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九
神道碑铭
编辑礼曹判书汾厓申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肃宗大王十二年,汾厓申公以原任礼曹判书,分司江都,明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疾卒于官舍,享年六十。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二日,特下哀旨,令所经邑护送其丧。荐绅大夫士,以至民庶妇孺,莫不咨嗟曰“贤宰相亡矣”。
谨按公讳晸,字寅伯,汾厓号也。系出平山,远祖崇谦,翊丽祖统合三韩,竟以身殉节。入本朝,右参赞夷简公讳瑛,最显。子讳承緖,开城都事,寔生讳钦,领议政文贞公,号象村,文章德业,为宣、仁朝名臣,即公祖考也。考讳翊全,礼曹参判,娶杨州赵氏,领敦宁昌远女,生公于崇祯戊辰。在娠,母夫人有梦龙之异,及㝃,果魁硕不凡,伯父东淮公翊圣每称“吾家有人”。
参判公为贼烓所陷,将诣辽沈,虏译郑命寿见公,不觉屈膝。戊子,中司马两试。时贼臣自点阴结后宫赵氏,赵女为自点孙妇,势益张。而公妹为赵子妇,公左右参判公,深自畏约。及自点与赵俱以逆诛,公从兄冕以与自点亲密杖死,而公家独免。以此公议多参判公,而亦叹公识虑深远,不可以年少易之云。
显宗甲辰,以冰库别检,擢文科。郑相国为上贺得人,上亦喜。分隶槐院,选入史局,兼说书转注书。又以说书陞礼曹佐郞,为持平、正言,递为京畿都事、兵曹正郞,入玉堂,为修撰、校理,选三字衘。
公在台阁,力持风裁,按治横闾里者,都人慹伏。徐判书必远素不悦尤庵宋文正公,因事诋斥,使之不安去,公劾之。时诸驸马第宅多逾僭,宋公言人臣不当处,宋公去朝明日,上命仍处其第,公启争之。
贞陵既复,将祔太庙,上以事关先朝难之。公疏论甚晳,复合启申请,竟得允。倭酋尚成来请移馆,朝议不许,成怒,至于拔剑伤人。朝廷患之,屡易傧接,及于公。公以一言折服,遂不敢言移馆事。辛亥大饥,公在玉堂,上箚条陈四事,又言春宫嘉礼多侈费,非遇灾贬损之道,上嘉纳之。
拜吏曹佐郞,先时参判公戒子孙避远铨柄,公引此辞不就。升应教,移司谏、执义、兼辅德。承命廉察岭南郡邑,还上便宜十馀策,多见施行。献纳尹敬教疏斥首相许积,上震怒递其职。公力救,上愈怒,特递公窜敬教。公于是大忤上意,不复入三司,久之拜司成,还玉堂。湖南灾,擢公为方伯以治之。入贰兵、户二曹,转承旨。
尹鑴辈欲嫁祸廷臣,与逆宗柟通谋,嗾宗人翼秀言孝庙陵石有罅,又嗾岭南人张应一投章危动。公以大司谏,极言凶悖状,上即命窜应一。群小流言不止,上颇入其说,连斥黜金公万重、李公选、李公䎘、闵公鼎重,公又疏救之。公于是时,三长谏院,再长国子,间为礼、吏二曹参议,吏则力辞不拜。
会有西顾忧,擢拜平安监司。公前在南臬,声绩大著,及是益自奋励,修楼橹盛鹤列,凡所施设,皆可为挈令。有妖言惑众与挟虏售奸者,并斩以徇,人皆股弁。公为治,惠而有威,清严简重,人至比张咏之镇蜀。
肃宗新即位,邪党用事,素忌公,首弹而去之。自后低徊冗散,或退处湖上。公为人肮脏有气义,视世之龌龊嵬琐者,殆不欲交语。喜饮酒,酒酣谈论,意无傍人。见邪党乘时跳梁,面斥不饶,时加嘲侮。虽内恨耻之,亦无如公何也。
时有妖僧诣阙,自称昭显子,上命公卿集议,相积怀邪持两端,群奸环坐,目摄耳语。公直入坐,顾谓积党曰:“君辈何其壹似传法罗汉也?”即引隽不疑事,正色折之,索纸书奏议,掷笔而出,积等大恶之。
尹鑴伐禁松作舍,公暴其状,为鑴党所劾罢。己未,鑴等欲䥽士类,募人投凶书,录旧宰六七人,指为同谋,公亦与焉。时公在江舍,与弟曅对酌赋诗,子启华疾驰至,涕泣不能言。公笑曰:“死命也,毋怯。”仍足成一篇,即待命阙下。郑公知和亦以名入凶书待命,公就见曰:“适得佳句,请为公诵之。”郑公摇手曰:“非所也。”公击节高吟,意气自如。后得投书者,事遂已。
公自乙卯后,连拜工ㆍ户ㆍ兵ㆍ礼四曹参判、汉城右尹、都承旨、同知中枢,兼副摠管、同知义禁,多移病不仕,间以敦匠劳陞嘉义,至是出知安边府。
庚申,权奸迸黜,召公拜大司宪,兼承文提调。俄差副价使燕。往在显庙庚戌,逆柟使燕归,言“虏主谓我国臣强”,语无证,人颇疑之。至甲寅显庙上宾,吴始寿以柟内兄,傧虏价左虏译,以实柟说。上下惊痛,将发使辨诬,许积寝其事。及是柟诛,上命公以始寿言质译,译卾至指天证无是言。盖群小欲借此祸士林,而事败露,始寿遂以诬先王伏法。
还长两司。以星变疏陈消弭策,上深加嘉奖。仁敬王妃丧,差都监堂上。以左尹,兼备局有司、成均同知。用都监劳,升资宪。自后五六年间,拜大司宪者五,左右参赞、礼曹判书者四,判尹知枢者二,工曹判书者一。癸亥,拜吏曹判书,四疏固辞,得递乃已,士论美之。
公工书,文甚典则,诗为郑东溟斗卿所赏。以题主写册监修国史,屡进阶正宪、崇政,至崇禄,亦尝撰进碑册,再膺厩马之锡。历拜两馆提学,屡荐拟文衡。前后兼知经筵ㆍ义禁府ㆍ春秋馆事、都摠管。及跻崇品,拜判义禁。间出为开城留守。又出江都,方筑城濠敹戈甲,为阴雨备,而遽以柩归。
公笃于行,母夫人尝阙食,泣请自鬻供具,时才五岁,人奇之。事参判公,忠养备至,疾革刲股。友爱诸弟妹,不欲暂离。好施予,家不馀财,屡典膏沃,一无所润,仇者亦称之。识鉴通明,洞见几先,当朝议分贰,不示雌黄,浑浑若弛置。及少辈排尤庵,即戒子弟,勿随众攻斥。以逆宗杭为甥,而不受点累,介特又如此。见时事日非,辄命酌引满,咏郑圃隐此身死复死之歌,歌竟,泣数行下。尝被人讦奏彝酒,罢其职,夷然不以为意。公既力避要膴,甘就闲屏,官位虽高,实未能究其用。晩入枚卜,而公已病矣,呜呼!其可惜也。
用仲子从勋,赠领议政,葬骊州安平里,后十六年,迁厝于利川水井里,以前后二夫人祔。
