何往。今所悬者,宝言愤其费多,不复更求名笔,肆意挥成,殊无古意矣。文庙之红墙衖西为志道、据德、依仁、游艺四斋,皆训导公廨也。今亦俱废。

上海县学文庙,西北有训导斋、有射圃,东南有文昌祠,今俱废。尊经阁自有藏书数十部,自鼎革后,散失无存。顺治中,学博高雨吉遇重修尊经阁,迎文昌像供于阁上,而移藏书旧橱于侧,至今因之。

松郡向有公馆三,以为上台巡行驻扎之所。府东东察院,规模最为壮丽,大抵抚、按及文宗诸院驻焉。华亭县南南察院,体制同而宏壮稍差,大抵各道及监兑诸部差查盘、理刑驻焉。城东南隅新察院,则商灶所建,以为盐运司分巡之所,崇祯以前未有也。顺治季年,南院犹称完备,府试生童于此,与东无异也。今已废为瓦砾之场。东察院自按差裁后,文宗因奏销减额,生童寥落,不复巡试,数年之中,日就坍毁,不堪驻足。康熙十八年己未,学臣因总宪条奏,岁、科必逐府按临,檄行盖厂,有司议葺,物力难办而止。第恐失今不修,将来亦必为平地,旧制不可问矣。余于康熙乙丑入郡,固已为平地久矣。

闻东察院东尚有公馆,云是东理刑厅。盖司理嫌本衙门湫溢,仅可为私第,而别营此厅为听断之所。今惟荒址一邱,门前外屏仅存,一望旷然,故迹宁可问哉!

海邑县治,内衙前后堂,旧有界河横亘,上有石梁,规制甚壮。崇祯甲戌,刘念先潜来令吾邑,填土筑室,遂失旧观。大堂后有穿堂,康熙中,陈令君之佐解任时拆去,迄今未建。大门外石狮,则陈令君自北察院移来,旧所无也。

沿浦自吴淞海口而入,率浒筑土墩,高方数丈,上匝土墙,内盖小房,谓之寨台,前此无之。自顺治十年,海寇入犯,因而签役建筑,并于浦之近邑入郡一面,约计数里,择要害处,筑台拨兵防守。浦滨两岸,大小水口,俱造桥梁,通马步。凡遇寇至,则守御官兵,夹岸堵截。十二年己未,闵行之捷,不无得力于此。然建立之初,台有卒,哨有巡,人心犹知警备。迨日久懈弛,登陴无卒,台上墙屋俱废,甚者或溃于水,或宅于草,徒弃良田,空劳民力而已。其后更有架木为台,九里一建,置鼓其上,一闻寇警,鼓声相应,以便官兵援捕,则官塘要路,在在有之,不但沿浦也。然法非不良,今亦或毁或废,徒为具文,宁独一寨台为然哉!

太平庵在裕伯题桥之北,百曲之西,向止结庐一间。有陈和尚者,土人也,栖息于此,苦行焚修,忽于顺治七年庚寅,若有所凭依,言辄验,群往叩之。病者求治,随取座间灰土之属与之,辄有效,远近翕然向风,进香皈信者,绎络而至。一岁之中,径为之开,庵亦鼎建,重轩匝宇,宛若名园,丹碧涂金,拟于古刹。逐末者辐辏而集左右,遂成市肆,肩摩毂击,昼夜不停,旅次留宾,舳舻数里,江南海外,奔趋恐后。抚院土公,虑有他故,檄迁和尚于苏之北寺,越三载而示寂,庵亦遂衰。今益寥落矣。

万安桥在朱泾镇,当苕、霅诸溪由浦入海之冲,水势最为汹涌。镇中人烟万井,商贾辐辏,往来济渡,舟楫颇艰。崇祯之初,谷城方禹修相国来守吾郡,设法输助,构石为梁,极称雄壮。顺治初,桥有倾侧之势,忽逢异人,自言力能挽正,遂募麻絙数条,克期于某日某时,候东北风起,以絙缠桥,召集多人,向南挽之,届期观者如堵,须臾东北风果起,遂如其法,鸣锣作气,顷刻而桥正,其人不取酬而去,众共异之。越数年,一夕暴风骤雨,桥竟砉然而崩。后有僧募资重建,略移北首,基址甫定,而工用不继,迄今告成无期。甲寅春、冬,余曾两经其地,积石填塘,工作犹未兴也。镇之东市,向闻有洪武中富人沈万三之卧床,今为佛座。予时往观,座高六、七级,上周以雕栏,内施以窗桶,质皆彤镂,顶如佛殿体制,斗拱架叠,盘旋以上,渐锐而结,世俗所谓螺顶也。闻之昔年,漆色最古,如断纹古琴,所以为贵。今则丹雘焕然,不复辨其为古器矣。然看来或本是佛座,乃沈所施耳,未必是卧床也。

松城西南数里,有北钱村,相传为吴越王分封子弟于此。以北钱别之者,因其南亦有村也。今居民寥落,当年邸第,不可问矣,大半废为邱墓。有石桥当道而峙,下俱垦田,绝无池影,惟桥北有多坟,想造坟时,从此收水口而入,以桥锁之,今已湮为平地故也。桥下镌:成化五年里人张辅等鼎建。此张辅必非英国,计其年不过二百五十耳,然而沧桑已不可辨,况远而千百年哉!乃今之造坟者,为千百年不朽计,争执风水,不遗馀力,吾恐数百年后,谁复辨其故迹耶?可发猛省。

崇福庵,俗名三官堂,在十七保七团大护塘之内,为滨海乔氏发源之所。庵建于元,一修于嘉靖之初,先大夫东瀛公书其事于碑而立于门左,再修于万历之初,张方伯七泽先生记其碑而立于门右,虽非古制,由来久矣。每当春初,兹庵香火,千里走集。自朝至暮,舟楫络绎不绝,香舶所停,舳舻相接者三、四里。崇祯辛未,予初入小学,从师游观,近庵有街市,摩肩挥汗,炉烟闻于里外,犹甚盛也。自乔氏既衰,少年子弟,轻薄无赖,至春日以游荡为事,三五成群,环观进香妇女,遇少艾者,甚至循途踪迹,偶语戏谈,远近惩之,遂罕至焉。鼎革后,日益衰落,二十年来,寂无一人,而庙貌亦日圮矣。庵后高阁,下临八灶港,东可以眺海塘,诸烽堠累累可数,上供三茅真君,左文昌,右真武,颇足壮观。康熙十九年春,为乔氏子拆去,馀亦剥蚀仅存,恐再经一、二十年后,莫为修理,必将废为瓦砾之场矣。东北有庵,在护塘下者曰小普陀,其初香火亦盛,凡至崇福者必到焉。今庵已荒废,惟正殿仅存,巍然为鲁灵光尔。至康熙甲子,里人龙九上等倡募修葺,今复旧观,惟崇福庵仍旧废。

松江西门外市西尽处,有南北桥石梁跨秀州塘,曰跨塘桥。潮汐最急,舟行遇逆水,数十篙师不能挽一舟而过,水洞三环,高可通巨舰,漕船当水涨亦出入无碍也。南北两岸,更楼当其上,列栅以司启闭,规制颇壮。康熙十九年庚申坍毁,土人改木架梁。鼎新旧制,尚未有日。至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得重造成功。

崇明县旧隶苏之太仓州,为苏、松沿海外屏,然在前朝,素无重兵。本朝定鼎后,因海寇出没不时,特设水师营总兵等官,额标兵六千。康熙十三年甲寅,起原任浙江总督刘公兆麟为帅,以官阶既贵,改陛总兵为提督,而标兵如故。至二十三年甲子,以台湾荡平,海氛尽熄,户部酌议节饷,疏请裁减,崇明营水师乃裁去三千,存兵三千,仍设总兵官统辖,提督撤回。

提督学政,各省向设司道官。江南在国初,虽因旧京之制,与北直隶并差御史,从未改翰林。至顺治十二年乙未,上下两江,俱改学道,与各省一例矣。康熙二十三年冬,山西道御史郡绅张集题奏:学臣文运攸关,必得年富力强,才华俊杰之员,方能考拔得才,不宜专用资俸深满部郎道守陛补。奉旨:直省提学,必得品行素优,才学兼长者,方能称职,应不拘定例,将内外各衙门由进士出身官员作何选择铨补,著九卿科道会议具奏。于是江南已铨赵随,改用翰林院侍讲李振裕;浙江已铨毕忠吉,改用右春坊右赞善兼检讨王,各以本衙提督学政与直隶学臣一体,而各省仍用佥事如故。

五方贤圣神,不知始于何代,亦不悉其氏族爵里。或云通称福德五圣,固上界贵神,明太祖悯阵亡战士,因五人为伍之义,俾得庙食一方,遂假托五圣之名,要不见于正史,莫可得而考也。惟大江以南,庙貌最盛,自通都大邑以及三家村落,在在有之,不下数千百万,名亦种种不一。在田者曰田头五圣,在大树者曰树头五圣,在民居屋上者曰檐头五圣,在路间者曰路头五圣,在水滨者曰水仙五圣,民间婚嫁或在新妇冠上者曰花冠五圣,在桥者曰桥前五圣。庙制壮丽者,等于府第,湫溢者不过盈尺,高不过箭,或塑像,或画图,或托巫言,或凭病者,或迷妇女,或现真形,皆能著灵异,祭祷迎赛,殆无虚日,而惟苏州之上方山为尤甚。大概一筵之祭,约费中人十家之产,士民竭蹶修诚者,日以数至,犹惧不能感格,于是庙僧巫觋,因以为奸,故张诞词恫吓,人无贵贱贫富,不敢拟议也。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中州汤公斌以内阁学士来抚吴中,廉明持己,属僚凛凛奉法,访知吴俗惑于淫祀,下车即行严禁,不能遽止。次年乙丑秋,躬诣上方山,先取五圣神像,立毁之。于是遍檄属郡州县,庙无大小,尽行拆毁,神无塑画,悉投水火,凡一阅月,而汤公已内召为大宗伯。时属境虽无五圣之迹,犹虑去任之后,巫觋仍复创兴也。因于起程之先,拜疏上闻,请敕直省通行禁止,部议准行。奉旨:淫祀惑民者甚众,著再议具奏,部议请敕直省严查,凡属淫祀,一并禁革,如有遗纵者,将地方官严加议处,奉旨依议。数百年之惑一朝而解,亦世变之一奇也。

郡城蓬莱道院,在东门大街上面南牌坊下往北,其衖甚小,向西开门,至内始向南建庙。鼎革以后,日渐倾圮。康熙二十四年乙丑,重建字庙大门于大街上,面南高敞,规模甚壮,远胜旧观。

邑城正阳道院,俗称水仙宫,因其庙内供水仙五圣像也。旧制庙向南。国初,里中嫌五圣庙庭狭窄,每年出会,排班挤拥,改建向东,前庭颇大。康熙二十五年春,毁五圣像,供天妃于内,正合水仙之名,亦有兆也。

予初见缙绅家大门外墙门,或六扇,或四扇,或二扇,皆以木为骨,而削竹如箸者竖编上下,中间以横板而刻花于其上,皆墨质而或红或绿其花,以昭文也。其后下则用板,而上仍编竹,或用细花蔑簟,以鎏锡钉钉之,可谓华美矣。年来则以实板厚三寸许者为门,而截竹筒阔寸许、长尺许如人字样密排,而各以鎏锡泡钉钉之,皆始于世家,后及于士类,甚且流于医卜胥吏之家,皆用之矣。

上海之有榷关,始于康熙二十四年乙丑。关使者初至松,驻扎氵崇阙,后因公廨窄陋,移驻邑城。往来海舶,俱入黄浦编号。海外百货俱集,然皆运至吴门发贩,海邑之民,殊无甚利,惟邑商有愿行货海外者,较远人颇便。大概商于浙、闽及日本者居多。据归商述日本有长耆岛者,去其国都尚二千馀里,诸番国货舶俱在此贸易,不得入其都。岛上居民,华夷杂处,格物者多利比中国,不能倍价。凡奇技淫巧,市俱有禁,惟必需之物方收,若细帛书籍尤易售,严禁西洋货及画像,携入者必置重典。向来交易,俱用纹银,今日滥恶,只八九成,直有三成者,客商扣算资斧及官税外,馀利无几矣。其人物土俗,颇有华风,初尚直朴,今渐狡滑,恐任其往来,奸民或纠合倭之黠者,如明嘉靖中故事,又为地方酿祸耳!当事者不可不防之。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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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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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风之升降也,不知始自何人。大约一二人唱之,众从而和之。和之者众,遂成风俗,不可猝变。迨其变也,亦始于一二人而成于众和。方其始也,人犹异之,及其成也,群相习于其中,油油而不自觉矣。要之,移易风俗之权,必操之自上,则不劳而效速。予生也晚,犹及见前辈老成,重然诺,严取予。士大夫励名节,畏清议,落落难合。迨其合也,不为利移,不因势热,时有惴惴焉,惟恐不为君子而蹈于小人之一心。少年佻达者,见之肃然敬畏,赧颜自愧,罔敢窃议其非也。即以功名一途论,童子应试,当时府、县取已大半得诸荐剡,然其间犹或有欲荐之而宁摈孙山,断断不愿者,或即列荐牍,犹有惟恐人知者,偶有语言侵及,遂愧歉无地,甚而成仇者。要之前数十名不易得,三五名内断无私也。至若院取入泮舍,势要缙绅子弟而外,无敢萌夤缘干进之心。主文衡者,尤无敢萌贪贿自私之意。所以府、县每逢岁、科入学,凡取六七十名,皆就文章抡拔。素封之子,文理荒疏者,虽累千金不可得也。是以一游黉序,即为地方官长所敬礼,乡党绅士所钦重,即平民且不敢抗衡,厮役隶人无论已。至等而上之,科乡会榜,则法纪愈严,名义益重,即势要子弟亦不敢萌关节之心,况素封乎?故一登科甲,便列缙绅,令人有不敢犯之意,非但因其地位使然,其品望有足重也。虽其间事干谒,趋势利者,亦或有之;但一为正人君子所摈,则终身不齿于士林,当事亦从而薄之。若养高自重者,不特郡邑长敬畏服教,即上台亦往往禀命咨访焉。其视资郎异途,蔑如也。素封之家,非有姻戚交关,缙绅不与之往还抗礼;同姓者非有稽考,亦不通谱称宗。若夫舆台胥吏之属即力能上下其手者,不敢望缙绅之少假颜色,惟时惧其有发奸摘伏之心。以故体统尊严,上下顾忌,乡人咸赖其福。虽子弟家僮不无假势作威,凌虐庶民之事,自方禹修先生来守吾郡,力持法纪,风俗即为一变。良由士大夫初或失于不知,其后交相戒禁,故弊自革,而体貌之尊严如故也。凡此风俗,在当年只视为固然,由今思之,遂成古道。夫贱妨贵,少陵长,淫破义,浸浸乎成恶俗矣!夫亦士大夫有以示其隙而启之乎?

予幼所闻:有司或有尽情之嘱,而无暮夜之金;缙绅或有竿牍之私,而无通贿之事。至于上台振肃庶僚,力持风纪,尤非私意所敢干也。郡县衙役,有假势作威者,抚、按风闻,官长以不识论矣。直省属员,有任情自私者,科道露章,抚、按以纵奸劾矣。犬牙相制,上下相维,即有不甚自好者,蓬生麻中,亦不得不直耳。即如属官参谒,上台一拒不相见,即见而一言不合,归即闭门谢事矣。一闻丁艰,或罹清议,立刻缴印请署矣,绝无留恋徘徊,希候挽回交代之心也。是以上台亦以礼待之,有纠参抵罪之法,而无鞭朴骂辱久拘地方之事。奏符檄而下郡县者,亦莫不循循恪谨,无敢喧扰经承,索货无厌也。以故吏安其职,民乐其业,刁讼不兴,苛政不作,虽非至理,庶几小康焉。自崇祯末,而福藩帝于南中,贿赂公行,纪法尽废。然当时京师实甚,外官习俗相仍,礼法犹旧,尚未变也。本朝初定江南,设官委吏,习闻弘光之风,不复寻先朝之度,当事者往往纵情任意,甚而惟贿是求,讼师衙蠹,表里作奸,赋役繁兴,狱讼滋扰,郡县胥吏,得以狎侮士林,旧日朱门无不破家从事,数十年之间,士风靡弊极矣。幸遇世祖章皇帝亲御太阿,乾纲独奋,特简巡方,用肃吏治,法纪为之丕变,恶俗因而顿更,复见太平之风,民有重生之乐。始信开基圣主,度越百王万万也。年来士气人心,不无稍懈,又有浸浸日下之势矣。江河砥柱,所仰赖于主持风化者,岂浅鲜哉!

前辈读书,或从古学,或从时艺,莫不埋头攻苦,心领神会,久而得之。是以文有程法,中有定式,出闱阅文,魁元可预决也。数年以来,缙绅子弟接踵而取科第者,别有捷径。经传注疏,不必究心;古文时艺,不必诵读。惟精拟乡会题,以重币聘名师于家塾,令将所拟题作文熟读,毁弃其稿,入阖对题直书,甚或暗通关节,先期得题,窗下揣摩,三场不爽,遂有名列巍科而未窥经史,并未知读书作文之法者。一旦被命衡文,不得不因陋就简,圣贤理义,先正典型,概不知讲,传法妙门,转相授受,文运科名,遂成江河日下之势。间有一二贤豪,概思力挽,一齐众咻,亦无如之何矣。

前辈两榜乡绅,出入必乘大轿,有门下皂隶跟随,轿伞夫五名俱穿红背心,首戴红毡笠,一如现任官体统。乙榜未仕者,则乘肩舆。贡、监、生员新贵拜客亦然。平日则否,惟遇雨天暑日,则必有从者为张盖,盖用锡顶,异于平民也。今则缙绅、举、贡,概用肩舆,士子暑不张盖,雨则自擎,在贫儒可免仆从之费,较昔似便,然而体统则荡然矣。

前朝外官,四品以上用黄伞,以下用青蓝,七品以下俱用皂盖。京官在京,例不用伞,出外则与外官等。惟词林用黄伞,庶常及小京堂俱用金红色。今京宫中翰、部曹俱用黄伞,庶常以及小京堂不必言矣。外官按察司、佥事,旧用蓝伞,今亦用黄。八九品杂职,概用蓝伞。皂盖绝响矣。黄伞旧止用轻绫,今俱用花缎,蓝伞尚用绫也。洒金障日大伞扇,昔惟京官用之,所以代伞也。今外官不论大小俱用,乡绅亦然。

古之循吏,久任不迁,则增秩赐金以奖励之,自汉已然,非自近代始也。前朝如苏州太守况钟,增秩至正三品,而知府事如故,然亦不数见矣。本朝顺治间,亦多久任之吏,要皆从考绩报最,或覃恩荐举所致,未可捷得也。康熙而后,加级渐广,如江抚韩公心康秩正一品,而又加一级是也。年来以军兴开例,令中外官员各就所开例处,或纳银米,或捐马匹弓矢若干,并得准加一级。于是有力急公者,往往加至数十级,而或下僚而阶同大吏,或有司而秩等公卿,犹且带加几者,鹤绣玉鞶,几同常服矣。

令上海者,以余所见,在崇祯中为江右熊经、粤东麦而炫、西蜀刘潜、万安王大宪、浙江章光岳、监官彭长宜。在顺治中为西秦孙鹏、辽东高维干、江右姚修蔚、中州阎绍庆、浙中商显仁、东鲁陆宗贽。在康熙间为江右涂贽、秦中王兰、山东陈以恪、庐陵邹弘、渤海陈之佐、江右康文长、辽东朱光辉、会稽任辰旦。四十年之间,凡历二十馀员,而其间接署者不可胜纪,大约有一令必有一二署篆,总而计之,不下五十馀员。其才之长短,品之贪廉,心之邪正,政之仁暴,学之博陋,或人人各殊,或一人而始终异辙,要皆座未及暖,参罚随至,因催科拙者十之七八,因不职劾者十之二三,从未有一人报最升迁。惟康熙七年戊午,任待庵辰旦,督、抚两台以博学鸿儒荐。次年己未,召试不中,归仍理县事。十九年庚申,复以卓异荐,行取至京,考授给事中,此吾生以后,海邑令长之仅见者。自任升任之后,会稽之史彩因荐而升治汴河。史去而中州之王锬、武昌之朱万锦相继而来,皆以被参去任。今奉天之董鼎祚,莅任又半年矣。而史尚勤劳河上,迄今未有升迁之期也。继董而来者,又有粤东之梁以楠。

吾松士子,昔年无游学京师者,即间有之,亦不数见。自顺治十八年奏销以后,吴元龙卧山学士始入都援例入监。癸卯、甲辰,联登科甲,选入庶常。其后游京者始众,其间或取科第,或入资为郎,或拥座谈经,或出参幕府,或落托流离,或立登无仕,其始皆由沦落不偶之人,既而缙绅子弟与素封之子继之,茍具一才一技者,莫不望国都而奔走,以希遇合焉。亦士风之一变也。

旧例:文武官员必三年考满,报最无过者,始得给由。一品封赠四代,二、三品封赠三代,四、五品封赠二代,俱给诰命如其官。六、七品以下,封赠二代,八、九品只封本身一代,俱给敕命如其官。遇朝廷有喜庆覃恩,则不拘考满之例,然大概止及京官,外官惟藩、臬两司可得,府、州正佐而下,便不可必。间或覃恩中外,则凡现任官俱及,为旷典矣。自康熙二十一年壬戌正月,朝廷以滇南荡平,四海底定,恭上太皇太后徽号,覃恩中外,自现任大小文武职官,俱照本身封赠,给与诰敕外,其授职考选升转加级者,俱转新衔封赠,可谓异数隆恩矣。二十三年甲子,圣驾南巡,颁恩中外。及二十七年戊辰,太皇太后祔主太庙,恩诏亦然,遂以为例。先是以军兴开例,凡职官照品纳粮,不俟考满,给应得诰敕。是时,惟有财者得以邀恩耳,至是更周匝矣。

守松江者,以余所见,在崇祯中,为谷城方禹修岳贡,历任十四年,因韩城薛相国案内,中书舍人邑绅王升彦词连被逮入都,未几得白,历漕储升都御史,不二载而大拜。闽中陈莲石亨,弘光初为饷科,参罢吴兴姚瞿园序之,以本朝大兵将至,委印遁归。在顺治中,为辽东张铫、满州传世烈、三韩林永盛、卢士俊、廖文元、河间李茂先正华,继此为郭启凤。惟林升睢阳道,朱抵任而卒,李虽最贤,亦以诖误积逋论降回籍。康熙中,为祖永勋、于汝翼、刘洪宗、郭廷弼、张羽明、耿继训、刘云、刘名标,或以诖误,或以被论去。惟会稽之鲁谦超庵,历任九载,始升淮阳道,不二载由中州臬长内升京卿,虽以洪宗之贤,去任远不及也。后若嘉禾之朱需三叟虽升山西学道,未抵任,以旧任未完复降。山阴之赵宁,以大计不及降。今为李元晋,山东人。

宦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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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君子分符绾绶,奉简命而出治一方,则生民之休戚,风俗之淳漓,百度之废兴咸系焉。人非至愚不肖,莫不愿为循良,乃不数数见者,非好庸劣,恶廉明,亦时势使然也。大抵承平之日,上下同心,直道可行,物力充足,考绩公而名义重,赏罚信而黜陟严。筮仕者,咸相砥砺,即有庸陋,悉勉而为循卓矣。迨世当叔季,政出多门,直道不容,动多掣肘,当路以抚字为迂疏,铨政以催科分殿最,贿赂则上下相蒙,廉洁则阳收阴弃,茍非本性强项,未有不从风而靡者。故曰:为治于盛世易,为治于衰世难,良非虚语。予生明季,旋遭鼎革,草昧之初,俗难遽改,廉吏可为而不可为也。乃有介然自守,独立不惧,泽在民生,功垂奕世者,虽诗书所称,又何以加?爰举所知,表章其概,以俟后之任载笔者,有所采择焉。

郡守方岳贡,字禹修,湖广谷城人也。登天启壬戌进士。崇祯初,由部曹来守松郡,廉洁有才干。时松江缙绅大僚最众,子弟僮仆,假势横行,兼并小民,侵渔百姓,撄其锋者,中人之产,无不立破。公廉得其实,往往执法究惩,几于被诖,真称不畏强御。士大夫之贤者,亦从而重之,戒无相犯,风俗为之一变。先是童子入泮甚易,而府取最难,凡岁、科入学六七十名,府录不过倍之,而学使之严者,尚有截去后段不收考之数,大概一登府录,入泮十有七八,然而府录非有要津荐牍,不可得也。故中人之家,不惜百金之费,以为入学阶梯,单寒之子,得列县取十名内,尚可荐府,不然不能望见学使之颜色,所以有府关之名,以为幸而得过此关,则文理稍顺,取青衿如拾芥矣。自公下车后,力请学宪,广收数以拔孤寒。每逢考校,宽于规矩,而严于覆试,计每县各覆二三十名,大抵皆真才也。后此共取一二百名,缙绅荐牍未尝不周旋而不碍孤寒之路,学使重其望,原其心,往往一概收试,自是童子入学始易。其为地方兴大工,如筑西仓城以卫漕,筑石塘以障海,造朱泾万安桥以济民,此皆庸才所缩手而不能举者,公不费公帑,不扰民财,设法劝输,委任得人,费节而功成,岂非才大而量优乎?守松凡十四年不迁,然每以大计入觐,上已心识之。至崇祯壬午冬,以他案事词连,勒令到京,事白,稍迁上江漕储道,旋以督运先发,特擢为御史中丞。未几,遂命入东阁。十七年甲申二月,闯贼犯京城,上命公兼户部尚书,护皇太子南行,未果而京师陷,公遂遇害,士论惜之。子二:长曰征思,承荫,吴门申氏婿;次式思,吾郡姜氏婿,顺治中乔居松郡,以谷城自流寇蹂躏之后,无家可归故也。后之守松者,惟河间李茂先先生最慕公之清介,尚惜其后人,敬礼有加焉。

令君彭长宜,字德符,浙江海盐人也。成崇祯癸未进士。甲申夏,来令上海,谦和下士,慈惠爱民。凡署中器用、服食,并给俸薪银平买,或至家乡运至,丝毫不扰民间,即日用汲泉,例有水夫供给。公曰:“水夫,亦吾民也,何故而日索其汲?”乃计担而酬之值,故当时有不食上洋勺水之谣。先是差役借势扰民,胥吏舞文乱法,自公下车,即集众谕之曰:“吾来作令,誓不取民间一文。若辈不能藉衙门作生计矣,愿留者供役,欲去者听习他业,毋令父母妻子共受饥寒。”众咸感激,矢志效命,不敢欺,亦不忍欺也。故日刁讼,自公临谳,委曲谕之以情理,无不叹服,而里胥役蠹,侵粮抗法,公不施鞭朴而输将惟恐后期。以德化民,向闻其语,至是始见其人。时南中福藩新立,四镇拥众跋扈,各遣员役坐派地方督饷。至上海有横索经承酒食货赂者,公奋起力争,义形于色,员役亦服公之廉惠,相率敛威而去。抚院祁公彪佳有真切爱民之手札,代巡周公一敬有东海圣人之奖励,非虚语也。时权相马瑶草士英建议:凡童生应试者,令纳银三两,免其府县录送,竟赴学臣考试,公念贫士无由进取,乃亲试文理优长者,拔取二三十名,捐俸代为输纳,汇册送学使者。会学臣未及按试,而大兵已下金陵,弘光帝出走,公闻报即集诸童之纳银者,悉给还之。随令家属归里,誓与城社同亡。闻安抚使将至,公即闭户自经。学博陶公铸,公之同乡湖州人也,急走解之,百端慰谕,扶之偕归。公乃徒步出郭,百姓仓卒追送者,不可胜数,授以骑乘之,赠以赆不纳,阖县如失慈母。其后大兵入浙,抵海盐,公曰:“吾为令不能与城俱亡,悔之无及,今日犹得死于故主之土。”遂不食而卒。顺治中,邑人慕公不置,肖像奉祠于城隍之东偏,即今玉皇阁下面东遗像是也。

巡方监察御史秦世祯,号瑞寰,辽东人也。以丰沛从龙,历官御史。顺治六、七年间,巡按浙江,弹劾不避权贵,为民兴利除害,厘奸剔蠹,一时有铁面之称,吏畏而民怀之。时天下初定,法纪从宽;司民牧者,鲜体朝廷至意,大半惟贿是求。庶僚相仿,大吏包荒。无情之讼,莫诘其奸,而讼狱日繁;不急之征,诛求四出,而差徭络绎。缙绅之后,修怨者概指为通南;素封之家,无端者指名为拔富。虚词诳上,按家计而算缗;游手谋生,望屋廛而构隙。凡有中人之产者,莫不重足而立,遁逃无地,控诉无门,民生日惴惴矣。自世祖章皇帝亲政而后,洞悉万方之弊,惟赖巡方之官。先简廉能以清其源,特假事权以重其任,大僚而下,一命而上,举劾之权,悉以付之。官箴不肃,责在巡方,巡方不职,责归宪长,而公以按浙报最。九年壬辰,复命之巡行江左,墨吏望风解绶。入境后,参劾纠弹,殆无虚日,积年衙蠹,经告发者,立正典刑,幸漏网者,抱头鼠窜,风俗为之廓清,民生得以安枕,江南半壁,实利赖之。及瓜报命,上识其能,擢为御史中丞,巡抚浙江,浙人闻命,欢声载道。其抚浙也,益励清操,力持风纪,以肃百僚,因参浙、闽总督佟不法事,上遣缇骑逮佟入都,久之获释。公寻解职,江、浙人至今祝之。

郡守李正华,字茂先,直隶河间府献县人也。以岁荐明经。初授山东福山县令,孑然袱被,徒步抵任,道逢候人于逆旅,问以福山县长消息。公曰:“若何为问,吾即令也。”众皆大惊,罗拜负其行囊,同之任所,清惠明察,吏不作奸,民赖其福。三年报最,稍迁济南府同知,专理济南等处河工。督、抚、按交章以卓异荐。顺治十年癸巳,升知松江府事。松俗故靡丽,公躬率以俭朴,布衣蔬食,官舍萧然,而吏事精勤,案牍山积,纤悉必亲为裁决。午夜即起,签书吏持文书至,必视其可否,缓急失宜者,笞罚随至,可否失实者,立置重典。久之而案牍肃清,吏以得免送判为幸。绝竿牍,禁苞苴,缙绅属吏,视若神明,罔敢干以私也。初承鼎革后,督、抚差弁下郡县,与守令抗体,自公下车,力争其非。时札弁周某捧抚檄至府,持名帖上堂,公正色拒之,抱恨而去,诉于抚院,公以去位争之,赖制府挽留而止,以后差弁凛畏,遂为定制。时泖寇沈新纠众劫掠,提镇张公桂吾天禄欲发兵剿捕。公力言兵行必滥及无辜,不若严督捕役,刻期捕之,乃立重法,悬赏格,俾不敢萌纵盗之心,且不容有通盗之术,役争自奋,寇无援营,旬日间,即获数十人,讯鞫得实,立置之死。阅两日,而渠寇亦得伏法,不烦兵革,巨寇潜消,公之造福于民非细矣。松属旧惟华、上、青三县,而华亭附郭最大,积逋粮额甚多,公患一令难以清理,乃建议中分华亭为二县,请诸上台,疏于朝,从之,命以西华亭为娄县,自土地、人民以及学校、市廛、赋役俱中分之,迄今华、娄犹称大邑,号难治也。在任四年,以催征积逋未清,部议降级而去。抚院张公中元、代巡李公森先俱重公廉能,交章请留,部持例不得请。去之日,士民送者拥塞道路,自府以西,直抵西郊外数里,人不能行,家设位焚香燃烛,或具酒浆蔬果,或赍粮米布帛,或聚银钱祖饯。公酌量辞受,慰以温言,遣之使归。有涕泣徒步,或鼓棹相从,送至吴门,远及江上者,不可胜计。自古长吏去官饯送之盛,未有如公者。既归里,杜门却扫,不与外事。其后,松人思公不置,凡入都者,往往纡道晋谒,公必具酒食款之,细询近日地方风俗,仕宦交游,兴替得失,或留信宿而别。康熙十年辛亥,吾邑士民数十人以公事北上,特走谒公。公方开家塾,坐绛帐,授生徒,并课子孙,被服不异寒士,而须发皤然与野老无辨,款留士民,一如平日,邻里聚观,公亦欢然自得也。子二:其长君自公守松时已补博士弟子员;次君初就外傅,今已中式武科。于公之门,将来正未可量耳。

邑令李复兴,字应斗,山东济南府滨州人也。举顺治丙戌孝廉,屡困公车,不得已而谒选。康熙四、五年间,除授娄县令。娄故政繁赋重,又附郭满、汉大臣,不时巡历,军伍充斥,供顿迎送不遑,治岁馀,殊无异绩,后失爱于巡鹾使者,因公诖误,被参罢职去。岁馀而论定,仍以原官叙用。时吴中积逋县必数十万,令长如治乱丝,苦无其绪。民间十年并征,疲于奔命。吏胥乘间作奸,或田少而反充囤首,则一人而办一图之粮,小户而催大户之税,完课者日受鞭笞,逋赋者逍遥局外,兼之征调不时,工役不息,富家以贿得脱,贫户重叠而当差,前工未竟,后役又轮,一票未销,数牌叠至,差役势同狼虎,小民时被雷霆。民自受田三百亩以上者,即有厘头囤首之虞,中人之产无论已。黠者以遁脱,愚者以命殉,一人逃去,累及三党,故有全里举乡为瓯脱者。公向已忧之,及再来令娄,细心计之,众议佥同,谋所以救之者,莫如仿嘉兴、湖州均田均役之法。力请于郡首张公升衢羽明、抚院心康韩公世琦移咨浙属,礼聘嘉、湖精于会计者到松,仿彼成例,斟酌立法,悉除收兑、囤首、厘头、总甲、塘长诸役名色。凡有田者,各自立户完粮;自完粮外,别无杂派徭役。于是豪猾无所施其诈,衙役无所逞其奸,居民始得安枕,逃者稍稍复归。迄今赋虽重而室无逃亡、田无荒莱者,皆公一人首倡更张之力也。自公立法,而华、上、青三县皆效之,则公之利民溥矣。其后,以前任逋额催征逾限罢任,松民若失父母,攀留不得。公尚居松候代,未几病卒,阖郡悲之,几为罢市。公之任内,以胥吏侵挪,尚空帑金二千馀金,任后一年不完者,法应全家徙边。公卒后,将逾限,松民惧累公,咸愿捐资助完,具呈郡守鲁公谦庵超,请先报完期而约合郡士民乐助。鲁公既许之,一时助者响应,不日而足,公之家属得免。公律己严,待人宽,貌臒而性和,两莅娄邑,四壁萧然,几至不能举火,廉吏至此,不克大用,可惜也。然松郡自黄童至白发,无不戴公慕公,家祠而户祝公者比比,自本朝三十馀年令松者,惟公为第一,则公之遗泽,历千古而不朽,虽古之循吏,又何以加焉!

