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艳丛书/41
武宗外纪 清 萧山毛奇龄大可 著
编辑《武宗外纪》者,仿《汉武外传》而为之也。夫《汉武外传》与本纪不同,是故外之。今所纪,皆实录中事,而亦以为外,曰:以予观于同馆之为史者,其为武宗纪,不忍斥言人主之过,凡实录所载诸可鉴事,皆轶而不录。夫史以垂鉴,不讳好恶。而乃以恶恶之短,致本身所行事而皆轶之,是本也而外之矣。因题曰外纪。然而不比次以成文者,曰以实事而比次之,即本纪也,岂敢复为本纪哉。因错乱记之,亦曰身受史职,庶以比当日之记注云尔。
武宗者,孝宗之嫡子也。母张惶后。以宏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梦白龙据腹生武宗。白者西方色,兵象,故生而好武。
前此三朝所立储,皆非嫡。而武宗独后出,且所生辰为申酉戌亥,连若贯珠,粹质比冰玉,神彩焕发。自少举止非常,两岁即册立为皇太子,孝宗爱之。
初,武成中卫军卒郑旺有女,名王女儿,幼鬻之高通政家,被选入内有年矣。至是,旺阴结内使刘山求自通。山给云:“周太后宫郑金莲,即若女也。东宫实所生,而后攘之,汝知之乎?”既而语侵播上闻,大怒,立砣山于市。旺亦论死,寻赦免。后浮言籍籍。有京城王玺者,藏旺为居货,蜚语皇惑,竟言皇太子非皇生者。然其事终不实,下刑部鞠治,各正法云。皇太子出合,诸儒臣更番进讲读,晨起坐讲席辄移时,至午又然。每讲,容色端庄,目若领会,未尝少肆。讲官退,必张拱致敬,作揖送状。次日掩卷诵所授书甚习。不数日,翰林春坊之与讲读者,皆识其姓名。或偶以他故不至,必顾问左右曰:“某先生今日安在耶?”当辍朝之日,学士有误束花带入者。顾之,私谓左右曰:"傥在朝班,必以失仪为御史所纠矣。”其聪颖如此。
孝宗数幸春坊,问所业。太子率宫僚趋走迎送,娴于礼节。每问亲安视膳,恭而有愉色。所至游幸,必陪侍。有所见,必随事启迪。为学之暇,或闻其颇好骑射,以为克诘戎兵,亦安不忘危之意,勿之禁也。十五岁即位,明年改元,行大婚礼。宣制选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夏儒长女册为后。随遣礼部上册妃仪,册沈氏为贤妃,吴氏为德妃。上一切行礼,册后受贺,曲中仪法,观者称之。
故事宫中六局官,有尚寝者,司上寝处事。而文书房内官,每记上幸宿所在,及所幸宫嫔年月,以俟稽考。上悉令除却省记注,掣去尚寝诸所司事,遂遍游宫中。日率小黄门为角抵蹋鞠之戏。随所驻,辄饮宿不返。其入中宫及东西两宫,月不过四五日。
尝游宝和店,仝内侍出所储摊门。身衣估人衣,首戴瓜拉。自宝和至宝延,凡六店,历与贸易持簿算,喧诟不相下,别令作市正调和之,拥至廊下家。廊下家者,中官住永巷卖酒家也,筝■⑴琵琶嘈嘈然,坐当垆妇于其中,杂出牵衣,蜂簇而入。濩茶之顷,周历诸家。凡市戏、跳猿、骗马、斗鸡、逐犬,所至环集。且实宫人于勾栏,扮演侑酒。醉即宿其处,如是累日。
乃大起营建,兴造太素殿及天鹅房船坞诸工。又别构院籞,筑宫殿数层,而造密室于两厢,勾连栉比,名曰豹房。初日幸其处,既则歇宿比大内,令内侍环值,名豹房祗候,群小见幸者,皆集于此。
有言锦衣卫都督同知于永善阴道秘术,遂召入豹房,与语大悦。永色目人,进言回回女晰润而■⑵粲,大胜中土。时都督吕佐亦色目人。永矫旨索佐家回女善西域舞者,得十二人以进。歌舞达昼夜,顾犹以为不足,乃讽上请召诸侯伯中故色目籍家妇人入内,驾言教舞,而择其美者留之,不令出。一日永侍饮观舞,酒酣呼永,使即家召其女来。时有言永女殊色,故以召。永诈匿其女,饰邻人白回子女充名以入,上以为真也,悦之。永畏其泄,阳为风痹,固乞去,以其子承袭指挥。诸色目家不齿之,然无敢发者。
回回进女你儿干。
上称豹房曰新宅,日召教坊乐工入新宅承应。久之,乐工诉言乐户在外府多有,今独居京者承应,不均。乃敕礼部移文,取河间诸府乐户精技业者送教坊承应。于是有司遣官押送诸伶人,日以百计,皆乘传给食。及到京,留其技精者,给与口粮。敕工部相地给房屋,大小有差。
教坊司左司乐臧贤以疾求退,有旨勉起供职,未几即升为奉銮以宠之。
上于佛经梵语,无不通晓。乃升大隆善寺禅师星吉班丹为国师,左觉义罗竹班卓为禅师,刺麻癿竹为左觉,义伦竹坚参为都纲,大慈恩寺佛子乳奴领占舍刺札俱为法王。刺麻舍列星吉佛子也,失短竹为禅师。大能仁寺刺麻领占播为都纲。以后累有升授,如迁官然。
七年,杨一清疏曰:“龙舆尝幸豹房,驻宿不去,至后苑训练戎兵鼓炮之声,震駴城市。”
上夜微行,至教坊司,观诸乐所用器物。
上即位后,每岁宫中张灯为乐,所费以数万计。库贮黄蜡不足,复令所司买补之至九年。甯王宸濠献新样四时灯数百,穷极奇巧。临献复令所遣人亲入宫悬挂。其灯制不一,多著柱附壁,以取新异。上复于廷轩间依栏设毡幕,而贮火药于其中。偶勿戒,遂延烧宫殿。自二漏至明,干清以内皆灰烬矣。当火势盛时,上犹往豹房省视,回顾光焰烘烘然。笑曰:“是一棚大烟火也。”
西宫大答应宫人,有愿祝发为尼者。上作剃度师,亲为说法,置番经厂中。
敕陕西进上用铺花毡帐房一百六十二间,令镇巡等官太监廖堂都御史陈寿依式赶造。凡重门、堂庑、庖厩、溷偪、及户牖、桩撅、影壁、围幕、地衣之类皆具。且有坛内游幸出哨赶声息诸名号。凡一年乃成。自后上出郊祀,皆御帐房,不复宿斋宫矣。
保安寺大德法王绰吉我些儿,本乌思藏使也。上留之得幸,至是欲遣其徒领占绰节儿绰供札失为正副使,还居乌思藏。比大乘法王例入贡,且为两人请国师浩命。及入番熬设广茶,下礼部议。尚书刘春执不可,且谓阻坏茶法,骚扰行路,大不便,但令给诰敕去。是时上诵习番经,心皈其教。尝被番僧服,演法内厂。绰吉我些儿并左右侍,作沙门弟子。至是乘传归,辎重相属,所过烦费,行道避路。无贵贱称国师焉。
大护国报安寺大觉义班丹伦竹,为其师祖大善法王星吉班丹乞祭葬。礼部执奏无例,上特许之。令工部给葬银二千两。
先是乌思藏有西竺胡僧能言人三世事者,国人谓之活佛。上久欲召之,未能也。至是命司设监太监刘允往乌思藏赍送番供,以珠琲为蟠幢,黄金为七供,赐法王金印架装,及其徒馈赐以钜万计。乃议仿永乐宣德年差邓成侯显旧例,统锦衣卫官一百三十三员,应付廪给、口粮、马匹、车辆、船只、及过番物件,共给长芦两淮课盐七万余引以应用。水衡度支,为之一空。
