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谷集/卷十
神道碑铭
编辑领议政洪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公讳致中,字士能,姓洪氏,南阳人。鼻祖殷悦,佐丽祖为太师,是后连世显赫。在丽,忠平公灌,匡定公奎最有名。
入我朝,有讳圣民,德行范士林,官判中枢,谥文贞。有讳命耈,以关西伯,殉节虏难,特谥忠烈。忠烈生讳重普,右议政;议政生讳得禹,江原观察使。配庆州金氏,副提学庆馀女,是实生公。公贵,赠观察公领议政,金氏贞敬夫人。
公幼颖异出伦,尤庵宋先生亟称之。尝受业老峰闵公,亦被期许。己卯,中司马两试,郞于睿寝、金吾,旋免去。擢丙戌科,选入史局,升司书。出监堤川县,入为修撰ㆍ校理、持平、献纳、吏曹郞,在经幄,启翌弘多。
尝与同僚上十条箚,论君德、政弊,后于讲筵,推演《易》义,以懋实崇俭为要,仍请召还休戚重臣、斥绝左道妖术。
通信使赵泰亿受倭奴嫚书至,公极陈《春秋》复雪义。亡何,出为北评事,清主差穆克登等,定界白头山,朝廷命公往审。行无人地八日,乃登绝顶,累石树栅,更定其标,涉险蓦远,古所未有。复以玉堂召,升应教移司谏。
星州豪杀人匿其尸,公为御史,钩得之,人称神明。复命,还玉堂,擢拜承旨,历贰诸曹,拜大司谏。命按湖西未赴,转岭南,难其人也,为逆臣弼梦所轧径递。
亡何,出湖南,慈祥勤敏,一道赖之。还拜大司成,以通信使赴日本,自持简,倭亦敬服。例增秩拜咸镜监司,朝议惜其出,迁副提学,移都承旨。
景庙新即位,凶孽旁伺,嗾无赖子,请尊崇罪张。公方休沐在家,即辍告诣阙,驳启辨遏甚坚。上悟斥其疏,鞫治其人诛之,群凶气死,不敢复售。
始公不露圭角,人或妄揣,乃能毅然自立,确有力量如此,士论多之。复还副学,转大宪、吏参,拜开城留守,已擢授刑曹判书,是辛丑冬也。
景庙常有疾,命世弟代理,大臣率百官请收还,上久不从,末后下教,辞益恳恻。大臣金公昌集、李公颐命、赵公泰采、李公健命,乃箚请依丁酉时例。亡何,一镜等七贼抵𡼏,语悖逆不道,以四公为祸首,仍大行诛锄。公亦左补洪州,批才下,构罪削黜。居数年,叙拜知敦宁,改西枢。
甲辰景庙薨,差敦匠任,黾勉赴召。上亲按诛一镜、虎龙,施镜次律,公力言不可不与虎贼同律。因山讫,引义告退。
乙巳正月,上尽黜凶党,召用旧臣,拜公判尹,移判礼曹,兼经筵成均。特拜兵曹判书,恢公抑幸,物情大洽,与大臣诸宰入对,请伸四大臣及壬寅被祸诸人。
新册东宫,为右宾客,特陞判义禁。庭请讨凤辉等诸贼,公病不参,司谏李倚天疏斥,上严批坚不听。公辞顷之,递拜参赞、刑书。
是时见黜者虽屏伏,实被上眷庇,而廷争未已。上滋不悦,连免闵公镇远、李公观命相职,首相郑公澔先已逊荒,朝著一空。岁改,上特除公右议政,公既出谢,请从凤辉启,以伸公议。
俄陞左,陈辛丑人有失入者,掌令许锡论斥,上怒削其职。廷争久,未准,群议无所归咎,首相郑公上章责公。公遂请急,阅岁不止。谏长金祖泽疏攻又甚,出城,值东宫齿学,暂入竟辞递。
镜诛而其下诸贼逭刑,舆情愤郁。是夏,公复入为左相,余为右相,同三司请正法,只许“次一人次律”。诸臣不可,固有忤,翌日三司又争,上益怒,即命削黜,仍并削罢前后讨逆诸臣,大小臣工无得脱者。公初被混罢,命仍授,谕之曰:“身居肺腑,位在三事者,犹事党习,而卿独不染。”肺腑三事之教,指闵相及余等也。公辞曰:“臣出处言议,与二三大臣,未尝不同,何敢厌然自掩。”仍退还骊江,递领西枢。
上以用事者言,还夺四大臣爵,公不胜痛慨,上疏曰:“乙巳圣教,八方咸知愍褒之音,多出特宣。今一切反盭,大累圣德。至若建储代理,关系至重,非所宜言,而下乃肆口无忌,他日之虑,胡可胜言?”上不省。
时逆梦辈啸聚党类,将指日举事,先挠惑人心,宣言土贼起于湖南,挂书中外,诬及圣躬,都下鼎沸,而举朝恬然。公亟疏请广加讥捕,明年三月,乱果作。
公闻报一日驰至,贼夜袭清州,兵使李凤祥,营将南延年死之,城遂陷。报至,大惊,公进宽慰言而随事补救益力。上虞南汉难守,命公往抚,有言内外轻重者,遂止。公虑逆党走燕建请,具本末移咨。
贼既略平,馀党满狱。公与诸大臣宿禁中,设鞫案治,夜不脱朝衣,未尝告瘁。有贼徒受嗾诬公,欲以疑乱狱情,上亟断以法,屡伻近侍慰谕。愈不安,将决退,又闻有重卜命,即出江郊。上下手书,遣银台长,与之偕入。公固辞不就曰:“臣尝请雪四大臣冤,今以四臣为逆,护逆亦一逆也。身负叛逆之名,岂可扬扬百僚之首?”
自逆乱后,上欲不问黑白,一彼此而混用之,公乃登对白上曰:“圣意固出惜才,然逆四臣而欲起同参诸臣,不成事理。”已又申告“一边治逆,反伸逆辈所称义理,天下宁有是?”仍出郊。掌令洪尚容、正言赵汉纬斥公死党要君,公七上章祈免,终不许。
冬闻孝章世子疾惟几,苍黄入都,及丧,义不敢去,迟徊时月。承旨吴光运者疏请严饬群下,使不得提起往事。其意有指公引咎,又痛陈四臣事。鞫狱经年未竟,至是始酌处,正言吴瑗力诋公宽纵,复出郊。亡何,升领议政。
上有所激恼,闭阁不视朝,大臣以下忧不知所出。右相李㙫、吏书赵文命求对请赐明谕。上乃下教累千言,洞释联箚一案。特复赵公泰采、李公健命爵,馀二公置不论,以最见嫉凶党也。仍遣近臣谕意勉起公,公上箚曰:“四臣同死国事,同时追夺,有罪无罪,理宜均一。或伸或否,终涉斑驳。”上申前意,教以上来开陈。公遂入对,缕缕陈请,终未获命。公叹恨自悔其来,而犹欲更为从容纳约,姑止辞丐。盖公常以为“必须快正此大案,朝象可镇,国脉可扶”,炯炯一心,惟在于斯,而事不如意,卒归纬繣,此则时势然也。
庚戌,有逆䆠之变,上镇日亲鞫,公一随参。逆节狼藉,絓结幽奥,东宫行药事又发露,宗戚朝士多被辞连。逆宗垓、圻、李缄、郑思孝等诸贼次第伏法。公按狱累月,伤惫已甚,旋值宣懿太妃丧,哀遑劳攘,病遂大发,舁还迫会下始出。
明年举长陵缅,为摠护使。正言李性孝以微事中公,颇入其言。公待罪江上,持平李大源继之,上始大觉,至谕以“临轩企待”。公义在往役,不敢固拒,复出承命,事竣,即出郊恳辞。上特遣宗伯召之,皇恐造朝。
壬子大饥,公夙夜忧焦,寝食为损。旱灾又酷,上亲祷至再,公辄陪扈,触冒暑热,得疾日恶,以六月二十三日卒,春秋六十有六。
讣闻震悼,下别谕命,给禄终三年,临筵流涕,叹国之不幸。后因讲《陆宣公奏议》,追记公前日勉戒语,亲制文以祭,君臣之际,此可见矣。
礼葬于丰德孝礼洞坐子之原,以庆州李氏夫人祔。李氏通德郞寅烒女,判书庆徽孙,老峰公外孙也。内外袭美,妇德咸备。举二男,长济猷参奉,有才行早圽,有男益彬、益弼。益彬有二男幼。次晋猷郡守,有男益喆,女幼。
公为人端重温雅,进止可观。平居无疾言遽色,持身制行,自有一定轨则。性笃于孝,推及戚疏,各尽其道。与人多爱而少忤,议论平恕,不喜立党。然于公私是非之争,分数甚明,终不为时议挠夺,岂所谓“和而不流”者耶!
