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庄馆全书/卷六十二

青庄馆全书
卷六十二
作者：李德懋
1809年

西海旅言_一

余从姊婿兪君。为助泥镇万户。从姊随往。姊遭其舅判尹之丧。我叔母泣谓余。踔一骑。护姊而来。余不敢辞。余年甚少。出门五六百里。平生最初事。略纪来往成一编。知我者曰。文心奇僻。往往如王季重天目游。唤余颇颔可。时戊子十月也。

初四日戊午发。宿碧蹄店。

赍衾一，囊一，笔砚墨一，纸五，钱五百。挥项鼠而景止假焉。背子羊而永叔假焉。马赤而瞎。仆胖而痴。午刻出新门。逾绿矾。马舂于沙。髀不贴鞍。层畦如袈裟。丛坟如饤饾。松粒如翡翠。云肤如玳瑁。冷阳𮖐袍如镀银色。马影如槖駞。仆影如龙伯国人。

碧蹄店。李提督癸巳春。覆师于此。冰解土浓。㺚马股投。不善于拔。倭遵水田陂。肆逞其技。磔提督爱将。提督痛哭逗遛。碧蹄之俗。家家有井。古有甓寺。仍讹为碧蹄。余闻诸金川卖梨商。是夜雨。与梨商眠。

初五日己未。晓发。渡临津。朝食东坡。宿开城府。

晓秣马。与梨商。逾惠阴岭。黑暗中行二十里。星碍树杪。獐啼如儿。仆敲火刀。闪马五步。梨商指屋脊逶迤者曰。细柳店也。山阿竦峙曰。尹政丞墓也。吻舌犀利。如诵熟文。余如初来痴弟子。目不晓字。耳学而已。

地忽穹然。登其脊。树里江明。北抱东坡。南𡵫虹门呀然。左右各峙数十堞。门之北。揭镇西门。南揭临碧楼。城内残户四三十。有镇将之衙城。左右石峯矗立。岁乙亥筑。

临津之源。出咸镜道安边府界。西入于海。高丽恭愍王十年。红头贼来侵。王奔福州。至临津。顾谓牧隐曰。风景如此。卿等政宜联句。王虽风流乎。牧隐之眉。想为之一攒。辛禑丙辰。投其母般若于此。江光瑟瑟。至今有冤气焉。

未及吹笛桥数里。田畒之间。石础磊磊。古仓墟也。吹笛桥。或云。仙人吹笛。驝駞桥。古名万夫桥。高丽太祖壬寅。辽太宗德光。遗槖駞。太祖以为无道之国。系桥下饿死。仍名之。原上有莲花石台。台上有三柱石屋。行人号曰长明灯。野有辟支塔。

驱马村中。有市隐先生韩舜继及韩暹之碑。余尝读成士执市隐先生传。熟习其纯孝卓行。忽见其碑。欣然欲与之语。家皆弱柱小檐。附墙接于梁。大础长阶。门横石桥。桥旁往往有纱帽石。皆古公卿第也。无我关涉。而神骚心凄。马亦为之踯躅。旅人仆夫。不解歌禾咏麦。只满说松都散炙。可嚼几串。不于春不于夏。不于秋不于晓。不于朝不于昼。而必于冬天黯澹。斜阳满映。徊徨顾瞻于三十四王四百七十五年兴衰变灭之馀。王气化为冷云。伯图委于衰草。虽铁肝石肠。自不知其消澌。夫仁人君子。将何以为心。

马背兀兀。凑眼于旎旖。中东北𡵫。秃树婆娑。返照残红。瓦楼茅廊。廓竦凉洁。棂扉可数。皆疑其为荒寺冷庙。村娥修腰。促音白帕。首加以玉色袿缚。畐胫䯻𦈡。袅袅如鸡长尾。逦迤而步。大略如巫男子。浓纤冶容。鲜鞋净袜。仰腹游肩。顾影自矜。盖以霸馀之顽民。居四冲之都会。殉财阅人。不得不浮诈。南门之内外。闾阎市肆。足当汉城之西门。市女卖粥声。如呼狗。童子卖烟声。酸寒如啼。

人皆曰闾阎市肆。皆学汉城。不知往昔汉城之仿开城也。此古语所谓青出蓝。谚所谓乙丑甲子。高丽五百年古迹尚矣。有若宋东莱刘元帅南忠景诸名臣。皆本朝人也。今遗址竖碑。此犹梦中梦。

歇马于店。薄暮步入南门。访满月台。有冈回抱。有桥白色。四顾无人。魈啼伥啸。窸窣如闻。有阜西起。登其喙焉。有础如岩。不琢不碾。盘旋其上。履声𥑟然。历想往事。自不能已。有女不怕。忽当余前。余曰。此何础也。曰。阙之外门。仍飘然过桥。余欲前进。一览全局。而暝色铺地。欲见无见。欲问无问。仍以履叩础而言曰。此古高句丽扶苏岬郡也。当其为郡。安知高丽太祖植此础于此阜。而为象魏之阙。当其植础。安知后五百年。国破家亡。础上之栋。荡为冷灰。亦安知后三百馀年冬月黄昏。余独立此础而吊之也。亦安知后何年。余复立此础不也。亦安知后三百馀年冬月黄昏。又有如余者。独立此础也。亦安知后几千百年。础复去而为谁家砌也。始也。心郁然而热。又黯然而寒。终焉荡然无所罥矣。有声划然。有鹳怒飞。其翅如檐。悠搏瞑空。灭没无痕。余之言鹳其听之。而鹳又去也。仍缓踏大路。炙肉之臭。起于家家。市灯幽幽。屠者之解牛。访善竹桥。徘徊石上。不见忠臣洒血之斑。秪独摩挲石标而归。

初六日庚申。晓发。朝食碧澜津。宿延安。

马忽止。而大江汹荡于蹄下。仆呼津人。津人拜曰。日将禺中。潮方活矣。饭于此𡵫。可利涉。入𡵫上之店饭焉。碧澜津。国中之险也。北出钱滩。南入于海。水步阔纡。浦泥卤青。恶石齿齿。梁而入舟。槎川之诗曰。斜阳立马高丽国。流水声中五百年。此其地也。舟到彼𡵫。为白川郡。而黄海道之始也。

望延安城。十里而遥。寒烟老树。点缀映带。城北土山。三干横堆。蜿蜒倭冦之垒也。申公恪之为府使也。重峰赵先生。贻书申公。筑城为战守之备。壬辰秋八月。月川君李公廷馣。以五百人守此城。倭长政屠信川载宁二郡而来。以三千人攻城急。城中火起。士无战心。欲弃城走。公坐积薪上。士皆感激。战益力。斩倭十八级。夺牛马。倭宵遁。城弹丸也。士蚍蜉也。不可以敌三千方胜之冦。然非李公守之以死。无可为也。余于夕日读延城大捷碑。白沙李相国之文也。历叙战功。不言重峰贻书申公筑城事。不知其何故。