有旨令居庸关太监李嵩等擒致虎豹生者。
上初好武,特设东西两官厅于禁中,比之团营。后江彬、许泰皆以边将得幸入豹房。乃立内教场,别为都署。东官厅以太监张忠领之,西以许泰领之。有神周者,尝以罪坐谪,今以附泰复官,得进用。未几,益以刘晖四人者,皆赐国姓为义子,名四镇兵。又名外四家兵,而以江彬兼统之。彬故称朱彬为总管。上乃自领阉人善骑射者为一营,谓之中军。晨夕下操,呼噪火炮之声,达于九门。浴铁文组,照耀宫墙间,上亲阅之。其名曰过锦,言度眼如锦也。时诸军悉衣黄罩甲,中外化之。虽金绯锦绮,亦必加罩甲于上。市井细民,无不效其制,号时世妆。两厅诸领军,则于遮阳帽上,拖靛染天鹅翎,以为贵饰。大者拖三英,次二英,尚书王琼得赐一英。冠以下教场,矜殊遇焉。其后巡狩所经,虽督饷侍郎巡抚都御史,无不衣罩甲见上者。
初,江彬密言后军都督府右都督马昂有女弟美艳,时已适毕指挥有娠矣。上令中使迎取之,至豹房。弱颜丽质,顾善骑射,解胡乐,能道达语。遂大幸。马氏一门无大小,皆赐蟒衣。内廷大珰,皆呼昂为舅,赐第太平仓东,熏灼动京师。言官交章谏,皆不纳。及十一年十月,上每从数骑过昂饮。是日饮酣,召昂妾,昂以妾病辞。上怒而起。昂惧,乃请罢而马氏宠衰。
十二年,上祀南郊毕,即往南海子纵猎。文武大臣扈从者不许入。及晡,始传旨诸大臣先还,候于承天门。夜半驾始入,御奉天殿,群臣行庆成礼。乃以所获樟糜麂鹿赐府部大臣翰林科道官,而于是有巡幸之事。
七月,上私幸南海子,西行经畏吾村大佛寺以临西山。八月朔,上微服从得胜门出幸昌平州,阁臣以下皆追至沙河,疏请还宫不纳,科道交章谏亦不报,九月遂驻跸宣府。时江彬宣府入,欲挟上自恣,遂诱为西北之行。既幸宣府,遂营建镇国府第,上居之乐,遂忘归。每夜行,见高屋大房即驰入,或索饮,或搜其妇女,居民苦之,至有阴赂彬求免者。后军士樵苏不继,至毁民房屋以供爨。市肆萧然,白昼户闭。
先是,上在阳和时,西部五万骑营玉林,将入寇。上命诸将,分布诸要地。大同总兵官王勋、副总兵张𫐐、游击将军陈钰孙镇军大同城。辽东参将萧滓军聚落堡。宣府游击时春军天城。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军阳和。副总兵朱峦军平卤。游击周政军威远。时九月戊戌也。至十月,寇分道南下,营于孙天堡诸处。勋、𫐐、钰镇率所部御之。上命春、滓往为之援,政、峦及大同右卫参将麻循平、卤城参将高时尾其后。又急调宣武总兵朱振、参将左钦、都勋庞隆、游击靳英俱会阳和。参将江桓、张升为之策应。越数日,勋遇寇于绣女村,督军步战,寇南循应川而去。明日𫐐、钰镇与勋复遇寇于应州城北五里寨,战数十合,杀伤颇相当。薄暮寇傍东山去,既而分兵围勋等。比晓,天大雾,围解。勋等入应州城,峦及守备左卫城都指挥徐辅兵至。明日勋等出城,遇寇涧子村,大战。时滓、春、政、循等兵亦至,寇复以别骑迎敌,我军不得合。上乃率内外提督监督太监张永、魏彬、张忠,都督朱彬及振杰、玉钦、勋、英、雄、隆,参将郑骠等兵,自阳和来援。众殊死战,寇稍却,诸军乃合。会日暮,即其地为营,乘舆止焉。明日寇来攻,上复督诸将御之,自辰迄酉,战至百馀合,寇退。明日引而西,上与诸将且战且追,至平卤朔州等边,上复进兵,会大风黑雾昼晦,我军亦疲,因遂还。勋及巡抚佥都御史胡瓒以捷闻于朝。是役也,杀卤首十六级,而我军死者五十二人,重伤者五百六十三人,乘舆几陷。
无何,边寇复犯暖泉沟泥河儿。上率兵驻老王汉。寇退还,驻跸大同左卫城。既而寇复入玉林城,西及答儿庄、三家川、青山诸处。上命大同诸将各按伏防御,而令巡抚胡瓒、镇守太监马锡严为之备。时内阁大臣及九卿至居庸关请驾,有禁不得出关而返。
是年冬立春,上迎春于宣府,备百戏,别饰大车数十辆,杂坐僧人妇女于其中。每辆数十人,合至数百,乃如僧数。悬球于车盖,而敞僧头以当之。车既驰,则头与球触,上视大笑以为乐。
十三年正月,车驾将还京,礼部具迎驾仪,令京朝官各朝服迎候。而传旨用曳■⑶大帽鸾带,且赐文武群臣大红纻丝罗纱各一。其彩绣,一品斗牛,二品飞鱼,三品蟒,四品麒麟,五六七品虎彪。翰林科道不限品级者皆与焉。惟部曹五品以下不得与。其与者,裁制一夕皆就。及明,各服以迎驾。于是科道争谏不纳。诘旦,上还自宣府,是日文武群臣皆曳■⑶大帽鸾带迎驾于得胜门外。中外预传上意,具彩幛数十,采联数千,皆金织字,序词惟称威武大将军,不敢及尊号。众官列名于下,亦不敢称臣。乃备羊酒白金彩币,手红梵夹子称贺。上戎服乘赤马佩剑来,边骑攒拥,遥见火球起,戈矛开,烟直上,乃知驾至。群臣齐伏道左,叩头。上下马坐御幄间,大学士杨廷和奉觞,梁储注酒,蒋冕捧果槅,毛纪擎金花二称贺。上饮毕,顾云:“联在榆河,亲斩首卤一级,亦知之乎?”廷和等顿首谢。上遂驰马,由东华门入,宿于豹房。时大雨雪,百官迎驾者,仆马相失,曳走泥淖中,夜半得入城,有几殆者。
上御奉天门,陈示应州等处所获达寇刀械衣器,令群臣纵观。
是日复幸南海子,寻还赐文武群臣银牌于左顺门。一品重二十两,二品三品十两,镂文其上曰庆功,五采饰之,贯以珠组。四品五品及都给事中五两,左右给事中御史四两,镂文其上曰赏功,贯以青组。赐毕各披以红,簪花次第出。先是群臣具彩幛贺仪,其出银以品级为差,故所赐银如其数。翰林官无贺不与赐。
乃复幸宣府,众谏不纳。会慈圣康寿太皇太后崩,上还自宣府。
十三年四月,上幸昌平,诣诸陵祭告毕,遂幸密云。时民间竞传欲括女子敛财物以充进奉,所至遁匿。独永平知府毛思义下令以为大丧未举,车驾必不出,此必奸徒狡诈,藉以惑人者,百姓各安业,非有府部抚按官文书,妄称驾至扰民者,悉捕治之。上闻大怒,执思义送诏狱,令法司从重拟罪,当赎杖还职。得旨降三级,为云南安宁知州。
上驻跸大喜峰,日招来朵颜三卫夷人花当把儿孙等纳贺至关,宴劳毕还京。初,上幸河西务,指挥黄勋以供应为名,科扰侵盗。巡按御史刘士元按之,勋逃至行在。因嬖幸潜士元闻驾至,令民间尽嫁其女,藏匿妇人。遂命裸缚士元而訉之。时野次无杖,取生柳枝四十捶几死,囚系于车,驰人京。并执知县曹俊等十馀人,下诏狱。