公忧国忘家,不问产业。才猷优长,学识又过人,如斥太庙增构后称庆议,尤的确当理。而要皆非公之至者,惟其知申时一着,固人所难及。
晩当匀轴,首明忠逆之辨,三数年间,矻矻不休,弥可见秉执之大。余尝谓此二事,足以槪公平生,未知后之尚论者以为如何也。铭曰:
肃后在宥,久道化成。群才蔚兴,宜公宜卿。有美洪公,允矣邦英。骞清翥要,敛约自贞。孰窥其蕴,中有秤停。上章之岁,大圣陟方。有厥投匦,承彼奸猖。公首迩列,奋节激昂。昌言一发,折其尾毒。曾是茅靡,耸听缩恧。世路百变,操持亡易。晩际颠危,公任丕式。即宅即俊,倚我一德。公谓谋国,先正其本。其本伊何,大义关键。曰忠曰逆,宁容汩混。斤斤章辨,恳恳筵论。荃虽莫谅,我诚则献。斯为立名,可质百代。爰最休迹,永贲牲系。
判中枢文孝鱼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国朝人才之盛,莫尚于英陵、光陵、宣陵之世。髦彦盈庭,左右治理,风流文采,至今照暎方策。乃若直提学鱼公变甲与其子文孝公,文孝子文贞、襄肃二公,蝉连登簉,历三朝弥显,大为一时之壮,人之称艳,久而不衰。
文孝公卒于宣陵之六年,墓在广州龟川里,螭首之刻,尚未有竖。公十代孙有凤兄弟要不佞文之,芜陋寡识,安敢形容大君子德业,顾谊有不可终辞者。
谨按公讳孝瞻,字万从。其先有讳化仁,始籍咸从县。九世而讳伯游,三司左尹,是生讳渊,大丘县令,即直学公考也。直学公中岁弃官归养,屡征不起,为我朝恬退之首,以公贵赠左赞成。配成氏贞敬夫人,成氏考思齐,亦官直提学,寔为昌宁钜族,以永乐乙酉生公。
自幼气度端凝,俨若成人。年十九,中生员试,二十五,登文科,选补艺文检阅,转待教。文宗在东宫,妙简春坊僚属,公自左正字,四迁至左ㆍ右司经、文学,与修《通鉴训义》、《高丽史》,入集贤殿,为副校理、知制教,仍兼文学。
公学问渊深,为士林推重,五年之间,长侍两筵,辅翼弘多。凡有文事,必许参润,彬彬可观。
已丁直学公忧,洊遭祖妣丧,哀毁逾制,乡党咸服,称为纯孝门。礼毕,还副校理。时有佛事,馆中力争,连上十馀章,辄被麾斥。及公疏辨,辞语明剀,婉而有味,上喜曰:“晓人不当如是耶。”俄陞校理兼文学,进讲《礼记》,博采诸家说注释该贯,名曰“日抄”以进,文宗称赏,命入内。
有术者进都城厌胜说,公以理掊击。上教曰:“鱼某之论甚正,予亦感动。”遂诎术者。升应教兼弼善,朝廷方疑蓄二妻者丧服。公驳曰:“礼无二嫡,丧有常服。”议遂定。升直集贤殿,公久在迩列,所上疏议甚多,皆出入经史,参以时宜。如论贡举、刑狱、田赋等事,靡不动中窾会,举可长用。
庚午,拜执义,以正风俗、振纪纲为己任。府中旧有淫祠,公立毁之曰:“焉有法府而渎祠无名鬼者乎?”朝议黜不才吏,公言“知人难,宜考绩以试,不可遽黜陞”。判内资寺,明会计谨储胥,事得无霣。居三年,加阶通政,选刚明人,按察三南,公得湖南,慨然有澄清之志,一道以肃。还授上护军,兼判通礼门事、直宝文阁,拜大司成,移礼曹参议。
端宗嗣位,世祖为首相,建议从权制纳妃,又议即吉,公争之曰:“纳妃,以宗社大计,不得已也;短丧,有何不得已而强为之?”条辨甚晳。古事国有大议,会朝堂讲定,参议官卑,例不敢违异。公独抗言不少屈,谈者壮之,唯世庙亦以为难。
迁吏曹参议,仍陞本曹参判,兼同知春秋,转工、户二曹。上以为“分忧共理,非俗吏可能”,特授公判尚州牧。以亲老辞不赴,以军衘兼世子左副宾客。拜刑曹参判,改大司宪,百司相戒莫干我公法。历中枢副使、汉城尹,加阶嘉靖,辛巳,又加资宪。上尝命公进爵曰:“卿真乐只君子。”又追举纳妃时事,亟称其正直。
癸未,拜吏曹判书,谕之曰:“予深许卿无私。”公铨法井井,人皆洽然无间,有潜谒者,举“四知说”绝之。递为同知中枢,加正宪。戊子,加崇政,升知中枢,又加崇禄。
辛卯冬,成夫人卒,年至不毁,执丧愈力,几不能支。上念之,屡勉以姜桂,哭泣不忍受,仍成沉疾。
甲午服阕,拜判中枢府事、奉朝贺。频赐药饵,至明年正月三日竟卒,春秋七十有一。
计闻,辍视朝二日,吊祭如仪。太常举节惠典,用“敬直慈惠”、“秉德不回”二法以谥之。后以子推恩赠领议政、咸从府院君。
公立身厉行,孝为之本,推以至于待族戚、接宾友,咸得其道。家法整肃,上下有序,训诫子孙,率以义方。不畜姬侍,不喜声乐。性方直诚实,执心务坚固,莅事无苟难。虽在闲曹,必早仕晩罢曰:“居官任职,当如是。”平居操履有常,廉白自饬,为文章,下笔滔滔,尤长于疏奏。
夫人潘南朴氏,左议政平度公訔女。生二男二女,男长世谦左议政,次世恭户曹判书,上所称文贞、襄肃二公是也。俱以名德勋庸,为国荩臣。女适佥知柳塾、府丞尹之岗。
文贞娶参议具达忠女,生一男二女,男孟濂监察,女适参判权景祐、县监金光厚。襄肃娶参议金亨孙女,生五男四女,男孟淳府使、孟浑护军、孟济、孟湛俱校尉、孟淙司果,女适监役李橹、士人李亿龄、生员全轼、滨阳副守世蕃。柳佥知子义臣司成、礼臣正郞,女婿佥知赵金虎、护军吕承肩、县令金墀、司成崔涣。尹府丞子金孙判书,女婿始安君擢、牧使闵孝孙。
内外孙支甚繁,后承之以科甲名位称者,文贞七代孙尚儁成均司艺、襄肃曾孙季瑄左参赞。参赞子云海郡守,以学行著闻。郡守曾孙震说兵曹正郞、震翼观察使,玄孙史衡右尹、史徽承旨。五代孙有凤承旨、有龟领敦宁府事ㆍ咸原府院君、有龙观察使。
领事公有女,即我景宗继妃宣懿王后也,积德启祉,固于是征。呜呼,休哉!外裔亦多贤公卿,不能尽载。铭曰:
逖矣鱼宗,厥有源本。历载之久,厚蓄其蕴。逮至县令,用孝发闻。直学挺英,抗迹肥遁。公惟嶷然,早奉嘉训。资凝严正,操饬悫谨。乃仪王庭,翙羽斯奋。允优启沃,而多论建。亢亢辟邪,斤斤秉宪。逾耆毁瘠,屡勤宸劝。终莫自还,笃哉哀悃。子姓昌衍,弥彰懿问。流庆沄沄,有光邦壸。眄彼汉阴,公灵攸韫。琢辞揭行,昭视来远。
知中枢许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阳川之许在胜国,累公累卿,为我东大族。入本朝,左议政文贞公讳琛,与兄右议政忠贞公琮,并登台辅,号称名臣。文贞子讳硡,左赞成,扶正遏邪,以风节嗣烈,其子讳埴主簿。是后讳铨、讳昱、讳纶,连三世不仕,考讳卨,始以寿秩为同知中枢府事。配贞夫人全州柳氏,县监宜涵女。公贵推恩,赠同知公户曹判书。