延安之产。鹤也。田陂野坳。丛丛队队。戛然而唳。翩然而舞。故事玉堂之鹤。白川之贡也。往者诸学士。移檄白川。征鹤一双。郡守某拒不从。仍坐罢。时全罗兵使李某。以游月出山。免官。汉城主簿李某。坐与客围棋直庐。罢官。皆雅事也。

初七日辛酉。晓发。朝食青丹驿店。宿海州。

青丹桥。跨于卤水之浦。长百五十步。腰穹然几四丈。驾败舡而构之。或曰。三叹桥。余下马而步。不敢流睨。独看鞋尖。闻马蹄声。愈撮心于粟。

海州道北有山。如覆钵。可二十丈。上有墩。昔剧贼林巨正据之。纵其徒劫行旅。旅人持赤豆二十㪷。直陟其墩者。结为党。不能者夺其财。道旁往往有倭冢。

首阳山。令人愁绝。有墨胎氏之庙。禾薇之首阳。雷首之山也。墨胎之神。胡为乎海州之庙哉。新安之朱子庙。邱山之孔子庙。赤壁之来苏亭。山阴之唤鹅亭。皆是类也。或曰。大连少连。海州人。

初八日壬戌。晓发。朝食梧木川涉广滩。宿艾井。

问路于梧木川店人。店人曰。今夕宿于艾井村。明日可抵助泥。曰。艾井何郡也。村人岂解待客。曰。艾井。长渊也。长渊。佛国也。其俗好客。余笑曰。如佛国而好客。往者莼池坊民。何其埋杀屯田别将乎。曰。莼池之俗。独为悍獚。长渊之民。甚耻之。慎勿疑也。逾郡马岭。屈曲逶迤。不见一人。𡵫𡵫堪虎。隈隈可贼。岭之下。上郡马里也。残户如星。柴薪莾茂。男妇睢盱。面如狝猴。播溲秋麦。田石磊磊之字。行历中郡马下郡马。凡二十里。土山圆高。往往中坼。石子磊磊如槖之缝绽而豆珑玲也。鱼之腹败而卵屃赑也。西出峡口。石皆鬼皮马牙。皴皱可怕。路才容马。下有长川。活活循峡而逝。

广滩之南有店。欲宿则日垂二匹。可行二十里。且晓涉之胫。忧余仆也。水寒伤骨。怜余马也。无宁寄宿于艾井村。仆曰。诺。仍结裾扱袜。警马于后。马袅耳掀鼻。蹄连步若涉级。余腕罥辔。裾聚前。握鞍固。趺脱镫。滩以北。长渊之始也。𡵫起川入。田长村平。可钓可游。夕日苍凉。往往烟树。历然堪图。平生不到处。落日独行时。唐人其先为我设也。仆曰。艾井安在。天寒日暮。何处寄宿。有士独行。招仆而诏曰。汝看吾指。西有二楡。青烟蒙密。其下有屋。郑氏攸居。待宾甚善。于是。下马楡间。豆壳堆畔。二僮拥帚。一士寄囱。毡冠迥白。上堂长揖。二子侍立。唤灯见面。命婢催爨与马蒭豆。置仆暖房。款洽分外。余请以钱报。三请三辞曰。莼池顽民。埋杀别将。国人皆曰长渊可尽埋。此犹陇西之耻。仆虽不敏。安忍受钱。主人圃隐之裔也。余戯曰。我厚陵之后也。往事云白。尚何谭哉。主人笑曰。圃隐之子。仕国朝为吏曹参议。惟公与我。何嫌何疑。高丽之亡。圃隐将入告于主。到善竹桥。赵英珪驰马而东。前驺喝道。圃隐知事不济。使止喝道。英珪椎之落左耳。枭首三日。录事死之。史失其名。言已。仍愀然欲涕。又曰。葬于长湍。柩止不行。焚纸钱祝之。其灰南飞。落于龙仁县之某丘。告葬其丘。柩始行。壬辰之难。圃隐之后。▣抱其画像。避难延日。藏于岩间。举家婴锋。后有一士。梦见圃隐。指告岩间。觉而访之。果得画像。仍建书院而安之云。

余自结发以来。未尝不一日看书。书如不继。虽历日帐簿。翻阅廼已。离家五日。不见一字。意想燥涩。主人案头。有前长渊府使申景濬所著同文考。欣然就灯。一览而尽。有曰。范增之先。出摩尼山。孙权之先。出妙香山。高欢之先。出菁川。佟豆兰。岳飞七世孙也。余续之曰。虬髯客。盖苏文也。沧海力士。黔川人也。汗之母。清淮简氏也。明太祖之先。出于三陟。

初九日癸亥。平明发。朝食寒泉店。逾车逾岘。夕抵助泥镇。

晓馈白粥。宾主款款。灯下相拜。马踏霜土。萧萧而鸣。东方漏白矣。助泥距此百里。

朝次寒泉店。泉出岩窦。𣿬而为井。水性寒冽。名曰寒泉。又名库井。岩如库也。

左挟大海。夕至于车逾岘。山谷行十馀里。𥠧松矮栎。匝地青黄。善藏猛兽。马饥恋豆。不良其步。爰解豆囊。凾马之喙。结缨于脑。尝闻虎之啖人。帖首于地。仰而人立。腹白而修。以棒触胸。靡然而顽。不再肆威。耻而远遁。此妙诀也。车轴之杙。遗于途中。长可一尺。拔刀剡末。隐若对虎。暗习手势。忽逢人家。问路南出。长山东驰。大海西奔。中有广野。苍苍茫茫。刚风满吹。暝雨乱坠。遥辨人烟。驰马而南。廼助泥也。

唁兪君于执事之厅。薄暮雨冷。怒涛击𡵫。哭声酸刻。天下之伤心。莫过于此。六日讣来而服已成矣。问曰。不即奔丧。服成于此。礼乎。有客在旁曰。夫助泥防戍之镇。而水营之管也。官不可一日旷焉。故事节度使拣裨将为假将。假将不至。不可发。礼曰。出疆之臣。使事未竣。仍以服成。疑舡出没。朝暮守备。师律何异。使事李侯文赫之为长渊府使。粤有是礼。且奔丧之仪。见星而行。见星而止。日行百里。虽在遑遽以远害也。今也官贫。行无资焉。与其颠仆道中。不达柩前。无宁少俟假将。有所贷焉。余恻然久之曰。闻丧即发。何惮乎颠仆。不当金革。何畏乎师律。然情既穷矣。势亦蹙矣。其将奈何。客老人也。姓朴名信邦。家本京城。流落于长山之下。凡四十年。美须髯。身长七尺。善古谈。休休有长者风。

初十日甲子。大风。留助泥镇。

助泥。古为别将。肃宗辛卯。始置万户。长山七十里。直入海中。钴𬭁柄号长山串。地入海中曰串。长山串。十里而远。又有镇曰吾叉浦。

长山之俗。棺无四方。只有二板。支以广石。或筑黄土若墙壁。以索绞之。有人其父死。以为父尝爱斧。枕斧以葬。其卤莾皆如此。呼人之妻曰某之菩𦸐。呼人之夫曰某之元绞。破之轴曰回龙木。载柴之车曰达古的。