前夫人青松沈氏,校理煕世女,后夫人阳川许氏,判官暹女,俱有妇德。子男女十二人。男征华、瑞华府使、启华承旨、镇华、尚华别提、锡华郡守、宅华、从华,女适县监李硕亨、进士李翊夏、奉教洪重益、士人李世规。三男一女前媲出,馀皆后出。瑞华男鲁前任弘文校理,继征华后,承公祀,晳应教,罹辛丑祸,没于谪,庶出智。启华男迈、廸。尚华男𬀪、曦、晖。锡华男埜生员、壆。宅华男晋奉事、普。从华男坦。鲁生景颜、景闵、景雍,仲后于晳。迈生景稷、景益。廸生景夔、景夏。壆生景行。普生景尹。幼而未名若外派诸出,多不能尽录。
铭曰:
世降衰末,人鲜志槩。栀言蜡貌,以饰其外。厌厌蜍、志,又何足计?孰如申公,磊落俊伟?不乐要权,不染朋比。崇资峻级,视若泥滓。托兴杯樽,深衷故在。彼婉娈者,窃窃自媚。妄欲惎诋,焉测涯涘?大道郤曲,我坦其履。繇初讫终,名节卓佹。盖惟文贞,寔垂哲轨。春官翼翼,亦存炯戒。甄心奉持,不随世靡。惟德之诒,允矣济美。我撮青编,上下卅载。历选厨、及,非公畴拟?风流寖远,典刑不沬。摛词纪迹,刻示无止。凡百君子,挹此标揭。
户曹判书光恩君金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若稽我肃宗大王,在宥四十有六年,养育人才,久道化成。德望才力之臣,嫔然而列于朝,克左右劢相,以休宁邦。故判书光恩君金公,亦其一也。
公以上之六年庚申,擢文科,历中外官,积有劳伐,三十年甲申十二月二十四日,卒于第。上亟下恩旨,追典有加,君臣之际,可谓至矣。及上登遐,凶徒窃枋,诛锄旧臣殆尽。公家受祸尤酷,二子云泽、民泽,俱死于淫刑,诸子及孙,流窜绝海,行路为之气塞。圣上嗣位,雪冤解县,靡有馀憾。于是公第五子祖泽,以公牲系之文,属不佞。不佞逡巡不敢当,而已又自念,既忝职太史,灭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罪也。遂受而叙之,系以铭。
其叙曰:公讳镇龟,字守甫。为人丰干,疏眉目,风仪俨然,性沉密肃恭,与人宽厚而不狎。笃于孝,居戚不懈,饬躬俭约,事君诚悫。以仁敬后兄,益谦慎自持,仕宦必避权要。又不喜进取,尝为吏曹郞,不拜。
擢拜广州府尹,距登第未满二期,尤蹙然不安,大臣知其意,启改之。后数年,为庆尚观察使,亦不欲赴,大臣又陈白许递。后为御营大将、兵曹判书,以兵权非戚臣所可据,皆不久居,不特以人言之深也。
然于邪正是非之分、斯文兴废之关、华夷逆顺之辨,可矢口明言,不以处地为诿。盖以五代祖黄冈公、考瑞石公力主彰瘅之论,高祖文元公为东方儒宗,曾祖参判公飏清阴尊周义,祖生员公殉节虏难也。故所以绳武嗣徽者然也。人或以不避形迹诮公,而识者是之。
始公以持平,论赵䌹营救尹善道,不宜配食显宗庙庭。又论朴泰尚当进退贤邪之时,有媕婀瞻顾之迹。又论尹趾完救护吴始寿,疑乱重狱。又以姜硕宾ㆍ柳命天亲密逆坚、金德远倘恶投疏,缴论减罪收用之命。又请对争始寿、䌹事,命赐始寿死,黜䌹享。又论李之翼傅会邪论。
以修撰,论朴性义丑诋文成、文简二先正,宜屏远裔。以司谏,论洪宇远诬谤慈圣,不当用宽典。以承旨,启言尹拯背师,请收恩例赐与,斥却其徒伸白之疏。以大司谏,合辞论郑载嵩、崔锡鼎等使虏辱命之罪,以明君臣之义。
公于释褐初,即选入史局。古例史局荐人,必问先进。公在六卿,遏新荐人宋正明,以曾请召尹拯而侵侮宋尤庵先生也。为同知成均,解尹世显等儒罚,以其辨尤庵诬而为拯倘所罚也。以礼曹判书,辨朴世堂侵诋朱子、尤庵之说,请令儒臣逐节攻破。此数事,尤为时辈所怒,而公不顾也。
后宫张氏咀厌中宫事觉,上命赐死。前时相臣南九万附张氏倡邪论,及是崔锡鼎以九万客,力请全恩,其倘群起而和之,士类或被掀挠,终始守正,仅三四公。公又确守毋变曰:“脱储位不安,当以死争,今日处分,岂敢间然?”
李益寿疏言“宜令春宫临张氏丧,或替送宫僚管摄”,公覆奏曰:“世子亲临,于理不可。户、礼官既治丧,宫僚管摄,亦不合事例。”及期,又有谓世子当望哭者,公据礼争之曰“虽有生育之恩,亦异伯鱼之母”,乃止。
上追思神宗皇帝恩,设坛报祀,公曰:“此举盛矣。然事须敦本实,不然,徒声名耳。今既为之,必备仪制严体貌,乃称斯礼,不当虑烦泄务减削。”寝疾,犹箚论坛乐之谬。有司价买公外第石,为筑坛之用,公辞曰:“大夫固不可与国争利,况为玆坛乎?奚用价?”亡何公卒,弟竹泉公疏陈遗意,上特许以成其美。
公奉职谨少,为都厅郞,与修先朝史,益刻厉,未尝告病。时公方出入正言、献纳、校理、应教、执义,主其事者,请移闲职,专属史事,遂拜直讲。又为兵郞、仆正,竟以劳陞通政,贰刑、兵。最久于银台,屡迁至左。
公计虑深远,瑞石公当甲寅后,有曲逆燕居之忧,公密赞之力为多。曁柟、坚伏诛,瑞石公策元功,公绝口不言,尤庵称之以为“张子房不如”。既登朝,尤以猷为见期,于其未赴二外职,足可见廷推之重。而未几出镇水原,旋荐按湖南,政声益腾。及瑞石公卒,而柟倘复用事,尽杀功臣,翻逆案,窜公济州海岛,祸且不测,公夷然如平日。
后六年,贼臣黯起诬狱,将鱼肉搢绅。上觉之,亟罪黯,黜退其倘与,召用旧臣,特擢公户曹参判,眷毗至深。而时公长子受国言甚,人视之如腻。柄人既与清议相角,欲挤士类,辄以公为注,为牵连并污计,十馀年间出入疏启,殆无虗岁。盖以戚里之名,世所嫌避,而公家尤为世指目故也。
由是低徊冗散,数免稀迁。兵ㆍ礼ㆍ刑曹参判、汉城左ㆍ右尹、兼副摠管,乃其数年所历而皆非选也。间为都承旨,犹忌公在朝,托言巡抚而出公岭南。又出为江华留守,以世子嘉礼副使,超阶资宪。屡拜判尹、刑ㆍ工ㆍ户曹判书、知敦宁、左ㆍ右参赞,兼都摠管、守御使、世子宾客,既久,始陞判义禁。
公诎于时议,才未能尽展。然于司寇、度支,时见一斑,尤练于戎政,深得士心。及至末年,望实益隆,骎骎乎金瓯之覆,而忌者不止,公且卒矣。
呜呼!士患不逢时,时逢矣,而患不见知于君上。若公者,中虽厄于奸凶,罹迁谪之祸,而终被环召,眷遇无替。时不可谓不逢,亦不可谓不得于君,而卒与未究用者同归,其命也夫!公尝梦得一诗曰“不知秋日晩,犹复犬鸡求”,仍以“晩求”名其室而自号。盖有意于寻理家学,而竟不能如其志,徒为偪侧危途,壹郁而终世,可胜惜哉?