公讳玧,字允玉,少聪颖,笃励为学,才思㷭涌,出游场屋,辄屈其曹偶,声名大振。壬子,俱中司马两试,癸亥,魁文科,前后科年,与赞成公相符,人异之。
由成均典籍,转兵曹佐郞,出为全罗都事,擢拜司宪持平。时朝论歧贰,以尊慕尤庵者目为老,背异者目为少。公兄参奉公师事尤庵,公亦慕仰甚至。时辈嗛之,反谓公党贼鑴击去之,寔杜撰也。然且久阻荣涂,低徊冗散,刑曹郞,直讲其历也,间为兵曹正郞。
李公端夏素知其枉,为之登筵伸白。李公䎘长铨,遂拟谏职,又为人所持,出利川府使,己巳,凶徒劾罢之。
久之,拜通礼、礼宾正,又出丰基郡守。登重试陞通政,为安州牧使,还拜判决事,入银台,为同副承旨。论者复理前言,申公琓、金公镇龟、闵公镇厚齐声以辨。
自后屡为承旨,序陞至左,几十数拜。递为判决事、刑ㆍ兵曹参议,拜丰德府使、灵光郡守,俱未赴,为庆州府尹。
戊戌,东宫嘉礼成,以该房承旨,升嘉善,拜汉城右尹。明年,肃庙入耆社,有命廷臣年七十者陞资,公时年七十五,升嘉义,为兵曹参判。又明年,肃庙上宾而士祸作,公抗疏请讨逆䆠尚俭,凶徒恶之,启请削黜。
甲辰,景庙薨,今上嗣位,凶徒汹惧,事机叵测。上将展省园陵,公虞有变,上章乞寝。辞意恳至,上不省,时或以公疑于无形为太过。至戊申,公之所忧虑悉验,人叹其炳几之忠。乙巳更化,特拜礼曹参判,亡何,大臣陈“某年已大耋,宜有恩典”。遂陞资宪,拜知中枢府事。优游闲养,越四岁己酉卒,五月四日也。葬于广州深谷里乙向之原,以贞夫人南阳洪氏祔。洪氏义禁都事应元女,忠正公翼汉之孙,与公合德偕老,行重牢礼,为一世艳称。
有五男一女,男长澥奉事,次浩进士、次济、次泂、次泓,女适金鼎九。公有庶出女,适赵荣茂。澥生男审、𡩄、定,下二庶也。浩生男宰,庶女适金宗国。济生男宾、宠,馀一男一女幼。泂生二男幼,女适李海翮、李东哲,馀三幼。泓生男㝚、𮟡,馀二男幼,女适李奎梦。金鼎九子翰国、柱国、光国、镇国,赵荣茂二子俱幼。
世以公为“无能往来”,不甚重用,公亦自处以下中,口绝臧否,惟守冲任真,壹湛淫于文史。繇是滋不谐时俗,然自有防范。
屡典州郡,归槖无官中物。安、庆两州素号雄腴,既递,羡馀米布至千百数,家人以疏傅子孙语试公,公大惊曰:“是何言也!”悉以补公需。安有富民无子姓,临死,愿以银器数事献之公,公怒斥却之。
噫!今之所谓士大夫者,虽白日攫金,犹不知耻,余阅世久,有所见矣,以公较其清浊,何可同日道哉!公之卒,以诗挽绋者,多称公古之人。公之自律,非今世所有,则谓之古也亦宜。余于是知所以铭公矣。其词曰:
大岳弘緖,于东弥奋。翼丽继飏,竹策昭闻。二贞联棣,为国梁檼。嗣德惟贤,尤著斤斤。中世罔显,有美寔韫。公生而异,蔼乎标韵。伦魁大鸣,华选匪靳。孰使连蹇,叹彼烦吻。左承右贰,聊尔依隐。洊晋三级,晩遭煕运。位隆耆筵,嘏厚重巹。翛然反真,迥离尘坌。维久立朝,盖莫究蕴。而其操节,最见州郡。何愧四知,视金如粪。末路滔滔,无此清谨。外自弛置,密守嘉训。循厥始终,允矣安分。我显诗之,用风汶汶。刻珉树径,永镇崇嶾。
赠礼曹参判宋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仁祖反正之五年丁卯,降帅弘立导虏入寇,义州、安州相继崩溃。宋公图南以永柔县令死之,朝廷褒尚其忠,赠礼曹参判,遣礼官致祭,给禄终三年。肃宗乙卯,命旌闾,壬戌,以观察使李公世华言,立祠安州,与同时死事诸人合享之。事闻,赐额“忠愍”,又遣官以祭。
公文吏也,折冲御侮,非其所长,而乃奋然而起,以仁义为干橹,不胜则横尸原壄,以效臣子敌忾之节,永垂声于千亿。岂不亦毅然烈丈夫哉!
公雅有操秉,当光海时,幸相朴承宗结奥援,势焰熏灼,诸附丽者繇庳仕,立登崇显者相望也。公以其中表近亲,避之若厉,终无所点染。贼臣尔瞻倡废母论,台官郑造、尹讱、儒生李伟卿等,交章罪状母后,中外愤痛而不敢言。公与李安真等,抗疏请按法诛之。既登第,路逢凶党,便叱斥不顾而去。由是分隶芸阁,兼太常末僚以挫辱之,寻黜为平安评事,其平素所树立,已如此矣。
及任永柔,虏大抢西关,至安州。兵使南以兴、牧使金浚方留屯以扼贼,一路守令,各领兵齐赴。文宰则例代送将校,吏以旧例白,公曰:“兵大事也,以代将领赴可乎?”乃自领往。南公惜公徒死,劝去甚力,公慨然曰:“临难忘身,独武夫事耶!”南公知公意坚,为兼从事官,使之草檄谕虏中。公操笔立成,辞意激烈,观者感服。南公亦动色,恐挑彼怒,至劝公略改。
正月廿一日晓,贼以木梯犯城。南公已虑城必陷,城南低北高,陷必自南始,令公守北,且遗铁衣。公挂之树上曰:“城将陷矣,卫身何为。”始公将赴安州,招二子面之,无一语及家,至是手书“男儿事业今日决矣”八字以贻家。
是夕,贼攀梯蚁附,我兵用枪剑相搏,势不能敌。俄顷,贼已弥满,鏖杀狼藉。南、金二公知事不济,遂放火硝黄自烧死。军民散乱,贼悉驱而鱼肉之,降者踵相接。公着战袍,立城头,弯弧射贼,贼射中公颊,血淋漓被面。公色亡变,徐拔佩刀,斫衣裹疮,至死终不释弓。贼矢如猬集,公遂枕堞而绝,傔人金承李、县属韦典等,收公尸,以矢复之,享年五十二。
公字万里,号西村,系出镇川。远祖舜恭,新罗阿餐,本朝,有讳愚,左司谏,号松亭,曾祖讳世曾,社稷令。祖讳贺,左承旨,与其兄判敦宁赞,俱有名于穆庙时。考讳应一,司赡奉事,妣密阳朴氏,别提应贤女,吏曹判书忠元之孙,以万历丙子生。
己酉,中生员试,癸丑,拜活人别提,转义禁都事。乙卯,擢文科,天启癸亥,仁庙正位,为平安道宣谕御史,拜江原都事,递拜户曹正郞,移兵曹。俄除义州判官,病未赴,时议疑其厌避,谪配本州。
公性肮脏负气岸,在昏世,斥绝奸凶,固其宜也。洎时清,众贤汇征,亦闭户不事交款。以此知者寡,不悦者多,栖遑冗散,间被𬺈龁。其自谪还,偶过名流,其人曰:“子已蒙叙乎?”公曰:“若叙,何可过君。”其人怃然有惭色。
公风姿魁梧,美须髯,膂力过人。善射工文词,李泽堂植见公檄,叹曰:“宋公能文如是哉!”接人宽而恭、居家严而简。常谓诸子曰:“我死,以‘为人强项,不屈于人’,书诸墓石足矣。”
噫!熊鱼取舍,固非仓卒间所办。试观公请斩斁伦之贼,不附擅权之相,虽善类在要地,则绝迹,斯其志节之卓,岂不为后日殉义之本根也耶!
