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霁湖集
卷十一
作者:梁庆遇
1647年

纪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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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尽沿海郡县,仍入头流,赏双溪神兴纪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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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戊午暮春之初,余在鳌山长城别号赵玄洲令公以讨捕使,按诸道,巡至敝县。仍往县人上舍友伋溪亭,赏花赋诗,相与讨论南中山水之胜。玄洲曰:“龙城实仆半生往来之所,而于君为乡土也。双溪青鹤龙城,甫两日程耳,足迹未尝一到,而衰迈随之,岂吾两人所共叹者欤!今仆适奉使南来,家兄正郞公携家方居省村南源西面村名,君弟子发在家无故,君虽汩没簿领间,宁可无一会期哉?倘及山花未谢,共讨仙区,有唱斯和,以纪胜迹。寔难得之奇会也。”于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克期以别。

其后乞暇于方伯,不见许,盛失所望。亡何,赵正郞素翁诸公寄来山中酬唱诗一编以张之,且讥余顾恋五斗,无暇游从,余益自不乐。居数日,方伯以沿海郡县续案之任属余,而光阳实在案部。余窃料自入山,可朝发夕至,殆天之与便者非耶?

因以书抵素翁曰:“吾亦从此而往,不及君者仅旬月耳。山中景物,故依旧也,余即将诸公诗韵,沿途属和,追入卷中,则顾何异于同时游赏乎?”遂俶装登途,即闰四月十五日癸酉也。夕抵南平县宿焉。

○十六日甲戌。晴。有县居旧识数人,要余泛舟南溪。溪西有翠壁攒峦,行人隐现其间,即此走绫城路也。溪东有渔村五六家,白脊露于林颠,颇有萧洒之趣。中流上下,薄暮兴尽而还。

○十七日乙亥。晴。适有微恙,仍留宿。

○十八日丙子。晴。早发投灵岩郡宿。

○十九日丁丑。晴。余将探月出山,主倅亦欲偕余往道甲寺,鞴马临发,有官故而止。所带有两小童,年可十五六。一童吹篴,一童弹琵琶,皆其奴也。遂命从余行,用侈余选胜。

具行至洞口,去寺门七八里。清泉翠峡,映带左右,乃命两小童马上调羽声奏之。缓辔徐行,未至寺门数百步,有两柱朱门耸出树颠,前视之,额有“内愿堂”三字。噫!邑之苛政,髡辈不堪,迺有此托势之举,贻累沙门极矣。遂入禅堂宿。

○二十日戊寅。晴。脚上有肿患,不能探山。悄然块坐,有老僧谒余曰:“寺后有清湍茂林,可以涤暑。”因前导出北墙外,坐余小台上。绿阴满席,一道流泉,㶁㶁循台下走,遇断崖为瀑流沸白而下者二层,而通计其高,可四五丈。其下潴而为深渊,渊有二名,曰“瀑布渊”,曰“北池塘”也。

在旁伶儿谓余曰:“此间僧辈善作水戏,可观。”余命老僧趣之。于是有美少僧七八辈裸而立渊上,以两手障其阴,合脚竦身,投于渊心,以入水深者为能。初不见其所往,良久然后昂头浮出。既出又如之,前者后者,相继不息。其中有一僧出没甚锐,方立渊上,有大蜂出自林间,毒其额。僧乃仆地而号,须臾眉目不可辨。遂不乐而罢。

○二十一日己卯。晴。脚肿烂赤作痛。仍留。

○二十二日庚辰。晴。脚肿少定,乃取藤根竹竿,围而缚之,作小舆状载之马,仍骑以行。出至洞口,两伶儿告辞于马前而去。夕,访进士善鸣家宿焉。

○二十三日辛巳。晴。善鸣携余至其先君王峯旧庄。相与穷探涧壑,扫石而坐。说到两家先世过从之好、诗酒之懽,不觉泫然流涕。善鸣曰:“昔吾先君以御容殿参奉在完山,君大人将向下,历访叙别,仍各赋一篇,实在遗稿中。吾辈此夕之会,亦非偶然,盍步其韵以续之?”遂命纸笔,俄而诗就。善鸣又诵其先君两首绝句,共次其韵,各书一通而分之。善鸣善草书,银钩玉索可玩。即从涧底,扪萝登数级层崖。崖上有精舍,善鸣所新构者。令小婢子打火疗饥讫,黯然告别。直向棠岳海南别号之路,至东城外进士熙伯,余之内弟。家,谒姨母留宿。