广滩以北。俗用牛车。道之左右。辙痕如笕。人跨牛踏双辕。执靷以制。不则箱坠辕浮。臭厥载矣。然牛则劳矣。车上往往织稿为栏。妇抱子。首加裙。背围衾。𨊩𨊩而行。延安以西。女皆青帕首。深青裙。开城以西。打糓田中。延安以西。耕驾两牛。长渊田不粪。禾劲如苇。种菁豆间。叶蟠根坚。锄头深掘。合葅捍齿。为羹𭊆口。

十一日乙丑。风留助泥镇。

假将申某。从水营来。余来时。意谓速归无少淹留。即看镇中。无马无资。且逋钱米。昔镇将金东宾。坐事罢。官贫无以束装。假民茅舍。贮其妻儿凡三年。水使某悲之。助钱而返之。假将申。素游历国中。多见闻。与老人朴。日对谭纚纚千万言。

四月风和。荒唐舡至陆。采访风水。捞海参。八月风高始归。或八舡九舡。以至十馀舡。一舡七八十人。大舡或百馀人。出没于椒岛，助泥，吾叉，白翎之间。荒唐者。何也。谓其可疑也。故或曰疑舡。皆登州，莱州海岛之民。悍犷闪忽。以鱼为食。以舡为家。中国所谓鱼蛮子。而禹贡之嵎夷也。船皆完致。止必四碇。石灰涂缝。塩猪如蜡。佐以猛酒。摇头而歌。勇敢难当。四月至者。网人也。不甚骠鸷。五月至者。泅人也。颊如削铁。肤如纯漆。仰足倒顶。泼剌劗涛。持斧下陆。斫松如泥。驾于顶骨。睥睨大踏。南瓜西瓜。恣意剔摘。必残其根。时登鼓楼。愿见将帅。独畏将校尹圣理。俯首而遁号曰。尹将帅圣理。虎颊而齿豁。干于事。善养其母。往者。大国移牌文。若曰。海泊至。发武士。沿海而戍。弓之剑之。屠戮罔赦。俾无遗类。于是揭牌文而耀之。过者必回避曰。皇上老爷可怕。今则过者。必溲于牌文之下。追捕武士。敢怒而不敢攻。弓抨虚弦。伈伈冉冉。踵其后也。反若卫护者然。以至八月东风乍高。往说之曰。尔何日归。曰。某日某时。当归。于是。修牒文报水军营曰。某日某时追捕荒唐船。皆悬帆而遁矣。水使心知其伪。故不问。尝闻登州莱州之间。大竹，小竹，鼍矶，沙门，海牛，觉化诸岛之民。皆劲悍难制。假使前所潜来者。诱诸岛。舶载器械。声言渔采。为导而至。舡逾十艘。则千馀人矣。先掠豊川，长渊，瓮津。又一帆风。可至乔桐江华。后日之虞。容有既乎。若大国纪纲渐弛。㐫荒频年。则必然之势也。

十二日丙寅。留助泥镇。登沙峰。

赵生朴生。二少年也。从余游于海滨之沙峯。沙出海中。随风为山。天下之至纤洁也。高可十仞。削立无攀。为城为堆。为阶为畴。或凹或衍。缬缬漾漾。风之所吹。日之所烁。衣之所扑。履之所戛。水之所掠。草之所猎。闪闪簌簌。不可方物。试以五指。搔爬山底。自下而上应指随感。不徐不迅。流动适中。远逾圆臬。顺势而垂。香烟映空。体态摇纤。骏马駊騀。𩯣丝袅娜。雨滴薄纸。冉冉其渍。万蚕镌叶。取次耗青。朴生赵生。奋袂前登。余随其后。运趺而插。受趺如吸。遍山皆流。迹随而泯。

卓立沙顶。西望大海。海背穹然。不见其涘。龙鼍喷涛。衬天无缝。一庭之中。限之以篱。篱头相望。互谓之邻。今余与二生。立于此岸。登莱之人。立于彼𡵫。可相望而语。然一海盈盈。莫睹莫聆。邻人之面。不相知也。耳之所不闻。目之所不见。足之所不到。惟心之所驰。无远不届。此既知有彼𡵫。彼又知有此𡵫。海犹一篱耳。谓之睹且聆焉可也。然假令搏扶摇而上九万里。此𡵫彼𡵫。一举目而尽焉。则一家人耳。亦何尝论隔篱之邻哉。

登高望远。益觉渺小。莾然生愁。不暇自悲。而悲彼岛人。假令弹丸小地。饥馑频年。风涛粘天。不通赈贷。当奈何。海冦窃发。便风举帆。逃遁无地。尽被屠戮。当奈何。龙鲸鼍蜃。缘陆而卵。恶齿毒尾。啖人如蔗。当奈何。海神赫怒。波涛溢荡。渰覆村闾。一涤无遗。当奈何。海水远移。一朝断流。孤根高峙。嶷然见底。当奈何。波啮岛根。潏汩既久。土石难支。随流而圮。当奈何。客曰。岛人无恙。而子先危矣。风之触矣。山将移矣。余廼下立平地。逍遥而归。

余东望。佛胎长山诸环海之山。而叹曰。此海中之土也。客曰。奚为也。子试穿渠。其土如阜。天开巨浸。拓滓成山。仍与二生。入追捕之幕。进一大白浇海游之胸。

十三日丁卯。留助泥镇。游金沙寺。

余日促行。代将醵钱于将校，军官，执事。代将者。将校之头领也。又若风宪，约长，座首，诸品官。争出钱米以助行。假将割其食。为偿逋。然助泥之境。无马可贳。遣隶于长渊府。

游金沙寺。散羁愁也。距镇西北二十里。路转林中。伟柏瓌松。递迎马首。折苇荒萝。瑟然而鸣。山为洛迦。而寺创于真智王。世佛殿。四僧竂八觚棱。金碧炫转荧煌。金佛坐者过丈。门皆雕象。牡丹，菡萏。四大天王。卷眉呀口。舒膝高踞。手握巨蛇。琵琶剑憧。烨然灵诡。雷公旱魃。乖龙耗鬼。山魈木魅。睢盱翕张。匝颈靴底。乞怜请哀。牟尼趺坐。舒金色臂。迦叶阿兰。立侍于前。应真十八。累累而列。稻畦之衣。坏色袒肩。鷃皱小纹。古眉被颊。口尾双仄。若嚬而愁。颐支于膝。十指交错。腕癯露筋。喉骨磊磊。揭谛金刚。判官罗刹。卫侍冥王。鱼雅如也。