虽然,盖棺之后,其人可见,一时纷纷,何足深论?至今知与不知,莫不以厚德长者称公,异趣者亦叹其廉谨,公议之定,可谓不待百年矣。公虽不得奋庸煕载,以大副宿望,就其所经履,犹足以佑我兴运,裨补圣治,而又以完命终焉。苟非圣上之至明,安得保全至此?此可以无恨也欤!
公光州人,新罗王子兴光之后,自胜国至我朝,赫舃愈盛,他姓莫望。黄冈公讳继辉,官大司宪。文元公讳长生,世称沙溪先生。参判公讳槃,生员公讳益兼。瑞石公讳万基,领敦宁府事光城府院君文忠公,其媲西原府夫人韩氏,郡守有良女。
公媲持平李光稷女,闺范卓绝,六亲咸服,明圣大妃尤敬重之。有八男三女,男春泽、普泽观察使、云泽参判、民泽校理、祖泽大司谏、福泽奉事、廷泽、延泽,女适教官宋婺源、掌令任征夏、士人李广渊。曰济泽,公庶出也。
其铭曰:
维金之望,莫亢于光。载其茀禄,八叶辨章。绵及后代,厥德弥卲。大宪匡世,文元董道。维公考翼,寔为宗臣。褒纪带砺,终莫缁磷。是生名卿,克嗣前烈。乃盛玉堂,乃司喉舌。扶正遏邪,有脊其言。畿镇湖臬,馀地拨烦。累彼乇罗,遘时斯屯。素患安命,虽枉而伸。王曰噫欤!予惟其惩。奸谀既屏,俊髦汇征。擢秩以召,恩出常格。流连列曹,或宣外服。世路失平,荆棘名场。望实自茂,掩而愈彰。六尚三军,终焉允臧。年五十四,屣脱何忙?其用未究,其声则长。广之芦峙,有崇堂阜。韩山哲媛,媲美同祔。丰碑纪善,刻示茫茫。更千百载,无敢毁伤。
赠吏曹参判行金堤郡守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肃宗大王四十一年,以臣泽秩二品,命赠其考廷龙爵嘉善大夫吏曹参判兼同知义禁府事五卫都摠府副摠管,妣济州梁氏贞夫人,国典也。后十二年,季子潗观察海西,将树石神道,以彰恩荣,使不佞铭之。亡何,观察没,而其从子秉泰以遗意速铭。余固已许观察,重有感于人事之变,遂揽涕而叙之。
曰:公姓李氏,字梦卿,韩山人,牧隐先生讳穑之十世孙也。曾祖讳增,礼曹判书,赠领议政,谥懿简。祖讳庆流,兵曹佐郞,壬辰倭难死事,赠都承旨。考讳穧,大丘府使,赠吏曹参判,聘罗州林氏,观察使㥠女,生二子,长廷夔吏曹参判,次即公。
公三岁而孤,孝奉母夫人,事参判公如父,李公端相叹其不可及。参判公病瘟,不离侧,丧又亲敛,卒无恙,人谓庾衮不过。尝谓诸子曰:“使室中言无及兄弟则几矣。尔曹勉之。”
闺刑甚肃,斥左道,不许入门。性和易任真,无表襮,口不言人过。然中实坚介,虽屈迹小官,绝无趋营意,见有附势谄鄙者,殆欲喙唾之。常叹曰:“吾少也闻仕宦语,面辄发红,今世之人异乎此,时势之渐下如是夫!”
公始用佐郞,荫为厚陵参奉,旋弃去,复由穆陵参奉,转长兴奉事。以都监劳,升军资主簿,非罪免,后复除而仍陞本监判官。出文化县令,善于治民,民有召、杜之诵。又出金堤郡守。公素恶俗吏务减克沽虗誉者,一以诚悫奉公为主。尝刮吏蠧以济民,民喜而吏为蜚语闻,遂居殿。亡何,微文编配旋宥。由司仆判官,除温阳郡守,以视作徽陵方上,不果赴,己巳二月十三日卒,年六十一。
葬于广州突马村先垅下,公所自卜也。公尝登其麓曰:“今人拘方术,违远先垅,多见其惑也。吾乐斯丘,可葬于是。”及公卒,如其言。
夫人应教㬅容女,见识超卓,德性庄正,莅家纤洪不遗,而阃外寂然无声,古所谓“女而士行”,夫人有焉。年七十一,以庚辰十一月六日卒,祔于公。
有四男一女,男长澳富平府使,次即泽吏曹参判,次浃进士,次即潗,女适朴泰正。曰护军泌,侧出也。府使男秉鼎判官、秉观进士、秉升、秉咸。参判男秉谦,侧出秉渐。进士男秉泰副提学、秉恒参奉。观察男秉健生员。泌男秉坤。秉鼎男弘重。秉谦男德重生员。秉恒男献重。其幼而未名若外裔略之。
公出自名门,乐有贤兄,以克自成立,亦尝屡举发解,咸谓一第不足取。而竟诎远图,仕又不谐,知公者固惜之。然蓄储遗赢,启庆后嗣,貤爵天卿,荣溢泉涂。其视𬊤爀一时而无其终者,得失何如哉?君子于是乃知天之报善人未始不厚也。
铭曰:
弱于志不立,易于事必跲。果戾者取败,亢高者多悔。公阐斯义,举以诏子。观言察人,八九其真。栖栖荫阶,嗟!命之乖。低徊连蹇,百不一展。由积也厚,大发于后。恩诰煌煌,梓柏含光。而续而似,方进未已。理固弗僭,今而益验。有媛维硕,同此玄宅。既固且安,永无后艰。
赠嵩善君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圣上践阼之二年春二月乙亥,上谒懿陵。杨州幼学臣李万根伏路左上言:
臣高祖赠承宪大夫嵩善君灇,我世祖大王子德源君昭简公曙之子也。与先正臣赵光祖为道义交。尝家印《程朱封事》进,曰“为治之道,无过于此”,上嘉纳之,赐书籍。又上章极论政弊,请放金净、朴祥,革女乐,人谓之刘向。逮己卯祸作,被栲掠窜岭海,十五年始蒙宥以卒。其纯正之学、忠孝之节,卓然为国朝宗英表,至今儒林间诵而识之不倦。
先正臣李珥所撰墓志曰:“赵静庵有畏友,曰嵩善副正。天资粹美,气度夙成,潜心正学,敬以持身,虽当仓卒,辞色不遽。早失所怙,事母尽子职,平生大志,惟在忠孝,仪刑于家,内外肃穆。倾财周急,由亲及疏,自奉俭素如寒士。绝意营产,只好静坐,屋后构斋,扁之曰‘磨’,‘磨’之义深矣。游心六艺,靡所不通,于乐于数尤妙,尝述璿玑之制,著于世。静庵被祸,公远谪,笃信无闷,叹服而从游者益众。”
夫前而赵光祖许之为畏友,后而李珥述其德,若是其备,其渊源之正大,造诣之精深,固可为蔚然醇儒矣。以道学以节行,虽加超阶貤谥之恩,宁有一毫逾溢哉?