公有子三人,长曰暹早夭,次曰炅、次曰旻,俱以公任拜参奉。后颇凌替不振,肃宗末年,旻之孙国纬登文科,为司宪府持平。已又其兄国经继上第,为礼曹正郞。
公葬在杨州祝石岘,夫人高灵申氏,宣教郞应河女,后公七年卒而祔焉。
公之名节,固已耿著竹帛,而羡道之刻,尚此缺阙,行路为之嗟惋。曩持平君抱状乞铭,余诺而未果。今闻遽殁,不觉怆涕。余虽老病倦笔硏,顾何忍食言于逝者。遂叙次为铭。文曰:
余尝读高苔轩起兵檄,辄为之感慨而起立。今见宋公所草檄,其忠义凛烈,殆过之而无不及。若夫论华夷、逆顺之辨,又极森严,使虏气自慑。然则公之死,不特为偏邦,实为皇明大义是执。亦其亢厉不屈之节,确秉于平素,故临难所成就,乃若是光明炜烨。呜呼!公之坟封才数尺兮,其孰不视若泰山之高,瞻仰而敬揖。
大司宪竹西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孝宗丙申,上策士大庭,问时政得失,竹西李公上对曰:“昔楚子言‘晋侯在外,果得晋国,险阻艰难,备尝之矣’,岂非天将降任,必使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也?殿下在外亦十年矣,亲随戎马之驱驰,眼看天地之崩裂,动心忍性,岂但晋侯之艰难而止哉?伏愿念皇天付畀,追先王遗教,惟精惟一,以终成宁考之志。”时上方奋发睿志,顾群臣无可当圣意者。览公对,喟然大息,谓大臣曰:“此真经济文也,辞语令人感动。”遂擢为壮元。
公白江公子也,白江公相孝庙初年,尝上箚勉戒君德,上报曰:“寡人至痛在心,有‘日暮途远’之意。”盖以征示旨意。及得公对,尤为之嗟叹,不特美其文辞,以公异他人也。自是出入台阁玉堂,遇事必言,言必中窾。至我显庙,知公文学可任,颇引以自近。
尤斋、同春两贤每言“君侧一日不可无此人”。公亦感激自奋,益言事不已,所以匡主德整国纲,靡有馀遗。由是朝著为之肃穆,士论翕然归向。会值奸臣秉国,儒老受摈,乃抗疏极言忤旨,斥补仁同府,居无何疾卒。
其明年显庙上陟,群凶遂大逞,至己巳而极,壬寅而尤酷,公之两子前后罹惨而族尽赤矣。谈者以为“公而在者,必能竭诚持危,使大界清平,阴翳罔干,己巳之祸,初不得萌,而永无今日之棼棼矣”。龙虎逝而狸鳝肆,奈何乎天?呜呼,唏矣!
公讳敏廸,字惠仲,竹西其号也。系出世宗别子密城君琛,四世而讳克纲,始登第为奉常佥正,赠左赞成。生讳绥禄,早敭华涂有名,遭昏时,止骊州牧使,赠领议政。是生白江公,讳敬舆,领议政,谥文贞,为仁、孝两朝宗臣。夫人丰川任氏,别坐景莘女,生公于天启乙丑。文贞公有弟成均生员讳正舆,娶坡平尹氏,大司谏煌女,早殁无嗣。文贞公与公为后。公事尹氏亡间,一世艳叹。后以公贵,赠生员公吏曹参判,配从封。
公幼有器度,群儿莫敢伦。七八岁,见同辈闹竞,设先圣位,与共瞻拜,约有过,告而罚之,自后同辈为饬。文贞公按部,有投石于轿者,公曰:“此必病狂人。”索之果然,其不凡,多类此。旅轩张公许以当作名世人;就石湖尹公学,尹公让其为师。东淮申公见公舞象时曰:“虽今日作相,足以优为。”壬午,逆臣李烓讦告文贞公于虏,以为心在南朝。公承朝旨疾驰,见虏译命寿,辞气不挫。命寿素悍,亦惊服。
年二十二,中司马试,乙未,选为世子翊卫司洗马。既第,历拜礼曹佐郞、兵ㆍ吏曹佐郞ㆍ正郞、成均馆直讲ㆍ司成、司宪府持平ㆍ执义、司谏院正言ㆍ献纳ㆍ司谏、弘文馆修撰ㆍ校理ㆍ应教、议政府舍人、诸寺正。
尝为亲乞县,特补云峰,大臣启留之,以暗行御史,廉察湖西。丙午,擢拜忠清监司。三年而还,拜副提学、同副承旨、大司成、大司谏、户ㆍ礼曹参议,兼承文副提调。辛亥,特陞汉城右尹,历礼ㆍ兵曹参判、都承旨、大司宪,兼经筵成均筹司摠管,而屡为三司、国子之长。
其昌言谹论之发于厦毡剡牍者,皆可书也。为持平,启请蠲免逋租,褒劝良吏。又上箚条论缓刑、纳谏等事,末复言保民当先,其本在学。因辞疏请务修实德,痛斥功利之说。
在玉堂,数上箚论列,论圣学则请以治病讲学合为一事,如古所谓“内修外攘”,又请坚立心志,耐烦自强,勿使血气底壅。论田庄、山海之弊,则言诸宫家各军营恣意折受,以致民户流散,宜一切革罢。论良役则请仿先正臣李珥论建,举而行之,一变弊法。论兵制则言“毂下兵多,区区税入,何以接应,宜稍减旧额。”至它敬天怒、求人才、严宫禁、崇节俭、开言路、立纪纲等说,又累千馀言,仍请对索言之。
旧例儒臣在禁直,书进监戒语,名为故事,近废不行。公以为“上久不开筵,宜用此效讽议”,遂采先贤格言以上。因星变,举朱子祛私意说进规,复箚论时政,以优游不断为戒,且论朝绅征利之害。入对,请择刑官理滞狱,收用南北人。
初孝庙丧,诸儒臣议大妃服,用次适期制,凶人尹善道刱宗统嫡统说,欲售戕贤计。上烛其奸,命窜边,至是修撰洪宇远投章伸救,上箚辨斥。又论儒生金钢等诋诬栗、牛二先正之罪,应旨历叙前所陈诸事,申请采施。
为司谏,请行量田,又极陈折受事。闷庶事多弛,欲面对献言,与同僚偕请,却不许。遂引避,上怒下严教,公语益切直,上意解命引见,乃力请振作奋厉。
上将谒诸陵,箚陈继述之道,仍请讲劘义理,亲近贤士,乐闻逆耳言。言“一大臣立后后生子,以己出奉祀伤伦纪”,请改正,言“方戒冬烝而阅武,非斋祓之义”,并纳。上多麾斥言者,或加呵叱,引“魏徵田舍翁”事以讽。
其廉察湖西也,以便宜发仓,赈施有方,路无捐瘠,劾去为权贵厉民之吏,被其大衔而不顾。及按本道,适当连岁灾荒,又有温泉行幸,周旋审度,筭无遗策惠化融洽,民皆鼓舞。
其为副学也,因虏中有警,白“古语云‘无敌国外患,国恒亡’,今当以越句践为心。”侍讲《心经》,请以谨独为操心之要,兼讲《纲目》,以监兴衰迹。陈玉候经年违豫,或虑不能慎摄,圣筭方茂,尤宜遏绝人欲,上动容。时有雌鸡化雄之异,箚言“咎征至此,而上下恬嬉,土木方兴,此真为大异。”且言“女仆塡满阙内,宫禁不严,阉竖称以衔命,力折公卿大臣,批旨经月始下,由微至著,岂不可忧?”东宫年甫十岁,将行嘉礼,引宋范祖禹言及宣、仁两朝故事,戒其太早。尝入侍请蠲赋,相积言“臣欲请蠲,恐非归美君上。”公折之曰:“辅相陈建,君上采施,顾何有损?”其为大宪也,论贪污不法者数人,言“赦是偏枯物,不当轻举。汉时诸侯王,以贼杀不辜抵死,宜严官吏淫刑律。”以大侵设粥,公言“食粥者多死,宜给粮。”且请下哀痛教,以慰人心。公君违,不忘剀切百奏,而当岁歉民困,尤以根本为忧,每主优恤之论,数与大臣争言,多所施行。