太皇太后发纼时,上亲奉梓宫,帅百官衰经徒步,送至得胜门外。皇亲群臣命妇各祭如仪。临祭,上戎服驰马观之。
遣太监肃敬传旨辽东宣府大同延绥陕西宁夏甘肃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率六军,或攻或守,即写敕与他。威武将军者,上自称也。是日左顺门群臣泣谏不纳,既又敕谕加镇国公爵以报其劳。
上复北幸,黎明,由东安门出。群臣知而送者,五十二人。上度居庸关,历怀来保安诸城堡,遂驻跸宣府。初江彬劝上于宣府治行在,越岁乃成,糜费不可计。复辇豹房所储诸珍宝,及巡游所收妇女,实其中。上甚乐焉,每称曰家里。还京后,数数念之不置。彬亦欲专宠,俾诸幸臣不得近,数导上出。及再度居庸关,仍戒守者毋令京朝官出关。盖上厌大内,初以豹房为家,至是更以宣府为家矣。
上驻跸大同,立券买总兵叶椿第为总督府,居之。夺都指挥杨俊所置店二所,改为酒坊,且为之榜曰官食。亦立券,买而不予直,曰官家房。
凡车驾所至,近侍先掠良家女以充幸御。至数十车在道,日有死者,左右不敢闻,且令有司饩廪之。别具女衣首筛,为赏赉费。远近骚动,所经多逃亡,上不知也。乃封右都督朱彬为平卤伯,左都督朱泰为安边伯,各食禄千石,世世承袭。彬、泰善伺上意,既诱上再巡边,与寇遇,幸不覆军。上欲自耀武功,乃假重两人,亲为定爵名,驰敕下吏部封之。两人亦自以为功,偃然受焉。
上至绥德州,幸总兵官戴钦第,寻纳钦女。
初,上驻偏头时,大索女乐于太原。偶于众妓中遥见色蛟而善讴者,拔取之。询其籍,本乐户刘良之女,晋府乐工杨腾妻也。赐与之饮,试其技,大悦,后自榆林还,再召之,遂载以归,至是随行在,宠冠诸女,称美人。饮食起居,必与偕。左右或触上怒,阴求之,辄一笑而解。江彬诸近侍皆母呼之,曰“刘娘娘”云。
上自宣府抵西陲,往返数千里。乘马腰弓矢,冲风戴雪,备历险厄。有司具辇以随,亦不御。至是还宣府,阉寺从人,皆疲惫弗支,而上不以为劳也。
十四年二月,上自宣府还。文武群臣具彩幛银币羊酒迎于德胜门外,如前仪。是日先驻跸外教场,亲简阅所获首卤衣仗,然后入。乃赐内阉及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堂上官、各衙门正官及科道官银牌花红有差。
上南郊,乘马由大明门出。法驾卤簿皆先行,惟从骑率百馀人。礼毕,幸南海子。夜分还御奉天殿,行庆成礼。
上嗜饮,尝以杯杓随。左右欲乘其醉以自便,复预备瓶罂,故所至辄醉,醒即复进以为常。
忽降手敕,谕吏部镇国公朱寿宜加太师。又传旨礼部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太师镇国公朱寿,令往南北两直隶山东泰安州等处公干。兼尊奉圣像,供献香帛,祈福安民。又谕工部,今南行巡狩,宜急修黄马快船以备用。
修迎翠、昭和、崇智、光霁诸殿。是时,干清、坤宁大工未完。工部执奏,当暂停,不听。上决意南狩,群臣忧惶无所出。翰林院修撰舒芬、武宣郎黄巩、车驾员外郎陆震等,皆抗疏极谏,于是医士徐鏊以医经养生之理谏,诸部相继谏。乃下巩、震诏狱。而令芬等一百七人罚跪阙五日。每日自卯迄酉,设官校迎视。迄则令各堂上官领回,日满以闻。时有金吾卫都指挥佥事张英自跪端门外。卫士诘之。答曰:“至尊若出,则京城百万生灵,何所依赖?且英当随驾,自分遇变必死。与其死于外,孰若死此!”遂自剚其胸。卫士夺刃得不殊,下狱鞠治,法司承彬指,以妄言拟斩。诏杖之六十,遂死。闻者哀之。
大理寺寺正等官周叙等十人,自以职在平狱,请停止诸臣留驾之罪,且上疏极留。上怒下诏狱掠治,复降旨叙等十人并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陈九川、徐鏊俱荷桎梏,罚跪阙五日,日满以闻。既而诸行人司官余瓒等二十人,工部主事林文辂等三人,又上疏极谏,俱下诏狱掠治,并罚跪五日如前例。一时朝士如犴狴囚徒满前,观者辄泣下。
乃杖郎中孙凤等一百七人于午门外,各三十。以凤及陆俸、张衍、姜龙、舒芬为倡首,特调外任,永不用,徐各夺俸六月。杖时,中官以斥己各奋怒予重杖。呼号之声,彻于中禁。刑部主事刘校照磨刘旺死焉。又杖黄巩、陆震、夏良胜、万潮、周叙、林大辂、徐鏊等各五十为民。鏊谪戍瘴地。徐三十人,各杖四十,降二级。旬日间,陆震、余瓒、何遵、林公辅等,相继死,共十有一人。
宸濠反。传旨宸濠悖逆天道,谋为不法,杀巡抚等官。传闻已至湖口,将犯南京。即令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亲统各镇边兵征剿,以侍郎王宪率户兵工部属各一人随征。以张忠提督军务,朱泰挂威武副将军印。朱晖挂平贼将军印。俱充总兵官,假以节制。其平卤伯朱彬、左都督朱周随驾南征。
命礼部上大驾亲征祭告礼仪。上服皮弁,乘革辂,备六军。祭告天地太庙大社及祃飨军牙六纛之神,乃亲征颁诏,发驾京师。
是日,赣抚王守仁已擒濠。捷闻,匿不使下。
驾至保定府驻跸,张宴于府堂。巡抚都御史伍符与巡按御史管粮道主事皆侍宴行酒。上问符知其善饮,与为藏阄之戏。符偶胜,上不悦,故投手中阄于地,令符拾之。罚符饮数瓢。颓然,上复大笑。
既而至临清,山东诸镇巡官皆从。越三日传令进宴。宴具草略,上视之笑曰:“慢我何甚!”竟不怒。都御史王珝献觞步缓,上目之,神周因怵珝谓上意不测。明日复宴,都御史龚宏趋进,自言姓名,恐上误以为珝也。江彬从傍厉声叱之,冀并罪两人,上不为动。时太监黎鉴家人,有以科敛得罪者。鉴惧,悉所有以献,既复取偿于有司,珝不可。鉴以头触之,遂相格斗。鉴泣诉上前。上曰:“必汝有求不遂耳。巡抚何敢辄辱汝也?”鉴语塞而退。上巡幸所至,有容德,且不为左右所逛如此。
初,上之南征也,移刘美人居通州,约上先行而后迎美人以从。临行,美人脱一簪,请上佩之,且令迎者执为信。过芦沟,上驰马失簪,大索数日不得。及至临清,上遣迎美人。美人曰:“非信,不敢行。”上乃独乘舸,晨夜疾行,至张家湾亲迎之,并载而南。当发临清时,内外从官无知者。既而始觉,然追不能及。及还,遇湖广参议林文纉,入其舟,夺一妾行。
九月乙卯值万寿圣节,文武百官各遥贺于奉天门外。是日过德州,不泊而行,诸从臣亦于舟次望拜之。上复至临清,数日始南行。