丁酉肃宗大王之驾幸温泉也,臣敢于路上,伏请恩典,得赠秩承宪封君,而谥则该曹重之不许。昨年再吁,又为该曹所格,其格之之辞曰:“非正二品,不得赐谥,乃国典,不可轻议。”
臣窃念自前虽未及正二品秩,如有学问行谊之表著者,越例特谥,盖非一二。姑取近代事言之,舍人臣丁熿,以乙巳贤士而谥焉;司谏臣朴绍,以为赵光祖所许而谥焉;评事臣李穆,以直节而谥焉;府使臣任铉、臣尹棨,以死事而谥焉。独于臣祖而靳之,将使臣祖之学行志业,湮没于千载之下。此不独为私情之痛迫,在圣朝崇报之道,不几斑驳矣乎?乞命该曹一遵近例,许施节惠之典,以彰先祖实行,以伸后孙至冤。
上览而嘉之,下该曹覆议之。礼曹判书臣金兴庆奏曰:“赠嵩善君灇,正学忠孝,既有儒贤定论,且与先正臣赵光祖同被士祸,褒崇之章,在所当举。”上遂命特为赐谥。于是万根承命感泣,请大提学臣李宜显撰请谥之状,仍要铭其丽牲之石,以侈盛恩。宜显始尝效拙于太常之牒,不敢终辞。
公字淙之,生于弘治戊申。己卯窜宁海,后移开宁,甲午赦还,戊戌复职。甲辰八月二十六日卒,享年五十七。葬于高阳食寺里。配晋州姜氏,班城尉子顺副室女,生二男二女。男延昌都正鹤寿、延城守眉寿,女适参奉金德纯、士人洪守纪。傍室男延光正永寿、延源守亿寿、延丰令宜寿、槐山正万寿,女适朴龙寿、朴良柱、姜文周、李灒。内外孙支甚繁,万根延光之曾孙也。既书其事行子姓,以一语系之。
曰:
在昔宗英之懿,汉有河间、东平。好经术饬操行,至今推为贵介法程。然犹未尚周旋于巨儒高贤,以资丽泽而相成。故所就未甚大,而学亦未必精。后来固、晔之称扬,又何足为轩轾?若公者生与静庵友善,立志远而𬬻锤备。没得栗翁志墓一言之重,永作千古惇史。圣朝貤褒之隆,又可与两汉媲美。呜呼盛哉!呜呼伟哉!
赠左赞成忠简任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盖当我昭敬大王中年,孽臣席宠凭权,广植倘与,尤忌松江郑公澈为士林宗主,栫棘绝塞,一时名流,尽驱纳罟阱,无得脱者。爱滩任公铉,亦以兵曹正郞,削官黜外。
于是国内空虗,邻敌乘之,遂以其明年壬辰,日本酋秀吉大举兵入寇。昭敬王出狩义州,孽臣倘与,望风遁逃,而前日见斥者,多伏节致命。任公以南原府使,抗贼不屈而死。呜呼!君子小人用舍得失,果何如矣?夫木朽而虫生,理势所必有,则推原厉阶,孰使之然哉?噫嘻!其可为千古之痛恨也。
公字士重,丰川人。曾祖由逊监察,祖桢内赡正。考梦臣原州牧使,娶冶炉宋氏,嘉靖丁未生公。早有大志,不屑场屋功令,师事栗谷、牛溪二先生,检身若不及,朝夕省饬,时望甚重。万历癸未,登文科,选隶承文院,荐注书,升典籍,迁礼、兵二曹郞,转正言、持平。
时栗谷已卒,朝象大变,善类摈斥,邪倘盘据清要。及汝立以修撰作逆诛死,其倘多被连逮,形迹狼藉。于是上召松江、牛溪,任以国政,群阴颇屏息,而孽臣尚在事,根株未蹶。公与李公海寿、白公惟咸、柳公拱辰,深存羸豕之戒,务为激扬之图,上疏极论其欺蔽天聪、猜害忠良之罪,辞意严峻,闻者缩颈。遂忤上意,出为罗州提督、长渊县监、平安都事,不得容迹于朝。仍被辛卯之龁,即闲田野。
时倭衅已启,而庙堂惟事恬嬉。公忧念国事,为之中夜流涕,作诗,有“杜宇声中气自南,默观时事可知三”之句。及闻大驾西幸,星夜赴难,即命收叙,忌者又斥补江原都事。公自出计策,捕斩春川贼四百馀级,上特赐奖谕,命除准职。俄拜淮阳府使,升通政为吉州牧使。州新经倭寇土贼之变,民心挠荡,公抚绥得宜,一境宁谧。按臣上其绩,上赐帛以褒之。梧里、汉阴、白沙三相公,交荐公才略可任,升为咸镜南道兵马节度使,以镇边隅。
丁酉还朝,倭贼将犯湖南。天将杨镐住箚平壤,虑南原野城难守,使总兵杨元率兵三千留镇,使游击陈愚衷、张维城分住全州、顺天,为左右掎角,有急相救。元请得文武备具者与俱,上指公曰“非此人莫可”,特拜南原府使。
时倭警甚急,人为公忧,公即投袂而起曰:“事不辞难,臣职也。”拜辞宋夫人曰:“儿将远离膝下,誓心捐躯,不孝大矣。”天将与语大悦曰:“东国有人。”公有酒户,即不饮曰:“此时何心近杯勺?”