其长国子也,叹古礼不行,学政久废,与诸生讲行乡饮酒礼,同春以祭酒参席,倾都耸观。
积专,上不悟,愈加宠任,同春疏论,比之卢杞。上斥以伐异。公慨然曰:“吾受国恩甚厚,职又教胄,当扶植士气,其可不言。”乃上疏,历举汉、唐党禁事,反复切谏,而谪官之命下矣。大臣诸臣,以至太学章甫,交章请留,不能得。后公言一一符合,人以比曲江先见。此皆公立朝言议之在人耳目者也。
盖尝论之,九二大人,互为利见,文贞公以之,而公又以昕庭一策,早结主知,君臣父子之间,若将相感发而成大业也。无何,文贞公下世,而孝庙继薨。公送往事居,竭智殚诚,及至时事渐乖,小来有兆,则又忧深虑远,恳至谆复,身虽摧败,世道寔有赖焉。
若其居家孝友之政、莅官清约之操、固国安民之术、乐善好士之德,文足以焕猷而不自有、识足以洞微而不自喜,贵而能下、介而能通,耆宿之所引重、顾及之所慕望,历选同时诸彦,盖鲜有如公者矣。世运将否,才淑先萎,义类嗟惋,至今未已。
公弟西河公,与公名德相比,世称联璧,而亦阏于中身,乃后门祸益烈,家族奔迸。皓天未复,式至于玆,俯仰今昔,有馀恸焉。
公以癸丑十一月二十二日卒,春秋四十有九。葬于砥平县龙门山南,与夫人昌原黄氏合墓。黄氏父府尹公一皓,坐奖义,见害于虏。公常哀愍,经纪后事有加。
子男女六人,男长师命判书、次孚命监役、次颐命出为季父持平公后,以原任左议政殉国,次益命牧使,女长适士人金万坚、次适郡守金道济。判书子喜之、毅之参奉、伟之。议政子器之进士,牧使子重之进士、显之县监。毅之子文祥为喜之后,器之子凤祥参奉、鹏祥,显之子夏祥为重之后。庶出与诸房女婿繁不能录。判书尝录保社勋,推恩赠公左赞成,至己巳判书遘祸,削勋,及伸复,改赠公兵曹判书。公卒后甲子已一周,而系牲之石,尚无文。牧使公以命不佞宜显曰:“愿得子一言借手,归告先兄。”指议政公也。宜显谊不忍辞,谨叙而铭之。其铭曰:
宁陵初载,相惟文贞。谓可托重,睿志以成。相亦有子,允矣髦英。庭对一语,感动宸情。家庭灌沃,朝署评衡。寸心皦如,契我天明。圣嗣丕承,弥殚忠赤。振肃宪纲,密勿帷幄。山龙藻粉,汝为汝翼。原原本本,恳叩反复。国计民忧,言路宫掖。诚深虑切,言稽古昔。消长之会,尤戒剥床。朝封谏牍,夕已瘴乡。虽则挫揠,素节愈彰。廼其先识,若唐之张。孤凤永徂,百怪齐逞。纷纭轇輵,至今为梗。当公在廷,盖已察影。消患未萌,是所耿耿。乱靡有定,孰究天意。家何忍说,国以殄瘁。我铭公墓,诠载悉备。庶后观者,不待考史。
右议政忠宪金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肃宗在宥之二十九年,上方励精图理,用舆望,擢观复斋金公为议政府右议政。翌年春,公以大夫人丧去位,毁瘠疾遂革,是岁十二月十八日竟卒,春秋五十有六。讣闻,上震悼,特赐黄肠题凑,给禄终三年。后赠谥忠宪公,廉方公正曰“忠”、博闻多能曰“宪”。
公之二子以不佞素习于公而慕德最深,使撰羡道之铭,辞不获,谨按状而叙之曰:
公讳构,字士肯,观复其号,清风府人也。上祖大猷,高丽门下侍中,入我朝,缨绂相承,为望族。至讳继、讳仁伯,仍父子名著儒林,即公高曾王考,而工曹正郞讳克亨,寔为祖考,尤以学行称。考讳澄,全罗道观察使,清名直节,显于孝、显朝。妣咸平李氏,参奉义吉女。后以公贵,推恩赠观察公领议政,貤至二代,赠赞成判书,配并从封夫人。
公在娠,母夫人有梦豹之异,生而绰有贵人器度。十七,涉江遇风几危,独夷然亡少变,二十一,升上舍。
丙辰,议政公卒,居戚尽礼。时奸壬秉政,世道否塞,制除,遂退居湖西之青阳,课耕读书,庚申阳复,始赴举。铨曹除献陵参奉,不仕。复以章陵参奉,擢壬戌庭试壮元,历践典籍、监察、礼ㆍ兵郞,拜司宪府持平。争虏使亲传王妃诰,据礼确甚。自后屡入台阁,间为兵郞、直讲。
其为正言也,论因灾宥及重辟之不可,县吏作乱逐长吏者,不当傅宽法。又上封事,极言内修外攘之道,体统不严、纪纲不振之害。且言言路壅隔、待贤不诚,又论财赋宫庄之弊,缕缕近万言。文谷金公亟称好议论、好文章。荐入玉堂,为修撰,是时士论横溃,转益乖激,公一意保合,未尝为偏仄论。
丐养得龙冈县,民怀惠政。已拜修撰转校理,暂出佐畿幕,复还玉堂。李征明、韩圣佑论内宠被谴,公规谏甚至。又于讲筵,历举古明君以色致乱者,反复陈戒。因日变上箚言“沴气干太阳,是于人君为邪蔽明象。以属言之,外而小人,内而䆠妾是也。”其言尤痛切,不避忌讳。上虽不喜,亦知公忠直,特加优容。
有姓吴人处要地,奰慝亡状,公恶其为,不直视。其人衘未发,会群议将推毂公入铨,遂嗾其党遏之。
拜议政府检详,升副应教,兼中学、汉学教授。移司谏,宗臣结奥援冒别职,公缴争。又置相非人望,三司俱论之,上麾斥不纳。亡何,台臣遽停宗臣启,为物议所非避递,上转辗激恼,辞旨失平。公偕喉司诸臣请对敷陈,上命还入删下。
选知制教,阙内火,论兵官将臣不能处变之失。上是之,即赐奖允。俄以执义,特拜承旨,递拜兵曹参知。出为黄海监司,大臣以方任查丁请留。上追褒西邑治绩,不许。
既赴,约己奉公,一道肃然。满岁,例付西枢,奸壬复用事,以前任微事,文致削职。甲戌更化,特叙拜忠清监司,以亲老辞,拜承旨。时相力护谋害坤宫之贼,公入对争之,递贰礼曹,复为右承旨。岭儒诬诋先正,公白悖谬状,命边配。
冬,特陞刑曹参判。择宰臣巡抚诸路,公得湖南,采访民情,多所通变,颂声载路。还亚户曹,又出为江华留守,修长宁殿,升一阶。有一相素嗛公,其子在玉堂,疏请收资,台官希相意诬劾公,语极憯。姓吴者为宪长,继而深哜,群憾协力。上烛其情,终不允,犹虑公难安,许解职,公遂下乡。