寺有皇明行人所坐交倚。漆光黯淡。泥金花草。皴裂堇辨。摩挲久之。皇华𬨎轩。汉官之仪。百馀年后。犹可想也。栗谷蓬莱诸名贤。皆有诗。晋庵相公之联曰。阴阳迭运缘何急。天地俱空与我浮。上梁文及重修记。僧𬤝谌撰。虽有笋蔬气。亦开士之翘楚。僧腊八十。在于它寺云。四五月间。海中飞来之菜。如黄卷。为肴而食。味平淡。有菽气。采之于金沙之中。寺在海门要害之地。有僧将统僧兵二百人。分番迭守。捍御海舶。前闻金沙斯须变幻。平地为山。皆非也。风头所触。虽常濛濛。山阜迁改。不出数岁间耳。然渐逼寺际。松株所埋。已过数天。助泥之沙。掩覆良畴。亦已多。政恐它日寺与镇。举为沙堆中物。沙皆浅阜低堆。不及助泥。如张素幕。如峙粉堞者也。然金沙之名藉甚。域内助泥沙峰。无有知者。此李广，雍齿之幸不幸。僧供饭馈。我嫌其无名。以三简酬之。设长梯。题名于极乐殿之门左。

十四日戊辰。雨。留助泥镇。

老人朴曰。豊川寡妇。有子才十七八。座首尹素豪。疆遣媒人。挑寡妇。诱以利害。寡妇许嫁。子薪而归。寡妇泣曰。座首尹。迎我为妾。期以某日。归于尹也。汝其奈何。子曰。母第避之。子当有为。母如其言。子装母服。辫髢绕顶。低眉凝默。含态而俟。座首装遣轿迎之。仆夫婢子。匝拥而去。时薄暮。座首大喜。促呼少女曰。汝母至也。新人多羞。汝其伴宿。我则朝日见之。新人背灯强泪。支颐而噫。女为之伤心。促膝而说曰。箱有绵布。库有五糓。皆母之用。仆婢罗列。各执其事。皆母之纪纲。座首之妾。荣亦至矣。愿母安心。且收泪。新人益垂泪。女设衾褥。引臂就枕。愿安同寝。无自悲。新人故辞焉。请益固。遂解衣而寝。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朝日寡妇之子。除辫髢。复男装。毅然而坐。女则窜于衾。不敢咳。座首扬声于户曰。女已觉乎。新人安稳。遂厉声曰。丈人来何迟。奚谓其新人。座首已知。其无可奈何。膝行匍匐。叩头而谢曰。仆自知仆之罪。愿无大其声。惟命是从。遂约夜深潜归。翌日。遣媒请昏。为饼醪。大会宾客。礼迎寡妇之子。与其女。再拜而醮。

距海中二百里。有二岛。曰小青大青。大青之中。有宫殿遗基。方花古础。雕刻如新。春时。名花异草。芳馥映发。元顺帝所创。而居其太子者也。古传长山。中国人来居。遗址宛然。往往有画磁碎片。霖雨既霁。往往露银瓮。又云。长山下。有狐足县旧基。意者。高句丽所置。

十五日己巳。大雨。夜大雷。留助泥镇。

苏生瓦甁贮浊醪。李生栲栳贮红柿来馈我。柿或生涩。李生曰。三寸黄柑犹自青。杜子美。亦闷柿之生涩也。余曰。杜子之咏柑也。非柿也。李生曰。吾知夫柿犹柑也。柑犹柿也。盖李生西人。目不见柑。而柑之音。与柿之方名。相浑故也。烹■■■■■■箦为笋。椟鼠为璞。此其类也。苏生自饮一盏。劝余一盏。乡人之盏。即一大砂钵尔。余堇饮其半。善饮者。至十馀砂钵。

往年是日。余与八九友生。为下元会于观轩。霜月增辉。晩菊飘馥。剪烛论襟。挥毫缀篇。酒腾颊而霞蔚。香触鼻而丝袅。意谓年年长如此矣。安知今日。余客长山。紫澜蹴空。白雨悬夜。山吼海喧。麐麋䲡鲵。辟易旁午。栖窟欲倾。大雷长电。骇耳怖目。屋霤无不𥑟戛。囱棂为之闪透。苏崔两生。瑟缩屏息。余廼回头指前游如昨。验天运之无常。翫人事之多迁。未知今宵六百里外。诗社同人。自卧其家。各听此雨。宛想前游。而亦及西海旅人否。

十六日庚午。雨。留助泥镇。

长山之俗。妇产热炽。则大发里中妇人汲水。若救火然。穴大匏。安于病者之顶或胸。终日竟夜。连注冷水。病良已。又才分娩。即痛饮冷水一大碗。永绝产病。平安咸镜等道。亦有此俗。而孩才堕地。倒执其胫。渰于水盆。其儿到壮。老而无病。

黄蘖之实。圆黑如山葡萄。味至苦。衣蜜呑下。已痰喘。薥黍为饧。调川椒末一匙。日服数次。亦已痰喘。薥黍俗所谓唐米。饧。即黑汤也。霍乱服虾醢汁。湿疮。传好酒滓。

京中军门哨官。有姓名一二三者。字五六。余尝见大国职案。有蒙古人七十六者。可谓的对。果川县霖雨山崩。暴压人家。孩儿匍匐而出。僧取养。既长。知文字。教授为生。尝曰。我生不识父母。以书为命。书我父母也。仍姓书。永柔县。亦有孩。父母皆死。不知其姓。村人养之。既长。性和顺。仍锡姓曰顺。今顺氏。皆其裔也。

长山。有盲之友哑也。盲将饭焉。哑注羹于饭。糅醢于酱。菜葅炙胔。各易方所。盲一进啖。蹙鼻翻眉。顿箸大骇。举地欲呕。哑欲说其状。终不可得。转身嗢噱。衣带皆笑。而声独无闻。客有眼舌者。盲哑之奇。一举而尽有之。盲为哑卖。天下之至悲。莫如盲也。湖中有妇人。中风不遂。手无握。足无步。口无音。目只炯炯。饮啖便溲。须人而为。凡二十年。暑日。诸少妇。浴曳置盆前。寒水淹背。泠然而感。忽谩而言曰。何其寒也。舌根便利。言谈依旧。尝曰。人来与食。阁置其馂。有猫恣啖。谓儿之偸。楚挞既甚。明知猫食。有口莫辨。时供猫馀。亦莫之却。然则有目无言。反不如盲也。

犬之初生。鼻端涂醋。七日皆成猎狗。猎狗逐狐。狐越狗腰。狗不能逐。川椒和饭。置于田间。雉呑生风。开口而死。王气所在。红靛渍磁。汉城以外。终莫能成。蟾蜍吐气杀蛇。待其蝇集。吸而为粮。蜴蜥见蛙。小雾小电。能生霹雳。吉更化为蝘蜓。蛴螬化为鳌狐。獭啖马肉则死。

朴定斋之为坡州。有讼田者。见印画则尚州印也。以其伪也斥之。西溪闻而叹曰。尔何卤也。州县印顽。则纳于礼曹。更铸新印。某年。坡州火。失印。礼曹未暇铸。以尚州印不甚顽。故姑假之。