是时贼既鞣闲山,遂乘胜长驱,势如焱发,将转攻本府,湖西、南大震。公率励士众,晓夕弗懈,劝天将檄召诸将以御贼,调粮缮械以济给天兵。
江华府使禹伏龙书问,公手笔报之曰“倭贼已入求礼县,距本府六十里。三贼将各率副将五人精兵七万,水陆俱会于此府,以此孤城,其可支乎?吾计已决,必为不孝于老母,奈何?闻贼治船甚盛,不无冲突贵府之患,幸善为保障,以卫京城。某则自分必死,与兄诀矣。计日决命,书不尽意”云。
城既受围,公与天将厉气巡城,竭力拒战。贼虽多死伤,后至益众,我兵少,莫可御。公以蜡书求救于陈、张,陈、张不应,我军亦无来援者。元遂出走,公力止之曰:“公受天子命,来救藩邦,岂宜弃王师,脱身跳去?”元不听,反要公同走。公毅然曰:“守土之臣,当死于职,义不可苟活,吾则誓与此城同存亡。”
天将既出,公乃身自登陴,手射贼,矢尽就公馆,整衣冠,北向四拜曰:“臣不能保此城,死有馀责。”端坐胡床,瞋目骂贼,贼怒刃之,即八月十六日也,享年五十有一。
上悼恸,特赠议政府左赞成,遣礼官致祭。仍命旌表其闾,录原从功一等,图画其事,刊布中外,除其弟䥽邑宰以养母。天子闻之,命斩杨、陈、张三将头,徇示我国,特驰使赐祭公。褒诛大行,王章赫然,而天下尽知公义烈矣。贼退,以遗衣冠葬于杨州之金门里。南原士民,为立祠府中,朝廷赐额曰“忠烈”。
显宗辛丑,同春宋文正公为诵其遗札于筵前,显庙亟加嗟叹,特命录用子孙。肃宗丙戌,赠公谥“忠简”,临患不忘国曰忠,正直无邪曰简。国典非正二品,不得谥,公职守二品而谥之,特恩也。于是哀荣克备而无遗憾矣。
公仪貌杰魁,器识弘伟,望之俨然可畏。性至孝,八岁,见反哺乌,叹曰:“人而不能养,宁无愧乎?”生事葬祭,克尽诚节。居家一遵古礼,莅官益厉廉操。早亲有道,遍交好学笃行之士,松江郑公与尹月汀根寿、洪拙翁圣民、李药圃海寿尤所深契。赵重峰宪最重公,至比宋时名儒。
公性方严劲直。释褐之初,正当聚分之机,灼知朱紫之别,扶植士论,遏绝邪喙,屹然如中流之砥柱。以此大为公议所许,而群小之忌嫉亦甚矣。及夫海寇陆梁,国命丝发,而时辈犹不忘前日挤轧之习,连出外州,奔命道路,卒之漂摇方羊于危城破堞之间,只以一死结局,使其长才老谋不得展布其一二,嗟乎惜哉!
然忠义所激,众心齐一,贼亦死咋,不能全胜,湖南一路,得免为蛇豕窟宅,而国家借此汔成重恢之业,则蔽遮阻遏之功,非公其谁当之?况乎奋孤忠立大卞,以一身撑拄宇宙,使数百年纲常不坠于地,日月常鲜,山岳高峙,人所瞻仰,将悠久而靡极,则其视排摈忠贤,酿乱召寇,终享不义之富贵,积被牛皂之唾骂者,以此易彼,孰得孰失?天之酬公,亦不可谓不厚也已矣。
宋夫人闻公死曰:“生为孝子,死为忠臣,何恨?”此可与卞壸母同符矣。公死时,有官僮守之不去曰“公死国,我亦死公”,竟与倂命。倭贼亦叹尚公忠节曰:“朝鲜有如此人,未可轻破也。”公少咏青藜杖曰:“扶颠知有力,遇险即为功。”公之郁有抱负,此可以见焉。
夫人郡守李远女,有一男四女。男翼之,女婿辛继奉、崔光澈、韩汝济、李𬘩,崔县监,李进士。翼之男巩,巩男庆昌,以公任官县监。后承凌替不振,唯辛婿外出李畬官领议政,为世名臣。
余尝麤闻公事而不能详也,岁之己酉,公五世孙锡周来示公抵禹府使手札,求为文叙述。余亟取而读之,见其矢死弗贰之意,犹炯炯毫墨间,字画又遒健有法,整暇如常日。读之未了,不觉泪簌簌下。噫!欲详公平生者,此一幅书足矣,顾何用复赘拙陋之辞哉?谨撮录太常之状,系以铭。
铭曰:
北风吹雪,万木催仆。惟千丈松,苍苍独秀。玆为公咏,亦以自比。有是卓节,何往不理?在宣庙世,群阴剥阳。公被挫揠,不刓其方。蒿目忧时,穆然长思。寇深而蔓,血我南陲。出膺简命,文武寔仗。江、淮截臬,屹若堤障。人方奋勇,天莫助顺。踞床骂贼,从容立慬。贞忠伟烈,百代风声。观其所树,可验平生。维颜有铸,既淬而炼。编名锢籍,雅操弥显。遇难自靖,克全民彝。苟无其本,曷以臻玆?金门之阡,有气熊熊。行空御泠,倬为长虹。公神布濩,耿光若新。没而长存,留映无垠。
吏曹判书玉吾斋宋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盖当我肃庙之世,玉吾斋宋公以清名雅德,为一时领袖。及上登遐,凶贼猖獗,又力扶宗社,谪穷海以卒,终以诚节著。《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公真其人哉!