拜左尹辞,出拜清风府使,迁平安监司,辞不赴,拜刑曹参判、都承旨。庙堂以岁饥,建请求粜于虏。虏差官运米至湾江,朝廷遣相臣报谢,拜公户曹参判,借接伴号往。公尝斥言玆事之失,及相臣误事遭劾,其党疑受之于公,诬公不欲担当接待,终至何问夺职。有直其谩者,起拜礼曹参判,移大司谏。
国家与倭市易,倭侮我,试请用品下银,译胥从中怂恿,时相将许之。公极言不可,又辨争筵席,不能得,后果为国中钜弊。递拜判决事。端宗复位,上亲行祔庙祭,公以都承旨,进圭陞资宪,拜判尹。转刑曹判书,兼承文提调,移拜大司宪,兼春秋宾客。又移礼曹,兼备局有司堂上,已长户曹,兼知金吾。
金吾方有举子贼科狱,而试官用情事又闯发。前为金吾者,不录于案,适他囚窃听,书报亲属,遂大播。其人知不可掩,招问诸郞,皆曰“有”,乃上章请核。公将按问,试官者之党大惧,至谓匿名飞书。公不动,究核益严,则又沮挠迭出。
公疏论狱情甚晳,有以潜通试官被囚者尤恐急,诬举公至亲,欲使公不得按事。公引入得递,兼知经筵,旋擢判义禁,令次官代按,不得已视事。台疏诋公护科贼用轻刑,请令阉竖伺察。盖公本无低昂彼此意,而贼科人父兄适公知旧,欲以此疑动上心,兼为试官地也。公又疏辞,会诬至亲者自服为人所诱,于是奸情毕露,上勉出愈力,移长兵曹。
上祷雨社坛还,历临金吾录囚。时辈驾此谓金吾不职,致上有过举请罢,𬺈龁相续。公六疏固辞,上姑听,公解免过数日,还授。
公故与金相锡胄家有世嫌,至是其甥入言地,以惨礉言中公,并及先公。上既严斥,而公议大骇,劾罢之,大臣诸臣交口伸辨。公痛迟徊险涂,贻辱泉壤,决意屏退,以大夫人故,不得远遁。朝廷轸公情迹,许递本兵,而连拜判枢、工书,又兼金吾,皆力辞。
翌年正月,上临轩特召,面谕切至,拜吏曹判书,屡下温旨,敦迫不已,黾勉膺命。旋遭玉堂疏,苍黄出城,上虽堲谗,公竟辞递。其人即上吴姓人从孙,而最阴巧,疏语全出诬捏。不善者恶,于公何有!复拜工书,不就。
八月,协卜入台垣,朝野欣耸。公辞,有才德允叶之褒,恳吁章至十二上,批旨愈隆。会谒真殿,谕以住驾待至,恩眷绝异,皇恐出谢。
既出,正色立朝,一心徇国。每以勉君德、和朝论、恤民隐数事,惓惓为上言之,上雅信公,辄赐嘉纳。及闻公疾病,遣掖隶致食物,公俯伏谢曰:“臣生无以报圣恩,死当结草地下。”隶才出门,公已逝矣。
公为人庄整有精神,双眸炯炯,美须髯,声音清亮。诚孝出天,事先公,多晨昏助,不特疏节之为尽。大夫人高年在养,常作婴儿戯,不以贵且老为懈。及丧,持制甚固,凛然有难支之形。大臣以至白上,上亦愍叹,遣使勉以姜桂。
律身奉先,动遵礼节,家法斩斩,巫觋不正之类,不许通款。御下,不大声色,人自畏服。久处权要,防范益峻,苞苴不敢入门,居室湫陋,凝尘满席而淡如也。立朝事君,直道而行,奏对详切,或至犯颜,亡所屈。当事,必准义理,一身利害,不复顾问。明睿烛物,洞彻几先,论事得失,了若龟卜。最勤于奉职,常曰:“人臣退则退,不退当尽力,以怠事为高致,吾不知也。”
家世儒素,经训固其茶饭,而留心经世事业,凡天下万物,皆欲勘核其指归。少喜兵法,深得其奥,以至星象、堪舆、太乙、歧黄之术,俱所旁通,仙竺异教,亦颇究观而不加竟也。
于文艺天得为多,而辅以绝人聪颖。幼甫授书,长老试取卷中字顺,逆其数以问,应口诵亡碍。有一凶人,以文章自许,读《干凿度》注,未解问公,即剖析如流。其人大惊,欲授之学,公不肯,时年未弱冠矣。
其出湖南,山川、道里、户口、关隘,举罗列胸中。牒诉繁委,顷刻立尽,久后犹记其投状月日、邑号、人名,检之果然。其在朝堂,文书浩蔓,大可盈抱,公翻视如风,取裁榻前,诵其文至三四行,不爽,诸宰吐舌,惊以为神。
为文,操笔立成,简洁亭当,人自不及,农岩金公尝谓可畀词苑。隶法精工,多书玉牒冢刻,才美之馀溢可见也。
窃尝摠而论之,公游场屋,世推文词;在藩府,世许政术;处田野,世美恬静;掌邦赋,世称综理;莅狱讼,世颂明平;居两铨,世服藻鉴。及其进登三事,世复归之以德量。
若其孝符连ㆍ柴,忠敌侨ㆍ肸,学涉九流,智周万务,真可谓间世一出。而不幸生当晩季,高不适时登朝,数十载臲杌困滞,几乎半之,终又哀缠栾棘,年命遽讫。虽曰“遭际之盛”,实未能究其抱负,识者之为斯世嗟惋,庸有既乎?
然士君子立身行世,惟名节为重,外此皆馀賸也。公当辛巳大处分之日,举朝劻勷,竞以一纸章牍,为后日质剂,而独毅然自持,曾不为群言所挠夺。此其树立,岂不有光史籍,垂揭永远也哉?吾先子忠正公,以大臣于此事处之尤严正,得公为不孤矣。公尝自题画像曰:“未能忘情于轩冕,而不竞乎名利之场;未能抽身于城市,而雅意乎泉石之乡。”人以为实录云。
公葬在忠州木溪村。配贞敬夫人全州李氏,敦宁都正梦锡女。孝友慈仁,庄肃勤俭,壸范亡不备。生后公一岁,卒后公廿一岁,享年七十六,别葬广州庆安村。
有二男三女,男长希鲁刑曹参议、次在鲁吏曹判书,女长适修撰黄启河、次适左议政徐命均、次适主簿朴师淹。参议生一男致万教官。
判书生三男,致一参奉、致仁、致彦,一女适李明中。黄婿有继子榏,女适参奉金道泽、生员洪启铉。徐婿有子志修进士、懋修,女适进士李命集、赵济命、宋宅仁。朴婿有子善源,女适郑锡长、洪景夏。曰必鲁,公之庶出也。铭曰:
人物之生,在晩罕全。有彊而窒,有通而颠。受器或偏,曷裨大专。曰惟我公,其禀杰然。三古粹精,一代英贤。明肃果毅,行方智圆。以而利见,龙在于田。之才之德,有褒自天。孰谓未究,奄催中年。彝粉尚在,冠韠长捐。际遇之融,司命何遄。而其大节,邈焉难肩。垂声汗竹,千祀可传。缅彼玄扃,忠原之阡。灵爽不昧,炳朗重泉。我铭其懿,坚珉是镌。使后过者,瞻仰靡愆。式维贞臣,光我朝鲜。
巡边使壮襄李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昔我昭敬大王抚运图治,才隽登庸,迄成中兴之烈。乃若熊罴之士,效力边疆,扬威敌忾,其功绩尤彰。《诗》云:“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岂不信哉!