十七日辛未。午发助泥镇。宿青石里。

马阻泥雨。十七日朝。始至。于是促装而发。日已午矣。人二百八十指。马二十蹄也。老人朴。泪满须。作别离语。不胜悲。行二十里。宿青石里。一曰南仓院。

十八日壬申。晓发。朝食法首浦。宿广滩店。

雨新霁。石出泥浓。日又昏墨。仆夫连声而警曰。腕添力耶。牵者应曰。腕添力也。一样调耶。一样调也。好好好石也。好好好石也。壑也之声。杂乎广滩之鸣也。马如飞。人益健。孙武曰。夕气惰。此知常而不知变也。店人暝爨。星光滴于饭。

十九日癸酉。平明发。朝食郡马里。宿金光川。

堠。古之长亭短亭也。今讹为长丞。或长栍。或长性。店。酒幕也。酒与炭。方言相近。仍讹为炭幕。至于官文。亦称炭幕。路傍聚石。丛树婆娑。俗谓舡王堂。此城隍祠之讹也。

或曰。苏定方之钓龙于白马江。非真龙也。以彩锦制龙。肢节蠕蜒。空其中。藏善泅水者。数十辈。使动转伸曲。百济人远望之以为真龙也。此言近是。新罗异斯夫。伐于山国。以木造狮子。■■诳之曰。汝若不服。即放此兽踏杀。国人惧乃降。此其类也。

二十日。晓发。朝食海州。宿青丹驿店。

朝日。抵海州西门店。店女淅米。余以饭熟为限。独入西门。逍遥市街。出南门外。读晋庵相公筑城之碑。仍登南楼。试一转眸。女堞谯楼。井井不失尺寸。旭鲜烟斐。树末知剪。官廊客馆。出没隐映。栋则真红。椽是浅绿。触境明媚。独谣泠泠。南城之右。古阁穹碑。古海州民禹命长之遗基也。癸巳。宣祖大王自义州还。驻跸于海州。元宗大王寓于禹命长家。诞生仁祖大王。

独上芙蓉堂。萧辰肃月。霜澄天朗。池如古剑。败荷干鸣。小岛树老。舴艋无人。栏影摇摇。看须堪写。幽蒨窈净。怅哦悄步。扁题鳞杂。刻绿塡粉。郑礥诗曰。荷香月色可清宵。更有何人弄玉箫。十二曲栏无梦寐。碧城秋思正迢迢。堂之西一间临水。架板而炕之。扁曰天临阁。又曰。照日轩。宣祖御寝也。

二十一日乙亥。朝食青丹驿店。宿延安。

是行也。余詑曰朝饫酒。昼饫肉。夜饫鱼。人皆瞠目曰。何谓也。曰。朝日既出。仆吸白酒。腹溢而止。懒。牵余马。呵气如蒸。直扑余鼻。日既亭午。冻气始销。马脊肉碎。腐血臭薰。鞍底如瓦。透鼻欲嚔。夕既坐店。强食暝飡。青泥之壁。鱼膏起焰。灯心拇大。腥腾恼鼻。种种腐臭。证鼻销遣。何如尔曹。吃酒肉鱼。弄口劳牙。积秽府藏。

二十二日丙子。晓发延安。朝食碧澜。宿开城府。大雨。

郡鸡喔喔。星瞬月走。白雾漫漫。旷野如水。人语矇眬。如梦中读奇书。不甚了了。而灵幻则异常也。

朝大雨。泥行数十里。抵碧澜𡵫。天空海旷。野迥山卓。长电一烁。大雷二轰。铺叙甚壮。不怕而庄。

二十三日丁丑。晓发开城府。朝食长湍。宿坡州。小雨。

遥见三角。娟妙袅娜。独排众山。卓然高企。如迎余归。余举手遥揖。既爱且敬。晡时到临津。津树扶踈。蔼如紫雾。江青欲染。舟如草履。自此以往。山媚树妩。皆是别调变体。

二十四日戊寅。晓发坡州。朝食碧蹄店。晡还家。

晓天月素。星颗皆浓。满空霜闪。辉辉烁烁。散作亿万碎星。山河林木。衣巾颊须。玲珑照烂。或恐世界尽成黄金。又恐江南淘金户。揭锹担畚而进。

人谓京城白沙地。此亦三角汰之铺之。为之生色也。想造翁造天地时。次第团弄。手势方熟。别拣好查滓。作水飞法。以手掏定三角样。极意陶削。设以深青。伫为万世圣王家后主山。余剧揣造翁私意甚深。尝欲上白云台。榻造翁掌纹之横纵也。

登慕华岘。别开洞天。纯是艶局。如积雨新晴。久病方苏。快醒作噩之梦。洞晓难解之书。归家稳卧。料理所经。或渺渺如先天。或历历如前生。

轮回梅十笺_一

一之原

蜂采花精酿蜜。蜜生蜡。蜡复为梅。是谓轮回梅。夫生花生树头。安知为蜜与蜡。蜜与蜡在蜂房。安知为轮回梅。所以梅忘蜡。蜡忘蜜。蜜忘花。然以轮回梅。照彼树头花。不言中温然有伦气。此犹肖祖之孙。

俗匠剪纸为花。匪不嫣媚。无天然雅洁之态。时时露出婢作夫人气像。轮回梅。犹之赝花也。然系出馨芳。竟有法外妙。与其不能为真梅花。宁为轮回梅。不可为剪纸梅。剪纸梅修餙。边幅之小人也。轮回梅。换骨夺胎之道人也。轮回梅。不即于梅。是蜡也。非花也。不离于梅。是蜡之前身花也。可以悟文章。且学理者究之。得变化气质法。

宋人谓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蜡梅。山谷谓有一种梅类。女工撚蜡所成。故以名之。花经曰。蜡梅原名黄梅。苏黄门命焉蜡梅。今蜡铸梅。浑称蜡梅。不岂嫌于黄梅乎。故强为之名曰轮回梅。按山谷言。则宋时已有蜡造梅法。而其法不可考也。

二之瓣

炼蜡者。染以栀。故色黄。煮蜡如油榨于坚纸。承以洁器。凡三榨则滓筛而色莹白。

煎榨蜡于小磁楪。火猛则生鱼眼蟹沫。火候适中。俟其不暴沸。出碟于平地。禁堕灰煤。若有鱼眼蟹沫。瓣皆如蝉茧不用。

以性坚理匀之木。二三寸。为摹瓣之具。号曰梅花骨。剡其头。为梅单瓣形。头腹圆凸。而尾杀尖如剖。有柄瓠。又如蝌蚪。大抵突寄于木端。如路旁之堠。面瓣之尾。犹堠之颔也。刷以木贼。极其润滑。一器贮冷泉于蜡楪畔。先沉梅花骨于冷泉。次沉蜡浆。轻轻运手。慎勿令蜡浆犯骨背。仍又沉于冷泉。瓣溜然退如豆皮。浮于水。若手迟则瓣顽。手疾则瓣坏。且蜡沸则瓣穿。蜡冷则瓣厚。妙在心敏。则瓣匀而手飞。凡沉蜡而即一顿骨柄于楪畔。𥑟然有声。则瓣调矣。瓣随脱随拯。覆于纸面。则斯须干净。大抵瓣。贵凹而浅圆而薄。