公讳相琦,字玉汝,恩津人。恩津之宋,远有代序。有讳愉当恭定王时,退归湖西之怀德,筑双清堂,隐而不仕,子孙世居之。五代而讳柟寿,林川郡守,寿秩嘉义,于公为高祖。曾祖讳希远,成均学谕,赠吏曹参判。祖讳国铨,赠吏曹判书。考讳奎濂,礼曹判书,有恬退节,赠左赞成,谥文僖。赞成公聘安东金氏,同知光灿女,清阴先生孙也。
公幼颖异,尤悟学夙就,人称奇童。同春先生常曰:“此儿名位,当不在吾下。”肃庙初年,群凶窃枋,尤庵先生母舅文谷金公俱窜岭海,公痛慨时事,敛迹自修。尝于场屋,能办柴中行事,尤庵喜曰“吾门有人”,赠二诗,期勉甚至。
庚申更化,自怀德入京师,以词赋屡魁頖试,名声蔼郁。甲子,擢文科,汾厓申公晸举手曰:“得一大提学,当为公朝贺也。”
分隶承文院。故事玉堂参下,世号南床,其选尤艰,于公翕然无异辞,遂拜弘文著作。因地震上箚,请正君心、讲圣学、恢言路、节经费、严宫禁、警百僚,皆切中时病。是时后宫张氏专宠,逆宗杭附之,深被上眷私,有可忧之渐,箚中及之。岁首,又箚论阴阳消长之理,请益加儆于幽独隐微亲亵便嬖之间,盖有为而言,冀悟上意。
公文辞赡蔚,学识尤淹博,勉戒君德,诚实恳到,最得体。馆中凡有封奏,辄属草于公。罗良佐诬辱尤庵远配,公论递其倘之营救者。升博士,有雷异,箚请恐惧修省,又以宫禁为戒。
赵师锡素有奥援,当置相,上四却其剡,以师锡为相,李公秀彦疏论忤旨。时又越格特除杭提举,公并箚论之,上怒驾他事特罢。荐入史局,为检阅。金公万重筵白师锡疑谤,上震怒,下吏迫问,促命承旨取公笔,书传旨。公抗声曰:“史笔不可与。”上为之动容。已还玉堂,师锡既相,其徒表里应和,尽逐文谷以下诸名公,以李公选最刚正,而方出入铨长拟,尤噎媢,嗾鹰犬搏噬,公疏斥情状。
陞副修撰。时杭宠日盛,国言愈不可遏。朴公世采以铨长造朝,请毋偏厚以防疑,上不平谓诸宗猜克流谤,命根究罪之,朴公遂出城。领相南九万、右相吕圣齐入对请勉留朴公,因及显庙过待桢、柟事。上怒转激,栫棘两相,递朴公职。公连上四箚力争,仍登对切谏,上终不听。杭辞,特遣史官传批,公又疏言之。
时嬖张得外势益煽,坤极之倾,在不日,公夙夜忧叹,随事挫抑。及以张母乘轿事有过举,公箚请焚轿,且言“府夫人乘屋轿,而又许后宫母乘,等威无别。昔袁盎却慎夫人坐,其敢以贱女拟府夫人乎?”主时论者素嗛公,使其客旁缘前事劾罢之。
己巳,拜校理。是时群小外畏清议,稍为前却态,上恶其反复而斥之,召入鑴、积倘,朝著一变,公亦革职,大归乡里。亡何,上废中宫,立张氏为后,尤庵、文谷次第被祸。公悲愤忼慷,杜门流涕。越六年甲戌,上大悟,尽黜凶倘,复中壸位,雪尤庵、文谷冤。公始特除掌令,转副校理、司谏。
是时希载谋害坤圣,事发将诛。大臣南九万以希载张氏同气也,曲护而脱之,公疏言“上本源未澈,致士祸继作,今宜痛加惩毖。”且极论希载事,以为“不可战万口一辞之公论,使纲常斁绝。”又言“尹鑴诬逼慈圣,向来敢为伸理,请追褫其职。”上优批亟从,鑴事褒以所论正当。兼弼善移应教,侍讲筵,必反复陈戒,上颇倾听。又箚陈十二条,缕缕千百言,明白剀切。
掌令金灏请毁禁苑新构,上从而不改,公言之愈力,遂撤去。请令该曹抄选经术士,以备顾问,亦允。后来李公喜朝诸人,由荫涂登簉,实公言为之兆也。为养出刺忠州。公以文学进,人疑不娴吏事,及任剧,剸理沛然,世益信其通才。还为辅德、校理。疏陈民事,归重于立大本清化源,嘉纳。拜舍人。
时请册东宫于燕,未准,罪其使,极择他使。公膺命以往,屡制呈文,辞理明确,虏中亦称好文字,快许之。复命,加阶拜承旨。又祈养得韩山,谏臣言“文雅负重望,不可去朝”,遂拜大司成。公前在韦布,参斥尹拯疏,拯徒惎之,上怒罪其人。递拜承旨、礼ㆍ吏二曹参议,兼承文副提调,文苑极选也。出为忠清监司,严黜陟厉法禁,一道肃然。还为大谏、大成、工ㆍ户ㆍ刑三曹参议,俱不赴。
辛巳,丁母夫人忧。制讫,拜承旨、副提学。时有旱灾,疏言应天以实之道,仍陈恤民、祛奢、和朝廷数事。为全罗监司,朝议惜其出,旋除吏议。俄擢拜大提学,由下大夫直掌文柄,国朝以后不数人。公文望最高,群议以为非公莫可,遂举授之。
拜大司宪。端宗复位,撰进附纂实录。上追思神皇再造恩,设坛以祀,有司请名以泰坛。公言“不可借用古圜丘名,宜从《礼》经文,以大报为号”,上亟称义理允叶,命以此定行。上寝疾久,疏请清心省欲,仍戒庇护近习。
时不靖之辈敲撼铨地,上颇入其言。又台臣之好尽言者,为人所构陷,既经查辨,犹靳收录。公疏言之,上责以尝试,乃自劾下乡。屡拜诸曹参判、两司长,俱辞,又恳辞文衡得递。拜忠清监司、清州牧使,朝议盖为便养,而以赞成公笃老不赴。间闻有传禅之教,将入朝争缴,及还寝,疏陈治心之方。
己丑,遭赞成公丧。去丧,拜工曹参判,转都承旨、大司宪,兼世子宾客。疏陈正心克己之要,以朱子训为证,上叹其至论。擢拜汉城判尹。
是时李墪以提学主试,既承牌入阙,无端还出,夜深始到。人有见其历抵举子家者,而举子果中第,因此众口喧腾,谏臣疏斥,仍及试场不严状。公实以承旨参试,不免略陈墪事,适李公健命筵白试场事,以丹凤门不闭为言,群小遂以门事持公谓承旨主检察,诸疏蜂起。盖借此掩覆墪事,而亦恨公直陈,欲乘机挤之也。上烛其情,严却之,慰谕公备至。
拜吏曹判书,公困于群咻,三辞而递。自后凡九入铨,激扬清浊,甄拔淹滞,善类恃赖,而异论者患为己不利,辄肆中伤,不得久于位。文衡才递旋授者再,递则授提学,十数年不离词垣。
公为文,积厚而用周,尤长于应卒,高文大册,多口占立成,绝无瑕点,农岩金公每推为不可及。累掌国试,绌浮敦实,文风为之丕变。间为知敦宁、礼ㆍ刑ㆍ工判、参赞、都宪。用都监劳,加正宪。久管惠局,再长户部,理赋裕民,裁度得宜。屡判金吾,断谳以公,无骫法。景庙即位,又用劳陞崇禄,周流旧践。圣上进登储贰,兼左宾客,拜判敦宁。