制府大司马于公,名成龙,号北溟,山西永宁州人。中顺治辛卯副榜,贡入太学,选授教职,历任县、府佐正、监司,至福建布政司,皆以廉能著绩。康熙二十年辛酉,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直隶三辅,长吏望风肃清,八旗屯丁相戒敛迹,严捕逃连累之禁,清驿站冒滥之弊,爱民如慈母,察吏如严师,上心简之。次年壬戌,特升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江南、江西文武事务。陛辞召对,密谕叮咛,赐鞍马、衣帽及白金千两,以旌其廉。厥后,虽隆杀不一,遂为督抚宠行成例。公拜命,即袱被出都,从者不过三五人,沿涂旅食,无异过客,候吏迎接,不知其为官长也。至河南,即出禁约,禁所属官员送迎供帐及仪卫鼓吹。入境内,一如在途。谓正人必须正己,化下必须躬行,乃申六戒白省,曰:勤抚恤、慎刑狱、绝贿赂、杜私派、严征收、崇节俭。而后以四禁率属:一通贿、二游客、三节礼、四假命。下车之日,属僚凛凛,人不自保,而公则先以宽大示之,谓:前此秽迹,各宜痛自湔洗,今后官箴,慎勿再蹈前辙,倘有败检,白简无私,莫冀姑息也。属吏又喜出望外,然已不寒而栗。由是转贪官为廉能,化酷吏为循良者甚众。其劝民也,严保甲,则游手奸狯越境而逃遁;崇乡约,则农、工、商、贾不学而良,民间无益之费,如迎神、赛会、高台演剧之类,不禁而自息。其宴享、婚嫁、丧葬诸大礼,好奢者辄以于公之戒为自敛戢。而最惠于民者,前此里人有以杀命讼者,无论真伪,必连及里甲,富户为之破家,贫者经年犴狴,甚至邻里有逃亡一空者。及地方失盗,不闻于官则以失盗罪失主,一闻官则以盗之大小问失主,报小盗必驳,疑其为大盗,报大盗则官惧考成,又必驳令改小盗,甚至失物无几,因各衙门之驳提认赃而破家,连年匍匐公庭者,因公莅任,而此风为之顿息。其绝私干,虽乡衮大僚罔敢以片言陈情。至为公事,即子衿氓庶,皆得晋谒尽言。于观风试士,拔其尤者,两江共五十馀人,汇致省城,膳之公馆,选严明教谕朝夕督课之,时亲造劝勉,评其制义,以期必售,多士无不爱戴之。他如严捕役以纵盗害民之禁,武弁纵部兵生事之禁。其有益地方者,不可枚举。上闻而嘉之,特赐额匾:一曰清慎勤,一曰贞晚节。赐以对联二,一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仰不愧天,俯不怍人,二乐也。一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尔其勖诸!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可不慎与!皆遣官赍赐,人臣之荣,亦仅见者。有土流兄弟篝讼,公以至诚片语动之,各愧悔谢去。其后以法惩龙江关使者,故要津客也,入诉之当事,竞请差专员往勘,上不许。时适有满洲使者以他事在省,即令体访以闻,满使上其事,谓曲在督臣,章下所司,议革职。上以太重,驳令再议,继议降级调用。上大怒,至抵部覆于地曰:于总督是清官,苞苴不至,尔等便如此议了。部臣惶惧而退,后上终全部臣之体,准其降级,特命免调留任。中外大喜,无不颂圣鉴之明且远,而幸两江之不失慈母也。自是以后,公益励精图治。二十三年甲子,四月初,尚强健无恙,至十七日忽抱屙,遣人往天妃宫卜之以签。签云:过尽风波险浪灾,此身方许脱尘埃,一声霹雳生头角,直上青云跨九垓,是明示以骑箕之兆矣。至十八日,宴然而卒,守省将军,闻讣单骑驰入署中,检其箧中,惟白金三两,制钱千馀文及缎一匹,敝衣数事而已,此外一无所有。将军大恸而出曰:“我枉为小人。”盖将军平日见公清操凛凛,尚疑其伪,至是始心服之也。省城百姓如丧考妣,属官赙赠以殡殓之,士民争赙者甚众且厚。公子以为非公志也,概谢不受。事闻,上甚悼惜,谕所司议诸恤典,加赠赐谥及祭葬以旌之,卒谥清端,怜其居大僚而贫,且种种不得遂其志也。公督两江时,有与公同姓名者,乃旗下任子,官知州事,公知其廉能,特荐为江宁知府。甲子,冬,上南巡谕之曰:于总督荐你做好官,今闻果然。赐御书手卷一轴,即日升江南按察使,未几转升直隶巡抚,甚得宠眷,至加宫保,重公之荐也,其为朝廷敬礼如此。

大司空汤公者,名斌,河南睢州人也。顺治己丑进士,改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时有建议者,谓词臣将荷大任,正宜扬历中外,故往往外升。公以例外升陜西按察司副使,分守潼关道。廉明率属,慈惠爱民,台使者交荐,将内升,以亲老乞终养。告归后,晨昏菽水,怡然自得,定省之暇,惟以读书谈道为己任,白号潜庵,若将终身焉。未几,丁外艰,哀毁尽礼。服阕,因母老终不赴补。康熙十七年戊午,以博学鸿儒荐,内召入都,敝衣藿食,薪水几于不继,逮御试《璿玑玉衡赋》称旨,补授翰林院侍读,寻升学士,清操愈励,上心识之。二十三年甲子,特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江南、江苏等处。升辞之日,召对赐宴,赐白金、鞍马、文绮,慰谕谆谆而出。甫下车,墨吏望风解绶,而公则以身范物,不怒而威,不令而化,吏畏而民怀之。莅任未几,会上南巡,有司议拆毁苏州阊门外南濠一带,西至枫桥沿河市房,治驰道,且便挽舟。南濠为苏州最盛之地,百货所集,商贾辐辏,人情惶惶。公毅然曰:“皇上心切爱民,必不忍以巡游之故,毁坏民居,御舟篙桨,亦可运行,何必强为牵挽之计耶?”有司惧罪,犹力请。公曰:“此地方事,倘有罪及,我独任咎,与诸公无与也。”遂不果毁,人情安堵,乃偕总督王公新命渡江迎驾,凡供御所需,处分井井,用不乏而民不扰,公私赖之。及銮舆临幸,与臣民相见,霭然和悦,并不以驰道不修为忤也。扈从驾至金陵,赐蟒袍一袭,又赐御临苏帖律诗手卷一轴,恩宠甚渥。回銮之后,公念天下赋税莫重于江南苏、松、常三府,博访广询,谋所以减赋之道,具疏题请而士民呈恳不已。公出示云:江南赋甲天下,苏、松尤甚,业已缮疏入告,尔民宜静听上裁,不必纷纷呈控等语。卒为计部所格,不果行。然公为民请命之意不衰也。他如勤讲乡约以敦风化,严惩奸蠹以除民害。不经之宴饮有禁,山塘绝画舫笙歌荒嬉之恶俗,力排寺僧无鱼轩笋屐。丰功善政,不可殚记。而旷世不概见者,则洗涤淫祀,以解民惑也。吴中淫祀,自狄梁公奏毁以后,种种复兴,其家崇户奉,乡城遍布者,莫如五圣祠,而最作威福,使缙绅士庶凛凛奉承,不敢稍有懈志者,莫如苏州之上方山五圣。一祀之费,几破中人十家之产,而自朝至暮,靡日不举,婚嫁出入,靡事不祈,稍有失仪,殃祸立至,士民苦之而不敢告劳。公廉知其实,遣使封禁寺门,抑祭者不得入,则群于门外望祷如故,有宁触宪禁无干神怒之意。公乃躬诣上方山,命毁其像,左右逡巡不敢。公曰:“愚民无知,一至此乎!神果能为祟,则我实使然,与汝辈何与?”手挥之下,命从役纵火悉焚之。因遍檄所属江宁、苏、松、常、镇、淮、扬七府及徐州一州境内,无论乡城衙宇,凡有五圣神祠者,檄到之日,悉皆拆毁,投其像于水火,违者责在有司。一月之间,江南绝五圣神祠之迹,而公已内升矣。岁省民间金钱数千百万。茍非盛德正气,其能使鬼神辟易如是耶?公虑入都后,此风复炽,临行具疏上闻,奉旨严禁,一如公奏。是时,皇太子出阁讲读,博选天下耆硕名儒以辅导之,命公以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入对陛见时,上殷殷遍询天下大事及江南利弊,暨诸大僚贤否。公一一陈对,不讦不隐,上首肯久之,赐宴而出。故事:讲官侍东宫立讲,皇太子坐听。至是太子雅重公,特命公坐讲。公曰:“讲官自宋程颐侍东宫坐讲以后,此礼久废,臣不敢坐。”太子曰:“想因未奏皇上耶?”随命绿头牌启奏。奉旨汤斌著坐讲,其为皇上及皇太子敬礼如此。厥后,每有大事,上必访公。每有大议,上必问汤斌以为何如。且时有密勿咨谋,公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遂为当路者所忌,遣人摭拾公抚吴时所短,杳不可得,遂以公前论士民以减赋上请之榜示,托左右密呈,谓公以国赋市恩于民以沽美誉。上心不怿,而翰林院及御史台交章劾公,谓事事沽名钓誉欺君,竞请谴黜,上皆不许。公亦以疾告,上命在邸调理。又以母老乞终养,上召至乾清官,谕以迎母来京邸。即在告仍听支本职俸薪,而论公者犹不止。上知公以正直不为同朝所容,持其章不下。适大司空缺官,上特补公工部尚书,勉令视事,众尤忌之,而公以忧愤,疾亦日甚,会议铸钱市铜,事事属工部,公以疾不赴,遂劾公会议不到,又不明言不到之故,大不敬,宜罢黜,因镌二级,而公亦骑箕弃世矣。上甚悼惜,命议赠恤。礼部以照降级例请。奉旨:汤斌恤典仍照工部尚书例全级,不得照降级例。则公之忠节,皇上业已洞悉,不为群言摇惑可见矣。本朝开创以来,巡抚江南者,推公为第一,而竟未大用,天下惜之。赠谥文正,赐祭葬典礼有加。

宦迹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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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都督梁公化凤,字翀霄,陜西长安人也。善骑射,多机略,方颐白皙,有儒将风。以武科成顺治丙戌进士,除授四川游击将军。积功加级,升江南安庆府副将,寻升苏松水师总兵官,驻防海外崇明县。内辑兵民,外消寇警。总督郎公廷佐雅重之。会苏松提督马逢知骄悍不驯,郎公知公可大任,厚结以为腹心,每请军中事宜,辄为提报。至减马属战舡军资以益之。公益感奋。顺治十六年,五月,海寇郑成功大举入犯,艟艨蔽江,势甚猖獗。操江都御史朱,御之江上,兵败被执。总漕都御史亢帅众来援,全军覆没,遂抵镇江。江宁巡抚蒋及提督管御之京口,俱败走。郑入镇江,徇属县,江南惶惶,人无固志,直薄金陵,城门昼闭,报至京师,亦为震惊。郎檄马镇上援,马以苏、松当海口乃江南门户,提防亦宜慎密为辞,第遣属员帅众五百人赴援,身竟留松不发。郎乃檄公,公以乡勇守崇明,而悉众往救,时常、镇道梗,公帅所部从无锡、九龙迂道而往。秋八月,大破海师于省城外,擒其伪将甘,杀获甚众。成功踉跄远遁,省城围解。是役也,城困者凡三阅月,寇党所至,渐及江右,皆望风而靡。闻郑败,始皆逸去。事闻,上嘉公功,召马镇回京,升公为江南全省提督,加太子太保左都督,驻扎松江,赐赉甚厚。康熙七年戊申,丁外艰,奉旨夺情留任。公镇松凡十馀年,日集将佐校射,仍命属员于月之三、六、九日,各练其卒伍,严其赏罚,不以承平而稍暇也。公意思豪爽,喜吟咏,暇则集诸名士,偕其子鼎,会文课诗,至席欢饮,公必主席,从客谈笑,极其谦和,至十年辛亥秋七月,以病卒于官,时年五十有一。讣闻赠恤有加,子鼎字公吕,以诸生而承恩荫授御前侍卫,护丧归里而后入朝,至今在职。

名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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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人有忠孝节义之名,非有国有家之福也。然而正人心,维风俗,使人类不致沦亡者,实维赖此。是以朝廷重褒扬之典,圣贤有表章之文。良以天地间之正气,不容一刻不存,国家所不愿有者,正天下万世之所不可无者尔。虽其间际会不同,故行己各异,或激烈于一朝,或永贞于一世,要皆出于至诚天性之良,断无勉强好名之意,是不得以全身远害为易,而视死如归为难,亦不得谓慷慨赴死犹易,而从容守义为难矣。谨据见闻所及,录而纪之,名教内固有丈夫,闺阁中亦多士女,譬如三辰河汉,同耀千古,不得不连类而并彰之,一方一时之人瑞,实古今天下之坊表也。

王光承,字玠右,华亭青村堡人也。家世力学。父君谟,以明经荐入仕。公与弟烈,字名世,并明敏好学,冠绝一时。幼补博士弟子员,每试则兄冠上海县学,弟冠金山卫学,若操左券。时松郡文社甲天下,陈黄门、夏考功辈,主持坛坫,仰声誉者,莫不倒履影附,公兄弟独从君谟先生严谕,闭户读书。缙绅名士,仰公兄弟,欲求一见而不可得。方相国禹修时尚守郡,高公文行,折节下交。公兄弟亦不数见,见则以道义自持,文章相质,绝口不谈俗事,相国亦重公兄弟,不敢齿及尘俗,以故家计食贫。崇祯己卯,丁内艰,书贾走币以选政请,公勉从之。所选庚辰房稿乐胥,鸡林为之纸贵。海内慕公兄弟如仰山斗。午、未乡会未举,即想慕公之所选,以为揣摩风气之的,一出而天下应响。当时吴下选家最盛,自公选成而皆若为之削色。陈、夏诸先生曲求致之,而公始入社,一时声名之重,未有如公者也。会逢甲申之变,弘光改元于南都,公以恩拔贡于王廷,未期而遭鼎革,年方壮盛,即绝意功名,甘居肥遁。顺治初,溧阳陈相国百史先生柄政,王敬哉先生为大宗伯,皆公故交也。重公望,移书趣就闱试,且悬鼎甲以待,公不应。其他要津谋所以征聘公者,公皆峻辞。兄弟力耕以奉亲,亲戚故交,延之家塾亦不往,遣子弟就业者就之。所居环堵,四壁萧然,几于不蔽风雨,而击钵咏歌,怡然自得,一切饷馈,概屏不受。仕兹土者,往往徒步访公,公请以野服见,然后许,谈久日昃,款以疏食,粗粝不堪,辄与对饭,忻然而去。沈宫詹绎堂荃初及第,给假归省,泛一叶舟,自郡城来谒,公款之亦如是。四方之士执贽来学者,远及三秦,近者无论已。公律己严而与人甚宽厚。客见公者如坐春风,如饮醇醪,人人以为知己,好扬人所长,而扌其所失,以故人高其义而乐其和。公初娶袁氏,贤而相得。母太孺人课公兄弟最严,夫妇罕得聚首,后因早亡,公悼惜之,终不再娶。庶出一女,择配扬子岳云,双鹤快婿也。自丁外艰后,如夫人亦弃世。后弟名世相继殁,公遂绝吟咏,孑然独处,如枯禅老衲,赘婿于家,相依为命。晚年多病,足不窥户外,间遇天气晴和,一接宾客,执手殷勤,缓步以送,不觉过桥至数百步外,行人见之,目为人瑞。都门达者,遍檄士林,每遇松人,必问先生安否?详询其起居状貌,有生不同方之恨,要之,非公所乐也。年七十有一而卒,时康熙丁巳五月也。从公治命,以名世之次子苍庭为嗣。海内闻者,无不叹惜之。

侯承祖,字怀玉。其上世自洪武初以开国军功世袭直隶金山卫指挥,因家于官。平居慷慨多大略。时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公既袭爵,锐意讲武。崇祯中,历升本卫参将,见四方多故,时有请缨之志。卫多军籍,所隶半属亲故,公日勉以忠孝大义,爱之如子弟,而训之如严师,众皆感奋,咸以靖寇立功自任。会遭甲申之变,弘光帝即位于南都,政以贿成,官以赂得,莫用公者。公知事不可为,遂与弟承祚誓以死职。乙酉,大兵下江南。八月,克松江,都督总兵官李公成栋遣使招公。公不应,集众谕之曰:“吾与若等,世受国恩,既不能俘成灭献,报先帝于地下,义不可更事二君,以辱祖宗,惟有与此城俱存亡,勿为降将,同臣仆也。”李镇义之,使一再往,许以复位世职,同立功名,公闭城拒守,终不得入。李乃亲帅三军以攻之。王师自克维扬南下,势如破竹,军声所至,无不望风纳款。盖以军法最严,凡将士攻城,密布云梯,缘尾而上,前者被杀,后即继登,稍退缩者,即斩以徇。惟金山攻围既久,积尸盈城下,城上登陴拒守者亦死伤相继,而以逸待劳,百道并进,守御弥固,且时出锐师以袭外兵。其后,广调外兵协攻,金山孤城无援,军实粮饷俱绝,而守备自若。会有庠生某,开门纳镇兵,城中遂溃,公闻变退归私第,遂与夫人诀。夫人曰:“公不负国,我宁可负公哉?”先自杀。乃谓其二子世禄、世荫曰:“吾分当死职,汝宜姑遁,以图后效。”二子曰:“父为国死,儿为父死,义也。”争愿同死。其兄世禄谓弟曰:“父死不可以无后,吾宜从父,尔宜亟走,相机以图复兴,亦父志也,不可违。”世荫遂拜辞父、兄,突围而出。李镇入城,执公父子,欲降之。公不从,乃先杀公,示其子曰:“汝降则免,否则亦次及矣。”公子骂且哭曰:“父已被杀,吾岂求生,惟幸速死,从父地下,报先帝耳!”李命悬诸竿,集众仰射之,未及中,呼曰:“姑释吾下。”李镇喜,意其畏而将降也。遽命下之,索衣冠,与之,对父哭拜毕,北向再拜起曰:“吾今可死矣。仍悬吾上,任汝射也。”乃杀之。二仆哭主不屈,亦同死。李镇叹曰:“使天下城守尽如侯公,吾兵安能至此,ト门尽节,可谓真忠臣矣。”具礼收葬,设牲牢拜祭,并杀开门生,取心祭公父子以谢之。越二年,丁亥,吴镇胜兆谋叛。公之次子世荫与焉。事败被执,将就戮,其妻某氏操壶觞奔往生奠之,世荫张目叱使去。妇曰:“吾来非别郎,郎第饮此,吾将从郎于地下耳!”世荫曰:“尔能如此,吾复何忧。”取酒一吸而尽。其妻从衣袖中抽刀,先自刎死,而后公之次子亦见杀。

黄周星,字九烟,金陵上元人也。初生时,为周氏乞养,故从周姓。名星,由湖广湘潭籍入北雍,登崇祯癸酉顺天乡榜,庚辰成进士,甲申谒选得请复黄姓加于原名,不忘周也。公幼敏而嗜古,质直而抗爽,读书目数行下,诗宗李、杜,书兼苏、米,性喜真率,厌繁文,素以节义自许。其与人也,乐引后进,以诗请正者,必为之斟酌参订,务俾尽善而止。中有不平即面折之,不为周旋世故,迁就悦人之故态。其乡荐也,出于吾邑张太常讱庵先生之门。庚寅岁,曾来笋里,自述其先世为粤东和平人,洪武中迁闾右,实京师,高祖子隆,遂占籍应天,世业儒,以明经孝廉举者二人,至父一鹏而贫甚。母徐氏既生二子三女,万历辛亥,复有娠。楚诸生周逢泰者,故方伯冢孙,年少性豪,与元配张龃龉,客游长沙,纳妾涂氏,张大恚,诉于父叔,讼诸官。周族好事者,从而附和之,生不胜忿,乃弃田宅,掷青衿,独与涂避居金陵,适与黄氏为邻。时周无子,涂急欲以得子抗张,知徐怀娠,贫不能举,因黄之姑,潜相订约,涂乃与周室密谋,伪为有娠。至弥月,徐既生公,黄姑夜抱以畀涂,周遂以生子告,事虽秘,然人言啧啧,楚湘间亦颇闻之。至丁丑,公生二十七年矣。周翁于乙卯先举孝廉,嫡张继卒,广置数姬,生有九男四女,而黄翁夫妇年逾六旬,四子长幼俱没,独次子尚存,然已病羸,闻三男已举,孝廉,而又属之他姓,恐难与争,念黄氏不绝如线,每对影嗟吁,涕泗而已。是夏,公以下第还金陵,欲觅一僻地授经为揣摩计。一日偕二三友过秦淮东觅之,行久饥疲,人道旁家少憩,有老人自外来,揖客而入,少间复出,数数往来于众中,犹目摄公,亦不自知也。盖老人见公状貌酷似其长男,故触目伤心,且诧异之。为具酒食,款饮而散。越数日,公怀柬往谢,翁见公姓名大骇,然亦不敢言,惟治馔肃客,有加于初尔。公德翁意,因谋及下帷地,翁就近为公觅馆,有蔡生从焉。翁乃屡持醪脯相劳苦,公莫知所谓,而道路喧传,咸谓公已归宗矣。周翁怒,令其子作书谯让之。公发书,骇不可解,询诸蔡生,为详述其故,始知向之老人,即公本生父母也,乃相见拜哭,然知周翁怒甚,嘱亲故往解之,不得白,公乃避迹广陵。庚辰捷后,谋诸先达。佥谓周既多男,公宜疏请复姓,公不忍负周,欲于南归省觐时,以至情相告,幸而得请甚善,否则谋报德而去耳。观政毕,即归白下,黄翁病羸,次子亦殁,叩周氏所居,则已挈家归楚矣。公即买单舸,疾趋楚,以除夕前抵中湘,周翁已病半载,公顿首堂下,具币陈款,杯酒接欢如平时,日侍医药。至辛巳仲秋,周翁捐馆,公丁外艰,为处分三十年未定之案,以成周翁之志。翁故有田产万馀亩,诸姬子析受有年矣,而兆域未卜,乃葬翁于方伯之兆。涂母有田数百亩,不欲去楚而依其女。诸姬有女未嫁者,公以前所得分之田,资其奁。经画初定,而闯、献二寇,已分踞荆、岳,遂犯中湘,大肆焚戮。公先二日尽弃辎粮,觅小艇由豫章间道归金陵,而徐母又去世矣。独与本生父相见,握手悲涕,恍如再世,此癸未九月也。次年甲申,京师告变,福藩帝于南都,乃赴铨曹,得授户部浙江司主事,始疏请归宗。越明年,大兵下江南,弘光帝出走,公亦弃官入山,年三十有五耳。当路雅慕公名,共谋荐举。公谢曰:“某自问樗材,素无宦情,遭逢鼎革,所以不死者,上念老亲独子,嫡嗣未举,偷生茍活,存黄氏一线耳,敢冀宦达乎?”迨父卒,终丧葬,惟隐居教授以自给,无故馈遗,一介不取。或以笔墨请者,有所赠则不却,曰:“吾以养廉也。”然必值公兴之所至,茍强之,即只字千金亦不可得。惟投之以诗者必和,是以所著诗词古文日富。以坊本《唐诗选》素见不鲜,乃裒选唐诗,快分《惊天》、《泣鬼》、《移人》三集。以《百家姓》之无意义也,乃作新编,以义成文。慕神仙之乐,则著《将就园图记》、《人天乐》剧本。见制义之靡,则著《补褐草》,谓释褐以前所作,未尽合法也。其他著述,不可枚举。脱稿后,每为坊刻购去,梓以行世。尝游戏作金石古文及八分书,铁笔精工,特其馀艺耳。海内仰公名如慕上古异人,接公貌者见端庄凝重,有凛然不可近之概,而不知其中坦然无纤毫城府也。公年逾五十,未有子,所生四女:长嫁锡山贾氏,元配出。次适嘉禾吴氏,又次适松陵吴氏。至丁未以迄己酉,连举二子,公喜曰:“今蒸尝有托,可以从君亲于地下矣。”庚申春,复来海上,师门兄弟,几不相识,留作平原之饮。余因得追随唱和,获公指示,受益颇多。见公好饮,然饮未半酣辄止,而谈笑之馀,时带愁容,独坐作叹息声。余尝戏慰公曰:“昔杜少陵时带忧愁,陶彭泽放怀自乐,后人不以陶劣于杜,公何舍陶而学杜乎?”时予出所箸《九梅堂杂稿》求序,公即以此笔诸卷首,亦为戏言以对,而愁终不可解也。盖公之来此,非独访故,亦以季君未字,两嗣君未卜嘉偶,欲托孔、李,完向平之愿耳。时讱叟先生孙湘,年弱冠矣,而未授室,不敢遽请,微示其意于公之门人张子鲁纶。及公别去,张于途中述之。公曰:“世好而为姻娅,甚善,且得婿如是亦足矣,子盍早为吾言之。”张曰:“师果有意,即不拘世俗,躬往订盟,谁曰不可?”越数日,公复挈其长君及其吴倩赓始来,遂与太常公子缔姻盟而去。然公志初毕,殉君夙愿,自此益决矣。时公依其吴婿侨寓吴兴之南,遂于五月五日自撰墓志,为《解蜕吟》十二章、《绝命词》二章,踵三闾大夫之后,遇救得免,家人欢慰而公志愈坚。六月望后,夜复赴水,冀无援者,适又为人救免,公愤甚,而家人防益密。至七月十七夜半,乘间复蹈清流,防者觉而奔救之,公乃自绝饮食,至二十三日而卒,时年七十。故《解蜕吟》首章曰:“苦海空过七十年,文章节义总徒然,今朝笑逐罡风去,纵不飞升也上天。”先是吕仙于海上曹氏降乩,谓公已冠八百地仙之籍,曹录岩先生来笋里述之,闻者笑其幻不可信,后得公讣,始知神仙之席,原以待忠孝之士,而公所著《将就园图记》及《人天乐》剧本其先兆与?抑公有先见而然与?公元配萧氏,楚人。侧室赵氏,二子三女,皆其所出。长子荀,字禹弓,年十四聘笋里张氏。次子榔,字寄中,年十二未婚,皆秀慧能文,公之肖子也。

名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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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烈妇者,松陵诸生张士柏妻也。士柏死,同里富人周洪闻其美,谋娶之。烈妇大怒,骂勿应,洪欲得之,令其家诱之归宁,于中道劫去。烈妇愈怒,与周洪格三日夜不息,得免归,则讼之,邑令章日玠则已入周洪金,不与直,烈妇不胜愤,即骂令。令曰:“尔手能格人耶?”即拶其指。时巡按御史路振飞方按松江,烈妇至松,控诉于御史,既投讼牍,遂自刺于阶下立死。御史大惊,验其尸则衣皆缝纫,十指俱伤,视讼牍具得状,御史怜之,欲穷治其事。时松有无赖诸生某者,入周洪贿,昌言曰:“陈氏居于周洪家三日矣。”御史亦惑之,狐疑未决。时许光禄誉卿里居,闻其事,移书于御史曰:“陈氏以死明其节者也,天下无殉难之贪夫,岂有守节之淫妇哉!”而孝廉陈卧子子龙,太学生徐暗公孚远帅诸生为文以祭烈妇,文甚美,诸生日哗,御史闻之,遂檄捕周洪及诱烈妇者数人,悉笞死。未几,吴江今日玠谒上台,将入门,如有所见,遂暴卒。吴民以是神烈妇而义松之士大夫,乃会葬烈妇于苏州虎邱寺之第二山门外之右,墓门东向,题曰:吴江陈烈妇之墓。门上对联曰:身膏白刃风斯烈,骨葬青山草亦香。鼎革后,余犹见之。十馀年来,匾额及对联俱失,门上又有改题,不知谁为之也,可为浩叹!眉公陈继儒亦有挽祭诗文,载全集中,兹不录。

刘氏者,宋将刘锜弟锐之裔孙女也。年二十,适周肇隆为继室。阅三载,肇隆以病卒,垂白之翁在堂,承祧之子未举,刘有遗腹三月,为宗祀计,哀不忘孤,毁不灭性,诞生一子之才即参两也。刘外筹耕作,内课纺绩,瞻高堂,抚藐孤,冠笄婚嫁如典礼,悉二十馀年之心力,而后参两得以成立。参两幼从季父习举子业,不就,自念家贫亲老,无以致养,遂从胥吏供事府曹,聊以代耕。其后参两连举三子,家亦渐裕而刘始卒,年七十馀矣。参两每以不得奉养为恨,丧祭尽哀,营两世之域,葬祖考妣,奉父肇隆及元配储母之柩,偕刘合葬,祔于祖墓。参两中子早殇,二子京新相继补博士弟子员,诸孙济济,正未有艾,论者咸谓天之所以报节母也。先是崇祯壬午,邑令茂暗章公光岳旌其庐。本朝大巡瑞寰秦公世祯亦有旌表,行将具题建坊,会郡邑申覆稍缓,秦公届期复命,未果,尚有待于将来云。

顾氏者,即肇隆弟云扔之元配也。性勤慎好施,年未三十而云礽卒,无子,长房独子,礼不出继,乃请于舅,抚叔氏之次子之杰为嗣,鞠育教诲,逾于己出,稍长为聘外侄孙女以婚配之,即达可也。达可本生父,故邑庠名士,传经教子,能世其家学。会当鼎革之初,人情刁险,遍地危机,中人之家,朝不保暮,达可惧孤弱不自存,因从兄参两亦代食于官。在官兢兢自守,不敢干泽于外,供事承直,资斧悉取给于家,顾母拮据以应之,稍有馀资则赡分宗党,虽至倾囊,亦不恤,年八十二而卒。余叨嗣君犹子之交,修登堂拜见之礼,犹及见之。

乔氏者,邑庠生淡叟公拱明之季女也。性颖慧,娴内则,知节义事。顺治乙酉三月,归于诸生鲍如龙玉淑。五月,大兵下江南。八月,克松江,行薙发之令。鲍居滨海,里中恶少年乌合邪教,倡乱拒命,推狂生孔师为盟主,焚攻川沙堡。川沙守将告急,总兵官李虎痴成栋帅师东渡,凡孔寇充斥之地,不分玉石,纵兵肆杀,俘掠妇女,不可胜计。乔自计韶年,必不能免,兵且至,两姑挟之行避。乔曰:“我闺中少妇也,避将焉往?有死而已。”强之行,行且数武,至水滨,赴水而死。及兵至,邻里亲党被掠妇女以万计,乔独得免。惟大义素明,故能视死如归,超然完节也。其伯娣适陈斐之,年二十四而斐之卒,斐之无子,并无同怀兄弟,室中所有,尽为亲党瓜分。乔茕茕寡居,父母怜而抚之,数载纺绩之馀,稍置田产以供𫗴粥。父母卒,倚幼弟,躬勤拮据以自给,今年七十有二矣。皆淡叟公之女,节烈聚于一门,足征家学,抑亦善人之报也夫!

朱氏者,岵思太史锦之同堂娣也。父邑庠生邦仲,娶于族姑所生,于予为中表姊。及长,适予母姨之子表兄张宿南,生二女,无子。宿南卒,时年二十有七,翁姑年皆七十矣,以哭子,翁继殁,家故贫,孝敬如一日。姑卒,丧葬尽哀,抚育二女,又往往分口食以周寡母弱弟。顺治辛卯,岵思举于乡。己亥,冠南宫,入中秘,显贵赫弈。胞弟铨,亦稍有生殖,常奉母命迎姊归,归惟省母。岵思迎之,则往谒伯母与诸弟姒相见,一问兴居而出。曰:“尝闻先人言,见兄弟不逾阃,况弟已贵,往来多贵戚,易服而居不可,间以不祥之服又不可。”虽固留,谨谢之而已。侍母数日即归,敝庐不蔽风雨,服食起居,不堪殊甚,晏如也。及母卒,送葬后,即弟铨家亦不辄往。二女自宿南初殁时,以翁姑命长者许配范氏,即宿南伯姊之子,幼者许配凌氏,逮长成,相继遣嫁。凌氏女先卒,依其长女于范氏姊,今年七十矣。当岵思自都门归省时,余尝欲与谋所以旌扬之者,编其节概上请,当事具题,姊辄峻辞。会岵思寻卒,不果。然而一生苦节,终不可泯也。

闵氏者,严端伯之妻也。幼失怙,其母胡氏,力苦成家,卒抚一子二女成立,婚嫁尽礼,氏即季女也,年十八而适严。端伯故素封子,淫戏无度,闵屡切谏不从,卒以此殒其生。时闵年二十三,无子,仅举一女。闵力综家计,仔肩门户,家不甚毁。端伯之庶弟虎,字威侯,踵兄所为,产业荡尽,遂日肆侵削。闵与力争不得,因集亲长而告之曰:“兄殁无子,产业固叔物也,第念叔亦未有子,闻姒怀娠,倘生男得乞归抚养,以延严嗣,则犹在叔矣,何不少留馀地耶?”众共贤闵而责虎,闵得茍安。未几,姒亦生女,姒又随故。虎愈无赖,日伍匪人,弃卖田房无虚日,而闵不得制,遂酌留赡数亩、房数椽为养老嫁女之资,馀不遑顾。虎心犹未厌,遂谋嫁其嫂为尽吞之计。私许其党施姓,密约乘夜抢逼,有老仆知之,潜奔告闵,闵乃以布自殓,藏刃以待。更馀,施果帅众至。闵佯曰:“妇再嫁只须本人同媒氏及主婚至,何用众焉?吾有一言讲明而嫁方可。”施止众而前,闵执大棍击施仆地,众骇而散。里党见而义之,故不敢逼,竟得完节。后虽困乏日甚,享祀扫墓,必躬必诚,三十年如一日也。女长适凌氏,亦早寡无子,翁令再醮,度势不能免,夜分潜出,凡三涉得达母姨家,更干衣,遂诣邑长告批守制,始复还家,纺绩度日,三载而卒。三节相承,世所罕见,其真得诸胎教者与!