三之萼

萼用三绿纸。准梢色荷叶绿。太老不可用。惟碧而绿者可用。此梅之奇品。号曰绿萼华也。它梅萼。皆黄色。五龃龉。独微绿。剡木端如菉豆大。而下杀尖。剪绿纸。纸端龃龉。刻五出如土鼠掌恰围木豆之径。纸下两畔。剡而尖之。以纸倒围木豆。五出半粒大。垂豆之寄柄凹处。以线束纸上凹数三匝。以拇指食指。卷纸之尖。解线脱之。则团然成萼。仍沉之于蜡浆。待其坚外偃其龃龉。则五出匀完。顿添活色。五出者。为萼卷。而为尾者蒂也。

四之蘂

獐毛白而中空。一蘂剪五十毛。不使错乱锐端。蘸蜡不使飞散。以利刀剪根之两畔如圭首。中二须或一须。特长不剪。此结子之须也。犹孩之脐蒂也。此遵画梅也。真花。中央十馀毛反陷而少短。无獐毛。或用白苎经。

五瓣接于萼。然后獐毛根。又染蜡浆插之。石雌黄屑。蒲黄屑。或黄梁屑。芥子屑。调匀。以竹签抹糊。轻涂蘂端。倒抹黄屑。又有一法。以火烧毛蘂之端。则烧痕。自然如抹黄。

五之花

瓣之麁顽者。任意爪剪。期于匀正。瓣尾乍染蜡浆。叠粘为五。不离指头。五瓣已完。覆于床上。以萼复染蜡浆。接于花中。举蒂以玩。五瓣的历矣。瓣尾之会。交加无窍。于是。烧锥尖穿之。插蘂抹屑。又以锥尖匀之。使之上散下撮。不沓拖不胶粘。画谱曰。健如虎髯。以劲直为贵也。又曰。中长边短。碎点缀粘。

未开葩。剡木端。如菽大豆大。别摹蜡浆。此余字。又曰。项珠。葩中坼而乍露蘂端者。曰示字。圆葩挟单瓣者曰李。五瓣卷而中不吐蘂者曰古鲁钱。卷而吐蘂者曰绣球。此二者。五瓣既联。面面近火。以指向内揉之。三瓣已落。二瓣将残。蘂独茂。茂曰猿耳。葩挟二瓣曰苽。五瓣匀满曰窥镜。曰迎面。南北瓣卷。左右瓣开者曰冕。独馀一瓣者曰狐面。又有蒜头，孩儿面，兔嘴，龟形，风落，三台，背日，向阳。

又有自创纸花法。俗匠以凹锥裁之。不足奇也。图章石。或砚石。凿梅单瓣。不深不浅。甚莹润。裂粉纸蝶翅大。沾舌尖津。覆石凹。以净绵压之。纸湿而粘着凹中。廼俯炙于火。斯须干白。以利刀尖。循瓣畔裁之。仍提尾则成瓣。插蘂联萼。依倒为梅。若造桃花。瓣头乍尖。渍以胭脂汁。萼则墨谐朱。如雀头色。条不必青。桃梅枝头。缀嫩叶三四枚。粉纸渍软绿色。剪叶如鱼。而背必反张。畔必细龃龉。枝端叶差小。而下半软绿。上半渍胭脂。石上阴刻叶纹。先刻一纵纹。左右各刻斜横纹五六。如肉烂之鱼脊骨传胁骨。以纸叶。覆刻上。循其纹。以拇指爪掐之。则天然如叶。仍渍蜡浆。明润腻腻。

六之条

条必梅条。或碧桃条。密不可。长不可。大不可。体势可入画格者。多不过三条。旁枝则五六条。忌色半頳者。病而黑斑者。揉之伸之。剔之束之。师心匠手。仍其軆势。枝嫩花𤢜。枝老花悭。不嫩不老。花必缠绵。偏正仰俯。各极其宜。

楂用桃杏橡踯躅。有刺有藓。不厌其怪色。贵黝黑。雨剥土蚀。蟫蚁穿漏。梢有斗柄女字。铁鞭鹤膝。龙角鹿角。弓梢钓竿。谱曰。气条莫安花。气条者。茁长抽直之条也。以刀尖刺。梢眼插蒂尾。勿见痕迹。或蒂端。渍胶传于梢眼。谱曰。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

七之植

折枝。宜古铜甁。哥窑贮水。插之。枝不憔悴。有查宜笔筒磁斗。欲耐久玩。条渍绿蜡尘暗。喷水浴之。或运置雨中。倍添新鲜。或伴怪石。或植岩窦。风韵殊胜。

八之帖

武陵氏。穷居幽忧。疾病交加。无以慰心。问方于余。灯底炉畔。谈笑之次。顷刻开花。门生僮行。无不为之。尝以画磁甁。插折枝。卖于锦肆。得青钱二十。余方补败囱。有纸无糊。武陵分我一钱。买糊抹缀。今年。耳不鸣。手不皴。皆武陵之力也。贻钱帖曰。画甁插十一花。得钱二十。嫂献十叶。妻与三。小女与一。兄房爨柴二。吾房亦同。南草一。巧馀一。玆以送上。笑领大好。

尝以十九花。贻书观斋曰。仆家贫。计拙营生。欲效厐公。叹同苏季。蜕迟吸露之蝉。操惭饮壤之蚓。昔林和靖树梅三百六十五本。日以一树自度。今仆虽欲学之。无孤山之园。若之何。其砚北小童。善作折枝之梅。烛泪成瓣。獐毛为蕊。蘸以蒲黄。鲁钱，猿耳。菩蕾天成。窥镜，迎风。軆势自然。惟其不根于地。乃见其天。黄昏月下。虽无暗香之动。雪满山中。足想高士之卧。愿从足下。先售一枝。以第价之高下。惟足下图之。观斋以十九文买之。作券文。贴其帖以笔。精妙入神。图章。印其缝。

九之券

岁戊子月之腊日戊申。观斋卖轮回梅券文。

右文。效林和靖鬻梅事。轮回梅。凡参本。插大小拾玖瓣者。折桃为枝。煮蜡为蕾。剪獐为蕊。每瓣折壹文式。饵观斋钱。合拾玖文了。幷付卖花牍壹度。日中交易事。若枝不如枝。花不如花。蕊不如蕊。床上不辉。烛下不踈。伴琴不奇。入诗不韵。有一于此。齐告社中。永杜买花事。