北虏在我国,邻于咸镜一路,世纳款,称为藩胡,然犹乍顺乍逆,侵扰多端。岁癸未,其种尼汤介潜诱深处野人作乱,攻陷庆源府。朝廷患之,将选将往讨,龙仁李公镒方解阃任家居,特拜庆源府使,星夜驰赴。贼又围锺城,公以守镇将,备御中机,虏遂解去。
明年,尼胡率二万馀骑,掠会宁府,乃擢公为本府使以镇之。贼邀夺高岭镇军布,公引军直𢭏巢穴,尽焚其部落,斩获首级甚多,还其所掠。
又明年,升北道兵使。公虑北方事多龃龉,取营中旧藏《制胜方略》,商度增补,凡城池、控厄、制敌、固圉之策,无不备载。仍以一本奏御,请以此试讲诸将,仍陈军务、禁令累数十条。上命依奏施行,仍令颁示诸镇堡。自此边事得理,兵民大赖。
楸岛藩胡,与时钱藩胡来侵。公到庆兴,捕斩时钱藩胡,使虞候金遇秋袭楸岛,荡其巢窟而还。抚夷、时钱等部落,最强难制,公具启请讨灭之,上褒谕允许。
公乃大发兵,使会宁府使边彦琇、稳城府使杨大树为左右卫将,高岭佥使刘克良、助防将李荐为左右先锋,合围时钱,烧其四部穹庐三百馀所,斩首四百馀级。上遣兵曹正郞李大海,宣劳犒师,命官公一子。
是役也,公不动声色,一举尽歼,虏皆詟伏不敢肆,而北边仍以无事。好事者为图画其战剿状,至今传焉。公勇敢饶筹略,久为武宗,及是威声尤大振,国家倚恃若长城矣。
壬辰倭衅初启,命诸臣荐御敌才,咸以公为首。将畀岭阃,有谓名将不当离京师,遂止。已而倭犯境,庙堂以公为巡边使。公以数百乌合之卒,当大万焱驱之贼,势有不敌,遂不免左次。申砬之战忠州,公为前锋,屯丹月驿,砬兵败赴水,而公天幸得脱赴京城。
上已西狩,留都大臣,使公检督大滩兵。路遇贼,斩三十馀级,上遣宣传官,奖谕赐御马。及临津兵又衄,公知不可为,领手下兵勤王。上驻驾平壤,而贼势将迫,人心危惧,闻公至,无不喜悦。大臣令公把守江津以遏贼,贼至,公麾武士,以大黄射殪贼六七,贼乃退。
上前向义州,而平壤遂陷路塞。还至海西,将募聚人众赴行在。是时朝命不通,民多投贼,守令皆雉兔逃。公为文告谕,逃者还集,人心稍定。行朝以公为东边防御使,把截平壤以北,多献首馘。天子嘉之,赐公白金二十两,将士有差。
已而,天朝提督李如松领四万兵来援。公时为平安兵使,出阵林原坪,声势相倚,贼不敢出。提督进攻留屯之贼,公以前锋,奋身冲突,大破贼,贼宵遁。贼入北道,叛民附贼,䌸纳两王子诸从臣,公为北道巡边使,而北虞遂妥帖。
贼据海为固,无意卷退。以公兼忠、全、庆三道巡边使,镇顺天,使之遮遏。复为北兵使,还为武勇大将,开府京师。藩胡乘机跳梁,守臣请兴师致讨。上谕公曰:“卿宿将也,老于北边,今日之事,计将安出?”公条对,且请相机而动,毋贻后悔。上叹曰:“此真得兵家胜筭。”命以此驰谕守臣。盖公久于北,凡有北事,上必以询公。虏亦熟闻公名,数十年间,终不敢肆意大逞,如昔匈奴之畏汉飞将也。
至于南夷之警,用公不早,临急始使,又以寡弱牵掣而败,此其事势固然,于公何有?然当丧败颠顿之馀,克收桑楡奋翼之功,天朝侈赏赉之典,寇贼摧狂桀之气。其视图形麟阁策名旗常者,亦何必多让。
公鉴识绝人,时钱之役,造山万户李舜臣,以失律将被重辜。公知其忠勇可用,请姑贳以白衣从军,后遂为名将乱日。光海以世子,分朝伊川,公虑贼来袭,请急渡江前进。众诮公为怯,才离而贼大入,于是人皆惊服。
当时名公卿皆信重,大事辄召公议。成牛溪先生尝抵书梧阴尹公,要以边机谘公以决,大贤一言之重,足以永世不朽矣。
公万历戊午,中武举,为宣传官,历守咸从、碧潼、端川、庆兴、稳城、庆源、会宁七邑。为上土ㆍ釜山二佥使、全罗道左水使ㆍ兵使、平安道兵使、咸镜南ㆍ北道俱再为兵使,屡进秩至资宪大夫。内历汉城府判尹、知中枢府事、兼知训炼都摠管捕盗大将军器提调。
辛丑,在南兵营感疾辞递,归到定平,卒于正月晦日,享年六十四。赠议政府左参赞,葬于龙仁慕贤村先兆。景宗朝,赐谥庄襄,用“屡征杀伐”、“甲胄有劳”二法也。
公字重卿,高丽太师吉卷后。本朝留后讳士渭,观察使讳伯持,仍父子登文科,为国初名臣。观察公后三世,曰承孝,承仕郞,赠参议;参议子环,副司直,赠参判;参判子敏德,兵马虞候,赠左赞成,其配延安李氏,生员继寿女,是为公之考妣。
公前夫人,宗室大兴令大春女,生一女,适宣传官成文漑。后夫人,全州李巨孝女,生一男崇义,宗庙令。成婿有继子杙别提,女适承旨洪命亨。崇义生四男三女,男涌义禁都事,沄、澍俱不仕,汧庆尚左水使,女适士人洪柬、权僴、安应圣。曰监役震瑞、震馦、同知震芳,涌之出;震台、震柱、震馥,沄之出;生员震蓍、震梓,澍之出;参军震雄、震华、震行,汧之出。后孙之远者及庶派外裔不尽录。
震芳之子葵间尝谒余曰:“吾祖事业,宜有纪载而尚未也,盍为文以贲墓道?”余敛容曰:“不佞即公之宗人也,微子言,固将表章之不暇,其敢辞旃?”遂取其所为状,櫽括而为之叙。昔韩文公撰许国公碑,以其同宗也,叙事特详。今余于公前后战功,悉书具载,不避烦絮者,盖亦韩公之意也。其铭曰:
盖余流览国朝故实,亦尝屡考壮襄公事迹。公在北,欲奋威扬武,尽荡强胡部落。使丑类詟服,不敢出气,边境得以无事,而兵尘永熄。此其功奇伟卓绝,足以驰声颇、牧。及至岛夷之逞,一出而有尚州之溃,再出而有丹月之衄。因此人或疑公勇猛非不足,而独少歉乎策略。此未必然,用兵之道,一则势,一则地,失此必败绩。公之两出无功,或由主将失策,或因众寡不敌。斯固非公之罪,以此咎公,亦见其惑矣。噫!如公者真可谓一时之雄杰,百夫之御特。我追作铭,树之贞石,后必有读余之文,感慨而太息者矣。
吏曹判书权公神道碑铭幷序
编辑肃宗甲戌,上复中宫位,设科称庆,癯溪权公实登丙科。公始当黄里之变,废举自修,时望已蔚然,至是朝野相贺得人。
选槐院,荐入史局,序迁至奉教,兼春坊说书。升拜司谏院正言,首劾吴道一言行麁悖,不合宫宾。郑公澔言“尹拯不可待以儒贤”,上下严批。因此是非不明,深为世道忧。公不主激讦,指陈详的窾,言者遂诎,士论多之。
参玉堂录,为修撰、校理,间为兵ㆍ吏曹郞、献纳、知制教。除北评事,未赴,辄还迩列,以讲官难其人也。升副应教兼弼善。