陈氏者,新场镇南之农家女也。年二十未字。张太常讱叟先生夫人之弟顾君惠,衰年无子,闻陈氏贤,娶为侧室。顾妻张氏亦贤淑,与陈氏相得甚欢。陈生一子,甫二龄,君惠卒,父母劝其改嫁,不从。越一载,子复殇,顾氏亲怜其年少无倚,劝之愈力,陈守志益坚,以嫡庶相倚为命,誓死不贰也,如是者数年。至顺治乙未秋,本朝已定江南,而松郡更谋拒守,缙绅偕溃帅同事诸亡命附之,动称弁员。顾之中表李君选者,素无赖,聚众入郡,自号五伯,因粮村落,橐既饱,忽忆陈氏孤寡可逼,驰书顾宗,必欲得陈为妾,谓不尔且将以师逆,顾氏惧告陈,且劝之行。陈度不能免,密纫衣裳,泣谓张曰:“本欲誓以此身从老,今不能矣,奈何!”相与痛哭竟日,夜而自缢。时秋暑,天气尚炎,越三日始殓,而颜色如生,众咸异之。不数日而大兵克松江,诸绅帅俱毙,君选及其党踉跄兽散,乱离甫息,人各自保,莫肯讼冤者。一日太常长公子蓉左司理往省舅氏,夜止其家,梦陈披发蒙血向之,若诉冤状,惊而寤,询知所卧榻,即陈毕命地也。然以陈、顾二家无能创复仇之义,而李亦张太夫人中表子戚,公子以故不忍告之当事而正其辟。然君选自是亦不为亲党所齿,抑郁无聊困顿而死。陈仇虽不克报,而其清风烈节,终古不磨矣。康熙甲申秋八月,司理为子述其事,特为传以记之。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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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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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祚之靡常,由来尚矣。《传》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季,于今为庶。宁特近代为然哉?以予所见,三十馀年之间,废兴显晦,如浮云之变幻,俯仰改观,几同隔世。当其盛也,炙手可热,及其衰也,门可张罗。甚者胥原、栾却之族,未几降为皂隶;瓮牖绳枢之子,忽而列戟高门。氓隶之人,幸邀誉命;朱门之鬼,或类若敖。既废而兴,兴而复替,如环无端,天耶?人耶?岂盈虚消长之数所必然耶?若曰积善必庆,积恶必殃。乃何以有时而然,有时而或不尽然耶?即如吾先大夫东瀛公,以廉吏起家,外高祖宾山宗伯以慎勤获眷,迄今五世,儒冠未有达者,岂真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耶?要之,树德积学,譬如居家之布帛粟菽,一日不可暂缺,非遂与天为市也。彼积善积不善之说,乃圣贤所以警世,而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吾人所当自勉耳!谨举见闻所及,略识于后,其他远不可考,闻不及详者,大率类此,以俟后之任载笔者,表而出之。

云间望族,首推陆氏,昭侯以降,盛衰递有,不必言矣。明嘉靖中,文定公树声及弟树德相继登进士。文定以辛丑会元入词林,官至大宗伯。树德以会魁官至开府,其后轩冕蝉联,不一而足。以予所见,崇祯壬午一种,应天中式兄弟四人,庆臻、庆衍、庆绍、亮辅。亮辅字左臣,庆衍字椒颂,俱癸未联捷。其他明经、茂才异等不下数十馀人,可谓一时极盛。自鼎革后,日渐中落。顺治己丑,族子兰陔振芳复成进士,官至少参。丁酉,裔孙庆曾,顺天中式,未几谴谪,以后未有达者。

吾郡自嘉、隆以来,簪缨之盛,莫如徐氏。徐始文贞太师阶、达斋司寇陟,兄弟公卿以后,甲科任子,相继显庸。崇祯初,文贞之曾孙淡宁本高,以恩袭羽林,历官都督,晋爵太傅,追褒四代。八世一品,同郡罕比。易代而后,世荫既革,科名莫继。孝廉暗公孚远,遁迹海外,世业遂废。至康熙中,始从越东因潮州守宋尚木归诚,为之详清具题,未及抵家而卒。嗣后迄今,亦无显者。

吾郡张氏,支派甚多,以予所闻,学士里友鸿、一鸿,其尊人醉石,故孝廉也,家颇殷厚,由邑庠入太学。易代后,往往为乡党所侮,年逾五十,奋志北上,中顺治丁酉顺天乡榜,成戊戌进士,除授云南府司理,年将六旬矣,以奏销议降归,优游林下十馀载而卒。其以书学起家者,前有大宗伯讳天骏,又有讳翼轸者字三星。其后有谋远筹孙,中崇祯癸酉顺天榜,顺治末除授直隶大名府司理,亦工八法,年七十馀以疾归里卒,无子。后有少宗伯宾山公讳电,即余外翁祗园先生讳儒风之高祖也。其在唐行桥者,始有东海公汝弼,以科甲起家,世有两榜。至万历辛丑,瀛海以诚大魁天下,予不及见,然而崇祯之际,家声犹盛。至本朝顺治丁亥,蓼匪安茂成进士,历官浙江学宪。其兄安豫,字子建,初以府佐投诚,官至杭嘉湖道,二子相继举孝廉,亦称一时之盛。今惟一孝廉世绶尚存,家亦中落矣。其在亭桥者,始自王屋先生之象,嘉靖中,以文学名天下。其后科第数传不绝,以予及见,孝廉子念荩,崇祯中官南京户部郎。鼎革后,未有达者。今其子洮侯彦之、汉度宪俱以诗名,曾孙孝存永贞,亦能词。

顾氏自佐山兄弟参政起家,传子光禄丞清宇正心,增其式廓,助义田以赡役,赐甲第,辟名园。万历中,又以赈荒高义,赐官光禄,亦一时之盛。崇祯末,家仅一孝廉暗生胤光,而故业馀风,犹宛然不改。至顺治中,子孙以逋赋累万,驯致毁家。康熙初,遗业荡然无存矣。

冯氏自南岗先生以忠孝起家,声震朝野,遂为云间望族。以予所见,故业虽毁而子孙自号多才,如天垂燧,弟纬臣经世,以书名家。紫贤善世以孝廉宫中翰,世泽尚未替也。

林氏自衡斋太常著望松郡。孙仁甫以任子宫郡守,家资钜万,衣冠甲第,予犹及见也。鼎革后,仁甫卒,而家亦废。今诸孙犹能以文望动公卿,所至延为上客,记室参军,几遍海内焉。

钱相国机山先生,讳龙锡,大拜于崇祯之初,时予尚幼,不及见其盛。后以谴归,而地方官长尊礼如故,相国之体,犹未全失也。鼎革之际,相国先卒,其后,子孙以逋赋毁家,闻之流离实甚,今几同孙叔敖之后矣。

董大宗伯文敏公其昌,少司寇幼海先生传策,少宰邃初羽宸之叔,而浙抚中丞讳象恒之从祖也。幼海立朝大节,予不及见。予幼犹识文敏公及少宰、中丞之盛。一时大僚,集于一门,声势与徐抗衡,而文敏声望,直薄海外,称极盛焉。崇祯之末,文敏先卒。顺治初,少宰、中丞相继而殁,门第渐衰。今少宰之孙阆石含,以顺治辛丑登进士。其弟苍水俞,庚子举于乡,俱以十七年奏销诖误,家居不仕。俞于康熙十八年以博学鸿儒荐入京,不售而归。宗伯、中丞之后,尚未有达人。

杜大司空完三先生,讳士全,上海杜行人也。族大众繁,科第明经孝秀,后先踵接。鼎革之际,公年逾八旬,予告归,家居,仗节而死,其后中落。今其族登春由明经任翰林孔目,同春蜀中作令,康熙十三年蜀陷后,未知所之。

沈少司马云升犹龙,登万历丙辰进士,历任闽抚,招降海寇郑芝龙,升两广总督,以征蛮功,迁少司马,未及抵任,大兵已下南都,宏光帝出走,遂止于家,资财钜万。当乙酉之夏,松城业已归命,郡绅复谋抗拒,推沈主盟,因与溃帅黄文麓蜚及吴淞总兵官郡人吴升阶志葵同据松城。秋八月,大兵克松江,公死于乱军中,甲第遭毁,家财星散,产没入官。长子东升,故荫羽林郎,至是削发为僧,改名浩然,字雪峰,弃妻子,独居禅寺,宛如枯衲。然而缙绅先生以其工书法,能诗文,重其品行,犹乐交之,其后凌夷衰微矣。

翰林学士杨方壶汝成,故宫谕守礼子也,父子词林,一时华盛。崇祯之季,官阶崇重,旦晚可以枚卜,会遭寇变,不能殉难而归,遂相传有从逆之玷,乡党信而薄之,无以自明,郁郁卒。今诸子家计荡然,几至不能自赡。

莫方伯寅赓俨皋,故中江学宪如忠族子也。中江子云卿是龙,父子工书,族亦甚盛,其由科第明经历官郎署者,不一而足。崇祯中,寅赓官江右大方伯,予犹及见之。自本朝以来,其族渐衰。顺治乙酉,方伯季子稚联名春坊者,中式南闱,旋以奏销诖误,不得应会试。至康熙十七年戊午,始得援例纳银开复。己未,应试下第,今试署教职。

张鲵渊肯堂,天启乙丑进士,历官八闽,巡抚中丞。鼎革之际,闽中拒命,与故同安伯郑芝龙黄蜚(飞皇),共立唐藩为帝。顺治三年,大兵克闽,获唐王,鲵渊遁居海岛,阖门自尽,仅存一子,事宁而归,家产俱已入官,故业无从问矣。

王为溪庭梅,弟象林庭柏,兄弟并登进士。庭梅官至大京兆尹,亦一时之盛。鼎革后,相继而殁,家亦中落。

王春卿台,同胞兄弟五人,升、陛、坊、稑,并登科甲,吾郡罕匹。崇祯末,家已浸衰。至本朝顺治乙未、辛丑,其孙日藻与又汧,相继登进士。日藻初名濂,故字印周,由部曹转江西学宪,历升浙江观察使,家资甚富。弟及二侄,并以资为郎。又汧字孝西,观察之从弟也,以顺治十七年奏销一案,不得铨选。康熙十五年开纳复之例,得捐银援纳,作令闽中,然而家计萧然,不异寒士。其馀兄弟故业,亦罕有存者。

钱少司寇元冲士贵及弟世贵,先后并登进士,司寇宦成,而遭丧明之变,广施作福,以祈嗣子,历有年所,走谒天童密云和尚,许其得子,命一行僧往,僧应之,随即示寂,司寇归,果得一子,即宝汾也。宝汾初名鼎瑞,后改芳标,中康熙丙午顺天乡榜,试南宫不售,选授中翰,给假归里而卒。司寇殁于崇祯之季。鼎革后,家独不废。宝汾既殁,正虞中落,而从子金甫中康熙己未进士,改庶吉士,旋中博学鸿儒选,特授翰林院编修、纂修明史官,家声复振。

许都谏霞城,名誉卿,故通政司惺所先生讳乐善从孙也。历万、泰、启、祯四朝,给事黄门,好直谏,屡罢归,居乡侃侃,郡邑长及缙绅俱惮之。鼎革后,削发为僧。从弟鹤沙缵曾,惺所曾孙也。中顺治己丑进士,改庶常,历官宫允,出为臬宪。康熙十二年癸丑,请告回籍,门第犹盛。

浦南袁氏,以予所闻,自我实熿先登进士,其从叔定初名国休,中崇祯丙子南榜,丁丑成进士。弟国梓,中壬午乡榜,入本朝,登顺治己丑进士,历守大郡,以廉能称。从侄璿复登辛丑进士,虽以奏销诖误,至今未仕,而家声犹未替也。

唐氏自文恪公讳文献以万历丙戌大魁天下,子允谐登天启甲子乡榜,从子昌世、昌龄相继成进士,遂为云间望族。昌世字兴公,官至郎署,今年八十有四,矍铄如六十许人。昌龄字我修,先卒。家渐式微,赖兴公子子锵字扆在中康熙丙辰进士,家声复振。

陈卧子名子龙,故进士讳所闻子也。少以能文名,四方名士,无不乐与之交。崇祯丁丑,登进士,授浙江绍兴府司理,时诸生许都叛乱,金、衢震动,卧子招之使降,许以不死。都慕陈名而至,卧子为之申救,请赦其罪,当事不允,卒杀之。超升子龙为兵科给事中。鼎革之际,与沈少司马犹龙等同谋抗命,克城之日,概不追论。顺治四年丁亥,复入叛帅吴胜兆党,捕甚急,赴水而死。存一子,侨居泖滨,家徒四壁,不堪殊甚,今闻亦殁矣。

夏允彜彜仲为诸生时,即与陈卧子齐名,及同登进士,声气益广,天下莫不知云间陈、夏,历官吏部考功郎。鼎革之际,自缢而死。其子完淳,字存古,幼禀异资,读书过目成诵,八岁能文,一时咸以大器目之。及吴帅之叛,完淳为草檄文,词连逮捕杀之,年未二十,无嗣,或云遗腹一子,今不知所在。

云间章氏,号称大族。崇祯丙子于野名旷中式应天第一,联举进士。同时有简字次弓,与俱中乡榜,以文章名四方。鼎革之际,于野尚宦楚中,嗣传闻其辅唐、桂两藩拒命,后竟莫知所终。其族本练改名霖,字宗季,中顺治乙未进士,家计甚丰,殿试后,除新安教授,卒于宫,无子,犹子继之,今家亦凌夷衰微矣。

虹桥宋氏,自明兴以来,代有闻人,以予所见,尚木存楠改名征璧,登崇祯癸未进士。兄子建存标,明经,以诗文名一时。入本朝,尚木任至广东潮州太守。从弟直方,名征舆,中顺治丁亥进士,官至御史中丞。直方次子子寿,名祖年,顺治甲午乡荐,亦一时之盛。自尚木、直方相继卒于官,子寿及其兄任子河中泰渊,皆先直方而卒,弟泰麓亦夭,止存一幼弟泰羹,字戒平,家亦渐替。尚木三子:长雨公霖,官宫詹从事;次久一恒,以明经选,家尚绵延。

故御史大夫毖轩李沾,崇祯戊辰进士,历任南京兵部给事中。十七年甲申,夏,闻北都陷没,与凤抚马瑶草士英推戴福藩,拥立为帝。不数月,骤迁总宪,赐蟒玉,加宫保,一时贵宠莫并。季子愫,字素心,先登崇祯癸酉贤书,以被论议革,至是特旨准复。入本朝,中壬辰进士,官中州学究,父子相承,箕裘不失。未几,毖轩即世,素心亦卒,家亦中落,今诸孙蕃衍,尚未有达者。

杨都谏扶曦枝起,崇祯甲戌进士,官至工部都给事中。甲申之变回籍,被论家居三十载,势渐式微。康熙丙辰,子瑄字玉符,成进士,改庶吉士,声势复振。

李比部逢申,初由进士官部曹,后以事论革。崇祯末,方相国禹修荐之复职。长子舒章雯,以文望倾动士林,亦由相国所荐,待诏金马,未及登仕,会遭甲申之变,比部死于贼难。本朝定鼎,采时望,授雯诰敕撰文中书舍人。顺治乙酉,充山东主考官,丙戌会场同考官,亦异数也。未几以疾告归卒。二子诸生,长定远略继殁,次子及孙凌夷衰微矣。

王侍御农山广心,故儒家子也。登顺治己丑进士,历官部曹,以御史巡视仓场,以亲老请假回籍。子三人:长颛士顼龄,康熙丙辰进士,己未,中博学鸿儒选,补授翰林院编修;次子子武九龄,中丁巳顺天乡榜,登康熙壬戌进士,改庶吉士;季季友初名度心,康熙癸丑一甲第二名及第,嫌与父名同行,改名鸿绪,官总宪。一家父子四登科,三入词林,亦吾郡近来科名之最盛者。

周釜山先生名茂源,字宿来,少以文章动天下。顺治己丑,成进士,初由部曹,历官括苍太守,宦七年有异绩,以顺治十七年奏销一案,议降归里,遂绝意仕途,优游林下,又数年而卒,所著有《读书堂稿》诗、古文数十卷行世。子二:长鹰垂纶,次十经纬,俱由邑庠入太学,康熙中以明经荐补博学。纶子冰持稚廉,幼而颖悟,年十二,即工诗词古文,王侍御农山之外孙也,由邑庠入太学,虽在诸生行,时咸以大器目之。

闸港施氏,初以素封起家。万历戊子,叔显大谏,始以科名显。子绍莘字子野,有俊才,工词赋,为士林所重。本朝顺治壬辰,从子砚山维翰,登进士。康熙中,历官御史中丞,巡抚山东。从叔缓宜埏宝,作令任邱,卒于官。缓宜仲兄埏量,少有文名,亦以奏销诖误,援例入太学,改名用宾,为州佐,山东莱阳令。

徐默庵鼎,字子九,顺治丁亥进士,作令楚中,未几罢归。年方强盛,遂绝意宦途,尊酒论文,读书谈道。以自乐优游林下,几二十载而卒。子二:长坤甫,入庠而殁。次禾实字绣虎,由邑庠入太学。

沈大宫詹绎堂荃,故小沈学士粲之裔孙也。幼失怙,孤寡食贫而好学不辍,顺治壬辰,进士第三人及第,由编翰出为监司,旋以事词连回京,议降宁波府同知。以书法精工,受知于上,特升翰林院侍讲,赐赉甚渥,历官詹事、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二子宗攸、宗敬,相继举孝廉,亦以能书闻。宗敬登康熙戊辰进士,选庶吉士。

顾见山大申,初名镛,少以能文著。顺治壬辰,成进士,历官西秦佥宪,工诗画,为海内所推。康熙中,卒于官。子三:长鲁文辅之,次仲堪勉之,俱由邑庠入太学。仲堪以讼毁家,鲁文入资补中翰。季子尚幼。

浦南李氏,自嘉靖丁未,元韬昭祥成进士以后,科第继起,遂为望族。入本朝,壶山先生名延榘,中顺治壬辰进士,补广西南宁司理,性豪爽,喜饮酒,其视家人生产及一切势利,泊如也。到任未几,亦以顺治十七年奏销一案谪广东香山丞,卒于官,贫几不能殓,知交赙赠,得护丧归里。长子溍永英,举茂才,早卒,馀子四人,不异寒儒矣。

横港彭氏,始自鲁溪太守应麟,登嘉靖甲辰进士,由刑部郎出守郡。其孙韦斋彦昭,中万历戊午南榜,六世相承,代有闻人。韦斋于崇祯末令常山,升浙江道御史。鼎革后,韦斋即世,家渐中落。至康熙丙辰,仲子念韦开祐成进士,家声复振。相传鲁溪之本生父,故老儒也,贫而多子,晚得鲁溪不能育,乃以衣钗裹之,书其年庚姓氏而弃诸道,并自承其衰老而不能育子之故,且曰有能收养者自子之,倘得出身不可没其宗里。有沈姓者无子,早适市,见而携归,抚育长成,补博士弟子员,犹沈姓,及登乡荐,沈述其故,令复姓不没其本生之故也,然虽复姓彭而仍以父事沈,纶诰庙葬至今以沈翁为祖云。

东门外高氏,前朝有名以悫者,字宛思,以乙榜起家。入本朝,子层云,字二鲍,于康熙乙卯科中顺天乡榜,丙辰成进士,官通政司参议。孙曜,字远修,中康熙甲子顺天乡榜,乙丑,成进士,选庶吉士,遂为吾郡望族。

门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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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潘氏,始自恭定公笠江先生恩及其弟忠,并登科甲。恭定官至御史大夫,历刑、工二部尚书。二子:长衡斋允哲,次充庵允端,并以进士官藩臬长。其后不特任子、资郎,联镳接踵,即科第亦累传不绝。孙云会字士逢,万历己未进士。曾孙桓,字殿虎,中天启丁卯顺天乡榜,衣冠轩冕,绵衍百年。自殿虎殁后,家业渐衰。至本朝顺治乙未,元孙尧采字圣眉,成进士,世望复振,未几而卒,迄今明经秀才尚不乏人,然未有以科名继者。尧采之兄尧中,初名襄,以岁荐授宝应学博,亦以奏销归里。康熙戊午,年已七十,复童试,邵瞻两文宗拔取第一名入泮,应试南闱不售。次年,己未,刘木斋文宗岁试,复取一等第三名补廪,亦异人也。其他族子,不堪者多矣。

东门陆氏,自文裕公俨山先生深于宏治辛酉应天发解,乙丑,登进士,官至大宫詹,晋阶少宗伯。其后代有闻人,如小山楫、舜陟岑,虽不登科甲,俱以才名显。至万历中,从孙襟玄与侄起龙,先后登乙榜,为邑令。起龙字云从,弟起凤字云翔,以明经荐。云翔仲子鸣珂,成顺治乙未进士,司教广陵,旋以奏销诖误,家居几二十载。至康熙十五年丙辰,援例纳复,补常州教授。十七年,升国子监博士。自文裕迄今百七十馀年,衣冠奕叶,子孙蕃衍,旧第宽广,至不能容,因而别营第宅者甚众,若其聚族所居,从未有他姓窜入,亦吾乡所仅见者。

黄宪副谷城体仁,相国徐文定公受业师也。名儒夙学,偃蹇场屋,至六十三而始登进士,仕至山东副宪。五子,一举孝廉。崇祯初,谷城虽卒,孝廉尚存,家业宛然无阙。自十年丁丑夏,旱,县尹偕诸绅士步祷社稷坛,日中拜跪,以中暑卒,而继之以鼎革,宪副之泽,荡然无馀矣。

相国徐文定公光启,字子先,号元扈。万历丁酉顺天解元,甲辰成进士,选入庶常。万历末,以时方多故,请往朝鲜宣谕应援,命以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练兵畿甸。崇祯初,由宗伯学士枚卜大拜,不二年而卒于官,旅馆萧然。天子雅重公,赠恤有加,遣大行护丧归里,赐域祭葬如典礼。一子骥,字龙与,以诸生承荫,稍营家产。己卯、庚辰、辛巳之间,为文定建坊卜葬。孙五人,三承恩荫,一先龙与卒。鼎革以后,家渐中落。今曾孙济济,尚未有达者。

陈同卿沪海名所蕴,万历己丑进士,历任南铨部郎,迁中州学宪,晋南太仆少卿。性刚介,缙绅士大夫,咸严敬之,郡邑有不平事,则于当事前慷慨直陈,守令重之,受教惟恐后。或谢之,则叱使去,曰:“我为公,非为私也。”遇荒年,必出家储米粟,减其值以济,贫民咸颂之。惟自奉喜豪爽,名园甲第,用以娱老,年八十馀岁而卒。一子庚蕃相继殁,族人争继,家业遂散。

龙华张氏,自七泽所望登进士,历官方伯,而其族遂显。其从子或居华亭,亭桥一派是也;或居上海,在城则银台一派是也;在乡则新场太常一派是也。方伯年八十一而卒,子孙继殁。今故业荡然,止存一孙,几于负薪矣。

张银台咸池名肇林,万历丁未进士,历官南通政司参议。崇祯初,以上书忤旨,闲居林下几二十年,声势犹盛也。及京师陷没,福藩帝于南都,以原官起用。及大兵南下,宏光出走,银台复归故里,以长子申锡被讼毁家,郁郁而卒。今诸子无异寒士矣。弟郴,中顺治辛卯乡榜,不及公车北上,亦以疾卒。

县东朱氏,自嘉、正以来,历有科第。以予所闻,子久长世,登天启壬戌进士,选授部曹,以事被逮,卒于京师。从子思皇在廷,中崇祯癸酉顺天乡榜。子周望在镐,中壬午顺天乡榜,入本朝,历试南宫不售。思皇铨授河间司理,周望授广西司理,俱以奏销议降罢归。今子孙有以明经、太学起筮仕者,尚有未见达者。

县南唐氏,自景泰辛未,廷美瑜登进士,历官都宪。其从子锦字士<span style="color: red; border: 1px solid red; BACKGROUND: pink" title="糸">,中宏治丙辰进士,以后明经孝秀,接踵而起,遂为望族。崇祯己卯,族孙次仲汝玫举于南闱,屡上公车不售。顺治中,卒,子孙今亦式微矣。

闵行乔氏,自嘉靖乙丑允德懋敬登进士,官至方伯。其后伯珪一琦工八法,膂力绝伦,副辽左刘大将军糸廷,殁于王事。其族子时英、时敏兄弟,并登进士。典籍之文,中天启甲子应天乡榜。时敏子履将,崇祯初复举孝廉,一时亦称望族。其后相继殁。迨本朝,伯珪子定侯为宏光时水师总兵官,率众归诚,未几而卒。今子孙亦凌夷衰微矣。

川沙乔氏,自嘉靖时春山镗以练乡勇拒倭,城川沙起家。子元洲木、孙讱斋拱璧,父子进士,官至监司。元洲三子:长敏斋拱辰,次仲渊拱宿,并以资为郎,子孙蕃衍,彬彬蔚起,遂为海滨望族。敏斋长子明怀炜宫中翰,进秩仪部郎,声势交游之盛,不减两榜。鼎革以后,日渐式微。自顺治庚寅,明怀弃世后,子孙宗族,日益衰微,其流派在华亭者,有为霖梦蛟,登顺治戊戌进士,以奏销诖误,家居不仕,其他未有显者。

艾方伯可久,登嘉靖壬戌进士,历官陜西大方伯。至崇祯时,其孙中翰伯衡名廷玑,犹列缙绅,世业亦如故也。自伯衡殁,会遭鼎革,几即凌夷。康熙丁巳,伯衡孙汝成举于南闱,家声赖以不替,而族子单寒者多矣。

姚方伯通所永济,由万历戊戌进士入礼垣,历两浙藩臬长,家甚丰腴。鼎革之际,散于兵火。顺治中,年九十馀,步履矍铄如六十许人,远近慕为人瑞,寿九十七而卒。今子孙寥落,不异寒士矣。

新场朱氏,自云来国盛登万历庚戌进士,以监司护漕有功,晋阶至大司空,旋以被论,降太常卿归里,因党祸攻击,遂杜门不出,奢于自奉,声伎满前,以终其身。今惟仲子轩工八法,以资起为郎。馀子俱等寒门,故业无有存者。

上海赵氏,先世出自宋裔。明世有为仪宾者,卜居南城。春卿继之,族遂繁衍。以予所见,虞初、东曦,祖孙登进士,皆给事黄门。虞初未及大用而卒,存孤俱幼。至本朝,仲子子瞻登顺治辛丑进士,以十七年奏销诖误,不得授官,赍志而没。今子弟尚有能文者,而故业所存,亦无几矣。

王氏自隆槐国栋以资起家,官翰林典籍,后以孝廉举者四人。国材为临海令,未授职而卒,子陛彦与国材子译书生世焯并官诰敕撰文中翰,家各饶裕,在上海亦一时之盛。大兵下金陵,世焯奉豫王之命,安抚松江,旋里未几而殁。自是以来,世泽俱日替矣。

家振隐先生讳有声,万历乙卯南闱发解,丙辰成进士,天启末官给事黄门,以忤榼罢归。崇祯初,复职,后由江右方伯,一岁中屡迁御史中丞,两经枚卜,不及大拜,亦一时知遇之盛也。子三人:长翊飞,讳翔龙,次羽生,讳景龙,俱以明经荐。鼎革以后,外侮间至。顺治辛丑,季子苍岩讳映榴,登进士,选庶常,入词林,宗风复振。今诸孙雍荐明经者甚众。

张太常讱叟先生,讳元始,崇祯戊辰进士,由大行入谏垣,弹劾不避权贵,最称得君。十年丁丑,掌户垣,以时方多故,各饷告急,特旨命公督催苏、松粮饷,按部桑梓,从前未有,行将大用,会丁内艰不果。甲申复(服)阙,补太常少卿。未几,因鼎革归里,杜门谢客,数载而卒。子二:长蓉左谔,次武征廷简,俱明经。蓉左选授司理,武征早卒。今诸孙由邑庠入太学者数人。世业不改。

范香令文若,生而英敏,九岁能文,年十七而举于乡,成万历己未进士,两仕剧邑,著绩迁部曹,以家隶发难。被刺而卒。子五人,四有文名,鼎革以后,世业竟无馀矣。

张采初元圮,天启壬戌进士,由部曹出守建宁,被论回籍。从弟元龙字封玉,举孝廉,作教江阴。崇祯中,相继卒,家声几替。顺治辛卯,冢孙锡怿字越九,中式南闱。乙未成进士。弟锳,由太学授中翰,世泽复振。

朱文远永佑,闵行人也。崇祯辛未进士,历官铨部郎,以丁艰归里,声势甚盛,未几而卒。鼎革以后,其从子明卜为叛帅吴胜兆党词连,家产入官,世业荡然矣。

顾绳所国绅,由孝廉历官粤西监司。崇祯末,年七十馀,告老归里,子孙数十人半列衣冠,亦一时之盛,未几而卒。鼎革以后,凌夷衰微矣。

徐陵如天麟,少有文名,年将四十,入邑庠,寻中天启甲子应天乡榜。崇祯辛未,成进士,授南兵部职方主政,丁内艰归。性豪爽,议论侃直,无所畏避。未几,以疾卒。鼎革以后,子孙式微,不免负薪,识者伤之。

周贾生汝谊,少有文名,中崇祯癸酉应天乡榜,庚辰下第,会蒙召对称旨,得赐进士,授河南兴国州守,未几,罢归。鼎革以后,子斌被讼毁家。从弟广庵金然,侄誉凡尔美,并中康熙壬子北闱乡榜,家声复振。金然于壬戌成进士,选入翰林院,官庶吉士。

川沙王氏,自嘉、隆间以素封起家。万历中,芙阳举孝廉。芙阳子公觐观光、侄台承逢年,俱以资郎佐郡,中年归里。公觐玩好声色,服食起居,必极一时之选,豪华性成,家虽中落不改。台承家亦富厚,而豪迈不及公觐。公觐十五子并台承子共二十馀人,半列胶庠,亦滨海一时之盛。崇祯末,家渐式微。鼎革后,废毁殆尽矣。

南汇顾氏,始自介石其言,登崇祯己卯应天乡榜,庚辰成进士,授粤东香山令。崇祯末,报最入都,掖垣须次。会逢鼎革,归里,寻以荐起,为西秦藩幕。子五人:次圣阶昌时,中顺治甲午南榜,授中书舍人。季受周昌祚,中康熙己酉北闱。其馀子孙,俱入邑庠,或游太学者甚众,遂为海上著姓。

朱太史岵思锦,字天襄,家世业儒,其赠君伯师,积学能文,求一青衿而终不得。生二子:长即岵思,次拂钟铮,俱已少年入庠。拂钟早卒。岵思试辄冠军,中顺治辛卯南榜,己亥会元,选庶吉士。康熙改元,覃恩封赠,伯师已卒,竟得照子赠官,丧葬备礼。岵思亦以顺治十七年奏销议降,值丁内艰,遂绝意仕途,优游林下,数载而卒。子三人:长九来源、次武瞻淇、次诵芬溶,俱由邑庠入太学,世业不改。

朱掌科蒿庵绍凤,中崇祯癸酉应天乡榜,顺治乙丑,成进士,历官户部都给事中。立朝侃侃,世祖章皇帝初信任之,后以建言补外,复以他案词连被逮,卒于京。子三人,俱由邑庠入太学。长廷源,以明经司教。从子酉修廷献,中顺治庚子乡榜,旋以奏销不得会试。康熙戊午,援例纳复。己未成进士。酉修封翁铭范,年八十一卒。而乳母夫妇尚存,年俱九十九,矍铄善步,自乡出镇,闻封翁卒,尚呼其乳名曰:“何至是耶?”闻者异之。

曹绿岩垂灿,其先世医也,有还金之德。至君升封翁,遂与绿岩及其弟天翼垂云俱入府庠,中顺治乙酉南榜,丁亥成进士,两任邑令,有政声。归里以后,好言阴德,不与户外事,子侄济济,并以明经孝秀列于衣冠。从子泰曾,垂云子也,中康熙戊午南榜,遂为海邑望族。

徐谦六士吉,前此初无闻人。少年以力学能文,中顺治丙辰进士,不能廷对而归,年未三十也。里党慕之,倾资结纳者甚众。至戊戌始就殿试,补秦中巩昌司理,未及之官而卒,无嗣。其父君卿尚存,识者伤之。

张青周宸,少有俊才。弘光时以诸生从乔总戎定侯军中,由功贡入太学。及鼎革后,游京师,工诗文,公卿争延为幕客,时南雍已废,复就昌平籍入黉,援例由太学授中翰,奉诏宣布粤东,使旋归里,条上邑中不便事,得邀谕旨,晋兵曹主政,转员外郎,丁内艰归,为怨家告讦不已。一子刚中,已受糈邑庠,年方冠,羸疾而卒,无子。青周遂抑郁不堪,亦随即世,家业萧然。