梅主。薄游馆主人。

证。炯斋。

泠庵。

笔。楚亭。

十之事

余十七八岁。静居三湖之水明亭。凡三年铸梅。取影书灯。素无适俗之韵。粗有寓心之乐。春雨初来。百鸟变鸣。岩冰润释。赭苔圆晕。插梅其罅。徊徨篱落。延颈远望。剩瓣孤明。顿然有林逋氏想。

武陵氏游戯三昧。方其为梅。穹然拥罏。范蜡剪毛。眼炯手飞。指使童子。旁若无人。就照客眼。夸耀铺张。视若大事。然境迁事殊。寂然相忘。如弃土梗。若贻玩物之讥。岂真知武陵者也。

柳泠庵与余同宿暗室中。口授其法。犂然晓达。后遂为花。造诣妙境。尝欲字其楣。为蜡梅馆。

_附诗

炯庵

品字分明映缥缃。堪餐秀色借书香。指头春气氤氲活。花史新增铸蜡方。

胆甁安插赛明玕。腻粉暄妍破嫩寒。一寸楼台金翼使。猜疑不复蜜脾看。

蜂衙夙结转轮缘。现了双双姊妹联。若使真花开着眼。澄鲜一气肖孙怜。

过去魂凭现在生。还枝宛忆百花精。主人情较孤山士。磬口如闻细唤卿。

跗纸蕊毛剧费神。误来偸眼雀应嗔。何人潇潇堪相偶。云有梅仙字子真。

蜡啼金谷怨齐奴。爨尽轻明雪样肤。试看如花楼下坠。绿珠冤债报凡夫。

新嵌蜡瓣素伶俜。驳藓查交女字青。龛洒银泥铺月地。玲珑幻境影翻形。

沽梅那必直交争。一𣖁相当十许英。痛饮伊今缘手办。长为花贾亦芳名。〈时尔雅宕主人金逸如思羲。以名酝一壶。买一枝。〉

泠斋

胆甁新插数枝蔫。月落参横是后天。旧蜂掠过嘤嘤诏。一时低瓣悟泠然。

藐姑春色返仙家。静护冰姿隔绛纱。韵歇香消糠秕在。敢言陶铸是重华。

蜡花妍净媚馀春。英石轻盈恐未真。汉武林逋痴绝想。梅夫人比李夫人。

烛泪成堆芳夜长。倒珊瑚冻万条黄。王家子弟无才思。不铸梅花铸凤凰。

玲珑合唤水晶人。现在身凭过去春。真蜡回回何随有。多生愿结往生因。

楚亭

其名为蜂出蜂龛。五行难分强属甘。冰雪𦘺肤从革性。至今香国度身三。

青跗拆似小棠儿。五出横翻半豆皮。手势偏于灯下巧。黏来黏去煖堪资。

目击生花酿蜡时。旋看梅发𢞣腾枝。风轮幻化从渠觉。不信它生我是谁。

蜂之未采我如斯。展转中间了不知。记取东园香树里。某年月日遇风时。

有影无香迹似疑。披帷慎勿逼看之。时时有客哦然笑。趣绝从前不笑时。

才言似处即非天。到此真花倒索然。想得孪生兄弟意。缘渠肖我倍相怜。

山海经补_东荒○一

朴美仲甫。与不佞同闬。晨夕谈文雅。或相似文为谑。聊自寓心。尝要不佞见耳目口心书。书凡三至。不佞诺焉。翌日。不佞贻书索之曰。耳目如针孔。口如蚯蚓窍。心如芥子大。只足以取大方之笑。美仲注不佞书间曰。此虫何名。博物者辨之。不佞又贻书曰。汉山州曹奚宗本塔东。古有李氏。蓄一虫。虫名嗫愳。性善让而好藏也。于是。美仲戯撰山海经补。释不佞之人。为嗫愳虫也。不佞又戯拟郭景纯注。辨不佞之书。为嗫愳虫也。嗫愳者。何言也。耳目口心之谓也。又嗫。不敢肆言之义。愳。惧也。兢兢持敕之义。其为书也。槩如斯矣。或曰。二目而口一心一可也。其三耳奈何。盖欲耳之闻。多于目之见口之言心之思也云。

百济西北三百里。有塔。塔东。有虫。名嗫愳。耳目如针孔。口如蚓窍。其性甚慧。好让而善藏。双臂两脚。五指会撮指天。其心芥子大。善食墨。见兔则舐其毫。常自号其名〈一名。或云婴处。〉见则天下文明饵之可已。顽钝不惠之疾。明心目。益人慧识。〈美仲戯撰。〉

拟郭景纯注_附

按嗫愳虫。形方而帖然色白。有无量黑斑。长周尺一尺弱。狭半之。善饲养。脉望。隐身中箧间。古有李氏。性蕴藏退让。爱虫之隐身类己也。潜畜而滋蕃之。视听言思。宲相关涉。今补经曰。双臂两脚五指。食墨舐兔。自号婴处者。皆非也。山海经或曰。伯益著荒唐不根。已不列六经。今补者。疑亦齐东之人也。嗫愳虫。余尝闻诸乌有先生。乌有先生。闻诸无何有乡人。无何有乡人。闻诸太虚。