○二十四日壬午。晴。正郞橘屋光启,与熙伯同里。侵早来访。叙寒暄毕,袖中即出私稿曰:“仆自弱岁,学为文章,专门翰墨,今年过六十衰矣。顷者试搜出乱章于箱箧中,去其不满意者,得诗若文凡若干篇,汇书为三卷。欲取质于具眼,适会公来,天也。愿公为仆评品无隐。”余辞不敢,仍展卷读之。日至夕犹未卒业,橘屋还于家。

○二十五日癸未。晴。晓起读橘屋私稿。少晩了三卷诗文,大抵文学退之,诗祖于,而以余所见,文胜于诗。求之今世,盖不多得,将此数语回之。是日略具酒馔,觞姨母,夜分而罢。

○二十六日甲申。晴。发向珍岛郡,行至津头。所谓碧波亭,隔水苍茫,极目可望,天朗无风,乘舟利涉。既涉,登亭骋望,水面平铺,四围如镜样。有两小岛,插在波心,奇胜无比。但平时所构杰阁,毁于兵燹,乱后草创,屋制猥卑,修扫无人,鸟雀遗白满厅。遂促马行十馀里而至郡,郡依树木芦苇之间,萧索甚矣。

○二十七日乙酉。晴。主倅谓余曰:“郡后有名望德峯,甚高峻。登之,俯临南海,盍往观乎?”余及主倅携鼓笛以登。西南巨海,尽在席下,鲸涛浩渺,粘天无畔,壮哉!旁有老吏备谙海中岛屿名号,一一历陈。仍指汉挐山,隐见于天端,杳杳茫茫,其大如母梳然。回瞻落照,渐近西溟,红波彩云,一望万里。少顷长风划然而起,海扬氛涨,千山欲动,万窍俱号,凛乎不可久留。遂罢还。

○二十八日丙戌。晴。余于归路,欲赏碧波亭夜景,夕饭后驰出,独登亭上。至二更许,钓舡罢归。禽鸟不翔,繁星倒水,上下灿烂。阒然孤坐,清襟可掬,暗中忽闻波涛撞击异常,良久不止,疑有鲸鹏之戏耶?夜暗虽不能分明,而似见翎鬣倒侧之状。壁上有韩柳川柳西坰诸爷十韵排律,使官人烛照而誊,取其韵效颦赋诗。赋讫东方作矣。

○二十九日丁亥。晴。未晓呼舡以渡。一渡烟波,仙凡便隔,令人怅然。复踏棠岳之路,夕宿熙伯家。

五月初一日戊子。晴。宿康津县

○初二日己丑晴。发向长兴府,行至六七里,县居李懿信候余于道傍林亭。相与叙怀,移时忘行。尹熙伯棠岳偕余来,到此告别而还。夕宿长兴府

○初三日庚寅。晴。宿宝城郡

○初四日辛卯。晴。早朝发行。主倅郑君弘亮送余至海仓。谓余曰:“此去兴阳,陆路几七十馀里,若乘舟渡海,则水路仅四十里。枉捷悬殊,而但乘舡危,就陆安,公其择处焉。”余曰:“浮海壮游,余所愿也。”于是具帆楫于三舡,二舡载蹄踵及囊装,一舡余与从者五六篙工一人俱焉。

临发,郑君戒余曰“风波易以动,毋恐”,相语一笑而别。行数十里许,帆受顺风,舡往甚疾。忽见篙工起立于舡尾,高啸一声,告曰:“恶风来矣!”余乃起而望之,则海立东南涛浪如雪山,其势已近。余问篙工若是将柰何?篙工曰:“前头之远,尚二十馀里,此行良苦。然去帆席,令舟中人各持楫用力,虽不免倾危,可保无事,愿勿深虑。”

舟中适有酒,命分之人一椀,以镇惊督役。俄顷风涛已至,高浪汹涌,孤舟力弱,将覆不覆,不知其几。仰见团团,俯视千寻,满舟无人色。余于此时,用玄洲鸭绿峡所赋短律韵,强作一诗。自谓颇有定力,而篙工数数告曰:“毋惊!毋惊!”便觉吾之容色,必不能平常,可噱。及泊于岸,日才三竿。夕宿兴阳县