十一月过济宁,又过徐州。上御龙舟自济宁顺流而下,至淮安清江浦,幸监仓太监张杨第。时巡游所至,捕得鱼鸟,悉分赐左右。凡受一脔一毛者,各献金帛为谢。至是渔清江浦累日。
南京、山东、河南、淮扬等处文武官,皆以迎送车驾戎服徒行道路间,无复贵贱。彬不时传旨号召,有所征索。旗牌官考缚郡县长吏,不异奴隶。通判胡琮惧而自经。南京守备成国公朱辅见彬即长跪。总兵镇远侯顾仕隆稍不为拙,彬怒,数窘之。彬又遣官校四出,至民家,矫旨索鹰犬珍宝古器,民惴惴不敢致诘。或稍拂之,辄捽以去。近淮三四百里间,无得免者。
冬至,文武群臣,行遥贺礼。是日上在清江浦,扈从及抚按等官,各称贺于太监张杨第中。
上至淮安府,屏侍卫徒步入城。幸总兵官顾仕隆第,命羇管朱甯于临清。
上至宝应,渔于泛光湖。(泛光集作范光,误。今改,后仿此。)
十二月朔,至扬州。前此太监吴经先驾至扬州,选民居壮丽者,改为提督府,将驻跸焉。且矫上意,索处女寡妇,民间汹汹。有女家掠寡男配偶,一夕殆尽。乘夜夺门出逃匿,门者不能止。知府蒋瑶诣经恳免,经大怒曰:“汝小官敢尔,汝头不愁去颈耶?”瑶不为动,徐曰:“小官抗上意,分应死。但百姓者朝廷之百姓,倘激生他变,恐将来责有所归,故以告,非敢抗也。”经怒稍解,挥使去。经乃密觇寡妇及娟优家,夜半遣数骑促开城传呼驾至,令通衢燃烛光如昼,经乃率官校径入所知家,捽诸妇出。有匿者破垣毁屋,必搜得乃已。无一脱者,哭声震远近。寻以诸妇分寄尼寺住,有愤恚不食死者,瑶觅其家人收碱去。自是诸妇家相通,多以金赎免,惟贫者悉收入送总督府。
上自以数骑猎扬州城西,遂幸上方寺。自此数出猎大扰,赖刘姬谏而止。独总兵神周矫旨至泰州搜取鹰犬,城中骚然。乃括居民百余人充猎手,东循草场,大猎三日,仅得獐兔数只。复欲猎海滨,值道潦不果。上欲于南京行郊祀礼,以缓班师之期。大学士梁储、蒋冕累疏谏,乃止。
所至禁民间畜猪,数百里屠杀殆尽。田家有产者,悉投诸水。是岁凡祀牲,有司辄以羊代之。
渔于仪真之新闸,因视大江,命江彬摄祭。明日幸民黄昌本家,阅太监张雄及守备马炅所选妓,以其半送舟中。渡江至南京,祭南京太庙如常仪。
工部奏浣衣局所养妇女甚夥,岁用柴炭至十六万斤。今再请增给,许之。以是时巡幸所过,其阅选妇女,多留浣衣局故也。
十五年正月立春,上迎春于南京。备诸戏剧。魏国公徐仆、尚书乔守等复称贺于行在所。
上挟刘姬遍幸诸佛寺,敕绣大蟠幢盖及佛幔经■⑷等。遍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某与夫人刘氏施用。
二月驾宿牛首山。诸军夜惊,左右皆不知上所在,大扰,久之乃定。或谓江彬蓄不测,故尔尔。
时有物如猪头,堕于上前,其色绿。又拘留妇人之所,满壁累累,一若有人头挂于上者。
八月江西俘濠至,上令设广场,戎服树大纛,环以诸军,释囚去桎梏,伐鼓鸣金而擒之。然后复置械受俘,诏班师。
是夕祭龙江,驻跸仪真。命都督李琮祭旗纛之神。上渔于江。次日至瓜州,避雨民家,是夜宿望江楼。遂自瓜州济江,登金山,复南度镇江。幸致仕大学士杨一清第。次日,再幸。入书室,命一清检诸书进御。因问:“《文献通考》是佳书?”一清对曰:“有事实,有议论,诚如皇言。”问:“几何册?”对曰:“六十册。”问:“此间书更有多于此者乎?”对曰:“《册府元龟》较多,凡一百二册。”命俱取以进。又明日饮一清第,乐作。上索笔制时十章,赐一清,命一清和之。一清呈诗,上览毕,为易数字。是日,一清有所献,上大悦。
自镇江还,再宿望江楼。至扬州,遣朱彬祭旗纛之神于蕃厘观。
抚按等官设庆功宴。其仪用金银牌各二,轴一,旗帐一,彩联百匹,其馀折值以进。
复渔泛光湖。镇守太监邱得索进贡物不得,以铁絙系知府蒋瑶,窘辱备至,数日乃得释。
过淮安,都御丛史兰总兵官顾仕隆等,呈进贺功金牌,并花红彩幛。上戎服簪花,鼓骑入城。时有司预治故尚书金濓第,以俟临幸,上乃止濓第。
经山阳县学,入视廊庑诸肖像。移时复入教官舍,取《资治通鉴》出。
还至清江,复幸太监张杨第。逾三日,自泛小舟,渔于积水池。舟覆,溺焉。左右大恐,争入水掖之而出,自是遂不豫。
十二月,上将还京。先命礼臣上献俘礼仪,上常服御奉天门。钟声止,请上乘舆,作乐,登午门楼,升座乐止。鸣鞭讫,文武百官朝贺,遂献俘。献讫退。
乃奏提督赞画机密军务,兼提督官校办事,后军都督府平卤伯朱彬等随驾南征。奉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指挥方略。将宸、濠等逆党申宗远等十五人,并家属擒捕,乞明正其罪。上批著论功行赏毕。即将宗远等献俘于阙下,会鞠以闻。
初,上北还,每令濠舟与御舟衔尾而行,尝欲放之湖以待自擒,众谏乃止。至是处置如寘𫔍例,令自尽扬灰。
上还京,文武百官迎于正阳桥。是日大耀军容,俘诸从逆者及家属数千人,陈辇道东西。陆完、强尼等亦皆裸体反接,以白帜标姓名于首。其所俘首级,亦标白帜悬于竿,凡数里不绝。上戎服乘马,立正阳门下,阅视良久乃入。
乃以凯旋,诣南郊再拜。呕血于地,不能终礼,遂大渐。
〖注:■⑴,上竹下秦。(无读音)■⑵,土+差。(无读音)■⑶,衤+散。(无读音)■⑷,巾+兼,音廉,帷也。〗
明制女官考 清 黄百家
编辑女官六局
〔尚宫局〕(尚宫二人,正五品。六尚并同尚宫,掌导引中宫,凡六局,出纳文籍皆印署之。若征辨于外,则为之请旨牒付内官监,监受牒行移于外领司四。)
司记(司记二人,正六品。典记二人,正七品。掌记二人,正八品。掌宫内诸司簿书出入录目审署加印然后授行。女史六人,掌执文书。凡二十四司,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品,秩并同。)
司言(司言二人,典言二人,掌言二人,女史二人。掌宣传启奏凡令节外命妇朝贺中宫司言传旨。)
司簿(司簿二人,典簿二人,掌簿二人,女史六人。掌宫人名籍及廪赐之事。)
司闱(司闱六人,典闱六人,掌闱六人,女史四人,掌宫闱管键之事。)
〔尚仪局〕(尚仪二人,掌礼仪起居事,领司四。)
司籍(司籍二人,典籍二人,掌籍二人,女史十人。掌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事。)