公生长儒门,雅富经学,法筵启沃,出入古今,言必有稽。时讲《明史》,因文陈戒,引“敷纳明试”、“慎终于始”、“举直错枉”等语,反复为上言之。最恶背经训逞异说者,尝进言曰:“皇明世宗禁绝陆学,非不善,以其无身教,实效愈邈,陈、王之徒相继而起,宁不慨然?”仍极陈朱、陆之辨。
自贼鑴诋侮朱子,流波浩漫,有朴世堂者著《思辨录》,以斥朱子,上因儒疏,命取入其书火之,令儒臣作为辨说,公条驳句析,义理明白,农岩金公深叹其学识。
赵大寿等掌试用私事露囚核,李益寿以狱官营救,公面斥不饶。南九万、柳尚运扶护希载,辛巳蛊变起。公议齐奋,合辞请两人罪,益寿又立异,公劾罢之。
公每以安固邦本为要,尝于经席,陈“侵征邻族之弊”,又力言“良役军制不可不变通”,又言“宫庄折受有累圣德”。癸未,自禁直擢拜水原府使。始至,发奸如神,吏人詟伏,盗贼散落,桴鼓弗警,一切治理,政声大播。初公由经幄出,人疑不闲吏事,乃沛然有裕。于是朝廷骎骎以事功归之矣。明年,入为大司谏,转同副承旨,吏、礼、工三曹参议。
湖南伯缺,群议举公为首,遂拜之。南民已闻水原政,翕然归化,不劳而事集。民有与叔父争田者,牖以伦义,相与感涕裂券。己丑,升拜开城留守。公连任藩府,多所设施,要在便民,尤以清白自厉。俱立碑见思,居留又日浅,而讴谣载路。
移拜平安监司,公议惜其出,转大司成,拜都承旨。郑公澔以都宪论尹拯事,激上怒,玉堂官洪禹瑞等上箚规谏。上益怒,并郑公窜逐遐裔,公辄缴还忤旨免。后历吏ㆍ礼ㆍ兵ㆍ刑ㆍ工五曹参判、汉城左尹、副提学、大司宪。清差以定界事至关西,为接伴使,有海忧饬边,为湖南巡抚使,兼察民隐,以遗爱在南也。公单心竭智,一意蠲革宿瘼如洗,归又覆奏,爬栉殆尽,南民为之鼓舞。
北路藩臣启言“虏人作舍近吾界,宜禁”。上问诸臣,公引栗谷论设堡奏闻事,以为当遵。群言错出多难之,上卒用公策,虏主果许撤毁。一日筵中语及新法,公言“周有夫布,汉行丁钱,此最合时措。”以副价赴燕还,言“先朝有命周、程、张、朱跻十哲列而未行,宜亟举从之”。乙未,特陞刑曹判书,感激知遇,尽其哀敬,时称刑清。
李墪主试,与举子通坐,谪病死,其孙击鼓讼冤。事下司寇,两造究问,语屈当刑,公特宽之,只上备听裁,其倘犹怨。至丙申,诱亡赖子诬公傅致狱,既事白,反捏奏命削职。已叙辞,上优答示悔意。
拜户曹判书,前多施私惠以沽誉,公辄坚守勿泄。始颇腾谤,久而财用裕,有大策应,民弗知,乃讙然齐颂以为“挽近最”。及判吏部,奉公抑幸,登进遗逸,专务激扬,弗徇人持己。不靖者,虽亲亦斥,立脚危途者,虽疏必奖。以此多欲撼挠,四入俱不暖席。后又再长度支,一为宗伯,为判尹、参赞、兼经筵宾客。
景庙代理,入对敷演敬字,勉戒切至,景庙动容倾听。承命试士北关还,条列兵民利害,语多中窾。兼南汉守御使,饬戎旅防耗蠧,尤留意馈餫,为之三年,府库充溢,至于露积不垣。
庚子大丧后,人无固志,皆思散去,公叹曰:“吾受先王厚恩,当见危授命,何敢去?”亡何,群凶闯逞,屠戮忠贤,计将上浸贰极。公罢归乡里,忧伤慷慨,疾病,梦侍肃庙,觉而以诗记之,遂卒,甲辰四月十日也,春秋六十九。
公讳尚游,字季文,一字有道,朋友多称有道,遂以此行。权氏出安东,鼻祖幸,佐丽祖为太师,入我朝,宝文阁提学克和,吏曹判书襄平公瑊,仍父子有名于世。四世而讳霔,獒树察访,赠吏曹判书,寔公曾祖,而祖讳圣源,善山府使,赠左赞成,考讳格,司宪府执义,赠领议政。妣赠贞敬夫人咸平李氏,敦宁都正楚老女。
公始葬清风先兆,后十一年,用形家言,改葬锦山杜谷戌坐之原,以配赠贞夫人原州元氏祔。元氏右尹万春女,与公合德,先卒,有子三人女一人。长子熽蚤夭,次爀弘文校理,次炜亦夭,女适大司宪李显禄,庶子三人。
爀既奉迁封茔,诸典具备,唯牲石未有树,谓不佞知公最深,委以家传,俾纪迹以刻。顾此老病昏眊,何能阐发德懿?谨略叙践历族系,附述其一二。
议政公以清名直节,标揭后昆,而伯兄遂庵公道学为世宗儒,公常事以父师。又尝出入尤庵先生门,薰袭浸灌,克有成立。其世德师资之美,有如此者。
遭议政公丧,哀毁几灭性,幼失恃,恒怀痛慕,待外氏加厚。伯氏膳服,随续奉助,岁月之制,一无所缺。每恨家远,不得源源,中岁,筑其侧,解官辄归侍。待侄孙无间己出,贫不能家,田以业之。尤力于奉先,自提学、襄平,以至外先名贤幽宅,一皆崇植。其内行笃挚,有如此者。
少日多读古书,尤专精性理说,最嗜《论语》、《周易》,淹贯《小学》、《近思录》、《心经》等书,日用云为,动有经据。尝咏太极曰:“请看皓月团团影,分印前川与后川。”平日所得,此可见焉。晩岁,命子侄为“日三省契,一念一事,皆有以省察而克改之”,又戒之曰:“谦是学者终身符,尔曹识之。”其勤于为学,老益不懈,有如此者。
世溷而耕野,时清而扬廷,出处之正,克合古义,持身饬操,介然不苟。肃庙末年,侪流之无识者,刱为“利害说”,辄显斥之,闻四相被祸,却食戒诸子勿赴举。其于《春秋》大义,秉执尤峻,甲申,上命设坛祀神、毅二皇,朝议疑非外藩所宜,公引侯国祀王者事以折之。先是尤庵创万东祠祀二皇,后闻于上。或有言“当付之士林,朝家不当与议”,公又言其非。其立名崇义,确有所守,有如此者。
噫!公有白直质厚之资、廉靖俭约之节,又能辅以学术,镞砺名行,视世苟贱污下之论,鄙之若凂,岂非所谓士友中真君子,朝著间贤大夫耶?至于今玆,世趋益卑,利欲滔天,泯泯棼棼,无复可言。思欲起公九原以风励之,而不可得焉,则垂之空文,以明告后世,俾知吾党乃有如许人,亦一事也。遂为之铭曰:
有美一人,志气超尘。袭训天伦,酣饫道真。值时艰屯,蕴宝自珍。世道鼎新,蠖屈乃伸。荣路逡巡,惟义是循。曁抚南民,化行如春。登擢斯频,望临簪绅。度支振贫,理赋惟均。天官秉匀,聿精鉴抡。尽瘁忘身,为国荩臣。最公贞纯,硬着脊夤。斥邪扶仁,终莫缁磷。楼狂鼓唇,折之于闽。尼波浑沦,只手以堙。力赞皇禋,勉追吴薪。黄巴之忞,以及丑寅。义凛秋旻,忧用添呻。纵闭厚窀,不昧其神。噫玆之臻,世益沉湮。利诱津津,群目齐𥆧。公返星辰,亦应深颦。我词于申,兼以风嚚。刻之坚珉,永视无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