○初五日壬辰。晴。蓐食将发行。主倅朴君惟健,虽武人,颇解文字,与余旧,出而挽余曰“今日即重五名辰,敝邑虽无腆,岂患公一日需乎”,余乃止行。门外有众人驩笑声,太守令开门,邑民百馀阑入庭下。太守曰:“此邑多懻忮,端阳之日,为角觗戏,其来久矣。要以供客间一笑,故聚而至耳。”

言未已,设戏较其胜负,以次而进。中有一壮者,长身黑色,脚如竖柱,连胜七八人,戏场遂空。伏于阶下曰“事毕矣”,太守命浮一太椀赏之。有年少汉瘦而短,面白如儒生者,入前请曰“愿与彼角”,太守惊怪之,麾而出之,渠乃强请。已与之交臂,见之如蚍蜉撼树,在庭百馀人,相与目笑。小者忽发厉声,大者应之。良久交回,两者俱倒。尘沙涨起,谛视之,小者在上矣。余与太守发声大笑,招而进之,使之年,廿一其岁矣。太守曰“此乃中市井小儿,以贩卖来到此邑,吾亦未曾知豪健至此也”,即赏米布,既罢出。

官娃名梦蝶者入谒。此娃年少时善歌。遇乱漂荡至龙城,寓余所居村舍者三年。迩来二十年间,不知其存没,今忽遇之,亦人事之偶然者。相与话旧,使之唱,尚袅袅然依俙前日。太守为余设杯尊,懽语夜深而罢。

○初六日癸巳。晴。促食早发。及至乐安郡,夜二鼓矣。

○初七日甲午。晴。晩发到顺天府。府伯芝峯令公闻余至,即出接于客馆,谓曰:“久处僻郡,终年不乐,今见公,岂翅跫然之喜?”因与论诗说文,款款不倦,秉烛乃罢。

○初八日乙未。晴。余早往衙轩,以谢府伯。时当仲夏,万株榴花方盛开,四面照耀,如身在锦步帐中。芝峯顾而指曰:“余在下,或于人家,见此花盆上,谓其光艶寂寥,不图繁华之至此也。”仍偕出东城外,坐唤仙亭上。清川一带,横流槛外;旷野连峯,入望辽落,可谓小江南潇洒景致也。

府伯要余,留连数日,遍和壁上所咏。余曰:“日候渐热,草树畅茂,头流之行,不可虚徐。愿从此辞去,还时作累日欢洽,非晩矣。”府伯许诺,乃发行。

未夕至光阳县,海滨斥卤,人烟萧瑟。小城如斗,雉堞半摧,城门之内,唯老槐俨立成行,四顾寂然,不闻人声。至客馆之外,有一白头老吏逆于门,告以主倅承差远出。所谓东上房者,只两间矮屋,遂不解衣带,倚枕度夜。

○初九日丙申。晴。平明出向头峙之路。深山叠岭,线路逶迤,行迈甚艰。午时渡江过岳阳,未至花开峡七八里,宿于道傍人家。此地形胜,之最也。大江自北南注,波涛满峡,江之两涯,仅辨牛马。沓嶂层峦,挟江对峙,东曰“智异”,西曰“白云”。渔家沙户,在在成村,茅茨篱落,隐映于篁竹之间,所谓岳阳店舍稍多焉。

○初十日丁酉。晴。早发向双溪。循江北指,步步堪画。及至花开峡,峡门向西,洞府雄深。有大川自山中流出,激石靁鸣,入于大江,即花开下流也。自此舍循江之路,并川行十馀里,到双溪洞口。一水自石门出,一水自神兴出,合而奔流,即花开上流武陵溪者也。

渡而右转数百步许,两岩石当路对竖如门,出入双溪寺者由焉。其高皆可五六丈,而刻“双溪石门”四大字于岩面。一石各书二字,画整体严,剑戟交横,真孤云手迹也。森然魄动,下马伫眙。盖朝数名笔者皆曰“褚太傅颜太师”,而独崔学士无闻焉,得非以外国故欤!即毋论楮公,曾见颜公磨崖碑刻本,决不及此。

行过一小岭而得双谿寺,居僧出迎。引至学士台,僧云“昔时台上有宝构,新罗时所创,经乱而废,未克重建”。但古碑巍然独存,实真鉴太师碑铭,而孤云所撰所书。文字典刑,往往依旧,而一半剥落,殆不可读矣。遂入禅堂宿。