司乐(司乐二人,典乐二人,掌乐二人,女史二人。掌音乐之事。)
司宾(司宾二人,典宾二人,掌宾二人,女史二人。掌朝见宴会赐赉之事。)
司赞(司赞二人,典赞二人,掌赞二人,女史二人,掌朝见宴会导引赞相之事。)
彤史(彤史二人,正六品。掌宴见进御之序。凡后妃群妾御于君所,彤史谨书其日月。)
〔尚服局〕(尚服二人,掌供服用采章之数,领司四。)
司宝(司宝二人,典宝二人,掌宝二人,女史二人,女史四人掌宝玺符契。)
司衣(司衣二人,典衣二人,掌衣二人,女史四人,掌衣服首饰之事。)
司饰(司饰二人,典饰二人,掌饰二人,女史二人,掌巾栉膏沐之事。)
司仗(司仗二人,典仗二人,掌仗二人,女史二人。凡朝贺帅女官擎执仪仗。)
〔尚食局〕(尚食二人,掌膳羞品齐之数。凡以饮食进御,尚食先尝之。领司四。)
司膳(司膳四人,典膳四人,掌膳四人,女史四人,掌割烹煎和之事。)
司酝(司酝二人,典酝二人,掌酝二人,女史四人,掌酒酝酏饮之事。)
司药(司药二人,典药二人,掌药二人,女史四人,掌医方药物。)
司饎(司饎二人,典饎二人,掌饎二人,女史四人,掌廪饩薪炭之事。)
〔尚寝局〕(掌寝二人,掌天子之晏寝,领司四。)
司设(司设二人,典设二人,掌设二人,女史四人。掌床帷茵席洒扫张设之事。)
司舆(司舆二人,典舆二人,掌舆二人,女史二人。掌舆辇伞扇之事。)
司苑(司苑二人,典苑二人,掌苑二人,女史四人。掌囿园种植花果。)
司灯(司灯二人,典灯二人,掌灯二人,女史二人。掌灯烛事。)
〔尚功局〕(尚功二人,掌督女红之程课,领司四。)
司制(司制二人,典制二人,掌制二人,女史四人,掌衣服裁制缝纫之事。)
司珍(司珍二人,典珍二人,掌珍二人,女史四人,掌金玉宝贝。)
司彩(司彩二人,典彩二人,掌彩二人,女史四人,掌绘绵丝絮事。)
司计(司计二人,典计二人,掌计二人,女史四人,掌度支衣服饮食柴炭之事。)
〔宫正司〕(宫正一人,正五品。司正二人,正六品。典正四人,正七品。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罚之事。大事则奏闻女史四人记功过。)
吴元年置内职六尚局。洪武五年,定六局品秩。二十二年,授宫官敕,服劳多者,或五载六载,得归于父母,听婚嫁。年高者许归,愿留者听。见授职者,家给与禄。盖与妃嫔判然不同也。二十七年,铸六局印。二十八年,复位品秩。永乐以后,职移宦官,惟存尚宝数司而已。
闺墨萃珍 清 佚名
编辑宋孤臣谢枋得夫人李氏托孤母氏书
母氏兹鉴。嗟乎!劬劳之恩,今生已矣。缅舟山之急湍,吾君何在?眺长淮之清流,吾夫何在?殉国殉夫,舍此尚遑他及哉!顾女犹苟活于世者,以梦珠甫二龄,未得所托,寖令三尺藐孤,辗转入于贼手,则女诚谢家罪人矣。或告:元贼甚重女婿,呼为豪杰。且下令保全家属,似为女计,可不死,并可不避。然而币重言甘,贼之惯技也。见患授命,愚夫妇之素志也。覆巢之下,宁有完卵?女盖计之熟矣。吴媪虽愿直,事女有年,其心无他。梦珠属彼,遣投母所。予兄弟行,尚求善视之。俟其长成,嘱以勿食新禄,勿忘国仇。则女见亡婿于地下,或无惭色耳。临颖涕泣,不知所云。
明杨椒山夫人请代夫罪疏
罪臣兵部郎中杨继盛妻张氏。跪奏
皇帝陛下。窃臣夫以诬蔑相臣,发交锦衣尉待罪。此实臣夫溺职辜恩,法无可追。臣妾何敢冒渎宸严,自取咎戾。然仰维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天听,下垂覆盆。傥以罪重不可赦,愿即斩臣妾以代夫诛。臣夫感皇上再造之恩,必能执戈矛卫社稷,以效一日之力也。
明秦良玉守石柱檄文
为传檄布告我父老军士,同心御侮事:窃自献贼犯蜀,石柱震动。有议降者,有议迁者。呜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剑,四征不庭,乃定丕基。今皇上神圣英武,宸谟独运。献逆虽狡,指顾成禽。我父老军士,奈何不察虚实,妄听谣诼。滋长寇盗之威,挫馁军旅之气耶。本使(袭其夫马千乘宣抚使职)以一弱女子,而蒙甲胄者垂二十年。上感朝廷知遇之恩,涓埃未报。下赖将士推戴之力,思共功名。石柱亡与亡,此本使之志也,抑亦封疆之责也。然有谓献贼善于将兵,所攻无弗克,所战无弗胜者。噫嘻!此实虎之怅,雉之媒也。夫襄阳乞降,熊巡抚受其给;沣州溃围,左军门骄其志。若令其当本使,则其技立穷矣。此非本使诞论也,请与征之。播州之役,歼厥精锐八千;兰州赴援,解严不越九日。想我父老军士,耳共闻,目共见,非本使一人之私言也。
今者贼之前锋,已逾荆关,距石柱仅三日程耳。乃忽盘旋如蚁,游疑若狐。欲前复却,欲进又退。本使不知其何所顾忌而若此。虽然,临事而惧,好谋乃成,圣人之格言,兵家之要著也。本使国愤家仇,痛心交并。汉贼不两立,其势直不可以终日。然亦不敢恃血气之勇,昧壮老之义,而学匹夫抚剑之态。其有盘涧硕人,泉石逸士,怀留侯之奇谋,隐淮阴之雄略,足以制贼死命,而贡诸本使。前者,固当虚衷翕受,拱听明诲。即降至舆台走卒,或有一策可师,片言足采,本使亦无不乐与周旋,崇以礼貌。
惟本使鳃鳃过虑,不得不与我父老军士约者,则以全蜀沦陷,群贼猬毛,其侦骑之密布,逻卒之四出,禁无可禁,防不胜防。是在各奋报国之心,共作同袍之气。毋许妄论,毋许诬听,毋许越界,毋许私徙。临阵身必先,杀敌志必果。勿欺淫,勿劫掳,勿嚣张,勿浮动。遵所约则赏有差,悖所约则杀毋赦。本使令出法随,虽亲不贷。檄至之日,其各咸知。
顾亭林母王氏弥留书
呜呼!!武儿,余与尔将永诀矣,不得不临别赠言。昨梦尔父同吉,携余行于沙漠之地,此大不祥也。然国事至此,死且嫌迟,死又何惜。惟余惓惓于尔者,不在言而在行。不在学,而在品。尔固明之遗民也,则亦心乎明而已矣。
余尝苛论古人,谓夷齐扣马而谏,是也。谏既不从,胡弗殉国,乃登首阳采薇蕨何为乎?噫嘻!夷齐误矣。甲子以后,首阳尚得为商之山乎?薇蕨尚得为商之食乎?噫嘻,夷齐误矣!一时侪辈,莫不訾馀持论之偏。独黎洲(即黄宗羲)心韪之,则其怀抱可想。且余观尔友中,亦惟黎洲品诣敦笃,尔虽师事之可也。惟尔之子若孙,嘱其为耕读中人,勿为科名中人,则尔方不愧余家肖子也。呜呼!武儿,余与尔永诀矣!