洌上方言_一

量吾被。置吾趾。

言事可度力而为也。被短而申足。足必露矣。

惜一瓦。屋梁挫。

言不慎其始。必遭大患也。

看晨月。坐自夕。

言不及时而太早计也。欲看晨月。及晨而兴。可也。

马行处。牛亦去。

言才不在遅速。在勉之如何耳。

独木桥。冤家遭。

言事之巧凑也。

大帽子。斟酌耳。

言事或有过当者。必有酌量焉。如帽子虽大。至耳则止也。

鼎底黑。釜底噱。

言昧己过而责人则明也。鼎之煤犹釜之煤。何笑之有。

豆腐吃。齿或落。

言患生于所忽也。

春山雉。以鸣死。

言防患踈也。雉工窜之禽也。犹不能藏其鸣也。

谷无虎。先生兔。

言君子没而小人得志。无虎之谷。狡兔跳踉。自为先生也。

岩怒蹴。伤吾足。

言愤思难也。怒于岩而蹴之。不惟怒不可泄。先伤其足也。

急啖饭。塞喉管。

言事欲速成。必败也。

乏升粳嗜尺饼。

言不量力也。家无一升之粳。而但嗜盈尺之饼。难继之道也。

儿在负。三年搜。

言忽于至近也。儿在背上。三年搜索。不亦妄乎。

姻家宴。柿梨擅。

言不当为而为也。姻家之宴。管领柿梨。不已滥乎。

佛底刮。麻毛发。

言侈外貌而中无宲也。如金铜之佛。宲腹以麻毛也。

一条鱼。浑全渠。

言小而乱大也。喩一小人横恣。犹能污染风俗也。

竹竿头。过三秋。

言耐久也。

木麦饼。二缶鸣。

言事不相称也。木麦饼至俭。鸣二缶。侈也。世譬贫而妻妾者。

技才成。眼有眚。

言福薄也。学技而成。眼忽盲。技归虚耳。

太守为脱颔颐。

言福薄也。为太守则食足矣。脱颔颐则不可食矣。

我畜猧。啮吾踝。

言背恩也。吾所豢养之狗。大而反啮吾足也。

吾鼻涕。三尺曳。

言我躬不阅。遑恤我后。吾涕不胜拭。何暇拭他人涕哉。

堗不燃。不生烟。

言事无虚捏。必有缘起也。如堗不燃薪。烟何由生。

莫交公。慎吾躬。

言不求外援。只求内修也。公三公。三公不可恃。不如慎吾躬。

走竟晨。不及门。

言虚费力而业不就也。

鸟久止。必带矢。

言久安则必危也。

测水深。昧人心。

言不可知者。人也。水深犹可测也。人心不可测也。

灌顶水。流至趾。

言世济其恶也。

唱一谣。达永宵。

言胶守一事。虚送日月也。

十谷水。一谷萃。

言万殊一本也。

虾为饵。钓巨鲤。

言所持者。狭。所求者。广也。

吹恐飞。执恐�。

言爱之至也。

马才骑。欲奴随。

言欲易长也。不能随分也。未得马。思得马。既得马。思得奴也。

既借堂。又借房。

言欲易长也。

肉登俎。刀不怖。

言事到危急。无所惧也。俎上之肉。顾安所逃乎。

积功塔。不虚塌。

言劳力之事。不至虚败也。

木难上。不可仰。

言不为过分之事。难上之木。仰之何益。

业洴澼。趾洁白。

言业虽小。犹有分外之益。洴澼贱业也。缘此而趾能白也。

神祀后。浪鸣缶。

言不适用也。送神已久。缶犹鸣。其奈歇后何。

口虽㖞。直吹螺。

言人虽微贱。可以公议也。

虽嫉僧。袈何憎。

言不迁怒也。僧虽可憎。缘僧而恶无情之袈裟。无乃不可乎。

十斫木。无不折。

言媢嫉之久。不可支也。古谚曰。千人所视。无病自死。与此同。

奔獐顾。放获兔。

言贪乎彼。失乎此也。

言人言。冷粥飡。

言言它人之言甚易。易也如啜不热之粥。何难之有。

鍼子偸。贼大牛。

言观其小者。知其大者。鍼子之偸。虽小。推其心则可贼牛也。

闻则疾。不闻药。

言毁己之言。闻则不平。不闻愈于闻也。

稿鞋头。菊花球。

言不相称也。稿鞋至陋也。餙以花球。不称甚矣。

侏儒参轿子担。

言不当为而为之也。

猬爱子。谓毛美。

言莫知其子之恶也。

鹪学鹳。胫欲断。

言不当效而效。反受其灾也。

莫持狗。贷与虎。

言施而无报也。

虎饥困。不择䆠。

言事到危急。无所拣择去就。䆠虽未成人。饥虎不暇择也。

川何辜。为盲故。

言不可责人。可自反也。盲者误陷于川。宲我无目之故也。

吾厌食。与犬惜。

言如鸡肋也。

欲朝食枕而卒。

言及时而为。不可恋惜。犹宛其死矣。它人是婾之意也。

都令丧。九方相。

言不相称也。都令。童子之号。殇之丧。而用九方相。不亦侈乎。

对笑颜。唾亦难。

言人好颜色而至。虽嫉不可斥而唾之也。

吾女娟。择婿贤。

言所持者好。所求者相称也。

活人佛。洞洞出。

言急难之人。往往有之也。

饼卧吃。豆屑落。

言占便宜。而反招损也。不惟招损。亦涉懒也。

山下住。贵杵臼。

言物偏贵于所产之地也。

把杯腕。不外卷。

言人情厚则不强斥也。把杯之腕。自然向内。以其饮也。

牝牛二。一圈絷。

言痴人同事。无所成也。如二牝牛。同系一栏。漠然无牝牡之事也。

三尺髯。食令监。

言重饮食也。令监。尊称也。髯虽三尺。惟食然后可尊重。

我同庚。太守成。

言叹我不及它人也。彼与我同庚也。而彼独成太守。何也。

网虽稿。能捉虎。

言物虽微少。用成大事。稿索虽贱。能罥猛虎也。

戴瓢子。霹雳避。

言苟且逃患也。

称行首。使担负。

言阳尊而阴役也。行首。尊称也。称行首。悦彼之心。而反役之也。

后生角。高何特。

言后生可畏。后生之角。突然而高。与前生之角。同其高也。

三岁志。八十至。

言旧习难改也。三岁之志。至于八十而尚然也。

狗逐鸡。屋只睇。

言事败而无聊也。走者逐飞者。飞者上屋。走者无如之何矣。

劝买卖。闘则解。

言好事劝而成。恶事解而平也。

偎儡面。牵丝断。

言失所凭依。则无可为也。丝存而偎儡活动。丝断则寂然矣。

不好事。纺车似。

言为恶之报。循环如纺车之旋也。

待邻妇。妻不娶。

言胶守失着也。

脱粟餐。子母团。

言人有上下贵贱之分。如粟饭。犹有大块小块也。

偶然去。刑房处。

言罪不可巧免也。逃罪者。不知而往于刑房之家也。

仰射空。贯革中。

言殊途同归也。挽弓仰射。能中鹄者。在技之如何耳。

获山猪。失家猪。

言欲贪彼。而反失此也。

债既给。逢批颊。

言我不负人而人负我也。我既给债于彼。彼反批我颊也。

欲加食。廼糠粥。

言不安分也。适可而止。不失啖饭也。欲多食则糠粥继之也。

孕时患。难于产。

言根本既舛。则末梢必乖也。

打憎蝇。伤美蝇。

言欲去所恶。反损所爱也。

禽之止。羽必坠。

言不可数迁移也。禽随其止处。羽随而落。人若迁移器什耗败也。

先掉尾。后知味。

言早计而晩就也。犬将饭先掉尾而进。有时而在后食也。

爱婢雏。毳悬须。

言亲近卑贱。则狎侮尊贵也。

蟹既逸。网又失。

言事无成也。

无孩儿。浪营为。

言无所传而劳心经营也。无子者。为谁资办哉。

不食木。多着宲。

言无用之物。必繁也。如苦桃酸杏。不可食。故必繁结子也。

养子息。知亲力。

言鞠养子息。然后始知父母之劬劳也。

虽乞食。厌拜谒。

言人虽困穷。不可屈己也。

急欢欢。离别端。

言好合之极。睽离之兆也。

横步行。好去京。

言殊途同归也。步虽横越。及其入京同也。

俄顷间。问平安。

言人事无恒。虽俄顷之间。安乐忧苦。不同也。

阴地转。阳地变。

言世事循环也。阴地之寒。转成阳地之暖也。

肤不毁。虎难制。

言不劳身。不成功也。

锦绣衣。吃一时。

言豪华不过一时也。虽锦绣之衣。卖之。不过当一朝之食。

初三月。慧妇觌。

言敏者可能察细微。初生之月甚细。惟敏慧之妇。先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