○十一日戊戌。朝晴夕阴。晓起整屐,与老少僧八九辈从寺后峻壁,蚁附而上,诸僧以木蓝舆随之后。余曰:“余自少时不无济胜具。今虽老矣,岂至于贻劳汝辈乎?其措之。”

过数里许颇惫,令年少者自背后推之,久而弥惫,据石少憩。有一老僧忘其名,解文字可与语者在后,余呼而语曰:“甚矣吾衰也!至使人推之以行。此虽免乎舆,犹有所待,安能持此自多乎?”相与一笑。

自此诸僧担余以舆,登登渐远,路益险僧益倦。俯视之则担舆之僧,喘息如牛,汗珠簌簌下。老僧随后策倦曰:“前路不远,毋怠毋怠!前岁河东守肥重如山,汝等犹能堪之,此行何可言苦?”担者答曰:“何必言河东守?近者讨捕令鉴其歇福乎!”余不觉掩口窃笑。

俄而僧辈告以路穷,使余舍舆而徒,徒而遇栈焉。所谓栈者,编三条长木,罥木之两端于岩崖之罅,跨空为略约。人渡之,戛然有声,下临无地。如是凡三处,约数十举武可过,而若非神王如伯昏无人,皆蹒跚伏行,无不色沮者。栈穷而佛日庵出焉,缥缈若悬磬云端。距庵十馀步有石台,可坐二三十人,其高不知其几千仞。香炉峯在左,青鹤峯在右,皆拔起腾掷,上摩青苍,雄大无敌。

其下冥冥黯黯,云木相参者,即青鹤洞也。僧云:“旧有一双青鹤寄巢于青壁之间,春夏养雏而还,此洞之所以得名,而更千百岁往来不已,断无形影,今十馀年矣。”余与老宿吁嗟久之也。

有瀑布自香炉峯右肩垂下,至于台下而为泓。如长虹俯饮,练带亸空,砯崖转壑,殷殷如雷霆斗击,真绝观也。自台稍左五六步,又有台,台上有石刻“翫瀑台”三字。居僧认此与石门大字,俱出崔公迹,仙凡笔画,迥然不侔,世无一只眼能辨真假,惜哉!

裵徊之顷,阴云起自脚底,筛下细雨。霏微湿衣,遂入佛日庵少憩。千峯万壑,怪树奇岩,或隐或现于云霞卷舒之间。凄神凛骨,悄怆幽邃,恍然与神翁羽客相遇,真仙界也。但庵无居僧,香火久绝,屋故雨漏,丹碧黯昧。至令山中第一名蓝,几于颓压,而无下手重新者,禅家衰薄,亦可知矣。须臾雨止,飞步下山。晡时,还到双溪寺宿焉。

○十二日己亥。阴晴。早发将向神兴洞,老僧追至石门告别。既出石门,还渡武陵溪,入神兴洞,洞天宽敞。白石离列,清湍激泻;奇峯翠壁,矗立环拥。剑锷丛空,玉笋攒颖,眼明神竦,兴拨欲狂。川流之北,穹林攸擢,其树多松枫槠栎,馀皆莫识其名。繁枝老蔓,杂于层崖崩石,而轇轕蒙络之路通其中,仰不覻天。日方亭午,不见纤穿在地,此亦壮观也。

行十馀里至洞口,有立石,刻曰“三神洞”,韵释觉性出候我行。缁巾稻衲,方立水边,见余至合掌一笑,劳苦如旧。有洞川自三神洞流出,合于神兴之水。涧上横独木杠,指之曰“红流桥”。余问觉师曰:“余闻红流桥久矣。今无桥而谓之桥,何耶?”觉师盛称“平昔跨涧作五间浮楼,金碧交辉,左右阑干,蘸影波心。游人释子交相往来,真奇胜处也。不幸兵燹之后,尚欠重建矣”。余曰:“然则今之所谓红流桥者,其冒称类于铁𬬻步也。”因与一笑。

遂相携行一里许至于寺,寺亦乱后新创。僧言“结构栋梁之制,比前益侈,独凌波堂未及建耳”。金沙道场,绮构玲珑,令人举足蹜踖,不敢恣意。寺前有楼,与师同上。山中百道之川,合为一水,至楼下而为渊,深而黛黑,浅而澄澈。隔水峯峦,皆若拱揖此楼然。