景庙素有疾,至是命世弟听政。朝廷齐吁请寝,久不许,又七请入对而见阻。公议诸大臣陈箚后奉承,翌日大臣联箚上,而泰耈北门事出,贼镜疏继入,祸机焱发,公即日出江上。凶徒以定策联箚为大案,先栫棘诸相,名以唯诺,一倂削黜诸宰,而独漏公。公陈疏自首,上批以勿辞辅护东宫。居数日,拜兵曹判书。
亡何,有妖䆠尚俭变,东宫至欲辞位。慈圣又下教,辞旨痛切,泰耈、锡恒辈独见而封还。公闻变驰进城外,及是不胜惊惋,诣阙肃命,见泰耈问之,耈噤不言,称病径出。公追闻慈教凡再下而耈辈讳之,乃抗疏曰:“臣于罢出后,得闻慈教中有‘缔结宫人䆠寺者,依律处置’之教,而宾厅启则曰‘一宫人缔结䆠寺’,此大违慈旨。慈教既云‘两宫人’,而终不囚推,任其自毙,有司之臣显有缓忽之意。臣切骇然。”耈即陈疏倡谓矫诬慈旨,公批追下,而有再次慈教语。于是中外益知慈教果再下,而为耈、恒辈删没之也。耈疏既上,贼臣弼梦、圣时等继请公极边远窜,配康津。
月馀,虎龙急书上浸不敢言之地。群凶得此起大狱,鱼肉廷绅,贰极有朝夕凛凛之忧。公恫念王室,悲不能自止,有诗曰:“铜闱若得平安信,九死南荒定不冤。”翌年夏,感疾终于服舍。
噫!立朝必主大节,论人当观晩暮。夫士平居,大言激昂,临变故际,畏懦缩朒,以至亏名丧义者,滔滔焉。又其少时,饬厉操秉,立名誉于世,年迈气涸,𬯎弛放倒,判若二人者,亦多有之。此无他,无学以殖之也。
若公者蚤烛瑶华之眹,忧深黄里之变,入告出箚,赤心炳然。及夫丑寅之交,事尤有不忍言者,乃以七袠之年,直当虓虎之吻,卫翼圣储,蹈祸而不悔,虽摧败困谻于瘴海之滨,尚使凶肚逆肠惮慑而不敢肆。数三载间,离明无霣,未必非公一疏之力,则折乱萌扶国祚之功,亦自有不可诬者矣。观乎此则公之崇植彝伦,益砺晩节者,又何如也?噫!其伟矣。
然苟无其本,亦何以臻玆?盖公少居尤、春二先生乡,自幼出入薰炙,优游涵泳于古圣贤书,所蓄固深厚。而修之于家,内行克备,二尊人淹疾积年,扶护诸节,久益不懈,居丧哀毁逾礼,几灭性。以赴国哀,未及先妣丧,终身茹痛,每语必涕泣呜咽。呜呼!孝者百行之源,而公既尽之,则无异乎终树大节,如彼其毅然也。若其金精玉温之质,冰清蘗苦之操,恬雅冲夷之度,明远通透之识,固皆人人之所诵道,其大既揭,姑可略也。
公以癸卯六月一日卒,春秋六十有七。归榇公州三美川先茔下,与夫人合窆。后三年乙巳,为圣上元年,特复公官爵,遣礼官赐祭于家。夫人漆原尹氏,生员宣绩女,生一男五女。男必焕郡守,女适副率李夏坤、生员李天纪、尹得恒、承旨徐命彬、参奉闵通洙。必焕娶观察使李寅炳女,生男载福、载禧,女适崔凤兴。李有子锡杓进士。次李有继子德容。馀幼者与外孙女适人者不尽录。
铭曰:
宋著东望,历载悠绵。双清之后,奕世多贤。有炜宗伯,名驾疏、钱。繄笃庆毓,公乃应期。温温其质,炯炯其仪。蚤整翙羽,人仰九苞。朝阳祥哕,百鸟惊啁。值时孔艰,群阴塞霄。虹晕彗射,逼我坤倪。正色枝拄,若潦于堤。立名崇义,终始一说。陈忠格非,委曲痛切。宁考晩际,灼知三俊。词苑粉黼,铨地衡准。才卸旋任,首尾廿稔。士革浮华,朝绝幸冒。理财折狱,谈笑而了。导窾批郤,入以无厚。寔谓通才,宜左宜右。圣王陟方,凶慝孽牙。宗祊大策,适为祸囮。杀机蹶张,箝网横羃。爰曁椓人,施手贰极。肆其舚䑙,绝国之脉。公闻血涕,亟驰而入。沥肝为辞,以抗歘翕。翼储是急,曾不竦戁。迹屈志飏,何有编窜?其气嶷嶷,折彼之角。言虽不用,功在扶伦。晩途树立,轶类超群。盖公弱岁,二老是绳。维学之力,遇难奋腾。谅由培壅,匪适袭取。伟哉我公!允称忠甫。末俗翦翦,义路如线。叔誉之观,非公谁归?有来千禩,尚挹馀徽。郁彼公山,有屹桓楹。铭以好辞,永裨世程。
左参赞梅涧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延安李氏,自月沙文忠公用文章雪国诬致大名,其二子白洲、玄洲公,俱以词学黼黻王家,世数文章家,必以延安氏为称首。二公各有四子,又克嗣先业。讳翊相字弼卿者,玄洲公季子也。学语,便晓文字,稍长,藻思日进。二十七,魁司马试,明年,发解东堂,名声大振。三十五,逐魁泮选,命直赴庚子式年,登乙科。又三年,中文臣庭试,膺皋比之锡。
朝廷方重文士,处公皆馆阁清要。艺文馆则自检阅陞待教、奉教,侍讲院则文学、兼司书、兼辅德、弼善、辅德,弘文馆则副修撰、校理、副校理、应教。兼西学教授、校书馆校理,常带知制教。显庙上升,差行状纂集堂上,庄烈王后丧,差志文制述官。屡拜成均馆大司成、弘文馆副提学,前后兼承文ㆍ校书提调、同知经筵ㆍ春秋馆ㆍ成均馆事、知经筵ㆍ春秋馆事。
《显庙实录》为群奸所诬乱,更化初,设局改修,极遴三长才,公为都厅堂上。国制两馆提学,所以储拟文衡,最为词垣高选,公拜艺文提学,辞曰:“臣家世掌丝纶,自臣祖至臣身,为是任者,三世五人。臣实空疏,惧不堪。”上温谕不许。公虽以文事任用,立朝言议不苟,遇事侃侃。
乙巳,为正言,论医官骫法宽贳、寝郞勘律太过,严教特递。已复拜,请收赵䌹无名之俸,劾外藩私献。丁未,两司论相积被窜。公既争论,复申疏,语多切直,又特递。在玉堂,论谴责铨长新构殿阁之过,请勿许参赞宋浚吉归,极论神德王后祔庙之合礼。
庚戌,为司谏,论不当抑买民家营主第。为执义,论李元祯、李台瑞等科场用私之罪。辛亥大饥,公为大司谏,请蠲减宿逋,别举救民之政。冬有雷,延访诸臣,公请斥绝左道,毋留心玩好,痛禁糜费,仍引古高䯻一尺语,反复陈戒,上为之改容。积宠任益专,同春宋文正公疏斥忤旨,诸臣相继获罪,公连启力争。癸丑,为吏曹参议,注拟不承上意,严旨特罢,大臣以下争不能得。
肃庙嗣位,以谏长上箚,请依明、宣两朝故事,卒哭前频御经筵。又引范祖禹“凡人进学,罔不在少时”之语,恳恳不已,上嘉纳。有郭世楗者,投匦龁尤庵宋文正公,公以承旨,论列情状,又登筵面斥尹鑴、许穆。为大司宪,劾穆及其倘与,群小积忿恨劾罢,复左补江陵府使。及归,有李有浈、李焕等凶书,公名入其中,鑴辈嗾之也。鑴又上密箚请鞫,祸且不测,赖上烛其奸,不得售。