无月日时。母氏嘱。
按:月日合一明字,无月日时,是无明之时也。夫人之不忘故国,亦可哀已。
李香君在南都后宫私寄侯公子书
落花无主,妾所深悲。飞絮依人,妾所深耻。自君远赴汴梁,屈指流光,梅开二度矣。日与母氏相依,未下胡梯一步。方冀重来崔护,人面相逢;前度刘郎,天台再到。而乃音乖黄犬,卜残灯畔金钱;信杳青鸾,盼断天边明月。已焉哉!悲莫悲于生别离。妾之处境,亦如李后主所云“终日以眼泪洗面”而已。比闻燕京戒严,君后下殿,龙友(即杨文骢)偶来过访,妾探询音耗,渠惟望北涕零,哽无一语。呜呼!花残月缺,望夫方深化石之嗟;地坼天崩,神州忽抱陆沈之痛。由甲申迄乙酉,此数月中,烽烟蔽日,鼙鼓震空。南都君臣,遭此奇变,意必存包胥哭楚之心,子房复韩之志。卧薪尝胆,敌忾同仇。不谓正位以后,马入阁,阮巡江,虎狼杂进,猫鼠同眠。翻三朝之旧案,党祸重兴;投一网于诸贤,蔓抄殆遍。而妾以却奁夙恨,几蹈飞灾。所幸龙友一力斡旋,方免钦提勘问。然犹逼充乐部,供奉掖庭,奏新声于玉树春风,歌燕子之笺;叶雅调于红牙夜月,谱春灯之曲。嗟嗟!天子无愁,相臣有度。此妾言之而伤心,公子闻之而疾首者也。虽然,我躬不阅,遑恤其它。睹星河之耿耿,永巷如年;听钟鼓之迟迟,良宵未曙。花真独活,何时再斗芳菲?草是寄生,惟有相依形影。乃有苏髯(即昆生)幼弟,柳老(即敬亭)疏宗,同为菊部之俦,共隶梨园之队。哀妾无告,悯妾可怜,愿传红叶之书,慨作黄衫之客。噫!佳人虽属沙吒利,义士今逢古押衙。患难知己,妾真感激涕零矣。远望中州,神飞左右;未裁素纸,若有千言。及拂红笺,竟无一字;回转柔肠,寸寸欲折。附寄素扇香囊,并玉玦金钿各一。吁!桃花艳褪,血痕岂化胭脂?豆蔻香销,手泽尚含兰麝。妾之志固如玉玦,未卜公子之志能似金钿否也?宏光二月,香君手缄。
孔四贞致孙延龄书
余父在明,位不过一参将耳。而以百战馀生,仅得中秩。明之待余父,恩何薄也。大凌河之战,松山之战,有天意焉。朝旨诘责,震悼刘杜之死绥,而欲以余父暨伸叔(既耿仲明)行法。余父见几,单骑出关,谒太祖皇帝于兴京。由是攀龙鳞,附凤翼,爵至定南。桂林之役,余父死战。今皇上恩恤稠渥,典礼有加。呜呼!本朝之待余父,情至矣,恩厚矣。昔豫让有国士众人之说,诚非无所见而云然。将军并无殊勋异绩,徒以贞故,位崇专阃,仪同额驸。乃闻道路之言,将军受滇藩蛊惑,潜结精忠之孝为援,颇蓄异志。噫嘻!市传有虎,本不足凭。但贞与将军既共衾穴,生死并之,安忍缄舌。至利害所系,贞亦不为毛举。第滇藩既能忍于永历,岂独不忍于将军?则为将军计,似不应负本朝,负余父,并负贞也。
按:孙延龄反时,朝廷亦疑四贞。后于闽幕中得此信,乃释然。取四贞归京师养老焉。
陈圆圆致吴三桂书
妾承将军垂爱,贮之金屋,宠之专房,则妾固为将军有,岂得为闯贼有哉!闯贼于四月朔,冠冕旒,衣赭袍,肆然御乾清宫,逼妾承伪旨。妾念及将军恩义,奋不顾身,戟指骂贼,满拼一死,以谢将军。乃闯贼忽掩两耳,充如不闻。指挥伪宫嫔及一伪侍卫,仗剑迫妾入于后宫。妾偶回盼,不禁窃喜。盖此伪侍卫即将军之旧部施保住也。保住挥剑示意,欲言仍噤。夜漏三下,闻窗格弹指声,急启枢,则保住窜身入,问妾不忘旧主,将何为?嗟嗟!妾尚何为哉!此身可留,则固为将军之身;此身不可留,请待将军于地下。唯将军图之。
郑芝龙妻翁氏由东洋致其夫书
国主接将军手札,画图威仪。(芝龙令画师绘己容中坐,戎装甲胄,威概英武,旁列军士作听令状。)颇甚惮慑。召予父翌皇于偏殿,议应如何答复。宰相三水吉雄,谓吾国向无以妇女适中国者。芝龙已生子,不若遣子留妇,策可两全,国主如议行。噫吁乎哀哉!曩悲失予夫,今复失予子。云海万里,寸心割裂,未知何日予夫妻母子,再图聚首也。望风呜咽,泣下沾裳。想芝虎叔能为予曲诉之。
按:国初,日本尚微弱,故惮芝龙。后芝龙北上,成功踞台澎,兵威甚盛。日主复遣使送翁氏入中国,俾母子团聚焉。
郑成功妻董氏训子书
台使来,封剑一,金龙红漆桶二,予骇怪无似。既宣藩主谕,始悉妖婢陈氏为汝祟,并祸予矣。闻汝聚集金厦部曲,谋拒父命。噫!此大不可也。无论汝父非蒯瞆,汝非卫辄,诸将安肯唯汝命是听?即令无异言,而以逆拒顺,汝将来何以率众?其与来使商善处之道,俟予命施行。母董氏谕。
按:郑经私通乳妇陈氏,生一子。事为成功所闻。成功震怒。封剑一,桶二,令先斩其妻及经,诸将皆不可。因共议斩陈氏并奸生之子,以谢成功。成功愈怒,复遣使到金厦,立逼如前议行。正纷纷集谋,而成功病狂死矣。
霍夫人守窦庄晓谕兵士血书
呜呼!柳溪之战,馀子死矣。喜峰口之战,馀夫死矣。而未亡人不即死者,以上有衰翁,下有幼孤,未得死所也。今闻贼氛逼近,犯我窦庄。未亡人为张氏一脉计,已派将佐,护送翁若子入关。而未亡人独留此身,与贼拼命,凡我故使部曲义民,共奋同仇,以泄积忿。古人尚冀马革裹尸,而未亡人至顶至踵,毫不爱惜,惟望我将士实左右之。崇祯乙丑九月故辽东使张铨妻霍氏啮指。
明遗民魏冰叔妻谢氏绝命书
予明诸生魏冰叔妻也。今为永历庚寅九月乙亥,已多活十三日。咄尔□□,尚欲予食尔食耶。□□□□□否则阶前尺土,颈血将飞溅。(书至此气绝)
按:谢氏有智略,尚气节,与冰叔谋起义兵。冰叔殉战,谢氏为乱兵所执,幽于州衙室中,凌逼之。氏绝粒十三日,口已不能言。忽跃起奋书,至溅字,掷笔于众中,伤一兵目,气绝遂死。
吴清浣女士与随园老人论用叠字法