浦东闵氏,故素封族也。自山纡峻少从王玠右先生兄弟游,遂得知名郡邑。在松则交陈、夏,在娄东则交二张诸名士。入本朝,以明经补授直隶卢龙令。康熙中,内升职方主政,以疾告归。子二人:长胜甫璐,以资起为郎;次介申玮,中康熙乙卯顺天乡榜,遂为笋里著姓。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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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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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赋税,甲于天下。苏州一府,赢于浙江全省;松属地方,抵苏十分之三,而赋额乃半于苏,则是江南之赋税,莫重于苏、松,而松为尤甚矣。予尝与故老谈隆、万间事,皆云物阜民熙,居官无逋赋之罚,百姓无催科之扰,今日之粮,加重于昔,亦有限也。乃有司竭力催征,参罚接踵,间阎脂膏悉索,积逋日甚,何哉?盖当年之考成甚宽,则郡县之催科亦缓,积久日弛,率从蠲赦,所谓有重粮之名,无重粮之实是也。即如崇祯之季,军兴饷缺,大司农屡屡告匮,朝廷特遣科臣,严清积逋,法綦重矣。正粮之外,有炼饷,有加派,征亦苛矣。然本年白银,必俟来年二月开征,若在本年秋冬,即谓之预征银,以朝廷税民,应在纳禾登谷之后,先征本色以输漕,次征折色以济饷,留白银于明春起征,亦用一缓二之意也。故终明之世,官以八分为考成,民间完至八分者便称良户,完六七分者亦为不甚顽梗也。况承累叶太平之后,规制详悉,存留之粮既多,则起运之额便少,如官俸不可缓也,吏胥各役工食不可缓也,师生饩廪不可缓也,衙门、城池、仓库岁修能及时乎?广储济农仓虽设,未必扣正供以贮足也。学臣岁科赏银、新科旗匾、路费固不可缺,而郡邑季试蓬厂、供给、赏银未必以时举行也。科举盘费必如额,而遗才取科者不及领也。城守兵饷须给而四时操赏,供给火器皆罢也。他若扬仓风泛行粮之类,可缓者不一,则征及六七分,便可将起运钱粮解足八分,而于存留内视其缓急,以次征发。是以官无旷职之罚,民无竭泽之忧。本朝于顺治二年五月下江南,诏本年漕白条银,照旧额重征十分之五,一时人心翕然向风,其后裁不急之征,减可缓之税,节可缓之用,通计岁赋,虽不能复隆、万之初,已较轻于启、祯之日,岂非谋国者恤民之至意哉!其如不急者裁去,则额编者皆万不可已,万不可缓之需,有司挪缓济急之方穷矣。况照额编之赋,往往拨充军饷,军饷不可分厘少,则征粮不可丝毫缺矣。自是而后,经征之官,皆以十分为考成,稍不如额,即使龚、黄再世,不免参罚。故守令皇皇,惟以征粮为事。一切抚字,俱不及谋,而民有良顽,田有肥瘠,岁有丰歉,种种不一,额赋势无十分之日。兼之习俗犹仍其故,不念粮轻于昔,罔知功令之严,拖欠者所在多有,守令往往因积逋罢官。县之解饷藩司,又有以新征割旧欠之法,交盘之际,新旧县官互相推卸,一县之中前后数令,赁屋而居,不能归里。至顺治之季,江宁抚臣朱国治无以支吾,遂归过于绅衿、衙役。题参议处之令,先行常之无锡,苏之嘉定。至十八年五月,通行于苏、松、常、镇四府及溧阳一县,所题陈明钱粮拖欠之由补入年终奏销之例,一疏是也。当是时,绅衿、衙役欠者固有,要不及民欠十分之一。况法令之初,官役造册者,俱未知儆,只照当日尾欠,草草申报,或完而误作欠,或欠少而误作多,或完在前而册上一例填名,或完在后而册上一例挂欠。章下所司,部议不问大僚,不分多寡,在籍绅衿,按名黜革,现在缙绅,概行降调,于是乡绅张玉治等二千一百七十一名,生员史顺哲等一万一千三百四十六名,俱在降革之列。初议提解到京,严加议处,人心惴惴,既而限旨到之日,全完者免其提解,舆情少安,然仍有旨到未完,至解京之日完而释放者数百人,则非必无故而甘为累臣矣。苏、松、常、镇四府,无不遍及,而江宁独免者,因太守知功令之严,尽数报足而后催征,故不及难。惟溧阳一县,适当抚臣巡驻,径从县中取册,不由府中,故亦与焉。自是而后,官乘大创之后,十年并征,人当风鹤之馀,输将恐后,变产莫售,黠术□□。或一日而应数限,或一人而对数官,应在此失在彼,押吏势同狼虎,士子不异俘囚。时惟有营债一途,每月利息加二加三,稍迟一日,则利上又复起利。有雷钱、月钱诸名,大都借银十两加除折利,到手实止九两,估足纹银不过八两几钱,完串七两有零。而一时不能应限,则衙门使用费已去过半,即其所存完串无几,而一月之后,营兵追索,引类呼群,百亩之产,举家中日用器皿、房屋、人口而籍没之,尚不足以清理,鞭笞絷缚,窘急万状,明知其害,急不择焉。故当日多弃田而逃者,以得脱为乐,赋税之惨,未有甚于此时者也。康熙元年十一月十五日,讹传上谕各年钱粮勒限本日完足,欠者籍没,全家流徙绝域,人情大震。自辰至夕,完者争先恐后,收役应接不暇,大都半属营逋,后知不确而人人胆落矣。奏销一案,据参四府一县,共欠条银五万馀两,黜革绅衿一万三千馀人。造册之后,乡绅一千九百二十四名,生员一万五千四十八名,即以完过银四万九千一百五两九钱题报在案续完,冀有回天之意,其如皇上冲龄,政由四辅,但期治之必行,不原情之委曲,一挂弹章,便即降革。惟大学士金公之俊以自陈复职,其他如张太常讱庵,叶编修芳蔼止欠一厘而降调。郡庠生程兆璧玠册上开欠七丝而黜革,功令之严,可概知矣。至康熙六年五月初六日,上始亲政,下诏求言,大司马芝麓龚公上疏特请宽宥及苏、松、常道安公世鼎详请抚院韩公题复,俱不允。康熙八年己酉,总督麻公勒吉奉旨巡历沿海,苏、松绅衿具呈公恳,麻公恻然有怜才之意,批候详抚会题,郡守张公升衢备文详请,疏上反致部驳,自是不敢复诉。不知皇上轸恤下情,灼知民间逋欠,良非得已,故于康熙三年蠲赦之后,至九年水灾,凡被灾之地,白银蠲免十分之三,漕米分作三年带征折色。十年,上犹轸念不已,诏九年以前逋欠钱粮,暂行停征,明示蠲赦也。十三年四月,上谕:江南连岁水灾,康熙十四年分钱粮蠲十之五。不由部议,断自宸衷,不蠲积欠而蠲未征,曲体民隐,真如天之德,则知前此操切,皆当事者不能仰体上心耳。十四年乙卯,以军兴饷缺,广开事例,户部始于酌议捐省条例内开一款:顺治十七年奏销一案,凡绅衿无别案被黜者,分别纳银,许其开复,原系职官,照品级纳银,自六千两起至五百两止,进士纳银一千五百两,举人纳银八百两,贡、监生纳银二百两,生员纳银一百二十两,俱准开复。若运米豆、草束于秦、楚、闽、粤危疆输纳者,减本省之半。其如事经十五年,壮者衰而强者老,进身之志既灰,物力之难日甚。况事例广开,有力者皆捐纳得官,不藉科目,不援资格,即由太学中式者,往往掇巍科鼎甲。故乡绅于百中尚纳一、二,进士、举人于十中尚纳二、三,至贡、监、生员纳者则千中不过一、二人矣。予为亲友所累,亦在奏销之列,当题参之始,人心震惧,相累者犹抱不安之意,使此时即有恩例,犹不难代予援纳,迨至事久,人情日懈,即呼之莫应,而马齿加长,功名之志亦衰,焉能措办十家之产而博一青衿耶?阅世至此,为之兴慨!略取疏稿、呈稿之存者,附录于后,以识此案亦有可原之情,究之不能上格,逮天心既转,而人事又不能副,是非人一生之时命使然,亦运会之一奇也。

兵部尚书臣龚鼎孳题为请宽奏销,以广恩诏事:臣伏读康熙四年三月初五日恩诏,凡顺治十八年以前拖欠钱粮及官吏侵欺偷盗库银者,一概宽免,大恩溥遍,薄海欢呼矣。乃顺治十八年内各省奏销十七年绅衿欠粮等案,该抚不论多寡,一概指参,该部未经查核,一概降革,以致三吴财赋最重,故明三百年来从不能完之地,而年来俱报全完,虽惕息于功令,不敢不勉力输将,然该抚朝夜拮据及地方剜肉医疮之状,可以想见。窃思自古帝皇之世,藏富于民,故能家给人足,即遇凶年,不致重困,若徒奔命于催征,效死于鞭朴,东挪西凑,皮骨尽枯,一遇灾荒,未有不转徙沟壑者,非皇上痌斯民之本意也。今顺治十八年以前,侵盗钱粮,既已邀恩于法外,而此十七年逋欠之绅士,宁无恻于宸衷,伏乞天慈,念奏销事出创行,过在初犯,惩创已久,又遇恩诏敕下,该抚通查处分,诸人果于顺治十八年以内将原报欠数全完者,比照有司在任完粮之例,量予开复,使天下晓然知朝廷之意,原以儆惕冥愚,未尝绝其自新之路,庶几催科之中,不失抚字,而人心感悦,民困亦以获苏矣。康熙六年五月初六日题。六月初六日奉旨:知道了。

整饬苏、松、常道安,为奏销多人可悯,恩纶千载难逢,谬抒输助之法,请宪应诏赐题,推广皇仁,以宏作人德意事:窃维钱粮正供攸关,输纳自宜如额,国有经费,官有考成,若逋欠一分,不惟官受参罚之累,即国有亏课之虞,率土编氓,咸凛凛以急公,况名列绅衿,讵敢抗违而逋欠。如前宪于十七年奏销题参苏、松等府之绅衿处分者一万三千有馀。此朝廷惩玩以警将来,褫革允宜;庙堂秉公忠而忧国计,议之诚当。洵为励世磨钝之大权也。但总其数,虽有累万之多,究竟各人所欠,仅分厘之不等,然其中或有亲族冒名立户者,或因岁歉而完纳后时者,如官户则因远宦在外,儒户则因游学四方,一时照管不及者,种种情由,本人限于不觉,且参后照额全完,是与顽梗之徒,故为抗纳者有间,推情似有可原。况十八年恩赦宏颁,普天同被祗缘,奏销褫革,立法维新,虽各绅衿引领望恩,而下吏未敢援请。如康熙三年又奉上谕,蠲免十五年以前拖欠钱粮,诖误各官俱准免议。今皇上敬天勤民,宏开汤网,洪恩浩荡,幽欲阳春,恭诵诏款,凡顺治十六、七、八等年,催征不得,各项旧欠钱粮,照十五年以前尽行蠲免。又开旧侵盗库银者不赦,今亦准豁免。若奏销之绅衿,以拖欠论,非同于侵盗也,与编氓论,同一逋欠也,与各官论,同一钱粮之处分也。乃于民欠则蠲免之,于侵盗则赦处之,于处分各官则免议之,独此参后已完之绅衿,郁郁向隅,五载沈沦而不与编氓、官吏同邀一视之仁,推情更属可矜。本道因思国用有常,出入之数,原自相准,今积年如许之金银,尽行蠲免,虽朝廷意主爱民而司农未免告匮,合无议将奏销诸人,分别乡绅、进、举、贡、监、生员,如向经出仕者每名纳银二千两,进士每名纳银一千两,举人每名纳银五百两,生员每名纳银五十两,贡监一例,俱定限六个月,愿甘完纳者,汇册具题,按名开复,赦其前过,予以自新。倘蒙宪台俯允末议,则人材不致沦弃终身,国用亦资涓滴,而再造之德与皇仁同其普遍矣。为此具呈,乞照详施行。康熙四年详。因三年十一月彗见,时诏中外各官直陈得失,故详宪请题也。

江南松江府知府张,为人材之淹抑堪怜,受过之是非宜辨,仰祈援例题复,予以自新以示鼓励事:窃维人材为国桢干,必其储养有素,方可取用无穷,所以朝廷设科取士,而又为之旁求博采,原为予以鼓励之意,而使人知有进修之乐,家诵户吟,比屋可封,诚以文运关乎气运不浅也。自顺治十七年,蒙前任抚院朱造报所属欠粮绅衿各户共一万三千馀员名,尽应降革,以示痛惩,于法原为不枉,但查苏、松二郡,赋重人贫,自明季以来,每年止完六、七分,积习相沿,未知儆畏,其实果在欠粮者有之;查造册在本年之冬底,而题参在次年之四月,或完在造册之时者有之;或完在未参之前者有之;或完在已参之后而未奉部文到日者有之;抑或有奸民冒立官儒户名,而本人实未知者有之;或远官远馆,而所托匪人,侵蚀误欠者有之;或经承错误,已完而仍造欠者有之。种种情事,盖难枚举。一经题参,玉石不分,淹滞至今,几近数载。遂致怀才抱璞之士,沦落无光,家弦户诵之风,忽焉中辍,一方文运,顿觉索然,岂非文教之衰微,而守土之扼腕也哉!况使功使过,朝廷每多宽宥之仁,独此欠粮各户,非犯不教之条,在各省屡见,完者随准开复,而江南官、儒永行禁锢。职某每欲据情申请,恐又唐突负疚,是以逡巡不敢。今遇本部院斯文宗主,出而节制两江,起弊扶衰,正人材奋蔚之日。近见邸报,粤省题复绩完欠户部覆俱准开复,则事同一例。伏乞宪台宏作人之大德,特疏题明,凡处分绅衿,其原欠钱粮曾经完足者,请通行各州县查督印串,汇册达部,概与开复,则地方人情未有不踊跃感奋,争先急公,人材不至终弃,草野必无遗贤,风俗丕变,千载一时矣。为此具由申呈,伏乞照详施行,须至呈者。

抚治下原任湖广提学佥事,今降级周起岐等,原任翰林院编修今革职沈世奕等,原任候选进士今议革邹象雍、华振鹭、黄与坚等,原举人今议革沈晋初、王淳中、郁裴等,原贡生今议革胡王宾等,原生员今议革卢矢、顾赓等具呈,为国法无容宽假,臣罪尚可矜怜,恳宪俯赐特题,以广皇恩,以开自新事:窃周起岐等,顺治十七年奏销一案,前任抚台朱初疏题参,随报绩完在案。因查其中欠额有获串未注先完后销者;有蠹书飞洒以完作欠者;有出仕在外照料不及者;有水旱灾荒偶逋欠尾者,种种情状,实堪悯恻。伏查年来诏款,凡顺治十六、七、八年,催征不得等项钱粮,照十五年以前尽行蠲免。又开旧侵盗库银者不赦,今亦准开免。又康熙三年上谕:宽免十五年以前钱粮,凡承追欠粮,里误各官,俱准免议。此皇恩之著于诏款者然也。又各省奏销,如山东举人张景灿等;福建举人张瑞俊等;陜西贡生张焯等,及广东、浙江等处绅衿,俱蒙免议,此皇恩之宽宥于他省者然也。今起岐等情事相符,独以抗粮名目,摈遗圣世。等之于民,同一未完,乃于民则赦之矣;等之于役,并非侵盗,乃于役则赦之矣;等之于官,同一诖误,乃于官则赦之矣;等之于各省,同一奏销,乃于各省则赦之矣。窃敢比例吁陈,凡有志报效者,愿照原参欠额,加等议罚,以赎前愆,在朝廷既普浩荡之恩,于国用亦收涓滴之助,但众心矢报已久,高天欲叩无门,伏乞宪天俯察苦情,恩赐代题,片语回天,德同再造矣。为此激切连名上呈。

江南松江府绅衿今议降革某某等,呈为续完之报册,现据开复之部例相符,谨吁颠末,恳赐代题,以邀一视宏仁事:窃顺治十七年,江南苏、松、常、镇奏销钱粮一案,尾欠五万馀两,绅衿褫革一万三千馀人。此时新例初行,各县造册匆遽,虽复竭蹶争完,而欠册已经达部。当蒙抚院朱俯念情有可原,随经造册具报续完,奉旨存部。近阅邸抄,有户部覆广东巡抚刘谨援续完免议等事一疏,内引康熙三年闰六月内礼部覆都察院,遵旨察议具奏事,疏内陜西贡生张焯等;广东生员欧鉴等;江西贡生万来炜等;福建举人张瑞俊等,俱系拖欠钱粮,后经续完,即照张瑞俊等仍复举、贡、监生、生员,如有此等未经完结者,应俟到部之日再议。今万勷臣等,该抚既援欧鉴之例具题,查续完开复年月,俱与相符,仍复生员等因,于今年四月内遵奉谕旨钦遵在案。某等窃念欠粮之条例,三部相同,开复之皇恩,五省一辙。论所欠之粮,则俱系顺治十八年以前赦免之粮,论续完之期,则即在前抚奏销一月之内。伏遇宪天秉钺东南,廉明冠世,若不吁陈,何由上达。伏乞宪天电念某等俱受国恩,谁不思急公上进,止以分釐之欠尾,完纳之后期,致使长负抗粮之名,独为圣世所弃,天恩屡赦而未及,各省同事而未伸,仰祈援例代题,同邀旷典,则某等有生之日,皆宪天再造之恩也。为此激切连名上呈。

康熙十五年丙辰,以军需浩繁,国用不足,始税天下市房,不论内房多寡,惟计门面间架,每间税银二钱,一年即止。除乡僻田庐而外,凡京省各府、州、县城市以及村庄落聚数家者皆遍,即草房亦同。江南总督阿公因房税报少,致奉严旨,其无隐漏,概可知矣。

十五年丙辰,御史张维赤建言:军兴饷缺,人臣分谊,尤当急公,请案天下地丁钱粮,除生员田亩及民田照常征课外,凡缙绅本户钱粮原额之外,加征十分之三,以助军需,俟事平之日,停止如旧。于是在任在籍乡绅及贡、监诸生,不论已未出仕者,无不遍及。白银每两加额三钱,漕粮每石加征三斗,白粮白折亦如之。吴下粮重,约计每亩增银六七分,增米五六升。往往有民田收入官户者,亦在加征之例,致有官不如民之叹,至今尚未停止,亦赋税之一变也。

十八年己未,诏天下钱粮,自康熙十三年以前民欠者,尽行蠲免。十六年以前民欠钱粮,暂令停征。至十九年带征三分,为各省报荒故也。

二十年辛酉春,以国用不给,江南抚臣慕天颜疏请再征房税一年,比十五年所造房册蠲免村落草房及在镇僻巷鳏寡孤独所居一间门面房屋,其馀市镇城郭门面,平屋每间征银四钱,楼房每间征银六钱,天下皆然,惟山西以旱荒特免。

旧例:每岁秋季,户部即行天下各直省,会计明年所应用钱粮,编定来年地丁税额,所谓古人量入为出,今则量出为入者是也。各直省算定,达诸户部。户部会计明白,题请得旨,则颁发各直省刊刻,大张会计,自抚、藩以及府、州、县,皆印刷钤以衙门印信,遍送乡绅,给发士庶,使人遵奉完纳,以示画一,杜绝衙蠹吏胥私派加添之弊,无敢擅差毫忽也。顺治以后,改称由单,而刊布钤印如故。自康熙丁未,科臣周明新疏参松江知府张羽明私增税额,浮于部颁,而以该府所发由单上钤府印为据,致奉严纶。以后由单概不颁发士民,惟于初定日止印四张实粘城门,一张粘县治前,缙绅士庶,莫从查其真额,但凭经承派额完粮而已。倘因循不改,是本欲清弊而反滋弊矣。将来日甚一日,何所顾忌耶?

康熙二十年十二月,朝廷以滇南荡平,四海底定,大赦天下。凡绅户田亩加征钱粮,二十一年即行停止。其白粮折色至二十二年照旧改征本色。民欠钱粮,自十七年以前尽行蠲免。

康熙二十六年春,诏京畿八府地丁银尽行蠲免。冬十一月,上念江南、江苏等处,财赋重地,年来供亿浩繁,诏本年地丁钱粮,凡在民欠,俱免征。其二十七年分江宁、苏、松、常、镇、淮、扬七府地丁各税,除漕项外,尽行蠲免。陜西亦因昔年用兵,不无骚扰,已免钱粮一年。今二十七年分地丁银再蠲一载,以示轸恤元元至意。圣恩优渥,此史册中所罕见者。

康熙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三日,奉太皇太后神主升祔太庙,覃恩中外,诏山西、浙江二省及江南安(庆)、徽(州)二府,湖广武昌、汉阳、黄州、德安四府,二十八年分应征地丁各项钱粮,尽行蠲免。

二十八年己巳春,圣驾南巡,复颁恩诏,各项税银尽行蠲免。又三月二十三日上谕:户部等官云,苏、松浮粮乃明太祖苛政。朕巡幸江南,亲知民间疾苦,久欲蠲除,又念国课紧要,恐致缺乏,今酌计已足,可传谕九卿等,集议量减,倘国用有亏,再行征收等语。于是九卿等在午门外会议定妥。二十四日覆旨。

徭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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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乡之甲于天下者,非独赋税也。徭役亦然,为他省他郡所无,而役之最重者,莫如布解、北运。即以吾邑论:布解每年一名,后增至三名,俱领库银买粗细青蓝素布,雇船起运,至京交卸。北运每年二十三名,俱领漕米,舂办上白粳糯米一万三千馀石,雇船起运,至京交与光禄寺禄米、供用诸仓,必签点极富大户充之。次则南运,运至南京,每年二名。次则收催、坐柜、秤收,概县白银二十馀万两,每年四十八名。次收兑、收银,概县里催之漕米一十一万馀石,兑与运军,每年三十八名。此所谓五年一编审之大役也。其小役则为十年一编审之排年、分催,皆以有土之民充之,而缙绅例有优免不与焉。贡、监、生员优免不过百馀亩。自优免而外,田多家富者亦并承充。大约两榜乡绅无论官阶及田之多寡,决无签役之事。乙榜则视其官崇卑,多者可免二、三千亩,少者亦千亩。贡生出仕者,亦视其官,多者可免千亩,少不过三、五百亩。监生未仕者与生员等,即就选,所赢亦无几也。其馀平民,大概有田千亩以上,充布解、北运,自一二分起至一二名止。五百亩以上充南运。二三百亩以上充催兑,或名或分数不等,皆以通县之民充通县之役。二三十亩以上充排年、分催,则止就本区、本图之民办本区本图之粮。又有总甲、塘长,即在分催排年内轮岁承充。总甲承值往来官长铺陈公馆,一应所需,凡讼狱之重大者,必关报。塘长则修理城郭、公廨,疏浚官塘水利,以供杂泛差徭焉。立法之始,布解、北运有贴解银,有雇船水脚银,有起驳车脚银,有舂办折耗米,有夫船工食米,其为大役计者,甚周密也。南运视北,道里既近,则费与贴亦有差。至于收催、坐柜、收银,串张工食给于官。收兑、收漕、出兑,官有脚价,民有加耗,有费力无费财也。排年即于分催内十年轮一载,分催本图业户之粮、白,以交于排年,排年赴县完串,应比而归。为排年者一岁,则为分催者九年,今岁之排年,即昔年之分催,今年之分催,即他岁之排年,互相照顾,互相劳逸,亦无杂费也。其如年久弊生,充解运者,库银仓米不能给领,而发串令其自收,犹云可也。在家则总部协官有供应需索,在途则沿途催盘官役,例有需索,到京则各衙门员役,视为奇货,不满其欲,百方勒掯,经年守候,不能竣局,而解运两役之苦极矣。收催到柜,则聘算书有费,坐柜秤收,则势豪衙蠹包揽亲戚完银,低色轻银不敢争、上台差承络绎,则折席、程仪无虚日,兼之倾销,贴解种种诸费,而收役之苦极矣。至于收兑,昔之善值而遇时者,不惟无费,反可获利,盖以收米一石则加耗三斗,粮户乐输以为成例,虽豪强亦不稍减也,完漕之米既多秕而收兑又必籴秕稗以插和之,遇监兑官稍加严督则运丁唯唯斛去,盖缘漕米每石止以六斗解京,四为耗米,以资运军之用,外又有轻赍米每石加二斗六升,折银一钱三分,米色太恶者私加不等,而讲兑之官赠好米不与焉。兼之京仓交卸亦易,运军原无不与,是以彼此通融,收兑虽为大役,鲜有破家者。自顺治三、四年后,漕规肃清,米必筛扬,民间始择精米贮漕,而进仓之时,有司细阅详验,掬米偶见粒谷者,笞罚无贷,于是收兑糠秕之弊绝矣。乃运军犹借米色,需索勒掯会银酒饭,种种不一,驯致顺治十一二年间,会银每石加至三钱,米色每石加至一钱五分,而当官之赠耗、额设之银米不与焉。计诸杂费,共约每石五钱有馀,加以踢斛淋尖,几于平米二石,始完漕串一石,而铺仓租廒脚米,承上接下,送迎官长之费在外。自此收兑无不破家,而民间视之如陷阱矣。运役之裁,自崇祯十四年始,然改北运为官运,而以收催充之,虽无北运之名,仍有北运之实,民困犹未息也。至本朝顺治三年,巡抚土公国宝洞悉民隐,檄行郡县详酌,议裁布解、北运、收催三役,并令官收官解白、粮。旧例:府佐总部,县佐协部,即专委之,令率其届以将事,官布则县发库银,买之于牙行,而委员起运。白、粮则县派役,收诸各柜而亲董其成。得邀谕旨,虚费革而重役息。惟柜书收银勒耗,不无过重,后定自封投柜之法。柜上不许秤兑,吏书无所假手,即使三尺童子上柜完银,与豪民等,民困顿苏。收兑之废,自顺治十五年始。是时,邑绅朱蒿庵绍凤掌户垣,抗疏力陈漕政之弊,请仿布解、北运、收催之例,亦令官收官兑,军民不得相见。计漕一百石四耗而外,议加给米五石、银一十两,其馀陋规,尽行禁革,奉旨遵行,而收兑之役遂废,于是民间徭役止有里催。将谓大役既去,小役无伤于民,孰知弊流已极,里催之累,更甚于大役乎?一则编审之时,图书、保正,上下其手也。田连阡陌者,或投津要而尽免,或凭土豪,或布金钱而役轻,势不得不以中人小户充之。始而及于百亩之家,既而数十亩,甚而数亩之家亦派,分厘必办。大户田粮数百亩,放征之日,图书婪索不遂,则良户尽留以自津贴而悉以顽户之田,令其催办,或小户办大户之粮;或乡愚办衙蠹市棍之粮;或庶民办缙绅子弟之粮。无论不能取给应限,几不能望见颜色,日伺候于势豪之门,已违限于应比之际,银既耗于衙门之用,则积欠额于正供之中,赔累既穷,鞭笞日受,不得已而贷营钱,借雷钱,掇米钱,借一还百,究竟不能清理,家业荡然,性命殉之。排年之法敝,变而为五囤均充,而五囤之敝如故。五囤之法穷,变而为厘头分任,而厘头之害愈酷。于是一闻编审,举国惶惶,惟里书、衙蠹乐为之利耳。一则承役之时,吏书、押差坐派需索也。粮书管限,分定某甲某区,差役催粮,预令坐图坐保。始而相见有费,酒席有费,既而输限有费,下乡有费,逢节有节仪之费,岁熟有抽丰之费,岁终有年例总酬之费,加以保歇区皂之属,约计每图一岁所费不下数百金矣。即使依限完粮,此数项已为成例,毫不可少。茍或完不如法,则签票添差,络绎四出,乘船飞骑,索酒需钱,经宿连宵,势如狼虎,每见一限之粮,迟完一日,则供一限之虚费而不足,而粮役之望城邑如畏途矣。一则总甲、塘长之受累无穷也。总甲之初,凡遇官长往来,不过扫除公馆,铺设公座而已。塘长凡遇开河,不过备车戽水而已。重情大狱,不过报县长,备顾问,质公道而已。迨其后,日渐贻患。在城总甲,一遇上台按临,有司曲意逢迎,则公馆铺设,穷极华丽,甚至古玩珍奇,旁罗四列,大抵皆借势家大室之物,以充一时之用,间遇损失,破家相偿而不足,故在城者费最大。在乡者虽次之,而一关大狱,动辄得咎,则动辄有费,临谳官吏之诛求,两造庭质之虚实,胥于总甲责成,经年奔命,其累或等于正犯,而河上戽水,或遇霪雨则无时而止,此又害之小者。塘长之初,原以备公家之兴作,事关阖郡阖邑,万不得已之工,则量拨塘长,或修筑,或疏浚,茍地居僻壤,工非切要,则有数年而不扰一夫者,非若他役之不能空过也。其后吏胥视为鱼肉,势豪视为私人,河因傍墓则令之疏浚,塘因近宅则令之修筑,巧借名色以请官,官亦明知其为私而徇情以拨之,经承因而作奸,役十派百,挟求贿免。其或无筑无修,则倡为旷役之说,每名纳银二、三十两,官吏豪蠹,假公分润。至于有事到工之害,则地棍、土豪为之原呈,临之以府佐,督之以委员,各有衙役,莫不需索,傍河保歇,表里为奸。官蠹原呈之役既饱,虽无工而作完,开疏挑筑之力徒劳,纵有工而不准,故往往有工未竟,而塘长之室已罄者。况塘长之身,即是分催之身,身在工次,或误正供,则身家性命殉之者比比也。一则杂派差役之日甚也。前朝夫徭甚众,至于杂差,则未有也。自大役裁而杂差始起,如顺治初年,剿泖寇则派水手,调客兵则备马草、马豆、马糟、草刀,造战舰则有水夫、钻夫、买树。后因海寇入,则沿浦造桥梁、造梅桩、造铁练、筑寨台;沿海修城堡、修烟墩、斥堠分拨;沿海养马则造马船、造渡口石坡,种种不可胜举。大概上台偶行一二,则经承必派阖县,土豪积蠹,因缘为奸,声言军兴令肃,势难任事赴工,小民畏惧,不得不以贿脱,每图费至一二百金,少亦必数十金,得免于此则派于彼,力茍能免者,莫不破家从事,其馀计无所出者,则当差承役。及至到工,则必刻意诛求,计其所费,务倍行贿,使脱者自喜得计;充者悔不悉索规免,而兵工胥役益肆洋洋,前工未竟,后工继起,初派方完,续派踵至,粮役之家,虎差时常盈室,酒浆供顿,突烟不绝,其他所费,盖可知已。予邻顾氏,产过中人,昔曾遣其子弟就学于予,后遭役累,云一日之中造饭二十四次。驯至康熙三年、四年间,比户弃业逃遁,民皆重足而立,良为是也。于是巡抚部院韩公世琦闻之,行将巡历各属,先期微服遍访,廉得其实,奸胥大蠹,往往立置重典,杂派差徭从此顿息,而役法亦在物极必反之会矣。先是均田、均役之法,浙西嘉、湖二府,久已行之,苏、松民想慕而不可得。会李应斗先生复令娄邑,习见厘头之害,深虑逃亡之不可测,决计请行,条陈其利,先呈郡守张公升衢,张韪之,转详督、抚,抚公亦已稔知,因依议檄行。张公移文嘉、湖二郡,关请彼中役法并能干经承、吏书二人到松商酌,按成法而通融之,去其弊,采其合乎人情,宜乎土俗者,条分缕析,上其法于两台,并请具题,奉旨遵行在案。其法不拘原丈版圩,通计一县之田若干亩,应新设若干图保,每保应田若干,每图应田若干,悉听业户各将自己田亩收并成甲,不论甲数多寡,自立户名,完粮应比,其田不及一甲者,许令自择亲戚朋友田亩归并成甲,造册呈县,以缴册之先后为编图编保之次第。其荒坟绝户,零星无人收者,谓之图底,则于原丈本图中收田,并甲时,照田就近均搭。粮既各自输纳,不须他人催办,则分催、排年诸役可废也。今台宪罕临郡县,邮亭不过扫除,地方讼狱,竟据两造听断,则总甲之名,可不立也。水利淤塞则各就本图业户自开自浚,不得远派远差,则塘长之役,亦不必设也。间有万不得已之差,亦必照田均派,不得役此而遗彼,不得重差而叠累。里胥、保正无所施其权;衙蠹、土豪无所逞其诈,人人立册,尽若绅衿,履亩完粮,呼之立应。昔年抗顽、赔累、飞洒、诡避诸恶,为之一清,而民间始不以恒产为祸。数年以来,逃亡转徙者复故乡,而民困庶几稍苏矣。虽法久不能无弊于日后,要于康熙元、二、三年之役,视今真同出汤火而登之衤任席,乃缙绅有嫌其贵贱无别,欲废均编,复里役者。康熙十五年间,奸民衙蠹,逢其意而和之,诳宪几准行矣。赖吾友周子鹰垂首率士民,力为陈控,得以照旧不变,其造福于地方风俗民生不小也。彼恶均编之法者曰,何使吾辈下同于编户。不知均编之法,非屈缙绅而同编户,实跻编户而同缙绅,虽于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之义,其迹似乎无别,独不思缙绅之数少而编户之数多,即缙绅之后,长为缙绅之数少,降为编户之数多。复里役则毫无益于缙绅,居官守职之时,读书谈道之日,为斯民计,休养者不遗馀力,至宦成林下,乃徒以意气之必欲上人,而忍于桑梓亿兆之穷黎,夺其衽席而驱诸汤火,是诚何心哉!此周子鹰垂所以不狃目前之见,而独开博爱之心,宁忤乡贵人之意,不恤倾财好义而为之力救也。华亭每图均编田三千五百二十一亩,娄县每图均编田二千八百四亩,上海每图均编田四千九百四亩,青浦则照旧额二百二十三图,每图均编田三千三百八十二亩,上海共立十保,大约十图为一保,一百甲为一图,四十九亩零为一甲,他邑田数、图保虽不一,其法则同,后即日久弊生,是在良司牧仿其意而因时斟酌以补偏救弊而已。要之,此法虽百世不变可也。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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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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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价之不齐也,自古而然。不意三十馀年来,一物而价或至于倍蓰什百,且自贵而贱,自贱而贵,辗转不测,不知何时而始。忆予入小学时,归依先大父膝下,是时,百货乍贵,先大父尝叹息为予述隆、万间物价之贱,民俗熙皥,迄今五十馀年,而物价悬绝,一至于此,不无世风升降之忧。大约四方无事,则生聚广而贸迁易,贵亦贱之征也;疆圉多故,则土产荒而道途梗,贱亦贵之机也。故略纪食货之最切日用而价之最低昂者,以志风俗之变迁,验民生之休戚焉。

崇祯三年庚午,年荒谷贵,民多菜色,郡县施粥赈饥。予时尚幼,未知物价。然越二载,壬申夏,白米每斗价钱一百二十文,值银一钱,民间便苦其贵,则庚午之米价,概可知已。迨秋成,早米每石价钱止六百五、六十文耳。自是而后,米价大约每以千文钱内外为率。至十一二年间,钱价日减,米价顿长,斗米三百文,计银一钱八、九分,识者忧之,然未有若十五年春之甚者。时钱价日贱,每千值银不过四钱几分,白米每石纹银五两,计钱十二千有奇,自此以往,米价以二三两为常。迄于本朝顺治三年,斗米几及千文。四年,白米每石纹银四两。六年己丑,大熟,糯米每石价止一两二钱,川珠米每石银九钱。七年,二月,白米每石价一两。九月,新米价至二两,糯米一两八钱,白米二两五钱。八年辛卯,二月,白米每石三两。三月,每石三两五钱。四月,每石四两。六月,长至四两八、九钱,几及五两一石。七月,新谷石价二两。次年壬辰夏,白米石价四两,秋,旱,新米无收,郡城米价二两五六钱。次年癸巳,亦如之。嗣后以次递减。至十四年十一月,每石米价银止八钱,亦有六七钱者。十六年闰三月,米价又增至二两。十八年十月,白米每石一两五钱,新米一两三钱。十一月,新米一两八钱,白米二两。康熙元年,正月,白米二两一钱,糙米一两九钱。七月,早米一两二钱,糯米一两三四钱。自此以后,米价又渐减,然未有如八年己酉之贱者。九年,新米每石纹银六钱,后至五钱有奇,后至五钱,若四、五、六月间,预借米钱,秋成还米者,石价不过三钱一二分而已。九年庚戌,大水。六月,白米长至一两三钱。八月,新米九钱。九月中,八钱,糯米七钱。十月,石米九钱,糯米八钱有奇。十月终,石米一两三钱,糯者稍差。十年辛亥,早米价每石一千三百文,计银一两一钱。十二年壬子秋,新米七百,计银六钱三分,嗣后以此为常。至十七年,早新米每石价银亦不过七钱三分。十八年春,长至一两四、五钱。秋八月,长至二两,早新米一两七钱。九月,稍差,而山东、河南、江北、江南之苏、常、镇俱荒,吾郡次之,吾邑又次之。十九年夏,白米每石价银二两。二十一年五月,白米每石价八钱五分。至冬,新糙米每石价银五钱六七分,苏州则五钱一二分。二十三年冬,白米每石价银九钱上下。二十二年秋成,糙米每石八九钱。次年春,白米价银,亦不过如是。

