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杭章先生墓志铭

馀杭章先生墓志铭
作者：汪东
1936年

本作品收录于《制言半月刊》

原载1936年12月《制言半月刊》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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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讳炳麟，字枚叔，一曰太炎，浙江馀杭人也。王考讳某，考讳某，奕世载德，实有令闻。先生秉心彊固，聪智绝人，粤在幼年，已开宏业。外祖朱氏，尝授以《春秋》大义，谓夷夏之辨，严于君臣。服膺片言，以至没齿。是盖岳因部娄，增其九成；河出昆仑，原于一勺。稍长，从德清俞君问业，横经在席，砥砺时须，敛袖而听，鏠芒不见。厥后旁搜远绍，箸书满家，而师法所自，称引勿替。康成绝学，尚游马氏之门；叔重无双，不废贾君之说。强立不反，斯之谓欤。

　　有清末叶，政益陵迟。先生怀一夫不获之心，申九世复仇之议，欲求殷献，共举义旗。爰历闽疆，暂栖穷岛，所谋弗遂，铩羽西还。既遭党锢，有明夷之厄，乃日读《瑜珈师地论》及因明、唯识诸论，宅心玄宗，都空意必。民国二年，再被幽系，又口授《微言》，命弟子吴承仕录之。居幽赞《易》，以明忧患之情；在陈绝粮，县述四科之教。希踪曩哲，一揆同归。

　　初至江户，识故临时大总统孙公，倾盖论交，即关大计，于是作《相宅》一篇，豫策革命后建都所宜。其言略谓谋本部则武昌，谋藩服则西安，谋大洲则伊犁。洞烛几先，规橅宏远，运天下如掌上，罗形胜于匈中。势格不行，祸亦随见。昔成周既宅，迺为雒邑之营；秦祚先亡，始定关中之策，以今方古，抑又过之。

　　逮乎武汉兴师，金陵让国，袁氏袭亡清之旧制，忘孙公之乐推，跋扈临民。骫骳弃法，先生直言毋挠，谗口是撄。未几，出为东三省筹边使，盖远之也。知非用我之诚，犹冀期月之效，是以明令朝颁，轻车夕发，度雄关而揽辔，指险渎以徂征，涉历山川，图摹形势，将欲收乐浪于版图，规玄菟为郡县。岂知建议，悉被稽留，挂冠即行，拂衣高蹈。用是强藩割据，倭寇冯陵，沿至于今，终成钜患。假使郑用烛武，汉听贾生，则北门之筦，何至潜移，七国之兵，还当自戢。噬脐奚及，流涕空悲，言念老成，倜乎远矣。

　　邦家多故，戎马频烦。民国五年七月，孙公以大元帅兴护法之师，开府广州。用先生为秘书长，传檄而定巴蜀，赋诗以劳将率。时唐继尧督军滇南，犹怀观望，先生躬往说之。瞻望碧鸡之岭，瘴气潜开；裵徊黑水之祠，凶波不作。唐感其诚，请受节度为副元帅，同寅协衷，斯为功首。其后军府改制，解组言旋。虽反初衣，犹闻国是，谠言时发，不可胜书。

　　顷者寇乱日深，车驾将税，乃卜筑吴地，躬启讲舍，䌸欲教诲后生，振导聋俗。莘莘学子，从者如归。子夏居卫，西河于以向学，仲尼反鲁，《雅》《颂》繇是得职。岂直通波飞阁，悦此清嘉；良田美竹，娱斯伏腊而已。不幸寝疾，以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四日卒，春秋六十九。弟子心丧，薄海咨悼，国家追念元耆，荣以国葬，礼也。

　　夫立德者不必有功，勤事者未皇绩学，兼备三者，繄惟先生。故能识综九流，勋媲微管；金声玉振，终始之为成，霆气流形，不言而成化；可谓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者也。

　　配汤夫人，有子二：曰导，曰奇。始遭疾困，未安家室，先置簉某氏，生女子子三：长适龚，前卒；次适关；次适朱。一门之内，孝弟怡怡。

　　嗣子居丧尽哀，继志善述。某年月日，奉丧返杭州，葬中台山之麓。念封树之将具，嗟德音之不忘，询谋佥同，刻此贞石。其辞曰：

　　于皇先生，抱道守贞；居常虑变，在险能亨。建夷既摧，复我疆理；嘉谟屡陈，以规九有。知几其神，言必有譣，䲔鲵肆虐，尧封沦陷。一佐军府，遂返田园；功陋齐管，节慕鲁连。博综《丘》《坟》，思弘六萟；雄文迁笔，盖其馀事。天不慭遗，微言圮绝；凤鸟无征，楹奠空设。萧萧归椟，桓桓墓门；千秋万代，楷树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