简斋吾师宗匠文席:西湖别后,又自夏徂秋矣。杭州酒痕,未知尚留襟上否?清浣作诗,最不喜用叠字。而吾师谓此未窥诗之门径也。历举毛诗用叠字法,如“关关雎鸠”、“滔滔江汉”、“赫赫师尹”等句,以相指示。清浣虽若有所悟,而仍未尝一效其体。及偶读唐人“漠漠水田飞白鹭”一联,始叹绘景之妙,全由“漠漠”“阴阴”生出。又读“梨花院落溶溶月”一联,愈叹上句清旷夷犹之气,非“溶溶”不显;下句蕴藉冲和之致,非“淡淡”不达。诚化工之笔也。清浣遂一效颦,得句为:“晓树红蒸霞簇簇,春池碧泻水溶溶。”举示徐咏湘盟姊。而咏湘见之,不加可否,但濡毫易“泻”为“绉”,易“溶溶”为“鳞鳞”。噫!前贤有一字师。今清浣得此,可称为三字师矣。芸窗无事,书呈吾师,以博一笑。《随园诗话》不胫而走,清浣承赐念部,非为同伴强索,即遭胠箧而去。再乞吾师恩赐十部,清浣当什袭藏之,不复夸耀于姊妹行矣。梅开时节,拟买棹赴白门,躬省起居,一瞻清范。女弟子吴清浣盥手谨笺。
梁山舟夫人论史书
长夏无消遣法,犹忆与山舟夫子,戏论史事二则,因录存之。夫周之兴衰,皆兆于迹,亦一奇也。姜嫄履巨人迹,若有所感,而生后稷,遂开稼穑之基。周宣王宫婢屦巨鼋迹,若有所感,而生褒姒,遂兆东迁之辙。岂真天实为之耶,抑史家之故神其说耶?不可考矣。惟周公诛管蔡,史称其大义灭亲,予窃谓不然。当孟津伐商而后,既指纣为独夫,何以犹有多方之训,顽民之梗乎?况武庚为商之宗支,其在殷也,安知不日以复仇为志。及使管叔监之,其志必灰,何也?以叔固周公之兄,而为新朝之懿亲也。则其以殷畔也,必管蔡导之,而武庚始敢毅然发难。呜呼!使管叔所辅非武庚,或如石厚之于州吁,则谓之大义灭亲可也。今既辅得其主,虽周之畔臣,而实商之忠臣,则谓之大义灭亲不可也。山舟闻之,笑谓予曰:“此说虽创而有理,然为周公之罪人矣。”
江西巡抚沈葆桢夫人林氏在围城中咬指乞援玉良军门文
南昌危在旦夕,贼酋纠众七万,百道进攻,氏夫幼丹,往商薛中丞离省,全城男妇数十万生命,存亡呼吸。将军昔以三千众,而解嘉兴之围,奇勇奇功,朝野倾服。今闻驻节汉沔,距南昌一衣带水耳。氏啮血求援,长跽待命。生死人而肉白骨,是所望于将军。江西抚署沈林氏咬指泣书。
又抚慰守啤将士文
闻贼用滚地龙法,(即掘地道)欲陷城垣。古人有埋瓮听声之一策。今围城中缺少缸瓮,岂能束手听之。尔诸将士速各率所部,抢揠内濠一道,须深八尺,宽丈五,上盖松板,形同浮桥,可杜贼谋,可固城守。尔诸将士皆中丞旧部,为国宣力,其各奋义勇,共保封疆。张军门援师,已过九江城围之解,即在旦暮。杀贼之功,正此时也。勉之奋之毋忽。
按:夫人为林文忠公则徐女,沈文肃葆桢妻。南昌围急时,夫人血书乞师,越三日张玉良军至解严。观其手翰,具见家学渊源。
瞿式耜夫人论兵机书
粤西形胜在桂林,桂林险要在文昌。(文昌门,东门也)贼与我必争者也。乃闻敌之大队,转趋而西,此必声东击西之计,稍知兵者即能辨之,而欲愚我耳目,岂非可笑。但相公(指式耜)为国守土,听夕焦劳,筹晌筹兵,置己躬于弗恤。此固臣子义所应然,惟亦湏稍惜精神,从而调摄之。昔诸葛忠武食少事繁,自知不久,而五丈原之星遂殒。妾为此言,非劝相公自爱,实欲相公爱此身以报国也。家事一切,皆遵相公指嘱,已部署清晰矣。此一条肠可割断。军旅之事,未尝学问,妾何敢妄肆喋喋?然有一得之见,贡诸相公之前,尚乞俯察。
敌之擅长在骑射,而孔有德又百战之劲,自岳常长驱而下,其势虽盛,其志已骄。若我与之交绥,俟其结阵已定,然后搏战,则兵士或亘一强弱众寡之形于胸中,难免不先气馁。以妾愚论,南宁(焦琏)矫健无伦,冲锋陷阵,实足令万人辟易。不若于敌阵未结之先,令率锐骑先陷其中坚,而以胡一清(勇将也,军中呼为胡铁头)殿南宁(当是焦琏)之后。相公再以正兵分为二大翼,左右包抄,使敌人入我算中,必无噍类,乘势逐北,连州诸郡不难恢复矣。乞相公裁酌行之。
按:是战,瞿督师果使焦胡先陷阵,孔定南死焉。夫人之谋,观敌诚如观火矣。
明候峒曾夫人赵氏殉难前谕遣婢仆书
尔主,明臣也。殉国难,分也。余,尔主元配也。殉夫难,亦分也。尔等于馀家虽有主仆之义,而于朝廷则无名分之系,固不必死也。顷据谍者密告,李军(即李成栋)恐有变。若是,则生机尽绝。尔等尚恋恋何为哉?黄进士淳耀,与尔主义同生死。其妇仆役,已早遣散,未闻有一人遇害者。盖敌颇重尔主及黄进士人品,欲市恩招之,岂非大谬。呜呼!事急矣,徒死何益?尔等速行,其各善事新主,毋以馀家为念。
又托幼孙泣谕老仆柳恩书
呜呼!柳恩,而祖而父暨尔,在馀家三代矣。他奴皆有去志,尔独语人曰:“主人殉国,我亦殉主。”予闻之泣下,盖不愧义仆也。然古人云:“死节易,抚孤难。”今予欲尔勉为其难,尔其许予乎?幼主守明,未离繈褓,思欲付托于人,藉延侯氏一脉。曩因未得所托,故计不及此。今尔实予家之程杵也,将守明托尔。东厢右隅,埋藏窖金五百两。侯事平后,尔可回取,为幼主饮食教诲之用。幼主即姓尔姓,将来勿令其取功名,为一耕佣,是即尔之重报予家也。主母赵氏泣谕。
江甯张烈妇计杀贼酋书
昨得向营密耗,已派其亲信二人,一副将詹启纶,一都司冯国尼,改装混入天堡城。予夫处亦暗中布置,联络众义士预备接应。准于明夜三鼓,大举起事。惟谭绍洋、(谭绍洸弟也)黄文玉、(黄文金弟也)未及传知。欲遣谍去,又恐逼近东府,机事不密,则害成,故未敢轻于一试。然为时已迫,谭黄皆各当一面之人,岂可不隐通呼吸。再四焦思,忽触念义姊智勇足备,久怀反正血忱,且出入东府无禁,此实天之巧为位置,留姊以通线索也。即烦密告谭黄,先期戒备。明夜三鼓,听城外连珠炮响,城内吹海螺声,即速戮守堞之贼,向营自有大队接应。万慎万密。