食货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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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之为用也,油腐而外,喂马、溉田,耗用之数,几与米等,而土产之种类亦不一。沿海所出,荡豆为最细,与山东所产相似,价亦较贱。田中所产,黄豆为常,大者有莳菇、青白、粉团、紫香橼诸种,价亦差贵。黄豆之价,常年较米稍减,大约豆一石可准米八、九斗。惟崇祯十四年辛巳,早豆多而米少,粜米一石可籴豆二石。顺治六年,八月,早豆每石价银三两五钱,至冬,米价石银不过一两,而豆则石价两八钱,犹是米二石准豆一石也。七年庚寅二月,白米每石一两,豆价二两亦如之。九月,新米二两,豆止一两五钱。八年三月,白米石价三两四钱,豆亦一两五钱。四月,白米四两,豆止一两二钱。六月,白米将及五两,豆亦一两六钱而止。秋七月,豆价忽长至三两二钱,与新米等。十四年十一月,豆止八钱,米亦如之。十六年闰三月,豆价二两,与白米等。十八年,新米一两三钱,豆止八钱。是冬,白米二两,豆止一两二三钱。康熙二年十月,米价九钱,豆止五钱,荡豆不过四钱有奇,以后大概六、七、八钱不等。至十八年三月,忽长至一两二、三钱。四月至一两四钱五分。未几,减至一两一、二钱。是秋,新豆石价七钱有奇。冬十一月,至一两二钱。十九年春,价一两三钱五分,后递减至一两。二十一年春,每石价银七钱,夏五月减至六钱。二十三年冬,每石价银一两内外。次年春,亦如之。

食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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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贻我来牟,帝命率育。”粟菽而外,可以养民者,莫如麦矣。崇祯十四年辛巳,旱。十五年,圆麦每石价银六千,计银不下二两五六钱,小麦如之,大麦亦三四千文一石。本朝顺治五年二月,圆麦每石价银二两一钱。八年辛卯,圆麦二两二钱,大麦一两五钱。四月,新小麦一两五钱,圆麦一两三钱。六月,圆麦石价二两。十六年己亥闰三月,麦价每石一两。十八年冬,麦价每石一两三钱,或一两□钱。康熙初,麦价始贱。大约新麦初熟,夏税始严,急欲粜银,石价不过三四钱。迨六月,至干,石价亦不过五钱。数年之间,大概如是。九年庚戌,圆麦价银六钱,小麦七钱一石。十七年戊午,小麦价至一两二三钱,出白米上矣。十九年庚申春,圆麦长至一两五钱,小麦将熟,每石价至二两外,新麦亦价至八、九钱一石。二十一年夏,圆麦三百五十文一石,准银三钱一分五厘,小麦每石五百三十文,大麦每石二百五十文。

食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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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地产木棉,行于浙西诸郡,纺绩成布,衣被天下,而民间赋税,公私之费,亦赖以济,故种植之广,与粳稻等。秋收之后,予幼闻木棉百斤一担,值银一两六七钱。崇祯初,渐至四、五两。甲申以后,因南北间阻,布商不行,棉花百斤一担不过值钱二千文,准银五六钱而已。顺治三、四年后,布渐行,花亦渐长。六年己丑,花价每百斤值银三两四五钱。七年九月,花价五两百斤。八年三月,九两一担。是时,三、四年间,递有升降,相去亦不甚悬绝。至十四年丁酉,每担价止二两五钱。十六年闰三月,长至四两五钱。十八年辛丑冬,价至二两。康熙元年正月,增至三两。七月以后,犹二两百斤也。九年秋,价止一两七八钱,长至二两五钱。十月,花价三两有奇。十月终,每担价银四两。十年辛亥十一月,花价每担值钱三千三百,准银亦不下三两。十三年,上上花每担不过一两九钱。十六年丁巳夏,长至二两六七钱,上者直至三两,积年陈花,为之一空,富商之获利者甚众。十八年己未秋成,棉花百斤价银止一两五六钱。次年夏,长至三两。二十年辛酉夏,价银三两五六钱。二十一年夏五月,上白者,每百斤价银四两一钱。二十三年秋成,上白好花,每百斤价银一两三四钱。

食货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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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布,吾邑所产,已有三等,而松城之飞花、尤墩、眉织不与焉。上阔尖细者,曰标布,出于三林塘者为最精,周浦次之,邑城为下,俱走秦、晋、京边诸路,每疋约值银一钱五六分,最精不过一钱七八分至二钱而止。甲申、乙酉之际,值钱二三百文,准银不及一钱矣。顺治八年,价至每疋三钱三分。十一年十二月间,每疋价至四五钱,今大概以二钱为上下也。其较标布稍狭而长者曰中机,走湖广、江西、两广诸路,价与标布等。前朝标布盛行,富商巨贾,操重资而来市者,白银动以数万计,多或数十万两,少亦以万计,以故牙行奉布商如王侯,而争布商如对垒,牙行非藉势要之家不能立也。中机客少,资本亦微,而所出之布亦无几,至本朝而标客巨商罕至,近来多者所挟不过万金,少者或二三千金,利亦微矣。而中机之行转盛,而昔日之作标客者,今俱改为中机,故松人谓之新改布。更有最狭短者,曰小布,阔不过尺馀,长不过十六尺,单行于江西之饶州等处,每疋在前值银止六七分。至顺治之九年、十年间,小布盛长,价亦几至二钱一疋。康熙元年、二、三年犹值银八、九分至一钱也。八年己酉以后,饶商不至,此种小布遂绝。又忆前朝更有一种如标布色,稀松而软者,俗名浆纱布,络纬之法,亦与标布异,邑城人往往为之,今亦不复见矣。二十一年壬戌,中机布每疋价银三钱上下。二十三年甲子,因棉花价贱,中机布不甚行,俱改木棉标布,每疋上上者价仍纹银二钱上下,粗者一钱三、四、五分而已。

食货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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薪樵而爨,比户必需。吾乡无山陵林麓,惟藉水滨萑苇与田中种植落实所取之材,而煮海为盐,亦全赖此。故吾郡之薪较贵于邻郡,大约百斤之担,值新米一斗,准银六、七、八分或一钱内外不等。至顺治三年丙戌,斗米作价一千,准银五、六钱,而柴百斤之担亦然,惟七年二月,米价贱而柴价贵,数斤之柴,一束值米五升。八、九年亦然。是时米价低昂不等,大概数斤一束之柴,准银五分、六分。自康熙改元以来,仍以升米为价,有数十斤一束者,视此递增之。十九年庚申,米价长而柴如旧,则数斤之柴,仅可准米半升耳。至二十二年癸亥春,积雨。三月,米价贱而柴价长,十三四斤之柴则准米二升,又变局矣。康熙二十七年戊辰,柴价甚贱,十四五斤之柴,值银不过六七厘耳。

吾乡海滨产盐。当崇祯之初,每盐百斤平秤约有一百二十斤,价钱不过一钱五六分。至十六年壬午夏,大水,价至每斤纹银五分。顺治八年春,价至纹银每斤一钱。四月以后,卖六七分一斤也。自是以后,大约每斤以纹银一分内外为率。至康熙二十二年癸亥春,积雨。三月,每斤纹银三分二厘,皆从郡邑贩来官盐,私盐绝响,亦变局也。二十七年戊辰,每斤不过六七厘。

豕肉,在崇祯之初,每斤价银二分上下。至顺治二年冬,价至每斤时钱一千,准银一钱二分。六、七、八年之间,价犹七分一斤也。康熙十二年,每斤二分五厘,几于复旧,后此大都三分上下。至十九年庚申夏,价至每斤五分。豆、菜油价,向来视肉价为低昂,故不另列。

茶之为物,种亦不一,其至精者曰芥片,旧价纹银二三两一斤。顺治四、五年间,犹卖二两。至九、十年后,渐减至一两二钱一斤。康熙戊午,予在江阴,曾有客持来求售,实价不过二钱一斤,然色虽如旧而味无香气矣。徽茶之托名松萝者,于诸茶中犹称佳品,顺治初,每斤价一两,后减至八钱,五六钱,今上好者不过二三钱。他若苏茶峒山{山介},历来价色高下,不甚悬绝。惟吾郡佘山所产之茶,所谓本山茶者,向不易得,其味清香,大约与徽茶等,而购之甚难,非贵游及与地主有故交密戚者不可得,即得亦第可以两计,不可以斤计,殆难与他茶价并低昂也。

竹纸如荆川太史连、古筐将乐纸,予幼时七十五张一刀,价银不过二分,后渐增长。至崇祯之季、顺治之初,每刀止七十张,价银一钱五分。驯至康熙丁未,每刀不过一分八厘。自甲寅春,闽中兵变,价复骤长,每刀又至一钱四五分,往往以浙中所产丑恶者充卖。至十五年丙辰九月,耿藩归正,而后纸价渐平。今每刀七十张,价银三分五厘,庶几去旧不远。至康熙二十六年,每刀不过纹银二分,竟复古矣。

心红标朱,每匣重十四两,予幼时价银四、五钱。顺治四、五年间,价至每匣纹银八九两。八、九、十年间,犹二三两一匣也。康熙初,其价渐减,后至上好朱一匣,价银不过二钱五分。甲寅、乙卯之间,广东道梗,将谓朱价又必骤长,而竟不然。今上好者,每匣价银不过三钱而已。康熙十九、二十年间,朱价复长,每匣价银至六、七、八钱及两一二钱。二十三年,长至两六七钱。至二十六年,递减至四钱。

白糖,旧价上白者每斤三、四分。顺治初年间,价至每斤纹银四钱,后递减。至康熙中,复旧。今稍长至五六分。康熙二十年癸亥冬,递减至三分、二分,黄黑者一分上下耳。

檀香,予幼时旧价每斤纹银四五钱,后渐递长。至顺治初,每斤价至二三两,后复渐减。至康熙十八年冬,每斤价银不过二钱。是时,传闻大内用为涤器,故为天律所禁,道家以焚檀为戒,龚圣和曾力言之,而人多未信。至二十三年春,张真人自京师回楚,道经松江,醮坛示禁,至不复用矣。

附子,予幼时药中亦不轻用,然而价亦甚贱,每只一两,值银不过一二钱。至顺治初,每只值银,直至数十两,家富而病急需用者,购之不惜百金。康熙以来,价日贱,今一两一只,止可值银一钱,然而味亦大不如前矣。

肉桂,旧价止二三钱一斤。数年以来,价至每斤七八两,甚至十二三两。几与参价相若,近来稍差,最上者,每斤价银五两而已。

燕窝菜,予幼时每斤价银八钱,然犹不轻用。顺治初,价亦不甚悬绝也。其后渐长,竟至每斤纹银四两,是非大宾严席,不轻用矣。

法制藕粉,前朝惟露香园有之,主人用为服饵,等于丹药,市无鬻者。顺治初,始有鬻之于市,而其价甚昂,每斤纹银一两五六钱,后减至一两二钱。九年壬辰夏,犹卖纹银八钱一斤,而铺主人犹以价贱为恨。十二、三年之际,得法者甚多,沿街列卖,每斤不过六七分,而半和伪物,味亦大不如前矣。

大绒,前朝最贵,细而精者,谓之姑绒,每疋长十馀丈,价值百金,惟富贵之家用之,以顶重厚绫为里,一袍可服数十年,或传于子孙者。自顺治以来,南方亦以皮裘御冬,袍服花素缎绒价遂贱。今最细姑绒,所值不过一二十金一疋,次者八九分一尺,下者五六分而已。年来卖者绝少,贩客亦不复至,价日贱而绒亦日恶矣。

山东茧绸,集蚕茧为之,出于山东椒树者为最佳,色苍黑而气带椒香,污秽著之,越岁自落,不必浣濯而洁,在前朝价与绒等,用亦如之。年来,价日贱而此种亦绝。今最上者,价不过钱许一尺,甚而有三四分一尺者,则稀松甚于绵绸,嘉、湖、苏、松,在在皆织,故用者愈众,而价愈贱。

葛布有数种:出于浙之慈溪,广之雷州者为最精;其次出江西。葛粗细不一,出于江南金坛者,虽极细,然亦不可单做,必须夹里。在前朝,非缙绅土大夫不服葛,而价亦甚贵。佳者每疋值银三两,长不过三丈一二尺。次者亦不下五、六分一尺。自顺治而后,服葛者日众,而葛价亦日贱。今制无人不可服葛,葛愈多而亦日滥恶矣。康熙二十八、九年,洋船贩至,至精者官尺不过一分五六厘一尺,至粗者每尺七八厘耳。

眼镜,余幼时偶见高年者用之,亦不知其价,后闻制自西洋者最佳,每副值银四五两,以玻璃为质,象皮为干,非大有力者不能致也。顺治以后,其价渐贱,每副值银不过五六钱。近来苏、杭人多制造之,遍地贩卖,人人可得,每副值银最贵者不过七八分,甚而四五分,直有二三分一副者,皆堪明目,一般用也。惟西洋有一种质厚于皮,能使近视者秋毫皆晰,每副尚值银价二两,若远视而年高者带之则反不明,市间尚未有贩卖者,恐再更几年,此地巧工亦多能制,价亦日贱耳。

露香园顾氏绣,海内驰名,不特翎毛、花卉,巧若生成,而山水、人物,无不逼肖活现,向来价亦最贵,尺幅之素,精者值银几两,全幅高大者,不啻数金。年来价值递减,全幅七八尺者,不过以一金为上下,绝顶细巧者,不过二三金,若四五尺者,不过五六钱一幅而已。然工巧亦渐不如前。前更有空绣,只以丝绵外围如墨描状,而著色雅淡者,每幅亦值银两许,大者倍之。近来不尚,价值愈微,做者亦罕矣。

图书石,向出浙江处州青田县,其精者为冻石也,各种不一,俱以透明无瑕如冻者为第一,每两值银两馀。近来老坑填塞,采石者不能入,不可得矣。其次者曰封门。再次者曰豆青。此外惟金、玉、银、铜、晶石、磁器,而镌刻甚难。犀象不入谱,别无他石,可以供玩也。近来闽中有寿山石,其白者如玉;黄者如蜜蜡;红者如琥珀,精光明透,胜于冻石,而镌刻亦易,价亦与冻石等。

砚石,昔推岭南端溪石为第一,次则歙石,外此无别石也。近年来,苏州观音山有石可以琢砚。初出时,砚工就其石之体制为之,不拘方圆,假充古砚,人以重价购之,几与端砚等。其后市上卖者日众,价遂日贱,不能混淆古砚,体制亦从方圆,类于端、歙,其如石质稍粗,不堪珍玩,何故每方所值不过二三钱而已。

磁器,除柴、定、官、哥诸窑而外,惟前朝之成窑、靖窑为最美,价亦颇贵。崇祯初时,窑无美器,最上者价值不过三五钱银一只,丑者三五分银十只耳。顺治初,江右甫平,兵燹未息,磁器之丑,较甚于旧,而价逾十倍。最丑者四五分银一只,略光润者,动辄数倍之,而亦不能望靖窑之后尘也。至康熙初,窑器忽然精美,佳者直胜靖窑,而价亦不甚贵,最上不过值银一钱一只而已。自十三年甲寅之变,江右盗贼蜂起,磁器复贵,较之昔年,价逾五倍,美者又不可得。大概移窑于近地,工巧与泥水,种种不同,匪但迁乎其地,而弗能为良也。是时,民间复如顺治之初,富者用铜、锡,贫者用竹、木为制,然而所盛馔肴,不堪经宿,洗涤亦不能洁,远不如磁器之便。至二十七年戊午,豫章底定,窑器复美,价亦渐平,几如初年矣。向来底足下或一盏内,必书某朝某年精制,逮坏后沦落污泥混堑中,或践蹈于马足车尘之下,而朝代年号,字画宛在,见者怵惕,而莫能救挽。至是建言者遂以为请。奉旨禁革,积年流弊,一朝顿洗,斯真度越百王之盛典,非特窑器之精已也。又有一种素白建窑,昔虽有之,而今为最广,体制花巧,价亦不甚贵,酒器最多,亦最宜,所值比楚窑稍浮,用者便之。

毡单,在明季若双红者,每条价纹银二两,单红者一两内外。自本朝以来,双红至精者,价不及一两,稍差者四、五钱一条,其嘉兴石门所制,每条不过值银二三钱而已。

郁金之贵,于经传见之,诗歌咏之,然未有如顺治、康熙初年之价者,则川广之乱甫平,百货未通,郁金一两值银二百馀金,亦并无处可觅。犹忆邑绅张弘轩因封翁之病,药剂必需,用价二十两从平湖陆氏购得二分,其贵如是。后四方平定,价因渐减。至康熙二十五年丙寅,郁金一斤,值银不过八钱,一物之价,相悬如是,亦异矣哉!

真降香,前朝吊祭必用之,间或用于贵神之前,价值每斤不过银几分,不及一钱也。顺治之季,价忽腾贵,每斤价至纹银四钱外,吊丧非大富贵之家,概不用之。铺中卖者亦罕,故吊客俱以檀条官香代之,初用便于焚,咸谓适宜,后渐无香气。近年直以沙泥杂木屑为之,竟成废物,而海航市通,降香遂广,价亦几于复古矣。

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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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邑土高水少,农家树艺,粟菽、棉花参半。向来种粳稻有三种,而秫不与焉。其最贵者曰瓜熟稻,计渍种以及收成不过七八十日,大约三月终下种,六月中便可登新谷,收成后尚可种べ豆也,然而收数不能丰,最上之田,亩不能过三斛,故种者亦罕。其次早者曰百日稻,计渍种迄收成百馀日,皆于立夏渍种,布散于水田,不必插秧成列,总谓之川珠,其性柔而甘味,惟吾东土有之,邻邑所无也。其晚者有白芒稻,则种秧于别田,夏至前后移种至田亩,成列分行,霜降时收割,谓之晚白稻,收数较丰。自顺治五年戊子秋虫灾后,往往既秀而为虫所蚀,农家惩此,相戒不种。近年从邻郡传至一种,曰香梗、曰沙梗,穗上俱有红芒,并性坚而粒大。香梗味香而尤美,收数亦丰,种法收成俱如晚稻,今参种之,较盛于川珠稻矣。

青靛,初出闽中。夏、秋两次之间,取其叶淘汁澄清,用染蓝青色,此地所无也。自顺治初年,八闽未平,福靛难致,有觅得其种者,按其法而种之,获利数倍。其后八闽尽归版图,福靛既多,本地所产又众,利亦微矣。况所染之色终不若福靛,故土靛价亦日贱,近年来,种者亦少。

烟叶,其初亦出闽中。予幼闻诸先大父云:福建有烟,吸之可以醉人,号曰干酒,然而此地绝无也。崇祯、之季,邑城有彭姓者,不知其从何所得种,种之于本地,采其叶,阴干之,遂有工其事者,细切为丝,为远客贩去,土人犹未敢尝也。后奉上台颁示严禁,谓流寇食之,用辟寒湿,民间不许种植,商贾不得贩卖;违者与通番等罪,彭遂为首告,几致不测,种烟遂绝。顺治初,军中莫不用烟,一时贩者辐辏,种者复广,获利亦倍,初价每斤一两二三钱,其后已渐减。今价每斤不过一钱二三分,或仅钱许,此地种者鲜矣。

糖蔗,取其浆为糖,产于江右、岭南诸郡,此地从未有也。康熙十五年丙辰春二月,广东兵叛,江西吉安道梗,糖价骤贵。吾邑滨浦,有人携得蔗种,归植成林,依法轧浆,煎成白糖,甚获其利;但糖色不能上白,想亦地气使然。其后平藩归正,广糖大至,然种蔗煎于此地,价犹贱于贩卖,故至今种者不辍,浦东六里桥、周渡一方最盛。

万寿果,一名长生果,向出徽州。近年移种于本地,草本蔓生,而果结如豆,每荚数颗,成实之后,采荚去壳,用沙微炒,以色淡黄为度,则味松而香,可充笾实,且以其名甚美,故宾筵往往用之,亦此地果中,昔无而今有者。

江西橘柚,向为土产,不独山间广种以规利,即村落园圃,家户种之以供宾客。自顺治十一年甲午冬,严寒大冻,至春,橘、柚、橙、柑之类尽槁,自是人家罕种,间有复种者,每逢冬寒,辄见枯萎。至康熙十五年丙辰十二月朔,奇寒凛冽,境内秋果无有存者,而种植之家,遂以为戒矣。

佛手柑,向出闽、广,江南绝无。自康熙九年庚戌,郡绅顾见山,十六年丁巳,吾家苍岩叔,相继榷关赣州,两家人种之于巨瓶载归,其枝叶与此地香橼无异,而垂实累累,金碧可爱,及移植土中,大概与香橼相似,畏寒亦相同,故鲜见有开花结实者。

树之可以编篱者,向惟冬青及槿。其他如桂、如柏,间或用之而不可多得。若杨枝细枝者,产自北土,以及浙之嘉禾,往往剪其条,去其皮,用作笆斗,此地未尝有也。顺治以来,吾乡始植,不过与嘉湖等用耳。其后村居种之,编成篱落,较于槿及冬青坚固过之,惟冬残叶脱时,望之不能葱翠,故今人往往间冬青而兼植之。

西瓜之产于吾郡者,向惟闵行、周浦称最美。顺治中,南桥一种,两头锐而腹圆,状类橄榄,名曰橄榄瓜,其味尤为香美,超出诸种之上。康熙甲寅,予馆于南桥,此时瓜味,较之昔年,稍觉平淡,询诸土人,云:昔年价昂而多利,故一本留瓜甚少,而滋溉极厚,培护亦力;今价日贱,故培溉亦不能如法,一本所留瓜数亦倍,所以味不及前,然较他处种类,犹远胜也。

冬兰,开花于冬月,叶如建兰而短小,出湖南诸郡。康熙戊申,吾友施缓宜佐道州归而带回,开于秋兰之后,草兰之前,而以蕙介秋兰之前,草兰之后,则四时之兰可以不绝,故乐得而种之,但风土不同,开花甚难,所谓迁乎其地,而弗能良也。

灯草,种于水田,茎如地栗,本昔惟产于浙江嘉、湖之境。今松江城外,往往种之。

当归,叶似牡丹而小,开花成串如紫藤,花圆满如小荷包,色姣红而吐丝,俗呼为西施牡丹,甚言其娇艳也。

桔梗,草本,叶锐而小,花如青莲色,清雅可玩。

天门冬,蔓生枝细,施于竹屏风上,如水松状,惜亦草本,秋冬不耐耳。

生地,草本,叶如粗枇杷而微圆,抽梗开花如茄花,红色稍深耳。此皆近年来见之,昔所无也。

水蜜桃,惟吾邑顾氏露香园有之,其种不知何自来,大者如小瓜,色红艳而味甘,每斤不过二三枚,其价值银一钱外,大约三四分一枚,年来传枝接本,种日广而味日淡,质亦渐小。今每斤有四、五枚,而价亦贱,不过四五分而已,然较他境贩来者,味犹甘美,相悬甚远也。

昔年吾乡作屏藩圃,惟槿与冬青,无所谓小枝杨也。顺治以后,始传其种,村落间往往种之,编篱取其易成,二三年即高与墙等,岁岁修结,亦颇坚固,至日久干老难结,则去本留根,一二年,嫩枝复长,又可重编,不异新种,此亦昔无而今有者。

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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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法之坏,自私铸始,私钱无代无之,而惟崇祯时最盛。予生崇祯之际,通用新钱,无一佳者,所见之钱,惟嘉靖、隆庆两朝最为精美。嘉钱尚有二种,黄者如金,白者如银。隆钱尽如金色,皆以最美净铜铸就,体亦工致,明光焕发,一文约重钱外,此时便不可多得,盖为私铸者收去,杂以铅砂,更铸新钱也。然于折净白钱之中,往往有之。每当用时,拣选别贮,以为小儿玩弄。若万历钱,时虽盛行而体各异制,其精者或与嘉、隆等,而恶者则轻薄不堪,与时钱无异。泰昌、天启,享国日浅,钱不多行,式无甚美,亦无甚恶,惟铜质则递降耳。崇祯初,铜钱虽大,异乎隆、万,然而京局所铸,大小轻重犹是,若京师每千价银一两二钱,外省犹兑九钱一千,与嘉、隆、万、启钱,间杂通用。其后私铸盛行,钱色日恶而价亦日贱,驯至十三年戊寅夏,价至六钱耳。百货腾贵,庚辰、辛巳之间,递减至四、五钱一千。癸未而后,每千兑银不过三钱有奇,而钱之所重每千不过三斤有零而已。迨乎乙酉,大兵既下江南,前朝之钱,废而不用。是时,每千值银不过一钱二分,较之铜价且不及,而钱之低薄虽鹅眼糸延缳不能喻矣。顺治通宝初颁,官实每千准银一两,然当钱法敝极之后,奉行甚难。藩司所颁制钱,有司强令铺户均分,铺户明知亏本,不得已而酌量分铺市价,实未尝用通,以故有司亦不便多颁,而民间所用惟七一色之低银。至八年辛卯,每千值银止值四钱八分,其后渐增,亦不能至五、六钱,积轻之势使然耳。迨康熙初,始命京省各开局铸钱,钱背明著直省,字兼满,汉,体重工良,直出嘉、隆之上,但铜之精美远不及前,而价定每千值银一两,令民间完纳钱粮,大约十分之中,银居其七,以解边钱居其三,以备支放,编诸会计由单,当官收纳,于是钱价顿长,价至每千兑银九钱有奇,民间日用文作一厘,谓之厘钱,公私便之。至十二年甲寅,四月,闻八闽之变,三吴钱价顿减,初犹五、六钱一千,后直递减至三钱。积钱之家,坐而日困,典铺尤甚,有司虽严禁曲喻之而不可挽。十五年以后,封疆渐宁,钱价以次渐长,十七、八年之间,每千价银又兑至八钱七、八分及九钱二、三分,几乎厘钱矣。二十年以后,私铸复盛,钱复滥恶,每千所重,至恶者亦不过二、三斤,价犹值银八钱外,其官局厘钱,每千价银几及一两,甚有一两另四分者,恐奸人收兑以为私铸之计。若不严禁私钱,将来钱法之坏,有不可言者,当事所宜留心也。

康熙二十三年甲子,上以私钱滥恶,疑钱局匠役私铸射利,特逾中外地方官严禁,如有仍行使用者,不论钱数多寡,重则枷号毕,流徙尚阳堡,官不觉察者同罪,现今贸易小钱,限一月内照铜价交于地方官收给。既而浙江武举朱士英开垆私铸,被参拿问,私钱顿贱,官钱每千几值纹银一两二钱矣。二十六年后,私钱复渐流行,制钱价遂递减。至二十八、九年间,每千不及值银一两。二十九年二月,私钱之禁复严,市中不复通用,积弊为之一洗,制钱每千价至纹银一两二、三分,庶几复旧。

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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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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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之兴,必有一代冠服之制,其间随时变更,不无小有异同,要不过与世迁流,以新一时耳目,其大端大体,终莫敢易也。如前朝职官公服,则乌纱帽,圆领袍,腰带,皂靴。纱帽前低后高,两傍各插一翅,通体皆圆,其内施网巾以束发,则无分贵贱,公私之服皆然。圆领则背有锦绣,方补品级,式样与今之命服同,但里必有方领衬摆,不单著耳。腰带用革为质,外裹青绫,上缀犀玉、花青、金银不等,正面方片一两,傍有小辅二条,左右又各列三圆片,此带之前面也。向后各有插尾,见于袖后,后面连缀七方片以足之,带宽而圆,束不著腰,圆领两胁,各有细钮贯带于巾而悬之,取其严重整饬而已。一、二品金镶犀角,三品花金,四品素金,五品花银,六、七品素银,八品以下用明角。乌角玉带惟帝后及太子、亲王、郡王用之,其馀大臣必赐而后敢服,则与今制异也。其举人、贡、监、生员则俱服黑镶蓝袍,其后举、贡服黑花缎袍,监生服黑邓绢袍,皆不镶,惟生员照旧式。然进士殿试后,犹服镶蓝袍,入谢毕,始易冠带,则知花素缎袍乃后人假借,未必皆命服矣。闻举人前辈俱带圆帽如笠而小,亦以乌纱添里为之,予所见举人与贡、监、生员同带儒巾,儒巾与纱帽俱以黑绉纱为表,漆藤丝或麻布为里,质坚而轻,取其端重也。举、贡而下,腰束俱蓝丝绵条。皂靴与职官同。典吏则戴吏巾。如今之神庙中所塑施相公巾式,黑素绢圆领、条靴。举、贡、监生同。其上台门下,则有中军巡捕官,冠棕结草帽如笠而高,服大红斗牛锦绣以壮观。其衙门杂役,如皂隶则漆布冠岸帻,而网巾外见,旁插孔雀翎毛,服下截细褶青布衣,腰束红布织带。捕快则小帽青衣,加红布背甲于外,腰束青丝织带。舆隶之属,则戴毡笠上插鹭尾,威仪秩秩矣。其便服自职官大僚而下至于生员,俱戴四角方巾,服各色花素、绸、纱、绫、缎道袍。其华而雅重者,冬用大绒茧绸,夏用细葛,庶民莫敢效也;其朴素者,冬用紫花细布或白布为袍,隶人不敢拟也。其后巾式时改,或高或低,或方或扁,或仿晋、唐,或从时制,总非士林,莫敢服矣。其非绅士而巾服或拟于绅士者,必缙绅子弟也。不然,则医生、星士、相士也。其后能文而未入泮雍者,不屑与庶人伍,故亦间为假借,士流亦优容之,然必诗礼之家,父兄已列衣冠者,方不为世俗所指摘,不然将群起而哗之,便无颜立于人世矣。其市井富民,亦有服纱绸绫罗者,然色必青黑,不敢从新艳也。良家清白者,领上以白绫或白绢护之,示与仆隶异。所戴之冠,夏则结棕,六版圆幅,价值数金。贫者或用漆单纱,其色同。冬则绒毡小帽。其内衣,冬夏无不服裙,不分贫富贵贱皆然。道袍大概绸用单做,绒褐茧绸用夹里,后则俱以花纱白里为之,单绸若将不屑,不独士林为然矣。花云素缎,向来有之,宜于公服。其便服则惟有路绸、瓯绸、绫地、秋罗、松罗、杭绫、绉纱、软绸以及湖绸、绵绸。夏惟有生纱、硬纱、生罗、杭罗而已。其后有软机纱、番纱、线纱、永纱,皆因一时好尚,群相和从耳。若寒士则惟以白布袍为常服,加以乌巾朱履,较之盛服而冠庶人之帽者自贵,缙绅接见,亦自起敬,列于峨冠博带之中,容相安也。其仆隶、乐户,止服青衣,领无白护,贵贱之别,望而知之。公私之服,予幼见前辈长垂及履,袖小不过尺许,其后衣渐短而袖渐大,短才过膝,裙拖袍外,袖至三尺,拱手而袖底及靴,揖则堆于靴上,表里皆然,履初深而口几及踊,后至极浅,不逾寸许。此余所及见前朝冠服之制也。

本朝于顺治二年五月,克定江南时,郡邑长吏,犹循前朝之旧,仍服纱帽圆领,升堂视事,士子公服、便服,皆如旧式。惟营兵则变服满装,武弁临戎亦然,平居接客则否。故剃发之后,加冠者必仍带网巾于内,发顶亦大,无辫发者但小帽改用尖顶,士流亦间从之。至三年丙戌春暮,招抚内院大学士亨九洪公承畴刊示严禁云:岂有现为大清臣子而敢故违君父之命,放肆藐玩,莫此为甚!于是各属凛凛奉法,始加钱顶辫发,上去网巾,下不服裙边,衣不装领,暖帽用皮,凉帽用簟,俱上覆红纬,或凉帽覆红缨,一如满州之制。然而细缎织锦,僭及龙衮,遍身刺绣,或施鸾凤,夸多斗靡,竞为华丽,上下无章,公私无别,草昧之初,莫知禁令也。至六、七年间,始颁命服之制,冠加高顶,一品装以红玉,镶嵌东珠三颗;二品蓝玉,东珠一颗;三品红宝石;四品蓝宝石;五、六品水晶,皆用金镶,高低不等。七品金;八品以下银,下至典吏,则用明角葫芦,以章贵贱。其举、贡、监生、生员则用金银飞雀,以期其飞鸣之意。带则紧束于腰,缀以金玉银角,方圆四片,一、二品玉;三、四品金;五品花银;六、七品素银;八品银镶乌角;九品而下乌角不镶。举、贡、监生,银镶明角,生员银镶乌角。其命服则即满袍加以前后绣补,一如前代之式,文臣一、二品仙鹤、锦鸡;三、四品孔雀、云雁;五品白鹇;六、七品鹭鹚、㶉𫛶;八、九品以逮杂职则鹌鹑、练鹊、黄鹂而已。武臣公、侯、伯则麒麟、白泽,一、二品狮;三、四品虎、豹;五品熊;六、七品彪;八、九品以下海马、犀牛。其衔加宫保者,则如文臣一品之服。凡龙凤锦绣织文,一概禁止,如有僭干者,罪及制造之家。于是命服始有定式,莫敢僭越。然而便服裘帽,惟取华丽,或娼优而僭拟帝后,或隶仆而上同职官,贵贱混淆,上下无别。迨康熙九、十年间,复申明服饰之禁,命服悉照前式:貉、裘、猞猁、狲,非亲王大臣不得服;天马、狐裘、装花缎,非职官不得服;貂帽、貂领、素花缎,非士子不得服;花素绫绸纱及染色鼠狐帽,非良家不得服;所不禁者,獭皮、黄鼠帽,素绸罗绢及茧绸葛布、三梭细布而已。其职官及举、贡、监生、生员之父,除公服而外俱得并从子服。职官及举、贡、监生、生员之子,除公服而外,俱得并从父服。禁令初颁,一时翕然儆畏,恪守凛遵;但旧服尚存,新不及制,好事之徒,或挟仇举首,或借端索诈,或恣肆抢夺,狱讼纷起,京师尤甚,当事患之,不逾年而遂弛其禁。于是服饰之华丽,又复惟力是视,而守礼谨饬者,或自知循分焉。袍服,初尚长,顺治之末短才及膝,今则又没髁矣。暖帽之初,即贵貂鼠,次则海獭,再次则狐,其下者滥恶,无皮不用。然当日所谓海獭即今之染黑狸皮,但初用时皆精选,故价至每顶纹银二两,戴者甚少。其后日渐滥恶,乃以黄狼皮染黑名曰骚鼠,毛细而润,老者类貂,一时争用,骚鼠贵而海獭贱,无人非海獭帽,今骚鼠之阔口者,每顶亦值银二两,然无人非骚鼠冠,而海獭非乡愚极贫之人不冠矣。康熙十五、六年之间,江宁新制剪绒帽,色黑而细密,长阔宛如骚鼠,其价最精者不过值银三、四钱一顶,士林往往用之。康熙二十三年,京师始尚海龙皮,毫短而劲,色黝而明,初价每顶四五金,年来减半,意即真海獭皮所染也。缎袍外套,向俱装锦缎,用色里夹做。康熙而后,大半皆单,时小绒已不用,即茧绸亦单做矣。花缎初用团龙,禁后用大小云朵,今用大小团花,飞雀、山水景。夏布初用满龙、团龙纱,禁后用官纱、宫纱,既而用素幅秋绢纱,今用广绢、广纱、绒纱、葛纱、巧纱、漏地纱,大概俱尚整矗,虽便服无异于公服也。凉帽初尚扁而大,后尚高而小,既又尚高而大,旋复尚扁而大,今则又尚高而小矣。帽胎,顺治三年始也,未有卖者,俱剪藤编篾席为之,后用细草编成,造自北方,至南而加里发贩,京师有同类而最精细洁者,名曰得勒粟,每顶银三四两,而红纬不与焉,外省罕有。今或以白纱绫为表者,庶乎似之而价不过与常帽等,亦用纯代麻之意耳。帽顶,大红丝纬,初用拆缎,取大红缎拆其经,取其不易乱,拆丝一两,值银一两,后径以散纬或双丝染大红,每两价银二三钱者亦佳。凉帽顶或用红缨,初价不甚贵,而缨亦粗硬,后用皮缨、胎缨,价始贵矣。胎缨一两有值银七八钱者,皮缨半之。今有西宁长缨,细润而真正大红色久不变者,凉帽一顶,值银三十馀两,惟当途显者用之。第恐习俗移人,几年之后,染贩者广,价必渐减,效颦者又将争起耳。