庚申,奸倘迸黜,除公宪长。公论逆宗桢、柟及柳赫然、权大运、闵煕等或拿或窜,舆论韪之。其为副学,遇询永昭殿练祭当否,对以当行,援据典礼确甚,上亟称其明快。时刊《心经释疑》,公疏论“此书本非李滉手勘,门徒各记师说,多疏略,请令宋时烈厘正”,许之。
尤庵造朝恳乞致仕,获允,公言“出入筵席,补益弘多,遽许休致,朝野缺望,宜积诚勉留,谘访治道。”尝侍讲筵,言“妇寺相倚为奸,固当并为深戒,奄祸甚女宠,汉、唐事可见。”又以唐玄宗、德宗始初清明,终任匪人致寇乱,申戒切至。
时朝论睽乖日甚,迹不安,出为开城留守,顷之,复以宪长召。罗良佐诬辱尤庵窜边,其倘力护,反斥斥良佐者。公为别白是非,固不能平,及公为吏曹判书,遂恣意击去。亡何,有长秋易位之变,公惊痛涕泣,为缴争计,趣驾赴阙,庭请已罢,转往杨州丙舍,辞解兼带诸任。疾病,语子弟曰:“生丁不辰,见今日景象,一朝溘然,真是极乐世界。”
盖公为人虽冲和乐易,素以名节饬躬,当消长之会,必挺然有立。其出东府也,尤庵以为事光竹帛。少与尹鑴善,后得其心术,绝之。性简静,不喜征逐,所居有林壑之胜,日吟哦松竹间,于外累泊如也。清俭自律,慎于辞受,商胥无敢迹其门。最恶朝士营利之习,常痛戒家人。内行纯笃,以大夫人殉节江都,不忍履其地。待庶母事伯兄,各尽其道,二兄早世,抚孤如己出。
公辛亥,以春坊官,赞相东宫嘉礼,升通政。乙卯,特陞汉城府右尹。辛酉,视作翼陵,升嘉义。癸亥,掌太祖上谥事,升资宪。戊辰,又治徽陵方上,升正宪。历职甚多,前所列者不举。未第时,为靖陵参奉。既第,分隶承文院,自正字,例陞至博士,为成均馆典籍ㆍ直讲ㆍ司成、兵ㆍ吏曹佐郞ㆍ正郞、司宪府持平、司谏院献纳、咸镜北道兵马评事、议政府舍人、尚衣院正。升绯为五卫将、兵曹参知、礼ㆍ户ㆍ工三曹参议。在亚卿为左尹,遍历六曹参判,迭兼金吾摠管,屡为都承旨。及陞八座,为工曹判书、左ㆍ右参赞、知中枢府事,终焉,肃宗十七年辛未八月二十二日也。距其生天启乙丑,为六十七年。
月沙公讳廷龟,官左议政。玄洲公讳昭汉,刑曹参判,其媲骊州李氏,左赞成尚毅之女。公媲晋州柳氏,统制使琳之女,与公合德,后公十三年癸未卒,寿七十六,同公葬广州文暎山下。有三男,光朝都正、兴朝进士、昌朝,一女适主簿尹寔。光朝娶大司宪金益炅女,生男彦臣直长、良臣,女适校理沈泰贤、县令宋文相、判官尹潝、参奉金圣梓、士人赵荣后。兴朝先后娶承旨赵胤锡、县监宋彝锡女,无育,子良臣。昌朝娶观察使南正重女,生男世臣。
公别自号梅磵翁,有文集七卷行于世。肃宗丁酉,赐公谥文僖,博闻多见曰文,小心恭慎曰僖。世常谓文人鲜实用,此未必然。公文词既美,而诸所风议,又足以裨益世道,则其为用也大矣。乌可曰鲜乎哉?是宜铭。
铭曰:
考公之世,奎壁委彩。华国盛名,汔于累代。公承徽迹,乃训克迈。翺翔艺林,秀出伦辈。孰播其英,而弗敦实?我有素守,匪祸是怵。讲筵台席,昌言劲笔。激扬斯在,正慝爰别。竹帛有光,大老攸叹。节惠象行,身名具完。墓之有石,昭美于刊。质而不谀,永垂后观。
兴平尉元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孝源百行,固人人所共勔,逮世下衰,允蹈者盖鲜矣。兴平尉元公持考观察公制,洊以承重丧,泣血崩陨,竟用此折,其年止二十七。君子曰:“孝哉!笃谊至性,去曾、闵奚远?”
公葬及五纪,墓亡刻。孙景夏氏扶服匃铭,辞甚恳。顾不佞非其人,乌敢当?既固辞终不获,则廼拜受状。状曰:
公讳梦鳞,字龙欤。方娠,有蜿蜒发霄寐,遂以名。系出原州,高祖讳豪,水军节度使,当东寇抢,死事,赠左议政,谥忠壮。曾祖讳裕男,知中枢府事原溪君,赠右议政,谥忠肃。祖讳斗枢,广州府尹。考讳万里,平安道观察使。用公贵,貤祖爵左赞成考右议政。观察公以左议政原平府院君忠翼公讳斗杓中子,后府尹公。原平公曁原溪公,参靖社勋,臻宰相,门户赫奕。妣李氏,参判时楷女,亦国姓。
公幼颖秀轶群,甚为原平公器重。甫逾十龄,被选仪宾,会孝庙薨,既三年始昏。初受封兴平尉,阶崇德大夫,再进阶至成禄,屡兼都摠府都摠管。
壬子,差赴燕正使,到义州,闻观察公丧,奔还。明年,祖妣姜夫人又不幸,毁益甚,以其明年三月十七日卒。讣闻,震悼辍视朝三日,赙赗有加。上及两大妃中宫俱遣使吊,仍令监护丧事,有司具仪物以庀。后十三年,追颁庄烈大妃周甲庆赏,赠绥禄阶。
公始墓坡州,以宅兆弗叶,移厝骊州遁村观察公前。公主先四年卒而附,公主锡号淑敬,孝宗大王女,仁宣王后第五诞。通《小学》、《内训》,谦慎勤俭,妇德克备,与公同年生,卒时年二十四。有一女未笄夭,亡嗣,朝命公弟县监梦翼子命龟为后。命龟官黄州牧使,娶参判李世弼女,生三男一女。男即景夏,英陵参奉,娶判书申思喆女,生二男一女,并幼,次景游娶应教申晳女,次景舆娶判官任适女。女为参奉赵载浩妻。
不佞读已,复拜曰:公生勋德家,天赋儁异。使进列英躔,内外剧易,于何不宜?廼蚤局粉号,中厄短造,志业壅阏弗遂,宁不痛惜?
然为人子,莫尚事亲。玆惟公用能恪修厥职,斤斤致诚,卒以身殉孝,永为来世则。其视槁项黄馘,久享荣名,终蔑蔑亡称者,得失何如哉?天所与公,可谓不浅,夫奚憾?
状又言“公方正仁恕,简以济和,与人亡裹襮,于事亡苟合,礼贤下士,周穷恤贫,尤屏绝声色,友于兄弟,以及疏远。”语虽略,亦足以窥公德万一。溯其本,何莫非繇孝道融通者?噫!其为百行源,不既愈信矣乎!是不可不铭。
其词曰:
人有秉彝,维孝最大。孰斯能服,抵陨罔懈?于!惟喆尉,至行植内。身持二衰,毁彻三载。癯然斯脱,遂底弃代。禄短声长,命啬性丰。课其得失,何塞何通?卜于黄骊,密迩先公。护侍千春,庶慰遗恫。我诗孔哀,永树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