是日也晓雨乍来,向晩褰开。方余之至红流桥而细雨又下,及登楼而半阴半晴,云霞浓淡,变灭万状。忽见大鱼拨剌而跳,远视不能辨其名,而长可尺许。山树珍禽,百种呼唤;波底潜鳞,亦复踊跃,物虽无情,似能为我先后也。

有年少沙弥辈玉骨冰肌,眉眼如画,环拥觉师者数十,其馀在庑下庭除者,十百为群,皆其门徒也。相排竞进于余坐之前,各携经卷,请书题目。余谢不能遍,只书若干卷与之。觉师曰“贫道久闻措大名,今焉邂逅,愿得一句诗,为他日面目”,仍出素翁诸公所赠诗,要余和之。余不敢辞,信笔塞之。

余欲与觉师同枕一宵,问法论道,缘离官日久,职事淹阏,兼以仆从粮橐告匮,点茶中火后还出寺门。所谓三步回头五步坐者,古人先获我心矣。至红流桥,与师别,夕宿下川花开洞外村名村舍。

○十三日庚子。晴。日晩还渡头峙江津。鳌山官人持本县驰状,纳于马前。取视之则老贼犯辽阳,攻陷数三镇堡,中朝方谋举兵讨之,我国奉中朝之命,收兵郡县,将赴师期。摠兵传令,逐日沓至,所以吏来跟告急也。夕宿光阳县

○十四日辛丑。晴。早起裁书,抵芝峯令公。报以军务匆冗,不敢趋迂路践约事由,仍用唤仙亭板上韵,赋两律以谢之。径从升平府北村富有仓名之路,历尽山峡百曲千转,日黑时才得洞府微平之地,乃同福县也。

县有挟仙楼,隐映荒林之表。促鞭到县,登楼揽赏,则栋宇精美。平时所构,而经乱得全。下有两池,青荷万柄,亭亭擢立;钜竹千竿,挺出南墙之下;瑞石一面峯峦,皆在几席间,不意穷山中有此佳致。舍弟正字君数年前见此楼,归而艶称于余曰“有如绝代佳人在空谷相似”,此言真善喩也。

○十五日壬寅。阴。发向和顺县,中路遇急雨,一行皆沾湿。

○十六日癸卯。阴。雨势达夜不止,急于还治,披蓑而发。至绫阳县前,径往联珠亭。登临延赏,时川涨方高,沙觜尽没;阴云交驳,江上十二峯,螺鬟半隐,景趣甚佳。乘暮入县,主倅递去,新除未来。客馆甚寥落,有旧知官娼数人来谒,行觞数巡而罢。

○十七日甲辰。晴。宿南平县

○十八日乙巳。晴。从海阳西村之路,秉火入县,翊日发。奚囊所贮诗篇点检之,得五七言律诗凡二十一首,绝句五首,排律一首,合二十七首矣。白善鸣家所赋绝句及唤仙亭律诗及赠尹熙伯律诗碧波亭排律外,馀皆用素翁诸公入山时唱和之韵,盖践余前日之言也。玉箫庵短律三首,则以余从佛日冒雨而还双溪,不果往探,故阙之。

昔于辛卯岁,余年尚少,陪家君访头流北面。宿百丈寺,入金台庵,赏龙游潭,从君子寺天王峯。因横过实相寺废基,访山人隐居。山人名士贞,隐于山中。朝廷拜参奉,不出,又召乃赴,未阅月,弃而还山。年七十终焉。首尾十馀日,肆意探讨。

翌年将访南面,遘乱而止,中年衣食于薄官,卒卒无闲。白首之年,始谐宿愿,寄迹仙山,殆亦有数存欤!所可叹者,方余之渡头峙之津,过岳阳花开而入于双溪也,峡中居民往往指点林麓之间,告之以昔时某若某人栖遁之所,令人缅然兴喟。当其结庐岩壑之日,厥心靡不爱此山之胜,而究其初晩,情踪不同,不今岁山林而明年城市者,鲜矣。出处显晦,虽有轻重于一时,举未免贻愧于林涧,况余辈寅缘公务之隙,假步山蹊,入山出山,不满三日者,又安足道哉?行当投绂谢事,送老白云之边,棕鞋竹杖,遍寻此山之峯壑,以毕余志焉。

既以此言言于素翁诸公。仍取笔以识之。是年月日。霁湖主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