昔年花缎惟丝织成华者,加以锦绣,而所织之锦,大率皆金缕为之,取其光耀而已。今有孔雀毛织入缎内,名曰毛锦,花更华丽,每匹不过十二尺,值银五十馀两。康熙二十四、五年间,京师衣又渐短而外套渐长,昔年外套短者及脐,长不过膝,今短于袍不过五寸矣。暖帽复尚海鹿皮,毫健而齐,黑而光,疑即昔年所尚之海獭皮,今易其名耳,每顶值银三、四两,始自京师,初来吴下,价亦渐贬,佳者不过二两五钱,然老成人以为不足取也。

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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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贾长沙伤时之僭,曰:娼优下贱,得为后饰。盖男子僭于外,法可以禁止。妇女僭于内,禁有所不及。故移风易俗者,于此尤难。原其始,大约起于缙绅之家,而婢妾效之,浸假而及于亲戚,以逮邻里。富豪始以创起为奇,后以过前为丽,得之者不以为僭而以为荣,不得者不以为安而以为耻。或中人之产,营一饰而不足,或卒岁之资,制一裳而无馀,遂成流风,殆不可复,斯亦主持世道者所深忧也。余幼所闻,内饰犹朴。崇祯之际,渐即于侈,至今日而滥觞极矣。今姑略举数则,以示世风之变,俾有识者阅之,用兴鉴戒焉。

膏沐为容,古来不免。然而绸直如发,匪伊卷之,此风予犹及见也。崇祯之间,始为松鬓扁髻,发际高卷,虚朗可数,临风栩栩,以为雅丽。顺治初,见满装妇女,辫发于额前中分向后,缠头如汉装包头之制,而加饰于上,京师效之,外省则未也。然高卷之发,变而圆如覆盂,蝉鬓轻盈,后施缎尾,较美于昔年。束发直上指,前高逾尺,数鬓掩颧,数载之前,始见于延陵,时以为异,今及于吾乡,遍地皆然矣。

余幼见前辈冠髻高逾二寸,大如拳,或用金银丝挽成之。若乌纱者,顶上装珠翠沿口,又另装金花衔珠如新月样,抱于髻前,谓之插梳。其后变式,髻扁而小,高不过寸,大仅如酒杯,时犹以金银丝为之者,而插梳之制遂废。银丝髻内映红绫,光采焕发,且别于素色也。崇祯之末,髻愈大而扁,惟以乌纱为质,任人随意自饰珠翠,不用金银。顺治初,营中眷属,往往纯以金银为之,金者镂花,银者珐琅及烧染紫金色花,饰于髻顶,想亦北方之习,松俗则否。年来髻式不一,或纸胎纱表,或铜丝为质,装成花朵,以天鹅绒为表,样各不同。总之,高不过二三分,大几及尺,装珠贴翡,必选极精,不以多为贵矣。康熙二十五、六年后,又尚扁小,高不过一二分,径不过二寸许耳。

今世所称包头,意即古之缠头也。古或以锦为之。前朝冬用乌绫,夏用乌纱,每幅约阔二寸,长倍之。予幼所见,皆以全幅斜褶阔三寸许,裹于额上,即垂后,两杪向前,作方结,未尝施裁剪也。高年妪媪,尚加锦帕,或白花青绫帕单里缠头,即少年装矣。崇祯中,式始尚狭,遂截半为之,即其半复分为二幅,幅方尺许,斜褶寸馀阔,一施于内,一加于外,外者稍狭一二分,而别装方结于外幅之正面,缠头之制一变。今裁幅愈小,褶愈薄,体亦愈短,仅施面前两鬓,皆虚以线暗续于鬓内而属后结之,但存其意而已。或用黑线结成花朵,于乌绫之上,裁剪如式,内施硬衬亦佳,至有上用红锦一线为缘,而下垂于两眉之间者,似反觉俗。

首饰,命妇金冠,则以金凤衔珠串,隆杀照品级不等,私居则金钗、金簪、金耳环、珠翠,概不用也。以予所见,则概用珠翠矣。然犹以金、银为主而装翠于上,如满冠、捧鬓、倒钗之类,皆以金银花枝为之而贴翠加珠耳。包头上装珠花,下用珠边口,簪用圆头金银或玉。高年者用玛瑙,既而改用金玉凤头簪,口衔珠结串,下垂于鬓,后用金银珠林,体式斜方而不用玉,今径用金扁方矣。花冠、满冠等式,俱用珠花。包头上用珠网束发,下垂珠结宝石数串,两鬓亦以珠花、珠结、珠蝶等捧之。碗簪所以定冠髻,初尚极大,玉质,镶金银装珠,后尚小,而以蜜珀镶金缀珠,或间用侧簪,金乃用团花,或纯金不镶而装珠翠。大抵有馀之家,必选赤色精金及大白圆珠为首饰,寒素者宁淡装无饰而银花珠翠竟不屑用,虽亦世风之一变,然而势极必反,未始非返朴之机也。

命妇之服,绣补从夫,外加霞帔、环珮而已。其他便服及士庶妇女之衣如纻、丝、纱、缎、绸、绢、绫、罗,一概用之,色亦随时任意,不大迳庭也。然余幼见前辈内服之最美者,有刻丝、织文。领袖襟带,以羊皮金镶嵌。若刺绣则直以彩线为之,粗而滞重,文锦不轻用也。其后废织文、刻丝等,而专以绫纱堆花刺绣。绣仿露香园体,染彩丝而为之,精巧日甚。时惟大红为礼服而不轻用。未几,遂以为常服。甚而用锦缎,又甚而装珠翠矣。然惟缙绅之家用之。寝淫至于明末,担石之家非绣衣大红不服,婢女出使非大红里衣不华。今则田家村妇介之于青衫裙布之间矣。夏日细葛、纱罗,士大夫之家常服之,下而婢女不轻服也。崇祯之间,妇婢出使服之矣,良家居恒亦服之矣。自明末迄今,市井之妇,居常无不服罗绮,娼优贱婢以为常服,莫之怪也。袖初尚小,有仅盈尺者,后大至三尺,与男服等。自顺治以后,女袖又渐小,今亦不过尺馀耳。绣初施于襟条以及看带袖口,后用满绣团花,近有洒墨淡花,衣俱浅色,成方块,中施细画,一衣数十方,方各异色,若僧家补衲之状,轻便潇洒,恐非象服。守礼之家,不必效之也。本朝女服,无异丈夫,公私皆同,可以通用。

内装领饰,向有三等:大者裁白绫为云样,披及两肩,胸背刺绣花鸟,缀以金珠、宝石、钟铃,令行动有声,曰宫装;次者曰云肩;小者曰阁鬓,其绣文缀装则同。近来宫装,惟礼服用之,居常但用阁鬓而式样亦异,或剪彩为金莲花,结线为缨络样,扣于领而倒覆于肩,任意装之,尤觉轻便。

环珮,以金丝结成花珠,间以珠玉、宝石、钟铃,贯串成列,施于当胸。便服则在宫装之下,命服则在露帔之间,俗名坠胸,与耳上金环,向惟礼服用之,于今亦然。其满装耳环,则多用金圈连环贯耳,其数多寡不等,与汉服之环异。

裳服,俗谓之裙。旧制:色亦不一,或用浅色,或用素白,或用刺绣,织以羊皮,金缉于下缝,总与衣衫相称而止。崇祯初,专用素白,即绣亦祗下边一二寸,至于体惟六幅,其来已久。古时所谓裙拖六幅湘江水是也。明末始用八幅,腰间细褶数十,行动如水纹,不无美秀,而下边用大红一线,上或绣画二三寸,数年以来,始用浅色画裙。有十幅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色皆淡雅,前后正幅,轻描细绘,风动色如月华,飘扬绚烂,因以为名。然而守礼之家,亦不甚效之。本朝无裙制,惟以长布没履,无论男女皆然。

膝袜,旧施于膝下,下垂没履。长幅与男袜等,或彩镶,或绣画,或纯素,甚而或装金珠翡翠,饰虽不一,而体制则同也。崇祯十年以后,制尚短小,仅施于胫上,而下及于履。冬月,膝下或别以绵幅裹之,或长其裤以及之。考其改制之始,原为下施可以掩足,丰趺者可以藏拙也。今概用之纤履弓鞋之上,何哉?绣画洒线与昔同,而轻浅雅淡,今为过之。

弓鞋之制,以小为贵,由来尚矣。然予所见,惟世族之女或然。其他市井仆隶,不数见其窄也。以故履惟平底,但有金绣装珠,而无高底笋履。崇祯之末,闾里小儿,亦缠纤趾,于是内家之履,半从高底。窄小者,可以示美;丰趺者,可以掩拙。本朝因之,满装则否。康熙之初,禁民间女子,不许缠足,然奉行者固多而习俗相陈,亦一时不能遽变者。迨八年己酉,复除其禁。至今日而三家村妇女,无不高跟笋履,纤趾愈多而藏拙者亦复不少。惟生长田间,老成持重者则仍旧耳。

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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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庭以八股文章取士,士子进身,率由乎此,非特空言文字而已。世运不能无迁流,则文运不能无升降,理势使然。前朝之文,嘉、隆以前,无得而议。自万历末而文运始衰。启、祯之际,社稿盛行,主持文社者,江右则有艾东乡南英、罗文正万藻、金正希声、陈大士际泰;娄东则有张西铭溥、张受先采、吴梅村伟业、黄陶庵淳耀;金沙则有周介生钟、周简臣铨;溧阳则有陈百史名夏;吾松则有陈卧子子龙、夏彜仲允彜、彭燕又宾、徐暗公孚远、周勒卣立勋,皆望隆海内,名冠词坛。公卿大夫为之折节缔交,后生一经品题,便作佳士,一时文章,大都骋才华,矜识见,议论以新辟为奇,文词以曲丽为美,当好尚之始,原本经传,发前人之所未发耳。逮其后,子史佛经,尽入圣贤口吻;稗官野乘,悉为制义新编。六经四子,任意诠解,周、程、朱注,束之高阁。朝庭亦厌其习,严饬学臣厘正,故于试卷面页,必注恪莲明旨,引庄、列杂书,文体怪诞者不录。时方禹修先生正守吾郡,与几、求二社诸名士,交好莫逆,然亦以为非文家正体,特作文训,手选真文章发刻以正之,然而流风已成,究不能改。迨甲申、乙酉之际,愈趋愈甚,儒生学问,必讲入帝王事功,以为冠裳佩玉也。理义精微,而必援引古今散事,以为宏词博洽也。集古文之事以成句,不以为生涩而以为新。取后世之事以实经,不以为粗疏而以为警。文体大坏,而国运亦随之矣。本朝以武功定天下,世祖章皇帝投戈讲义,文章取士,悉因明制,惟禁社稿。自顺治乙酉、丙戌,迄于丁亥,乡会再举,即其制义醇雅者固有之,而夙习不能遽变,一二好奇之士,主持选政,丁亥房书,句琢字雕,用古而必欲使人难解,用字而必欲使人难识,犹忆予曾读《君子不重文》,而篇中二最佳句曰:“青青之讽,黄黄之美。”盖本于《诗》青青子衿以讥佻达,狐裘黄黄以思都人。《士也庶矣哉章》一题,而篇中有云:“微君之故,胡为乎草黄?微君之故,胡为乎鸟黄?”盖谓君不能富民而使之流离困苦,因用《诗》“何草不黄,黄鸟黄鸟”句也。如此词意,犹属易解,其他不可解而可笑者,难以枚举。大抵杂引《路史》诸书,易之以子云奇字,便是投时之制艺。一时家弦户诵,脍炙人口,后生趋之,惟恐不及。时予曾作《举伊尹》二句,题中二语云:“凤雍雍兮,狐乌其遁?麟振振兮,豺虎其投。”对云:“兰载采兮,灾氛其祓!见载见兮,雨雪其消!”大为质友所鉴赏,评云:如此手笔,不必恨吾不见古人,当令古人恨不见我也。然就余握管时,原为风气使然,不能违俗耳,明知非文章正格,故常戏语同人曰:“今人见前二十年文,往往指其疵处,以为笑语。夫二十年前文,不过字句陈腐耳,其笑有限,如今所称绝妙好文,留俟二十年后,吾不知人又更当如何笑也。”不意甫越岁馀,中堂江公渊特疏题参操选政者,两榜名公,悉皆禁锢,其附名者,几至不测。己丑会场,文风不变,义必本经,说必宗传,中式墨卷,皆清正简洁,揣摩之家,始得正宗。予尝问同郡先达周釜山先生曰:“先生乡会场制义,如出两手,何也?”釜山笑曰:“此即世人所笑,吾之胸中无成见也。当乙酉之役,非此等文不售,故不得已而为之。若己丑而仍守此技,至今终老青衫矣。”然而前辈指授之功不可忘。予自丁亥下第,己丑再上公车时,座师成青坛先生遣人侦余,一到都门,即要余到寓,手授拟题四十课,余日呈一艺,凡关昔日习气语,必力为批评,是科会场首题,亦在拟中,余呈文时,先生只取一小讲,其馀一概点窜。及入闱,首题既得,心识先生之教,惟开讲不另作,其馀皆在场中重构思也。故得中式,此则如出两手之所由来耳。自是而后,壬辰、乙未、戊戌、己亥,四科之文,可称彬彬极盛。至庚子、辛丑,清新俊逸,固不可及,然而气渐流于单薄。康熙癸卯,遂即卑靡而八股之制亦废矣。八股废而取士专用策论,小试先论后策,乡会试初场试策五道,二场四书经论二篇、表一、判五,改三场为两试,盖欲崇实学,黜浮华也。司衡者即论亦必尊经重注,不得仍前驰骋,虽非八股之体,亦聊存八股之意耳。其如习俗已成,势难猝挽,即为策论亦半属油腔。至八年己酉,复用八股试士而文品之卑靡日甚,即有一二名家,不克自振也。如理学题则一比知,一比行,不必开卷而知之矣。事功题则一比内圣,一比外王,不待展卷而亦知之矣。如讲仁义,则必曰始之以心见理,继之以心见心,以天下藏于吾心,而不见其有馀,以我心周乎天下,而不见其不足。如吸下则必曰我虽未知□□者何如,然亦不妨取□□而先言之也。如开讲擒题,则必曰是未尝即其□□之□而深思之也,又不言□无非言□,吾将言□□之人,先言□□之人。诸如此类,难以悉数。总之,习成一派套语,俟题到手,仿佛铺衬,不必构思,方称佳作。且局必叠床,股必合掌,起讲之意,篇内重言,起比之意,中后复见,出股天地,对即乾坤,出股圣贤,对即明哲,一篇八股,意只四股,四股之意,尚有叠用,师以是为枕中秘传,父以是为家学妙诀。小试场屋,用之辄售,而文品之恶滥,至此极矣。当时合肥龚芝麓先生为大宗伯,典庚戌会试,深恶此种,力为排斥,起衰振敝,庶几稍变。公念文风之坏,盖由选家,专取伪文,托新贵名选刻,以误后学,因督学词臣蒋虎臣超疏请严禁伪文,遂为覆准。定例:凡乡会程墨及房稿行书,必由礼部选定颁行,各省试牍必由学臣鉴定发刻,如有滥选私刻者,选文之人,无论进士、举人、监生、生员、童生,分别议处,刊示颁行。是科,选家为之寂然,部颁房书,出力洗恶习,然其中又不无矫枉过正,虑开庞杂之端,而积年靡调,亦一时不能顿改。至壬子、癸丑,吾吴韩元少菼联取巍科,以雄文振起,天下始翕然改心易虑,思为矫世革俗。己酉、庚戌之习,为之廓清。乙卯、丙辰,始即醇正,学者亦慕先正大家,前朝如顾泾阳宪成、归震川有光、金正希声、黄陶庵淳耀、周介生钟。本朝如熊钟陵伯龙、史立庵大成诸先生稿,翻刻盛行,鸡林为之纸贵。丁巳、戊午,连举乡试,文亦各省不同,然好高者恐流为崇祯庚辰、癸未,守卑者未能尽去康熙己酉之习,揣摩家不可不加谨,主持文教者不可不留心提防也。二十年辛酉七月,科臣莫大勋题准,文取醇正,不尚离奇,字限六百五十,不得逾越,违者场中不许中式,一时文士,复翕然思变。

交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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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之礼,始乎情,成乎势,而滥觞于文。以情交者,礼出于情之所自然,即势异、文异而情不异;以势交者,礼出于势之所不得不然,故势异、文异而情亦异。二者不同,要各有为。况虽有至情,不能违势,虽因时势,未必无情,未可以是概风俗之盛衰,人心之厚薄也。独是不由乎情,不因乎势,而徒视为具文,即其交际之时,已无殷勤之意,宁待情衰而礼始衰,势异而礼始异耶?视为具文者,惟知有文不知有礼,遂至虚文,甚而于义无所取,彼谓既以为文交,原不必有所取也。推此志也,大之僭礼乱乐,小之匿怨而友,世道人心,尚堪问哉!因略举交际数端,以俟明礼之君子,有所择焉。

前朝乡绅,凡两榜出身者,无论官之尊卑,谒抚、按俱用名帖抗礼。即乙榜而选授京职,或外而两司及郡县部官、资郎而至两房中书者亦如之。其由举、贡、监生选授府佐及京职散员者,止在郡县交际,不便与抚、按两台晋谒矣。其他杂职,即郡县亦不交际也。本朝顺治年间亦然。至康熙初,乡绅与督、抚两台交际,始分等职,不论出身。京官自部曹、中、行、评、博而上,用名帖。外官自藩、臬而下,俱用名揭,几与现任等。用帖者,两台答拜。用揭者,只用名帖致意,不答拜矣。

前朝乡绅,凡科甲出身者,无论爵之尊卑,郡县俱答拜。贡、监起家者,则但以名帖致意。贡、监未仕者谒郡守,俱用名揭,国初亦然。自顺治季年,李公茂先以明经来守吾郡,凡明经授职者,一概答拜,未授职者,亦用名帖。以后凡贡、监授职者,俱答拜矣。旧例:缙绅设席延郡守,即公宴主席亦不及孝廉。今明经、太学,交情相契者,有席必赴矣。令长更不必言。

前朝乡绅相见,大概必著公服,晋谒当事更不必言。今乡绅入宾馆俱便服矣。现任官升堂视事,必著公服,接见宾客,更不必言。今现任官,除新任朝祭及朔望谒庙行香参谒上台而外,俱不著公服矣。惟学臣临试,则如旧服。昔举、贡、监生、生员谒官长,俱必公服,遇大礼必公服,平时交际及见武弁、县佐则否,而县佐、武弁必以公服接之。有讼赴公庭,则降同氓庶之服。当新婚假仪,则加本身服色一等,不为僭也。今举、贡、监生、生员,除谒本管上台而外,俱不用公服,讼亦无降服,惟新婚假仪则同。

前朝守制乡绅,谒当事,见宾客,必麻冠丧服,轿伞俱用白布。本朝丧服,惟去帽上红顶,不著衰麻,故缙绅守制者,谒当事亦然。轿伞亦不用白而改用绿绸,若雨天然。见宾客则或用素服,上加黑色外套。

予幼闻前辈名帖,眷字亦不概用。犹及见乡老致徽商帖,止称乡侍生。浙友止称侍生。谦者加教字。必兼亲者,方加眷字。至于通家、年家,非实有可据,断断不轻用也。崇祯以后,渐以通家假借代眷字矣。明末同社称眷社弟,拜盟者称眷盟弟。本朝顺治初年,同辈一概称眷盟弟,即同乡各省者皆然,然而年家不轻用也。至顺治四、五年间,年家亦渐有假借矣,然惟缙绅之家用之,以后迄今,凡三教九流投名帖者,无不称年家矣。

前朝贡、监、生员与武弁往来,即总戎亦止投侍教生名帖,晚字不轻用也。降而参、游,更不必言矣。本朝顺治初年,见总戎而上,俱用揭帖,副将而下始用名帖,然于副总兵、参将,必加晚字,或用治字。顺治十八年,吾邑特设水师副总兵及川沙营参将。水营与同学诸生相见,俱用名帖抗礼。独川沙参将,部选未来,抚标先有委署者,傲慢无礼,欲以师生接礼,诸同学与之力争,始得不屈。后部选惠元功桢祥,以元戎世胄子,荫补专阃,与诸同人相见,情甚款洽,竟从抗礼,然止以通家侍生名帖致意,不到门答拜。继任任公履素元礼以右都督来掌川沙营事,谦和更甚,改用通家侍弟名帖,必到门答拜。其后水营以康熙三年题定文武相见仪注,县令见副总兵俱用名揭,学师亦从而用揭,渐欲诸生易揭帖,其有事干求者,往往易之,平交者则照旧用帖。未几,而水师奉命撤回崇明,今虽游、参,俱抗礼矣。

前朝郡守、县令与总戎相见,俱抗礼,帖用侍生,公文用移会,参、游而下,大抵亦然。本朝顺治初年,县令见总戎,始用名揭,郡守则否。其后,松郡改设提督,郡守始用晚生帖,府佐始用衔帖,虽骄悍如马惟善,不能异也。至康熙三年,新定文武相见仪注,郡守见文武总兵官,改用名揭,公文用咨呈,至今因之。

前朝监生、生员与县令交际,得用治下门生名帖,分宾抗礼。惟附郭县则用揭庭参,一跪一揖,稍杀于郡守也。以余所见,则附郭与外县,俱用名揭,相见俱长揖,而无跪礼,坐则诸生俱面向西,而令长独坐面南东向,略存师生之意。今生员用揭如旧,而监生则改用名帖,然亦惟缙绅于弟则然,其馀用揭者有之,用上衔帖、下衔帖者亦有之。

昔年平等庆贺往来,单红全柬,非新亲不用;单红单帖,非京官不用。犹忆吾乡一孝廉,北闱中式,下第而归,用单红单帖拜客,人讥其僭。此在崇祯末犹然。时寻常单帖,止用五印花纸,其后用松城五云轩、精一轩所造拱花著色白单帖则华丽极矣。其全红古折,通用砂红纸,不以为陋也。今单柬全红古折,俱用双红;单红或用京式衢红。其先各色花单帖及花红全折,市中几不屑卖矣。

昔年副启体制,长短与全柬同。柬书名,启书事,故以副封名。百年以来,俱用蓝色花格,吾犹及见于旧笑中。崇祯中,始用红条格。蓝者,惟居丧时用之。顺治初,改用寸楮,大小不过如全柬四分之一,配以小全柬亦如之,或止以单帖引名。其后京中用色启,稍大于寸楮,而究小于旧启,引名或单帖,或全柬,俱照此式,仪状亦然。今不特京师亦用之矣。

昔年写单帖俱用全折,于名下用顿首拜。顺治之初犹然。至五、六年间,始于单帖上去顿首,止写拜字。其守制者,无论喜庆红帖,则俱写制字,而以浅色纸签名实帖,不书稽颡拜。自顺治末年,守制者红帖上去制字及稽颡字,改称从吉而不粘色纸签名矣。守礼之家,或仍其旧,世俗反以为固执,而不自知其非也。

喜庆贺礼,向来有之。盛者杯币以及羹果而已。今或间用羊、酒。营中往往用面。其祝寿桃糕,上插八仙,昔年亦有之,然第存其意耳。今吾郡所制,精巧异常,须眉毕见,衣褶生动,俱以染色面为之,可久而不剥落,前此未尝有也。人物专取吉祥,故事亦不拘泥八仙。

丧祭吊奠,向来看卓亦尚精巧,然不过以泥塑人物,彩绢装成山水故事,列于筵上,以示华美而已。自顺治以来,即以荤素品装成人物模样,备极鲜丽精工,宛若天然生动,见者不辨其为食物,亦莫辨其为何物矣。一筵之费,多至数十金,饰一时之观,须臾尽成弃物,殊为虚费,其如习俗已成!茍有其力者,以为不如是便成简略不敬,君子所以严奢丽之源也。

前朝两榜乡绅拜客,除亲戚故交照常投帖外,其泛然士流,俱用眷侍生名帖。士林拜两榜乡绅,亦除亲戚故交照常外,其泛然交际俱用眷晚生名帖,不论先后进年齿也。乙榜次之,资郎更次之。大概视其爵齿及交谊以为斟酌矣。至本朝而两榜乡绅非齿爵极高者,无投侍生名帖之事,即间用之,市井吏胥尚以为傲而哗然非议之,况士林乎?诸生谒两榜乡绅,非齿爵极尊者,不屑投晚生名帖,间用诸过客而尊者,往往粘还晚字,况乙榜及资郎乎?其尊行致幼辈向止用眷教或眷生,谦者称眷侍教生。今虽白叟致黄童,无不称眷弟。甚至姑夫致内侄,表叔致表侄,年伯致年侄亦然,其他父执,又不必言矣。

前朝乡绅,如大司成致仕回籍,无论南雍、北雍,凡贡、监生往谒,必著公服,用名揭,乡绅北面坐,客西面坐,不论年齿也。如督学使者回籍候补或内升给假归里,无论各直省诸生见之亦然。自顺治中,吾郡张蓼匪视学两浙,宋直方视学八闽而回,此礼不行,以后遂为故事,竟同泛然乡绅矣。

前朝交际宾宴以及吉凶往还,犒劳各色人等赏封,俱用九成外银八折。本朝顺治之初,渐用六折,后因行银滥恶,通用不过六七成,因改赏封为纹银四折。康熙以来,减至三折。今甚有封标一两而内止纹银二钱者,文胜日甚矣,衙门使费亦然。

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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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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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筵设席,吴下向来丰盛。缙绅之家,或宴官长,一席之间,水陆珍羞,多至数十品。即士庶及中人之家,新亲严席,有多至二三十品者,若十馀品则是寻常之会矣。然品必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样,蔬用小磁碟添案,小品用攒盒,俱以木漆架架高,取其适观而已。即食前方丈,盘中之餐,为物有限。崇祯初始废果山碟架,用高装水果,严席则列五色,以饭盂盛之。相知之会则一大瓯而兼间数色,蔬用大铙碗,制渐大矣。顺治初,又废攒盒而以小磁碟装添案,废铙碗而蔬用大冰盘,水果虽严席,亦止用二大瓯。旁列绢装八仙,或用雕漆嵌金小屏风于案上,介于水果之间,制亦变矣。茍非地方官长,虽新亲贵游,蔬不过二十品,若寻常宴会,多则十二品,三四人同一席,其最相知者即只六品亦可,然识者尚不无太侈之忧。及顺治季年,蔬用宋式高大酱口素白碗而以冰盘盛漆案,则一席兼数席之物,即四五人同席,总多馂馀,几同暴殄。康熙之初,改用宫式花素碗而以露茎盘及洋盘盛添案,三四人同一席,庶为得中。然而新亲贵客仍用专席,水果之高,或方或圆,以极大磁盘盛之,几及于栋,小品添案之精巧,庖人一工,仅可装三四品,一席之盛,至数十人治庖,恐亦大伤古朴之风也。

向来筵席,必以南北开卓为敬,即家宴亦然。其他宾客,即朝夕聚首者,每逢令节传帖邀请,必设开卓,若疏亲严友,东客西宾,更不待言。主人临定席时,必先奉觞送酒,曲尽酬酢诸礼,子弟自入小学以上者,即随行习礼焉。近来非新亲贵游严席,不用开卓,即用亦止于首席一人。送酒毕,即散为东西卓,或四面方坐,或斜向圆坐,而酬酢诸礼,总合三揖,便各就席上。删繁文苛礼,似极简便,但后生不知礼者,恐习以为常,古道不复见耳。

昔年严席,非梨园优人必鼓吹合乐,或用相礼者。今若非优伶,则径用弦索弹唱,不用鼓乐。其迎宾定席则弹唱人以鼓乐从之。若相知雅集,则侑觞之具,一概不用,或挟女妓一二人,或用狭客一二人,弹筝度曲,并坐豪饮以尽欢。

近来吴中开卓,以水果高装徒设而不用,若在戏酌,反掩观剧,今竟撤去,并不陈设卓上,惟列雕漆小屏如旧,中间水果之处用小几高四五寸,长尺许,广如其高,或竹梨、紫檀之属,或漆竹、木为之,上陈小铜香炉,旁列香盒筋瓶,值筵者时添香火,四座皆然,熏香四达,水陆果品俱陈于添案,既省高果,复便观览,未始不雅也。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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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师不知师道之难,不为师不知师恩之厚。予尝为之矣,敢不知之乎?发蒙之始,固虑其无知;知识既开,又虞其泛骛。启颛蒙而使之领悟,去泛骛而纳诸正中,器识文义,务必兼优,掩短护长,迎机科导,师恩宁可忘哉!若夫文章变化,得诸寸心,而就墨引绳,匪师不克。假以指南之手,拔诸广众之中,知吾之恩与教吾等。故历叙所师,列其姓氏,以为私心之俎豆云。

王鲁冲先生,讳开文,初字季良,邑城人也。幼与先君同受业于先祖母舅玉枢周先生之门,少先君一岁,最为莫逆。崇祯初,开家塾,授生徒,与予家为比邻。余方六岁,初发蒙,先君命余往受业,始读《学》、《庸》本文,既加读朱注。是岁,完《论语》之第二帙。次年,熟读两论。又次年,余从先君东迁乡居,遂延先生至东,时余方八岁,初读《孟子》,先生即为余解说《论语》,虽大义未晰而字句颇晓,皆先生所口授也。是秋,因先大父命迁居,复归城居。次年,同邻友褚仁伯仍延先生于家塾,授余《毛诗》,因讲解两孟,时余已九龄矣。至次年十月,余方十岁,惨遭先慈之变,遂辍学,此崇祯之六年也。明年甲戌,先生为某氏延去,余亦茕茕在疚,不遑治经,后此无缘与先生相见。至本朝顺治十四年丁酉,先生馆于周浦西百曲里陈氏。是岁,余初补博士弟子员,及恭谒先生,款语良久,先生亦为色喜,时先生年已六十有七而容貌不改于畴昔执经之年。询知卜居于邑西数十里外之梅源世兄,颇丰裕,子孙绕膝,先生亦将归老不复事砚田矣。余拜辞而返。越明年,忽闻先生即世,心窃悼之。至今披读四书、《毛诗》,犹忆先生之教如躬承函丈时也。

金伯固先生,讳汤,初字孟明,邑庠生。崇祯甲戌,蜀中刘念先先生潜来令上邑,于童子试中取先生第一。是年,入泮,遂开家塾于城南。余年十二,往受经焉。

潘鲁卿先生,讳焕璜,后字甫臣,邑庠生。故御史大夫尚书恭定公弟讳恕之之曾孙也。与余比邻,开家塾授徒,四方从游者甚众,大概皆成材,已为博士弟子者尝数十人。予十三,亦往受业,初学作文,未能窥见墙壁也。

瞿行言先牛,讳儆臣,邑庠生,与余家亦为比邻。崇祯丙子,试南闱不售,归,开家塾,授生徒,从学者亦数十人。余年十四,往受经,先生课学者最严重,相对竟日,言笑不茍,质疑问难,则滚滚万言不倦。同学诸生,燕闲游戏,皆以经义、字义及举业之二三场相角,不敢作浪语放言。余前后执经共三载如一日,批阅课艺,必细加改削,使学者豁然启悟,多有进益。

张祗园先生,讳儒风,字鲁培,邑庠生。故少宗伯宾山先生讳电之曾孙,即余之外翁也。余年十六,既为馆甥,遂从先生受业,指示行文步骤,不得驰骋跅弛。不及两月,先生以试事往宁,秋闱不售,居停主赵氏家亦多故,遂辍业。九月后,复从瞿师于家塾,省课文,瞿师谓进于旧。

李雪生先生,讳浣,真定府元氏县人。顺治己未进士。十三年丙申夏,初分娄县,先生来令娄邑。十四年丁酉二月,季试,余馆郡城,因就试,取余第五名。评余文曰:不衫不履,翩然而来,自有英雄之气,见于眉宇,少年中之飞将也。四月,文宗行试,余因就娄籍,面校余文,极蒙奖叹,有数奇晚遇之恨,拔置第二名。五月,府试,录送文宗。六月朔,道试发案,先生指余名,辄询左右取否,及闻报大喜,送学后,余进谒谢拜,先生固辞,惟谆谆以道义功名勉励。是岁乡试,先生以麟经,例当入闱分校,竟以催科政拙,被论回籍。其后因南闱关节致谴,方、钱两主考伏法,十五房同考官俱弃市,使先生入闱,则衡鉴公平,必无疑似,然当功令森严之始,焉保玉石不焚,盖亦危矣,始知先生之去任,正天之所以报循良也。

张西山先生,讳能麟,字玉甲,陜西洋县籍,顺天大兴人。顺治丁亥进士。乙未,江南初改监司督学,先生来督下江学政。十四年丁酉,科试,取余第五名入泮,亦一时之知遇也。越明年,先生移升,分守西蜀,归里数年,近复参政山东。康熙十七年戊午,荐举博学鸿儒,不中,家于京。戊辰,昌儿都门相遇,犹殷殷道故,欲延昌儿于家塾,因远辞也。

冯竹庵先生,讳瑄,字玉宣,吴郡人。顺治十四年丁酉,先生以明经高等,司教娄学。余初入泮会课,拔余第一,特谕学役免余贽仪。余惟以诗扇自呈,而先生欣然笑纳。后逢朔、望,或操艺文进谒,先生必殷殷勉励,时出家酿山蔬,留连晨夕。己亥,欲延余家塾,缘余先有别订,先生旋亦归里,是以不果,然而情意契合,亦学师中所仅见者。

邹未庵先生,讳宏,字能宏。顺治甲子江西乡举第二。戊戌成进士。吉安府庐陵人也。康熙癸未冬,来令上海。乙巳夏,季试,取余一等第三名,间一晋谒,情意甚殷。后以催征诖误,被论解任,候代之日,特命昌儿辈以制义就正,每遇一题,阐发议论,千言不倦,必出新机,去陈言,洞中题之肯綮,谈及时事,则义形于色,尝以出处大义相勉励,愧未能副其望耳。

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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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如一,古训昭昭,曲艺且然,况吾道耶?本朝自顺治以来,极严师门之禁。凡座师、房师及荐举之师,一概禁称,而独于受业,悉如古礼,所谓天不变则道不变,师门授受之谊,终不可变也。余自甫离函丈,谬作塾师,虽期糊口四方,亦为教学相长,不意三十馀年来,而及门忽已济济,其间领悟不同,率教亦异,将来升沈显晦,必非一致,此尤阅世所最亲切者。故一一识之,庶期有出于蓝者乎!

顾钟伟,字表人,少余二岁。余年十九,自邑城东迁,其兄伯毓与余同里,延余家塾,遂执经焉,后以病没,不克卒业。

顾箴,字虞言,伯毓长子,钟伟侄也。少余七岁。偕仲元筹字运臣,季弟箕字洪叙与钟伟俱受经于余。质颇慧,用笔亦清警。顺治壬辰岁,余曾延之家塾,命培儿受业。后以役讼毁家,旋以疾卒。今两弟尚存,其季即余之表侄倩也。

顾廷镇,字公宁,于顺治乙丑,负笈从余,时年十四。是冬,丁外艰,废业,不数载而卒。

周京,字文依,于顺治九年壬辰,乃翁参两延余家塾,时年十四,虽已遍诵五经而尚未行文。是秋,初试笔,作制义,多颖句。至十三年丙申,年十八,试补博士弟子。时负笈来从者,邑有乔嵩字峻中,宪副玄洲之曾孙,而讱斋之从孙也。郡有顾□□公淳子,今废学。

周新,字文受,京之弟也。当京受业时,新甫六龄。是年初出就傅,从王元宾学。至康熙改元,复自笋里延余家塾,始习八股,继改论策,出笔抗爽,多颖异。丙午,丁内艰,服阕,复习八股。乙卯冬,试入邑痒。丁巳岁,试补增广生。辛酉,科试补廪。

吴谦六,名见龙,明经生寿平长子。康熙癸卯,寿平将教授于旗下,命见龙偕其弟泓来从学于周氏,凡四载。丁未岁,延余家塾。戊申、己酉,复负笈从余于郡城。是年,丁外艰,服阕,于癸丑冬,试入邑庠,旋复承重守制,亦于丁巳岁试,补增广生。

张樨森,字苍林。弟樨棼,字宫名。明太常讱庵先生之从孙,太学若木之子也。若木于余外翁祗园先生为雁行,故森棼以从子先受业于外翁,后于顺治己丑延余家塾,凡三载,以讼毁家避仇奔走,几至废学。迨事定归里,复事旧业。康熙十二年癸丑,始得同入太学。己亥年来负笈者,有邵大绂,字方来,若木之表弟也。

,字采臣。弟□,字寿承。郡庠生,泓一之子。康熙庚戌,延余家塾,先受业,以病辍,至次年执贽,凡四载,至丁巳,以新例入太学,应试南省。

周稚雯,字云倬,括苍太守釜山先生孙,太学十经长子也。康熙甲寅,延余家塾,闻云贵之变,徙居南桥受业焉。至十八年己未,援例入太学。

张世林,字青苑。弟泰,字二岑。明太常讱庵先生之孙司理蓉左之手也。康熙乙卯,延余家塾,遂执经焉。是冬,世林入郡庠。丁巳以岁试,补增广生。戊午,泰试学使者,不售,归即援例入太学。

张魏封,字浚远,世林、泰之胞弟也。乙卯以后,尚执经于沈藏。于康熙己未,始问经于余,时年十七。是秋,学使者刘木斋果试入邑庠。康熙丙寅,同从兄士麟援例入太学。

张士麟,字楚泓,亦太常讱庵先生之孙,太学武征之第三子也。康熙庚申,余尚馆于蓉左氏,士麟初执贽来,从余于伯氏之家塾,后入太学。

张敬炎,字青扶,士麟之同母弟,武征之季子也。康熙辛酉四月,同侄标从予于伯氏之家塾。康熙二十八年己巳,入太学。

张标,字赤霞,武征次子秋佩之长子,太常之曾孙也。康熙辛酉四月,同敬炎执贽,从余于蓉左氏之家塾。次年,壬戌岁,入华亭学。

张玉婴,蓉左第五子也。康熙癸亥,同其弟玉立受经于余。

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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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道之教,其来已久,或则奉之,或则斥之,要皆一偏之说,不足据也。原立教之意,本与吾道不甚悬绝,逮其流既远,百弊丛生,不特为妖为妄者,不可胜计,甚至力背其师说,即为彼教中所不容不诛者,比比而是,固未可以尽信矣。然其间,间生一二名贤,修德砥行,大振宗风,为世所瞻仰。释如天童之密云和尚,道如穹窿之施谅生法师,其诚实足以感天地,动鬼神,是又安可概斥哉!天童先吾生而为幼所习闻,穹窿同吾生而为长所习见,惜余株守寒毡,不克躬承尘教,故虽有神灵显异,不敢以耳食管窥,妄为载笔,要亦一时释道领袖矣。天童支分派衍,尚足到处称尊,上则至尊降礼,次亦倾动王公,然多净土息缘,不轻飞锡,人或得接一面,如见当年佛祖。是以三十年前,善知识最少,最足动人,杖笠所至,顶礼者摩肩接踵,施金设供,惟恐弗及。今则千室之邑,数家之村,号称付法者,在在有之,甚至干谒请托,望门投刺,冀得机缘,一遇稍济香积之穷,遂致人轻托钵,家吝布金,即使佛祖再见于今日,流俗终视为水云之行者,盛极而衰,其势然也。如设斋建醮,或因祈福,或因忏悔,原其初惟欲仗法宝之力,通主人之诚耳。余幼所见斋醮坛场,不无庄严色相,至于诵经宣号,虽疾徐抑扬,似有声律,然而鼓吹法曲,更唱叠和,独多率真。今道场装饰靡丽,固不可言。至赞诵宣扬,引商刻羽,合乐笙歌,竟同优戏,不惟失设斋建醮之意,反开亵越渎祀之风,是亦释道之一变也。谨据见闻所及,确而可信者,略纪于后,至所见异词,传闻异说者,或俟他年稽疑订误,以次编入云。

太平庵陈和尚者,上海周浦西北乡人也。庵仅可容膝。和尚自中年焚修于此,徒跣乞食,辄分饥者,有怜其寒而衣之,道遇冻人,即解以施,或隆冬不衣,或夏月不帐,息心礼佛,苦行潜修者若干年,人皆未之奇也。忽于顺治七年庚寅,若有所凭,言辄有验,病者求治,始与炉灰令调服之,治疾立效。既而求者众,炉灰不足,则即座间撮土,与之治疾亦愈。旬日间,座右遂成巨井,因即井泉取以应来者,服之亦验,远近焚香,计步而拜,不远百里者,昼夜络绎而至。始自近境,迄于邻郡,一岁之中,香火烛天,数百里内,舟车不绝。抚院土公闻之,虑生他变,檄县迁诸邑城,归者亦复如是,送之崇明海外,翕然向风,乃迁之苏城之北寺,苏人举国信从益甚,凡阅三载而示寂于苏。余尝往庵中叩之,观其貌似六十许人,□横而眼微碧,与之谈皆日用寻常语,绝无说玄说妙神幻怪诞之语,问其土灰能愈疾之故,则答曰:“土灰焉能治疾?但人信其能治疾,故即与之耳。若果有奇验,吾先治自身疥疮矣。”夫不作神异怪语,所以为真,大概苦行既至,自见灵异,彼不自知也。

松城马𡺸寺僧奕𡺸者,原籍山东人也。昔因从军来松,后去伍而披缁入寺。因见寺字残毁,有志鼎新,常肩镀金大木杵,悬以小钟,露顶徒跣,募于松城,予时道遇之,不暇问其何许僧也。但以马𡺸古刹,坍毁已甚,谋复旧观,工费浩繁,恐告成无日耳。康熙九年辛亥,岁旱。自夏迄秋,望雨不得,民心惶惶,有立槁之势矣。𡺸于七月初一发愿祈雨,匍匐拜跪于赤日中,长呼佛号,遍走郡城内外,自誓七日不雨,当以身殉,人亦莫之信也。至初八日,拜出西郊外,登跨塘桥,值潮水奔流之会,跃入水中,众皆救之,业已端坐而逝,迨舁至岸,犹合掌不释,一时惊动阖郡,郡伯亲往临视,嗟叹久之,庶僚捐俸作龛,为之礼佛而葬之,迎其主供于本寺,阅十日而大雨霑足,四郊俱遍。是岁有秋,未必非兹僧一诚所格也。

赵道人海摈,一团村人也。素以耕渔为业,未尝学,莫知其名字,然性狷介,不茍取,敦孝友,重然诺,流俗人往往反非笑之,以为不近人情者。年逾三十,会遭鼎革之后,与同里人争梁通道,以非道人意,不肯相助为理,里人衔之。一日道人来经此桥,遂有呵止之者,道人不与之辩,解衣涉水而渡,归即剃发如头陀,就住居之旁,编草为棚,如合掌状,弃妻子独入居之,坐寤寝食于其中,足不窥户外,兄弟、妻子、邻里、亲戚来问其故,终不言,劝之出,终不答。其初薪水取给家人,数日后知家贫不能继,拒之,自瞻而已。从棚中代邻家纺绩,计工而取钱,易米盐以自给,或有怜而故浮其值者,拒不受,宁终日不举炊,若无故而进食者率不食,三十年如一日,不知其何意也。康熙之初,远近闻而造谒者,与之谈亦不应,但以箸画水为字而答之。赵本不知书,至是初识文字,言或奇验,然亦不言之时为多。十六年丁巳,当事以一团为盐灶所集,商贾辐辏,虑海寇充斥,题请分防,驻防副将军周某徒步访之,终不言,馈之银米,则移置棚外,竟不受,周叹赏而去。余亦偕亲友往探之,其容貌服饰,朴而野,质而无文,棚中卑陋,仅可容二人。然闻之土人云:夏不热,冬不寒,不兰膏而无秽气,亦甚异也。与之谈,初亦以箸画水而答,后闻出语言,众以为旷见,然言亦无甚奇,不知果验与否?要其介然不拔之操有足多尔。时年七十,妻及子俱没,其侄与幼孙尚存,朝夕为之汲水一瓮。

道士彭微之者,苏之昆山人也。精术数,常往来松郡,叩之屡有奇验。康熙四、五年间,郡西王姓者延之设醮。王有密友姚南野在座,欲归东郊,时酷暑,王留之不得。微之顾谓姚曰:“君果欲去,吾当遣凉云相送。”因举笔书一符于姚手。及姚归,行数里,四顾皎日,独有阴云时覆其顶,若张盖然,迨抵家而云始散,众咸异之。至十年辛亥春,将播种而沟浍已竭。五、六月间,虽有微雨,止堪润叶。延至七月而苗槁矣。司民社者,莫不遍走,群望为民请命,卒不可得。太守耿公继训闻彭名,邀之祈雨,请以方外礼见,许之。及彭至,问以祈雨之方。答曰:“雨以云行,云从风起,暑风率从西南来,火气日旺则水气日消,安所得雨乎?今当闭南城之门三日,我能令风从东北来,一以壮水势,且以涨潮汐。盖因祈雨之法,例有三限,恐已槁之苗,不能坐待六日,故必使通潮之地,先以潮救之,而后继之以雨,庶为万全耳!”太守从之。自七月十四日结坛,果反风自艮方来,而潮汐骤长有加,平日沟浍支流,无不浸灌焉。十五日,众谢之。彭曰:“风则正矣,云尚未也,然欲掩太阳,先掩太阴,盖月为水母,水得云而雨可降矣。”自是每晚必阴云蔽月,有询其降雨之期,彭屈指曰,尚须二日。至十七日,彭向郡守而下称贺曰:“明日大雨至矣。”是早,晴明如故,众未之信。次早复晴,佐郡有疑其妄道者。人询之曰:“道士尚登坛乎?”彭曰:“不必矣。辰时云起,午刻雷作,未、申、酉大雨,四郊霑足。”众尚未信,至辰而果云,至午而果雷,至申及酉而大雨盈尺,尽如彭言。沟浍之涸者皆盈,禾苗之槁者复生,阖郡欢呼,惊传神异。至十七年夏,亢旱弥甚,时郡守鲁谦庵超,浙之山阴人也,偕僚属集僧道,建坛于西郊之泰岳神庙,虔斋祷雨至逾月而不得,缙绅有忆微之故事者,白郡守以礼征之,至如前法,刻期而应,不失时刻。是岁也,旱而不甚差胜于邻郡者,微之法力居多。或曰微之非能致雨,特以数学之精,能推知此日必雨,故神其说耳。嗟乎!使数学果能如是,亦异人矣!故吾特表而出之。

九峰旅庵和尚者,浙之秀水人。姓孙氏,初生白光满室,繈褓中有高僧见之,摩其顶曰:“他日当为人天师。”年二十一,辞家就本郡敬畏庵,从日明轮法师薙发。二十三,遍叩诸方,曾于玉林大觉禅师备记室(玉林,法名秀,天隐法嗣)。两稔。渡钱塘,参宏觉老人于越之大能仁寺(宏觉禅师,即木陈,法名忞,密云法嗣)。二十九,以悟彻得法。顺治十六年己亥,世祖章皇帝遣使宣宏觉老人入都问道,师同征入,天子嘉之,降礼如法门故事,命驻锡椒园中,延访日至。宫内大臣赍帑金,设伊蒲精供,特敕旅公开法堂于京师之善果寺,驾时临幸,赐赉有加。自诸王大臣而下莫不北面同参。至洒宸翰以赐,有“天上无双月,人间只一僧”句,以旅公法名本月也,方外之契,可称一时极盛。迨世祖上宾,宏觉老人及旅公深鼎湖之痛,先后请归故山,今上慰留,半载后得请,岁在戊申。松之缙绅先生犭旬舆情所慕,争通尺素,从九峰禅寺溯本长老之请以请于师,而师乃惠然莅止。缙绅中周釜山先生护持尤力。余与釜山父子俱雅慕旅公,未获参叩。癸丑暮春,旅公来访玠右先生于笋里,余得追陪杖履,一见如旧识,挥麈而谈,移时不倦,遂作诗文倡酬而别。甲寅之冬,复偕鹰垂兄弟访师山中,作信宿谈。九峰禅寺,地当山后,旧故面南,溯本承其先师之志向欲改创面北,而力未能办。顺治七年庚寅冬,忽有一工来山,自言能任其事,询其所费,惟须数十人力,足令自转,众咸异之。刻期聚观,观者即为助力,工取木干及巨絙数根,遍缚壁上,众属干上,齐声起肩,殿随而转,一壁不移,寸瓦不动,并殿中塑像供座皆用此法,转而北向,宛若天然,其人不索酬而去,一时惊传以为神。溯本住锡几二十年,而退居于横云山之麓,迎旅公升座,宏开方丈,大振宗风,则知天将令国师建此道场,故先有异人来转此殿,法会因缘,良非偶然也。余在甲寅之春,即闻其事,以为太异,犹未敢轻信。迨冬十月到山,亲在殿中与大众谈之,略悉。丙辰春,复同蓉左叔翁及碧涵兄弟访师山中,适会溯本邀过横云静室谈转殿事更详。至冬而旅公示寂,今法嗣中勖元迪继之。玉林,天隐法嗣。宏觉,密云法嗣。天隐与密云,皆幻有法嗣也。

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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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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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人谓苑囿之废兴,洛阳盛衰之候也。信哉是言乎!余幼犹见郡邑之盛,甲第入云,名园错综,交衢比屋,阛阓列廛,求尺寸之旷地而不可得。缙绅之家,交知密戚,往往争一椽一砖之界,破面质成,宁挥千金而不恤。一旦遭逢兵火,始而劫尽飞灰,继之列营牧马。昔年歌舞之地,皆化为荆榛瓦砾之场。间或仅存百一,而胥原之后,降于圭窦荜门,王谢堂前,多非旧时燕子,始知萧李二相,良足师也。然金谷楼台,鞠为茂草,平泉花石,终属他人,理势必然,其可若何?因略举其箸者,列叙其原委,至于考其遗址,半没荒烟,子孙莫稽世泽者,可胜道哉!可胜道哉!

故相徐文贞公以三朝元老,赐第于松城之南,三区并建,规制壮丽,甲于一郡。百馀年间,簪缨奕叶,子孙世居。有明之末,相国元孙淡宁本高以羽林起家,列爵太傅,避兵出城。鼎革以后,遂为闲馆。顺治四年丁亥,提督苏、梭、常、镇总兵官张公天禄来驻吾松,因前任吴镇以叛伏法,廨宇不利,别择公馆,暂借赐第,非遂以为衙署也。是以门第堂额,悉仍其旧,惟东西置栅,以时启闭,署曰辕门而已。及张帅罢去,马镇逢知继来,遂多更改。戊戌、乙亥之间,忽将门前街道拆开,大启巍宇,署提督军门,造仪门于大门之内,移照墙于带水之南,一如抚院军门制度。建牙列戟,居然行台矣。东西两第,旧为宾馆将厅,至是废旗鼓,改园亭,建射堂,兼三第而一之,基址环匝,有逾里许,漕白二粮,依旧房主输纳也。顺治十七年庚子,科参马镇,奉旨行讯,中有一款,占据故相赐第即此。时接任梁公化凤,提督全省地方,现任驻札不便,判归原主,当事者建议暂估房价几千金,称还故相子孙,除其两税,俟钱粮有馀之日,鼎建提督衙门,然后还房取值,徐相子孙已领库银,今竟卖为官舍矣。

钱相国机山先生第,即当文贞赐第之后,南面临流,门宇宏敞,亦一城之甲第也。其先为冯廷尉廷冈先生所建。相传正厅乃吾家故物,先大夫东瀛公即世,吾高曾不守,弃于冯氏,自浦东五灶港移建于郡城,故老犹能述之,价止一二十金,其实值几百金,后楼雄峙,北望九峰,在一览中。冯氏衰,转售于机山。顺治二年乙酉八月初三日,大兵下松城,总戎李虎痴成栋建牙于内。次年,李帅调征闽、广,既平南土,留镇粤东,家属尚居松署。五年戊子,李帅叛,诏籍其家,此第遂没入官,竟为公所。后此提督、总戎既定驻,于徐氏赐第,往往将佐居之,近为游戎成国延私第。康熙十三年甲寅夏,成将调征浙衢,临发,内厅灾,未几,成殁于阵,今不知谁属,门堂后楼犹存。

顾氏赐第,乃先朝神庙时特旌高义清宇顾光禄正心也。在府治南,城隍庙之西,门楼龙额金书,特命嘉义,制极壮丽。盖清宇尊人左山先生兄弟,历官大参,家故丰腴。清宇再四滋大,助田五万馀亩,以资各役之费,又出粟赈饥,全活者众,两台使上其事,朝廷嘉之,赐爵光禄丞,建坊启宇,恩典有加,故居第与大臣等,余幼时犹及见其盛也。顺治乙酉八月,毁于兵,中堂及两庑诸佐室犹存。其后,流为营兵所居,马矢瓦砾,几与山等。顺治中,好事者募资公买,将建镇府生祠,复营内厅门宇,大工未就,会镇、府相继罢去,工亦中辍。

顾园在东郊之外,规方百亩,累石环山,凿池引水,石梁虹偃,台榭星罗,曲水回廊,青山耸翠,参差嘉树,画阁朦胧,宏敞堂开,幽深室密,朱华绚烂,水阁香生,禽语悠扬,笙歌间出,荡舟拾翠,游女缤纷,度曲弹筝,骚人毕集,虽平泉绿野之胜,不是过也。再世相传,子孙犹能善守。凡宦流雅集,名流胜会以及往来过客,莫不于此寻芳觞咏,殆无虚日。鼎革以后,顾氏聚族而居,游人罕得入矣。裔孙承富厚之馀,但习豪华,操家无术。驯至顺治之季,反因义田逋赋,毁家卖宅以偿,堂宇尽废,而山水桥梁,犹如故也。康熙之初,积逋愈甚,征输益严,遂并花石而弃之,嵌奇险怪之石,玲珑生动之姿,不能遇米颠之拜,而悉为劫烬之灰,乃知切石卧于梁园,艮岳徒供炮具,犹为幸也。内有一峰雄峙,乃天然生就,非藉积累而成,高十馀丈,俯阚诸峰,有飞舞之势,非数百人不能举,故至今尚存。相传载此石归时,忽沈于泖,募习水者以巨絙下牵挽之,其下更得一石,合之乃其座也,一时惊传,谓有神助,迄今独逃劫外,不信然哉!

朱太史第,当府治之后,其先为文石先生,以庶常起家,历官少司成。从子叔熙为子衿时,早出,道经此地,值某绅营建上梁,叔熙著白袷,立而注视,为绅仆所诃斥。叔熙顾谓其仆曰:“善为之!吾将鸠而居焉。”未几,某绅弃世,嗣子凌夷,叔熙登第,果售于朱,可谓言大而非夸矣。其后叔熙捐馆霞城,许都谏得之,朱太史积,叔熙从子也。崇祯癸未登进士,选庶常而原第复归朱。鼎革之际,避兵出城,弃为闲舍。李帅虎痴之调征闽、广也,提督吴胜兆来驻松城,以李帅家属尚居钱相国第,故别择公馆,遂即太史第而居焉。顺治丁亥,四月,吴镇以叛伏法。张桂吾天禄继任,建牙于徐文贞公赐第而以朱第为中军将受银打里所居。其后改建门宇,居然营署矣,基址数亩,岁累朱氏赔粮。太史即世,嗣子彦则食贫,素心李学宪愫彦则外翁也,深为婿谋,莫如卖为官舍,其如营称借居,无从措价。适娄县新分,暂驻西郊仓城,公事入城,多所不便,谋建县治,工费又繁。素心商诸马帅逢知及中军将王守宇嘉会,将朱第卖为县治,收领价银,别置府西唐氏故第为中军驻札之所,呈明各台,以朱第为公占,蠲其两税,即今娄县治也。然为缙绅居第,已为宽敞,为邑治公所,则内衙湫隘。自楚中孟道脉来令娄邑,稍增式廓,后人赖之,然而较诸邻邑规模,正多未备也。

王大京兆第,故京兆尹王公为溪庭梅所居也。南面临衢,重堂邃宇,为东关第一甲第。鼎革之际,公虽避兵他徙,旋以李镇调走,各绅入城,公遂迁归故第,是以从未有营弁借居焉。后数年,京兆即世,家传清白,公子祥符、王路俱食贫,各就便迁居乡里,稍稍不无残毁。又以马镇刚愎,弁兵充斥,虑为占据,因小就价,贉于营将张游戎为公馆。后张去任,此馆遂虚。康熙十二年癸丑,士绅偿价,改建嵩高书院,崇奉提帅杨公捷生位,因诸生上匾额者谀词过甚,杨公谦不敢当,遂即其内楼改为玉皇宝阁,奉迎玉皇圣像,供于其上,规制尤极宏丽焉。

林太守第,在普照寺西界,与寺连。相传故华亭陆昭侯旧第址也。林之先,有讳景阳者,历官太常卿。太守仁甫以任子承家,保世滋大,居第极为宏丽。鼎革之际,为中军将高谦占居,其后高升任粤东,家属尚留松郡。高后叛入海岛,此第籍没入官,遂为郡长侯代交任之所。顺治季年,提帅梁宫保输价于官,营为别业,鸠工修葺,费甚不资,轮奂有加于旧。未几,梁公卒于官,继任王公公定,复偿价得之。王公升镇海大将军,移驻京口,此第赁为商居,林氏子孙,莫敢过而问矣。

张都谏第,在通波门之东偏,面南背城,故太常张讱庵先生掌工垣时所居也。其先为石笋里倪慧珠中翰故业。倪氏富甲海上,松郡北城一带,强半属倪,此特其一耳,故豪华之习,奕叶相承。中翰卒,传子子一,踵事而式廓之,少年裘马之场,选伎征歌之会,靡不极当时之盛。士之浮薄者,翕然景从,而钱生清玙为其最,戏将城居子弟美秀而文者,体仿名姝,编列花案,雌黄甲乙,度曲填词,自朱门公子以迄下里小儿,一无所避,众共疾之。一二大老主持于上,群掠其家资,而共诉于学使者。时史公伟督学三吴,将置于辟,太常长公子,中翰婿也,与子一为内兄弟,时太常公初掌户垣,奉敕督饷吴中,举劾黜陟,一如代巡,郡县望风屏息,事必咨请而后敢行,是以清玙伏法,子一获免,然道路侧目,城中不敢驻足,因以此第转售于太常公子蓉左司理,司理扩而葺之,改建后楼三层,九峰尽于一览,价费二千馀金,备极壮丽,时崇祯壬午岁也。不三载,而遭逢鼎革,太常父子避兵于乡,此第犹为子仆居守,营兵未尝入焉。及太常即世,城守营督宋游戎与司理情谊交好,因而立券借居,继任者遂以为公所,然而门堂匾额不改都谏之旧,顺治中予犹见之。至马镇擅改相府为铃阁,其属从而效之,列辕门,设外屏门,署城守,居然公馆矣。其初,二第并列,阛阓辐辏,今皆毁为牧地,伍伯以时角射,即使完壁归赵而四顾无邻,不堪宁止,乃常年两税,徒累房主,汶阳无复返之期,何耶?

董中丞第,在府治南,集仙街之西,故大中丞有仲先生抚浙时所居也。南面临街,当钱相国居第之后,规制虽逊于相府,然而重堂邃室,亦称壮丽。犹忆崇祯十三年,庚辰之夏,予以就试入郡,时中丞新拜抚浙之命,门宇修整,建牙列戟,候迎将吏,陈兵班马,鹄立成行,亦一时之盛也。鼎革之际,中丞业已归里,避兵出城,此第遂为营兵残毁。顺治三年丙戌,予再过之,自街及室,一望洞然,门垣俱废,窃叹者久之。其后不一、二载,竟为瓦砾之场,当年故迹,不可问矣。子孙纵有贤达,亦何所施其光复之术耶?

居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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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裕公第,在抚院行台之南,故少宗伯宫端学士俨山先生所建也。基址宽广,堂宇宏邃,外门面西临衢,内设高墙,南面临沼门,题学士第,乃宾山张宗伯笔也。重堂复道,庭立三门,俨然相府规制,盖以大拜须次故耳。其后文裕虽殁,子孙聚族而居,东有高阁,当学宫之后,曰邻黉。予尝与陆氏子弟会课于上。又东北为家庙,藏公之刻集并公手书石拓存焉。中堂五楹,制极宽敞。崇祯甲申之夏,初闻邑城中少年子弟,校武艺于中者凡匝月。地甃坚固无损,在他室则立碎矣。乙酉之后,陆氏衣冠济济,聚居如故,涂虽渐雕残,堂构宛然无缺也。康熙改元诏,移崇明水师二千人驻防海邑,王协将光前择第而居,陆氏虑为公占,预将中堂毁去,虽幸免一时骚扰,不四五年,上从职方臣张宸议,命水师仍归海外,而陆第不能复完,论者惜之。然吾邑居第无百年而不易姓者,惟此相传为最久,计年百五十馀,递世六、七叶矣,至今犹未有他族逼处也。

世春堂,在北城安仁里,潘方伯充庵所建也。方伯为尚书恭定公仲子,学宪衡斋之弟,奕叶簪缨,一时贵盛,故建第规模,甲于海上。面昭雕墙,宏开峻宇,重轩复道,几于朱邸,后楼悉以楠木为之,楼上皆施砖砌,登楼与平地无异,涂金染采,丹垩雕刻,极工作之巧。盖当时物力既易,工费不惜,势使然也。启、祯之间,潘氏始衰,售于范比部香令。崇祯十一年甲戌夏,遭苍头之变,母子被杀,嗣君不能守,后楼先毁,旋为西洋教长潘用宾国光居之,改其堂曰敬一,重加修葺,与旧日无异矣。鼎革之际,宦家邸第,大半残毁于兵,独西洋一脉,有汤味道若望主持于内,专征文武,往往反为之护持,旅馆不惟无恙,而规制视昔有加,亦斯第之幸也。康熙五年丙午,罢汤钦天监务,遂严禁西洋之教,凡西洋人在中国者,并敕归其国,器用食物有仿西洋法者,罪在制造之家,此第遂入于官。迨九年庚戌,复用西洋南怀仁治历,西洋人又入,今此第仍属西洋教长所居矣。

乐寿堂,在世春之西,亦潘氏所建以为游宴之地。环山临水,嘉树扶疏,高阁重堂,丹楹刻桷,园林之胜,冠绝一时,犹郡郊之有顾园也。堂为莫中江学宪手题,规制备极宏敞,堂前广场数亩,石砌栏围,栏外碧水一池,奇峰叠照,月榭高临,曲桥远度。山前为月华堂,壮丽相等,而曲折过之。山中有关夫子庙,有比丘尼庵,有潘氏家祠,须细寻始得,不可一觅而见也。崇祯之季,园亭残毁,咸池张银台得之,未遑修葺,旋遭鼎革,乃供佛像于中堂,延僧住持。银台既殁,门宇尽废,惟存一堂,后并毁去,山水如故,而巍堂杰阁,昔年歌舞之地,锄为菜圃矣。康熙四、五年间,好事者即其故址,改建清和书院,崇奉郡侯张升衢生位,堂甫草创,张守罢去,工遂中辍。今所存者,惟巉岩危石,草满池塘,不堪登眺矣。

尊德堂,在城南之东偏,乃赵氏之先为仪宾者所建。此时尚未有城门,宇堂前犹在城外也。嘉靖中,以倭警筑城,故彻去前堂以外,而移墙门于内,故门内为中堂。相传初构时,仪宾择吉上梁,盛服待时,坐而假寐,梦见一人示以“保定”二字,寤而喜以为嘉兆也,堂成即题其额曰“保定堂”;其后子孙式微,托小川顾秘书转于吾外高祖宾山张宗伯公,立契交价,出其银皆镌“保定”字,乃世庙所赐保定府上供折色也,其前定之数盖如此。宗伯公致小川成交手札,旧为陆文裕公子孙收藏,内兄进也近购得之,余尝寓目焉。宗伯既卒于官,公子横塘、勋赞复售于潘氏,改其堂曰尊德。越三传,充庵之孙元典中翰,清宦中落,其堂遂毁。今城下门宇巍然者,乃堂之东偏佐室也。崇祯之季,归于乔明怀仪部。今为曹槁城绿岩居第,规制虽称宏丽,然不及尊德堂远矣。

露香园,在城西北隅,顾氏汇海别业也。其尊人以科甲起家,汇海豪华成习,凡服食起居,必多方选胜,务在轶群,不同侪偶。园有嘉桃,不减王戎之李,糟蔬佐酒,有逾末下盐豉。家姬刺绣,巧夺天工,座客弹筝,歌令云遏,后人仿其遗制,规利成家。迄今越百馀年,露香之名;达于天下,较辟强而更胜矣。汇海有庶弟,少年陷辟,赖先大父力救得免,然而遗业荡然,时向伯兄求恤,初分以千百金,计久而渐衰,或不能随应,手足之际,遂屡有违言,先大父不从,故汇海深德先大父,交最好。余幼童时,先大父犹道及之。迨余弱冠,汇海殁久,园垣俱废,而亭榭山水,尚存什一。汇海嗣君伯露湛能文,余犹及交也。顺治丙申,伯露卒,无嗣,名园鞠为茂草。康熙初,移驻水师,有司度地,启建营房,乃即其废址,夷山堙谷,摧枯伐朽,纵横筑室,宛然壁垒矣。今兵归海外旧伍,所建营房,又为瓦砾荆榛之地。海内被其绣,尝其蔬者,尚以露香为征歌选舞之场也,亦可为长太息矣。

杜氏第,在小南门水关之内,南面临流,故宦杜象南所居也。明季归于顾宪副绳所,东西列栅,门宇轩豁,重堂深邃,称壮丽焉。崇祯之季,宪副殁,易代以后,顾氏子孙不能守,残毁殆尽。顺治十年秋,海寇入浦,直抵闵行,当事者虑其出没不时,议迁水次仓于城内,相择旷土,因即杜址而筑仓焉,即今之仓场是也。

黄宪副第,在小南门内,故宪副谷城先生所建也。先生积学盛名,早岁不遇,相国徐文定公尝执经而受业焉。迨年六十,始第进士,历官山东宪副。有子五人,归而筑室,五第并建,称一时之盛。鼎革后,子孙式微,堂宇残毁,适因迁仓入城,侧近五第之后,遂将内第改为仓房,出租贮米,白粮协部丞章泓,因而赁居,收贮白粮,舂办起运,房主颇得馀润。其后协部更易,潘氏含石亦将居第改仓,借与协丞,而黄氏之仓,不过佃贮仓米,利亦微矣。康熙十三年,白粮改折,而潘氏之仓,利殆与黄等。

桃园,在北郊之东北二三里,故相徐文定公任子龙与所辟也。初北郊人传露香园桃种,岁获美利,于是家栽户植,每当仲春,桃花盛开,游人出郊玩赏,不减玄都、武陵之胜。龙与性朴务质,有圃一区,于其间杂植桃柳,中筑土山,略具园林之致而已。后见游人日盛,而邻家夸多斗靡,龙与不无起胜之意。遂即土山,增高累石,桃柳之外,广植名花。土石之旁,层峦叠嶂,构堂榭,施丹垩,诛茆覆轩,环以柏墙,曰平江一笠;截棕为亭,踞山临水曰翼然;土山下瞰大浦,危崖壁立,天风海涛,石洞虚中曲折,人可小憩曰徐文定公藏书处;两山夹水,一亭中立曰在涧;石梁卧波转入文定公祠曰摄摄桥。登土山,势可望海,引浦泉,潮可灌溉,规方百亩,疏密得宜。崇祯癸未、甲申之间,遂为一邑名胜,经营正未艾也。会逢鼎革,龙与即世,而地近吴淞,往来孔道,营兵纡途而入,攀花摘果,园丁不敢问,园遂日废,而荒基漕白,徐氏赔累无已。西洋教长潘国光用宾故因徐相而来,为徐氏计久远,时与马镇逢知交好,说以土山可以远眺,海寇或入,可以预备,议将园址助为演武场。顺治十四年丁酉,申报各台,以旧场召佃升科,而改治桃园为演武之地,除其两税,作为公占,至今因之,然土山孤立,旷地日渐剥削,无复旧观矣。

陈炯卿第,故太仆沪海先生所建,在县治东南,重门东向,朱楼环绕,外墙高照,内宇宏深,亦海上甲第也。炯卿正道端方,人不敢干以私,而力持大体,于缙绅中声望既隆,尊严特甚,故私居俨若公廨,年八十馀卒。子同叔,无嗣,族子皆争继,家业遂废,门第之宏敞,予犹及见之。鼎革以后,往来上台,尚借为公馆,其未甚残毁可知。顺治中,族人毁废殆尽,今城隍庙中石砌,即其堂前故物也。有别业竹素与居第临街相对,方广数亩,多山水亭台之胜,明末炯卿嗣子售于襟宇陆封翁,今改门向东街,一传再传,为陆氏世业矣。

张银台第,在城南大街之西,其先亦潘氏世业也。银台咸池公继室为充庵先生孙女,故潘氏衰,第归咸池,南面临街,高门邃宇,称轮奂焉。以前有潭澄数亩,后虽比屋为屏,人犹称为水潭张氏。崇祯间,银台虽家居闲住,而声势之盛与现任等。犹忆乙亥之冬,董大宗伯文敏公孙女归于银台仲子瑞锡,文敏亲送到门,威仪甚盛。鼎革以后,门祚遂衰。银台既殁,第亦寻毁,今锄为菜圃,当年胜地,不堪复问矣。

纪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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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初,华亭钱机山龙锡以相被召,过辞陈眉公继儒。眉公曰:“拔一毛而利天下。”机山莫解所谓,及入都后,经略袁崇焕以诛岛帅毛文龙为请。钱悟曰:“此眉公教我者耶?”亟报可。未几,本朝兵大入,怀宗皇帝深以诛毛为憾,袁至磔而钱论戍,几至不测。盖当时士大夫谒征君者,必强令赠言,不得则不欢,眉公一再让,则缓颊不暇计当否矣。

韩城薛相国国观逮入都,待命僧舍,赐死旨出,时方半夜,御史郝晋衔命而往,韩城仓皇出曰:“君夜至,仆有处耶?”郝曰:“王陛彦已有旨决矣。”时韩坐陛彦事逮,因惊曰:“仆与陛彦同决乎?”郝曰:“不至此,行且有诏。”语未毕,金吾入,令跪受命,读至籍没,韩城再拜起曰:“幸甚,不籍臣,不知臣贫。”取片纸就机上大书曰:“谋杀臣者,袁恺、钱谦益、吴昌时也。而吴昌时为尤甚。”金吾悬尺组于梁间,组出上方如琴弦。御史曰:“相公肥硕,恐中绝。”韩城自起引之再三,曰:“足矣。”延颈而死,亦无戚容。金吾以所书纸复命。帝问近臣曰:“吴昌时为谁?”近侍素习昌时,诡以不知对。其后昌时竟斩西市,韩城愚愎,然死非其罪,人颇怜之。

崇祯三年庚午,袁崇焕以失事论磔,祖帅大寿闻之惧,遁归宁远。时阳羡周延儒初相,客有以边事见者,盛述祖帅之有方略,袁督弗听,以至于败。阳羡心识其言。明日,上召辅臣以辽帅为问。阳羡对曰:“祖大寿可。”帝曰:“是方遁去,宁可用也?”阳羡曰:“大寿之遁,恐以罪督连坐耳!两人实相左。”具奏客语。帝曰:“果尔!可作一谕来。”阳羡顿首出,明日进谕稿,中叙客所述事以奖其忠,帝为手书,令中贵赍往。祖帅泣曰:“朝廷能知我心。”始受命,其后固守关东十馀年。阳羡去国,帝叹曰:“周延儒尚知边事!”颇有复召意。时吴昌时以失职告归,侦知帝旨,具语阳羡。阳羡大喜,日夜谋复出,合具四万金辇以北,遂得特召。时山东盗贼充斥,镇将杨御蕃颇以剿抚自任。而刘帅泽清在临清,虽充总兵官实无事权。及闻阳羡出,即从临清置驿至扬州,日具塘报,上相君幕府,且治楼船,请由水道入,阳羡难之。泽清曰:“有某在,盗敢近相君舟耶?”遂从水由中道,泽清具戎服入谒,言东省盗不足忧,使朝廷以招抚便宜假某,不日平矣。且进二万金为道里费,阳羡欢甚,比入都,则韩城方赐死,两次辅皆失眷,帝虚己以听奏对,至称先生而不名,且许坐论,皆累朝辅臣所未有也。其所登用者,冢宰郭三俊、总宪刘宗周、学士黄道周,皆一时耆硕,人望颇洽。而吴昌时亦即家起仪部,调文选,于是附丽者日众,而贿赂公行矣。于边帅则用薛敏忠,于督抚则用范志完,于东帅则废杨遇蕃而用刘泽清。帝皆从之。已而枚卜次辅为兴化吴、晋江蒋德璟、黄景璟。兴化由阳羡得入,既入则猜嫌大著,所以督师之命,人谓阳羡阴主之,未出国门,竟坐逗留下狱,时在言路者,上章相诋击无虚日,阳羡贪纵状亦日闻,上命大金吾骆养性侦得其实,心恨之,未遽发也。会本朝兵入蓟,阳羡不得已而请督师,得俞旨,诸督、镇咸听节制。本朝兵将归,扼于险,镇臣吴三桂欲邀之,阳羡不许。本朝兵既出塞,得还朝,阅月放归。时吴昌时已被劾,至廷讯而阳羡逮矣。其逮也,华亭许给事誉卿走与别舟次,毗陵士大夫无一人送者,即其弟正儒亦自毗陵返。阳羡执誉卿手曰:“向我召而北,日上谒者以数百十计时,君不来;今吾逮而北,登舟者,惟君一人,乃知君之重也。”誉卿曰:“君之召也,值老母病,不获送,今老母幸无恙,而公此行,事未可知,是以来。”阳羡瞿然曰:“吾此行何以自处?”誉卿曰:“上遇公深矣,不若早自为计。”阳羡色不怿。誉卿从至云阳乃返。其后阳羡赐死,旨出,与大司寇张忻悲泣不能自止,官校抱持始引决。誉卿曰:“固也,吾于云阳见之矣。”

陈卧子曰:“声音,惠逆之先见者也。”昔兵未起时,中州诸王府,乐府造弦索,渐流江南,其音繁促凄紧,听之哀荡,士大夫雅尚之。因大河以北有所谓夸调者,其言绝鄙,大抵男女相怨离别之音,靡细难辨,又近边声。自此以后,政事日蹙,兵满天下,夫妇仳离者,不可胜数。因考弦索之入江南,由戍卒张野塘始。野塘,河北人,以罪谪发苏州太仓卫,素工弦索,既至吴,时为吴人歌北曲,人皆笑之。昆山魏良辅者善南曲,为吴中国工。一日至太仓闻野塘歌,心异之,留听三日夜,大称善,遂与野塘定交。时良辅年五十馀。有一女,亦善歌,诸贵争求之,良辅不与,至是遂以妻野塘。吴中诸少年闻之,稍稍称弦索矣。野塘既得魏氏,并习南曲,更定弦索音,使与南音相近,并改三弦之式,身稍细而其鼓圆,以文木制之,名曰弦子。时王太仓相公方家居,见而善之,命家僮习焉。其后有杨六者,创为新乐器名提琴,仅两弦,取生丝张小弓,贯两弦中,相轧成声,与三弦相高下。提琴既出而三弦之声益柔曼婉扬,为江南名乐矣。自野塘死后,善弦索者皆吴人,范昆白、陆君赐、郑廷琦、胡章甫、王桂卿、陆美成其尤著者也。昆白先死,君赐等分派有三,曰:太仓、苏州、嘉定。太仓近北,最不入耳。苏州清音可听,然近南曲,稍失本调。惟嘉定得中,主之者陆君赐也,其人多诡辞大言,能作鸟声,数年前犹到松,顾见山佥宪常客之。

吴中新乐,弦索之外,又有十不闲,俗讹称十番,又曰十样锦。其器仅九:鼓、笛、木鱼、板、拨钹、小铙、大铙、大锣、铛锣,人各执一色,惟木鱼、板,以一人兼司二色,曹偶必久相习,始合奏之,音节皆应北词,无肉声。诸闲游子弟,日出长技,以鼓名者,前有陆勤泉,号霹雳,今为王振宇。以笛名者,前有某,今为孙霓桥,以吹笛病耳聋,又号孙聋。若顾心吾、施心远辈,或以铙名,或以钹名,皆以专家著者也。其音始繁而终促,嘈杂难辨,且有金、革、木而无丝、竹,类军中乐,盖边声也。万历末与弦索同盛于江南。至崇祯末,吴阊诸少年,又创为新十番,其器为笙、管、弦。

甲申之变,相传开彰义门献城者,曹化淳也。据山东总兵杨御蕃塘报,又云是兵部尚书张缙彦。其后明纪编年及纪事本末,俱不载缙彦事。窃疑缙彦归顺本朝,见在仕途,载笔者为之讳耳。顺治辛丑,松江城守营游击张国俊曰:“开彰义门者,京营副将韩济明也。”国俊亦京营武职,城将陷时,从济明在城,见其事。郝大司马惟讷曰:“曹公故司礼监,坐城时,事急,值运面饼上城,当分给军士,曹欲他往,漫谓众军曰:‘你们散了罢!’其意似指面饼,而众军闻言大哗曰:‘官令我等散矣。’遂纷纷下城,不可复止。”然则谓化淳献城,亦非无因,但不知缙彦开城之说,又何所据也。

今满州称朝廷曰“憨”,即“可汗”二字也,二字合呼成憨音。称太祖曰“太憨”,太宗曰“四憨”。太祖果于杀戮,凡杀辽人十次,初杀贫人,后杀富人、恶人(即识字者),名目不一。有一次,杀不畜猪犬者云:“家无六畜,其意在逃也。”辽人百仅存一。太宗立,即加抚恤,遂得其用。今人但见辽人建牙佩印,薰灼炫目,比于南阳贵人,而不知其老者皆锋锷之馀,少者皆死亡之孤也。福建学道范君,自言在辽为买卖人,一日忽被绑去,不知所谓,其叔尤之曰:“若平日惯好著靴帽,今取死矣。”忽大人本行头(人名)来点阅,驱其叔及同巷数人,俱被杀,范独得留,亦不知其由也。且曰:初得辽阳,亦无诛戮,有李卫官者,讦告屯民盗粮,遂成大狱,一屯皆空,从此有十次之祸,其端皆起于讦告也。范君又言,满州有偷马蛮子屯,其人皆辽人,自称曰旧人,今辽人通称旧人矣。其人曰满州者,即建州。章京,即将军也。

太宗得明副将何可纲,爱其才气,欲降之,可纲不从,令左右说之百端,终不从。太宗亲问其故,可纲曰:“我尝为诸生,读孔子书,知君臣大义。今日惟求速死耳。”等语云云。遂死。死后,太宗深叹美之,因曰:“孔子之教,其美如是!”即命立学宫于盛京,亲致祭焉。国家尊圣右文之端,何公一人启之也。

清书,乃太祖时满州人大海所制也。学校既立,太宗与海讲明纲常伦理,乃禁同姓婚娶及其他律例条约数十事,海与有力焉。其人聪敏绝伦而质颇秀弱,从太宗征蒙古,中道渴死。

左梦庚,崇祯中平贼将军良玉子。性敏给,颇拳勇,其客或前谀曰:“继世为侯王,其在长公乎?”良玉作色曰:“予子不材,吾死后得牧牛十头,种二顷地,幸乞活,足矣!使为将,必堕吾家。”梦庚之妻,王世忠女也。世忠本海西女真种,其上世部落,分为南朝关。南朝关为本朝所并,世忠时年八、九岁,其家人负之入塞,明神宗怜之,养于宫,及长积阶至抚夷总兵官。崇祯时以墨废。世忠身长七尺,美须眉,一目微眇,颇善言笑,常至我松,主姜神超先生家,后移家至楚依良玉,良玉以其素贵,即娶其女为梦庚妇。既婚,梦庚昵其妇,妇能为女真语,梦庚效之甚习,其媵仆又为言大清风土及畜牧射猎形势,梦庚心好乐之。甲申春,本朝定鼎燕京,世忠辞良玉北去,见摄政王,王授以美官,良玉不知也。梦庚独心喜。弘光初立,朝政浊乱,良玉遣其监军御史黄澍入朝,面诟大学士马士英于朝房,士英惧良玉不敢动,归具言于良玉父子,谓君臣无道,无可为者。会王之明事起,民间竞称崇祯太子,良玉亦信之,上疏请无杀太子,报旨详且温,而良玉益不平,梦庚及将校皆愤怒,乃共说良玉勒兵入朝,以清君侧,檄数马士英得罪状,载在明纪。乙酉四月,良玉帅黄澍及梦庚等东下,众三十馀万,金陵震惧。至九江,诸将校纵兵大掠,良玉不能制,大悔之,抚膺恸哭,呕血斗馀,遂发病暴卒。梦庚留治丧,兵未得进而本朝英王已大破李贼,自秦出楚,与豫王会师于江南。梦庚闻之,乃悉帅其将士解甲归命,践世忠之约也。英王以梦庚入朝。未几,世忠卒,无子,梦庚以世忠故,数得召见,语操清音。摄政王大喜,拜固山额真,得官数年,夭死,其在官,颇以勤敏闻。

傅冠,为隆武相,告病归里,闻汀变,从进贤来,至汀州府前,哭吊隆武。大图章京阿以礼召之,且劝之降。冠曰:我年八十二,老矣;再直文渊阁,贵矣,欲以何求?且我不来,若宁能执吾耶?”因谩骂,及刑,立而受刃焉。

曾撄,亦隆武相,大兵至,同郑鸿逵等入海,驻厦门。顺治辛卯三月,张抚军同马镇攻厦门,家人请撄登舟,撄绐令先行,阖户自经死。

绍兴余宫谕贞武先生,名煌,天启乙丑状元也。预修《三朝典要》,故时论少之。然先生敦朴有器识,可大用。崇祯时,出为讲官,经筵毕,附奏曰:“预征必至于加派,加派必至于敲朴,惟圣主裁察。”上震怒诘责,声色俱厉,久之得罢。盖上心知讲筵故事,不当诃斥也。先生寻即假归。后数年,江南亡,鲁藩监国都绍兴(鲁王名以海),以先生为大宗伯。大兵渡钱塘,鲁王出走,命先生居守。先生不辞,既受命,令大开城门,纵士民出,事竟,乃归经于家,绍人至今能言之。

楚有美姬,左帅良玉之以舟师至武昌也,其部曲争掠贵家子女。某给谏二女以国色,闻俱被掠,时李茂明先生名邦华以御史大夫召,方在道,闻之大怒,具威仪往见左。左素慕李名节,相对甚恭。李具言掠女事,左极讳且辩。李曰:“将军第搜营,必有所见。”左首肯。李甫归,左即下令合营大索,令甚严,诸部曲不知所为,争驱所掠女从后舱舵口沈之于江,搜毕不得一人。时李已解维去,左亦更不复问。明日自武昌下流至燕子矶一带,浮尸蔽流,衣皆五彩,望之若云锦,见者无不太息,时癸未夏、秋也。

王毓耆,字云祉,浙江绍兴府诸生也。大兵至浙省,潞王出降。毓耆曰:“绍必不守,吾师刘先生当死义。”谓念台总宪也。念台讳宗周,以名臣讲学于乡里,毓耆师之,至是上书引大义劝刘尽节。书就,毓耆先赴水死,念台得书遂引决。祁中丞彪佳闻而从之。此皆顺治乙酉潞王立国前事也。毓耆貌寝口吃,善属文,会稽友人述其性好客,客至设食,出家僮梁小碧,歌以侑酒,其雅致如此。

乙酉春,松郡城东门丽谯楼下燕巢育双雏,色正白,鲜洁如雪,行人取而传观之,还置于巢,不及飞去,观者日多,遂毙。相传白燕为瑞,是秋大兵破城,中翰李公司东门,门不启,死者数万,识者以为羽孽也。夫白者,西方兵象,燕者处堂之虫,死于谯门,司门当之也。元末,松有白燕,郡人袁海叟凯辈,诗以咏之,传于后世,时天下大乱,松亦被兵。然则羽虫之灾,先后一辙,顺治丁亥十月,郡中雄鸡两翼生距,有飞者,时新经吴胜兆之乱,举城忧之,后亦无他。

近世禅师,莫若天童和尚。在金陵日,虞集生先生以僧服见。天童呵曰:“若不能官,能和尚耶?”虞无以应,漫曰:“和尚奈何?”天童曰:“吾为和尚,日夜杀贼。”其在姑苏日,吕益轩纯如问:“阎罗王有无?”天童曰:“居士以为有耶?无耶?”吕曰:“吾以为无。”天童曰:“灼然是无,居士则有。”吕惶骇而退,未几,即发病死。按宗门法禅师语,不当解。然虞官巡抚,以纵贼论戍。吕官亚卿,附魏忠贤,多构难于乡人,闻死时,辄呼周忠介、周忠湣及姚学士,现闻诸公姓名,若有所质问者,则天童之言,未尽不可解也。

天童之师曰龙池幻有老人,有四大弟子:长天童密云,次雪峤,又次抱璞(密云法名晤,雪峤法名信,抱璞法名莲),又次曰磬山。抱璞得法后,即北去,隐五台山,莫知所终。磬山先天童卒,不甚著。雪峤长七尺,方面重颐,其鼻中折,云受戒后,食螺蛳肉,梦伽蓝神责之曰:“明日当报。”诘朝仆地,鼻遂折,是以益精进焉。常至云间,一日,陈卧子问曰:“至人无梦,我每夜多梦,何时得无?”雪峤曰:“夫子非至人乎?《论语》曰:‘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果尔则至人有梦,何云无?”卧子为之首肯。雪峤先天童有名,其后天童法盛行,雪峤少不逮,然言宗门者,互有高下,至其所得,莫能测也。顺治初,雪峤住云门寺,闻绍兴守欲苦之,先期一日说偈坐化,以故其徒愈神之,而雪峤生时,见披缁衣者,辄诟骂,惟好与士人语,尝以其法授黄元公先生名端伯,元公先生被难日,亦能前知,世以为雪峤付法得人。

麻衣和尚,华亭洙泾人。身长七尺馀,修目巨颡,吐音清亮。其少壮时,冬夏曳一单麻衣,后渐老,冬亦衣絮,然外必麻衣,故松人谓之麻衣和尚。性最好酒,能尽一瓷瓮,食肉尽一猪首,年七十馀,坐脱于郡城北之关帝庙,类释教所谓散圣者。先是松人龙安寺林有麟,家饶给,延一异僧于家,诡谓有麟曰:“昨夜半,老僧起至北庭,有假山石将仆及身,老僧指之,遂仆他处,使公辈当此,死矣!”麻衣僧急起批其颊,僧错愕。麻衣笑曰:“我掌汝,尚不知,况石耶?”其意盖谓已有意,石无意也,此僧即日遁去。有素冠者,就荫于道,除其冠持之,麻衣前谓曰:“官人无易此冠,我麻衣和尚求带不得,与平天冠相似。”其他语多滑稽,如市井人戏语。或云,问及一二未来事,亦有验者,以故陈征君眉公及一时缙绅名士,好与之游。

左良玉,字昆山,临清人。少失怙,为其叔所养。其贵也,不知母姓。年十八从军,剽掠行旅,坐法当斩。有邱磊者,与同犯,请以身独任罪,而良玉得免去,事昌平督治侍郎侯恂,给事左右,尝被命行酒,良玉醉失四金卮,旦日惶恐请罪。侯曰:“此非若所当主事,向者吾误,非若罪也。”会有诏调昌平兵赴援边郡。榆林人尤世威,时为总兵,以护陵不得行,侯与之谋:“今欲遣将谁可者?”世威曰:“独左良玉可耳!顾其人方走卒,奈何?”侯曰:“果尔!我独不能重良玉乎?”即夜遣世威谕意,且曰:“吾将自往请之。”良玉闻世威至,疑其捕己也,绕床走曰:“得非邱磊事发耶?”匿床下。世威排阖呼曰:“左将军富贵至矣!速命饮我!”引左出,示以故。良玉失色,立移时乃定,跪世威前,世威且跪且掖起之,而侍郎至,面与期。诘旦,会辕门,大集诸将,以三千金送良玉行,卮酒三,令箭一,曰:“卮酒者,以三军属将军也;令箭者,如我自行,诸将士其听左将军命,左将军今已为副将,位诸将上矣。”良玉出,誓以死报,已而有功,遂为总兵官。良玉起自谪校,至元戎仅岁馀,年三十二,身长頳面,骁勇善战,能左右射,目不知书,惟晓解文义。有喻布衣者,为掌记,性方严,良玉以父事。贼至,自立阵前说之降,不听而后兵随之,既胜劝勿掩杀,其中有威胁者可湣也。良玉出军胜,先遣人报喻,喻草╂迎三十里,左下马欢甚,以其舆归喻,饬中厨备饭为笑乐。或败,喻南面坐,见左不为礼,左长揖不敢就席,喻呼其名数之曰:“良玉!朝廷待汝厚,今折损官家士马,又日靡其饷金,何以为颜乎?”左封宁南伯时,喻已前死。左每饭,酹酒于地,呼喻大兄,其待士识道理如此。其后,左兵无虑数十万,号百万,然自朱仙镇之败,左之精锐已尽,其后归者,多乌合降将,亦往往擅命,识者知其不足用矣。邱磊坐刑部狱十三年,良玉捐万金救之得不死,侯恂之再为督师也,奏以为山东总兵,与刘泽清不相得,构以罪,马、阮杀之于淮南。乙酉之春,良玉帅师东下,或以为邱磊死故也。

吴三桂,字长白,一字日所,南直高邮人,迁东中后所籍。父襄,字西环,并起家武科,以军功历官都指挥使,镇守宁远。崇祯十七年正月,以秦寇日逼,调襄入京协守。三月,廷议撤宁远镇,并调三桂入京协剿秦寇,怀宗手诏封三桂平西伯,命速入。三桂方奉诏,未及行而都城告陷矣。寇趋各镇皆降,独三桂道远未至。贼命诸降将作书招三桂,并令其父襄亦以书谕使速降,三桂统兵入关,至永平西沙河驿,闻其父襄为贼刑掠且甚,三桂怒,遂从沙河纵兵肆掠而东,顿兵山海城,倡议募兵,谋复京师。先是十六年春,戚畹田宏遇南游吴阊,闻歌妓陈沅、顾寿,名震一时,宏遇使人购得顾寿,而沅尤靓丽绝世,客有私于宏遇者(一云即宏遇婿),以八百金市沅进之。宏遇载以还京,未几,宏遇病卒。及襄入京,三桂遣人以千金随襄入,向宏遇家买沅载往辽任。寇陷京师,伪权将军刘宗敏据宏遇第,闻陈、顾美索之,寿从优人潜遁,贼枭优七人而系吴襄索沅。襄具言送至辽已久,宗敏不信,以故榜掠襄。时三桂标兵五千,益募至七千,终虑寡难敌众,闻本朝且发兵入猎,因驰书借兵,约共图京师,而与副将夏登仕等定盟,画战守策。登仕故秦人,三桂虑其二心于闯,酒次即与割襟为姻,以固其志,于是委五副将守关,而己独任战。谍闻于闯,闯以责刘而宗敏已潜释襄且宴之矣。四月十三日,自成帅步骑精兵十馀万东出,胁襄同往。十九日,围山海城数重,三桂度不支,益遣人夜驰,趋王师速至,而己坚壁以待。山海城东二里许,复有罗城外拒,贼虑三桂东遁,出奇兵二万,从一片石口北出而东守外城以困截之,三桂不得遁,朝廷方尽发骑兵而西,以再见三桂使,度势已急,遂飞驰入援。二十三日至外城,见炮从东向击,王师疑不敢进,驻屯欢喜岭,高张旗帜以待。三桂从城上望见之,急简数骑从炮击隙中突围出,驰入本朝壁中,见摄政王。王曰:“汝约我来,何用炮击我?”三桂曰:“非也。贼兵围关甚固,又以万骑逾边墙东遏归路,故用炮击开,可间东道出耳!”王曰:“是则然矣,但不可无盟誓,且闯兵与若兵几不辨,必若兵亦剃发,殊异之,则吾与若兵俱无惮矣。”三桂曰:“是亦决胜之道也。”遂与王定盟共歃,髡其首以从。王居后队,三桂为前锋,英王张左翼,统万骑从西水关入,豫王张右翼,亦统万骑从东水关入,而外城以西之贼尽歼。于是三桂复入关,呼城中人尽髡首以骇敌,或不及者,即以白布束项背以别之。是日,大兵尽入关,开关门,三面延敌,自成战栗,匆遽迎敌,而三桂战甚力,满兵尚按壁不动,闯兵乍北,即枭吴襄首悬之高旗,以示三桂,而贼众遂溃。满兵纵骑突之;蹂躏步卒且尽,贼骑亦伤亡过半,即选锋骁将,莫不重创,贼兵大败而西。三桂哭其父襄尸至哀,摄政王为榇殓之,而使英王、豫王急偕三桂而西,曰:“稍迟,则都城糜烂矣。”三桂遂西。初,闯入京,门甚禁,缙绅莫敢出入,及统兵而东,禁稍弛,道路啧啧,言三桂夺太子即入立为帝,贼所署诸臣必斩无赦。于是诸降贼者,靡不乘间窃逃。自成从永平驰千里马,一日夜至京,悉歼吴襄家族三十四人,而诡言登极郊天,陈卤簿出城。二十八日,宵遁。次日,焚宫殿及各城丽谯,王侯甲第几尽,惟正阳谯楼不火,寇兵皆西,三桂及二王追之。当日传闻,吴师约入关,令官民尽为先帝服丧,大兵入城,惟素冠者不杀,于是人皆素冠。五月朔,设先帝位于都城城隍庙中,缙绅哭临之。诸商具衣衾棺殓吴襄家口。次日,锦衣骆养性同吏部侍郎沈惟炳鸠诸臣立先帝位于午门,行哭临礼。既毕,备法驾迎东宫于朝阳门。初三日,始闻锦衣出迎易舆之际,非东宫也。诸臣惶遽而退。及入,前驺者麾都人去白帽,则本朝摄政王率满州兵入京矣。初六日,为先帝发丧,令各臣民素服哭临三日。十二日,三桂及二王还京。三桂又自为先帝临丧三日,因都民搜斩馀寇不已,因命剃发者即非贼,于是人皆剃发。

天启七年丁卯八月,崇祯帝即位,南面正立,将就宝座,而大声发于殿之西,若天崩地塌然,仗马既惊,百僚震恐,上亦为之震动。识者曰,西方其有事乎?此鼓妖也。

崇祯元年,五凤楼前获一黄袱,内袭小函一卷,题云“天启七年,崇祯十七,还有福一”。清晨内侍得之奏御,上命巡视皇城各官推究。旋以科臣言,立命火之。

十年丁丑,上过宫中一秘阁,老阉以此乃先朝所封,戒勿动,上命启之,得古画数幅,有带进贤冠者七,曰官多法乱,有数十人隔河对泣,曰军民号泣,妄男子得传闻,形之章奏,上亦弗语,人乃以为信。

崇祯二年己巳,松江莫翁,无子,有一女嫁于李氏,夫妇相得。其后夫渐不内御。有邻女学刺绣于莫氏,而同寝有孕,诘问得其情,讼之太守,按果有之,乃命莫氏归而娶此女为妻,有欲上闻者,莫因旧族,恐以妖妄及祸,固请乃已。

崇祯十年丁卯,山东豆异,每粒宛肖人面,若老、若幼、若男、若女、若美、若丑,种种不一。两台使收贮进呈,上以为怪,召廷臣分赐,人各二十粒,令考古今,有此异否?众对各殊。时吾邑张讱叟先生在谏垣,亦受赐,封识将以寄归,久之忽失所在。至十四年辛巳,大饥。本朝兵入,杀戮无算。十五年壬午,山东复大饥,死者相枕藉。

闯逆之犯阙也。怀宗皇帝有三子:长太子,时年十六;次永王,时年十三,与长公主俱周后出(据吴梅村《永和宫词》又似永王乃田妃出。于国变之前先薨矣。未知孰是);次定王,十岁,田贵妃出。帝遣太子及永、定二王出匿而自尽。十九日贼入,求上及太子。次早,嘉定伯周奎戚畹以永、定二王入朝。自成问父皇所在?二王以自缢对。自成曰:“若父皇何苦自缢?即存,孤将与之分治江南,不忍有弑君名。今即死,非吾弑也,若无伤,俟天下大定,孤得裂地封尔。”因留饭共食,发伪将军刘宗敏处善养之。四月十三日,自成东向山海关,二王各一卒抱持马上,百姓拥观,遂传太子亦在营中。自成与三桂战且败时,晋王亦在贼营,跃马驰入吴军曰:“我晋王也。”吴军留之,故得无恙。人遂竞传定王、太子为吴军夺去。于是都城日望太子、定王入矣。二十四日,贼众败归,部署尽乱,未知有定王、太子,即吴兵入,亦不见太子、定王也。或曰,定王遇害于城南之空苑,而太子、永王终不知所在。冬十一月,有捕卒报刑部称:一男子同常内监投嘉定伯周奎府曰:“我太子也。”奎不能辨,奎侄铎以旧侍卫引与长公主相见。公主共太子抱头而哭。哭罢,奎饭之,举家行君臣之礼。因询太子向匿何所?太子言,城破之日,独出匿东厂门一日夜,潜出至东华门外,投腐店中,店中小儿,心知其避难人也,易予敝衣,代之司爟。居五日,恐人觉,送至崇文门外尼庵,以贫儿投托为名,尼不疑,留居半月。适常内侍来见,尼始觉,共谋竟日,恐不能藏,常遂携归,故得无恙。今闻公主在,故来。傍晚与公主哭别而去。数日后复至,公主赠一锦袍,密戒云:“前来皇亲以上下行礼进膳,叵生疑衅,可他往,慎毋再至也。”痛哭而别。后十九日,又至,奎复留宿。二十一日,奎侄铎与奎谋曰:“此男子不可久留,留即贻害,不如去之。”奎遂曰:“若非太子也,何冒至我家,汝第言自姓刘,说书生理,可免祸,否即首官究论矣。”男子不从。既晚,奎令家人椎击之,逐诸门外,捕营卒以犯夜擒献。即日会刑部山东司主事钱凤览勘其事。凤览字子瑞,浙江会稽人,以祖父文贞公象坤荫,任中书,升主事,仕本朝授原职。讯旧内侍,具言是真太子。凤览大叱周铎云:“汝本明朝戚畹,受国大恩,今见太子,反云是假,何丧心若此?”复下阶挥拳骂之,百姓争奋击,铎甚困。刑部满州尚书云:“且收监再审。”百姓叩头,哭拥不能去。凤览步送之入狱,备衾褥,命家人奉事之。明晨,周铎具疏,力陈其伪。即日送入廷勘,历讯宫中事颇同,问内监多云不是。有一杨监在傍,男子曰:“此杨太监,常侍我,询之便知。”杨仓猝曰:“奴婢姓张,先侍服者,非吾也。”因呼旧锦衣尝侍卫者十人询之。齐跪曰:“此真太子。”复询之晋王,晋王执言不是。遂下常内侍及锦衣十人同伪太子皆系狱。明日,刑部复询之,除常内监、旧锦衣外,无敢言是者,满州尚书云:“你的系何人,来冒太子,是何人主使?”男子曰:“吾实真太子,汝以吾为假,吾何必辩,但吾看公主,岂图甚事,以周奎卖我,故有今日,若辈如此待吾,何必再审真伪,且吾既至此,岂复求荣贪生,不必更烦言矣。”遂下狱,自是连讯,终不能决。凤览力辩其真,复上疏,且与晋王廷执。晋王坚执不是。时旧阁臣谢升久入内院,升尝旧侍太子讲读,初讯时,升亦以为非。太子呼升曰:“谢先生!岂不相识乎?前某日讲某书,言某事,先生犹忆之乎?”升默然不复言,乃曲躬一揖。凤览怒升,叱其不臣。而正阳门商民,各具疏,请释太子,共詈谢升悖逆无道。宛平民杨时茂纠之尤力。顺天府内城民杨博疏辨太子是真。于是吏科都给事中朱徽等上疏,其略以为周奎既以太子为假,何留宿两日乃始奏闻,见时公主抱头痛哭,岂陌路能动至情如此。奎初与之衣食,后忽加捶楚,情事乖张,何其变幻。家人孙才供词,刑部诸臣具在,而铎奏不载一字,此皆有所不可解也。今必从容研质,需之时日,真伪自见,若草草毕事,恐廷臣曰假,而百姓疑,京师曰假,而四方疑,一日而假,而后世疑,众口难防,信史可畏也。而凤览复疏劾谢,御史赵开心亦奏辨甚切。十二月十日,摄政王谕群臣:“尔等言太子真伪,皆无凭,言真不过优以王爵,言伪必伪者家识之乃决。独晋王乃明朝王子,谢升乃明朝大臣,而凤览不逊晋王为无君,百姓骂大臣为无上,皆乱民也。除伪太子外,凡系狱争言太子无状及钱凤览、赵开心等尽斩之。”时廷臣共乞生凤览、开心等,以开心无甚唐突语得免。凤览言太子既真,当早有著落。摄政王曰:“著落不著落,与你何干?”凤览曰:“人各为其主耳!”摄政王词气甚厉,呵凤览曰:“你投诚后,即我家人矣,若说各为其主,尚有二心,此何说也?”凤览曰:“今日之事,太子存,我亦存,太子亡,我亦亡,我意只救太子为是,那管一心二心。”以是触摄政王怒,因绞死。赵开心罚俸三月,其馀笞斩有差,而幽伪太子于太医院中,给十人守之。凤览之就刑也,神气自若,拜天地君亲毕,安坐语刑者曰:“可矣!”刑者多旧役,痛哭不能举手。百姓观者塞衢巷,哭之。明年乙酉,元夕后,谢升早朝出,见凤览,归而卧病数日,头忽肿,将卒,曰:“钱老先生幸稍宽,毋太拘急。”遂死。摄政王闻之,竟无伤太子意矣。四月初六日,东安县富民祁八忽聚徒劫骑曰:“往救太子。”生员杨凤鸣为军师,地近上林,上林尉请兵部发兵剿之。初十日,伪太子卒。此案至今疑不可解,若以为伪,何臣民舍生而证之者凿凿;若以为真,何福王称命时,金陵复有一太子,纷纷聚讼也。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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