按:烈女为江甯张炳垣茂才妻也。炳垣通大营事泄,烈妇问耗,不胜悲愤。私念徒死何益,特密运借刀杀人之计,以报夫仇。故作此书,藏于襟底。及杨秀清传烈妇勘问时,烈妇故为乞哀状,一变其平日气概。秀清果大疑,严诘之。烈妇又伪现种种畏惧态,秀清益疑。令贼搜其身,烈妇大呼曰:“勿辱我,我当自承。”秀清不听,搜至襟底得此书,愤不可遏,逼问通谋者姓名。烈妇笑曰:“皆汝家人,何问为?”遂指出贼酋念馀,尽系长发老贼。秀清不之察,悉令骈诛。及玕逆(洪仁玕)闻信至,急止之。谓“所供诸兄弟,从无异心,恐妖挟诈图陷将奈何?”秀清立悟,急令停刑,而群贼已杀过半矣。
张文样妻裙带遗书
自为□□□所诱,拘囚窟室中,已阅四十馀日。其不死者,非惜死也,未得吾夫音耗,则不可死。即得矣,不能与之一诀,仍不可死。今又何以遽死耶?盖□□□日肆其凌逼手段,几如螳之捕蝉,猫之瞰鼠,稍不自慎,即遭攫噬,故不可再留此身于世。第所虑者,□□□既不能偿其私愿,则将来见吾夫,或为含沙射影之语,或为泄忿灭口之计,皆势所必至者也。嗟尔□□□天良苟尚未泯,其亦思黄村客邸中,孰疗尔之病愈者,张文祥也。济南军营中,孰援尔以进身者,张文祥也。尔从前家室之累,衣食之艰,孰使尔绰有馀裕者,张文祥也。尔今日功名之显,禄秩之崇,孰使尔声誉洋溢者,张文祥也。噫嘻!文祥之待尔如彼,而尔之报文祥如此,吾不知尔之□□矣。然儒家有修省,佛家有忏悔,尔果清夜扪心,憬然觉悟,则大海茫茫,回头是岸。吾虽死,亦不为尔厉。尔其三复吾言。
按:是书得之于一成衣之手。据云殓张妻时,系于裙带间,外缝以布,针线甚密。成衣疑珍物,私匿之。及走归启视,则此书也。成衣大震怖,欲持书径白□□□,又恐罹不测。正在惶措无计,其妻唾其面曰:“尔既为男子,何一无侠烈气?以我决之,当如书中言,觅见文祥而付之,斯可对张夫人矣。”
傅鸾祥上洪逆启
司理中宫制诰事待罪妾傅鸾祥,谨上启天王陛下:窃臣妾以蒲柳陋姿,过蒙恩宠,奉侍无状,深惧干犯天威,致罹重谴,乃承覆载鸿慈,曲宥臣妾,仅予贬居曲院。由二月初五旨下,迄今已逾二十日矣。嗟嗟!望昭阳之日影,愧玉颜不及寒鸦;瞻太液之波光,倚修竹自怜翠袖。方谓长门寂寂,度夜如年;永巷沉沉,见天无日。乃蒙宫婢林小红传旨垂问,并恩赐鲛帕一方,明珠一粒。只领之馀,感继以泣。昔江采𬞟答明皇有云:“长门镇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妾则以为寂寥之慰,陛下非明皇也。况鲛帕为千丝织就,含缠绵宛转之思;明珠非九曲穿成,寓皎洁光明之意。臣妾何人,敢蒙垂念。谨献上指甲一枚,青丝一缕。以表妾悔罪之忱,以示妾感恩之意。谨启。
按:金陵女子傅鸾祥,有殊色,工词翰,洪逆嬖之,使掌伪宫制诰事。此启得之于荒摊上,夹入一古文内。其笺色黄,上绘金龙。想当时伪宫所用也。
陈云贞寄外书
妹云贞端肃敛衽再拜,致候秋塘哥哥安履。忆自风亭分手,弹指十年。远塞羁愁,空怀岁月。长门幽恨,莫数晨昏。然母亲膝前,儿女团𪢮,尚可宽慰。哥哥只身孤戍,依人作计,谁与为欢,问暖嘘寒,窥饥探渴?凉凉踽踽,未知消受几许凄其。贞虽不能纵万里之身,续一夕之好。而离魂断梦,常绕左右矣。思君十二,回肠九折。岂虚语哉。别来七奉手札,仅复三函,使固罕逢,笔尤难罄,单词片语,未足慰双撑盼睫也。前岁五月六日,得一密信,四爷处送书之日,适贞卧病之时。投递参差,几成不测。幸莲姐解人觑破,支吾遮掩,得以解纷。不觉冷汗涔涔,二竖登然告退。伏枕诵读,欣感交集。少顷母亲折书榻畔,笑语贞云:“锦儿脱罪偏隅,归期可望。来禀颇自愧悔,想已磨折悛改,我今已怜之矣。”是皆哥哥孝思所感,不然,此恩正未易施也。
戊申七月托劳姓所寄书备述别后景况。自此五易寒暑,中间情景,大概寄知。新阡树木成林,围墙完固,岁时伏腊,瞻拜如常。湖水平遭,不相侵害,可以放怀。母亲杖履优游,饮食犹昔。惟痰症时作,精神稍衰耳。亲族中概同陌路。大姊夫大姊姊虽不甚零落,亦无大照拂。二姊夫已故,二姊姊尚留都下。六妹妹远在楚省,音问久疏。翼廷大兄,人虽刻薄,但为母亲所倚赖。嗣后书来,总以一味感歉,庶可不失欢心。至负义人今已移居他所,不及提防。萋菲之言,暖昧之事,难免耸惑于哥哥。贞惟忍性坚心,立定脚跟,期尽吾之所当尽。至于青蝇墙茨之诗,信与不信,又何敢必。摠之琼女而在,尚可为解,不幸又于去年八月出疹,冒风以死。十五年仳离辛苦,尽付东流。草草治棺,瘗于茔侧。犹记没之前夕,捧贞颊而啼曰:“爹爹离家已久,儿没后,万不可寄语及它。”今忆此言,不禁泪如泉涌。何止残稿遗书,惊心欲碎;零脂剩粉,触目兰摧耶!丁郎读书,颇有父风,然恃聪明而欠沉潜,务高远而不咀嚼。诗词有新咏之句,制艺则驳杂不纯。青青子矜,初非馆阁中人也。来书询其所师,舞勺以前,皆贞口授,经史书词,略知大义。庚戌仲春,始就杨先生学。捉笔为文,是秋即已了篇。嗣后杨先生选教谕去。至今皆卜权斋训迪,教法颇严。贞亦不敢稍假辞色。课馀之下,仍以诗词试之,不留馀力。惟母亲姑息太甚,殊多窒碍,奈何奈何。贞母于壬秋患病,延至癸春二月六日,遽尔长逝。两老人一生血脉,惟贞一线之存,不料六十年镜花水月,情深半子,能不酸楚耶!墉弟原非己出,漠不相关,只知搜索家赀,良可痛恨。贞自遭此变,愈觉难堪,颗粒缕丝,一无所出。家务母亲经理,岁入不敷,贞屡求典售,而又不忍轻去,徒令侵吞剥削,多致荒废。房产欹倾过半,复被负义人据为己有,折变一空。仅留败屋数椽,聊蔽风雨,大非昔时景况。从前缓急可商之处,近皆裹足不前。遇有急需,贞亦不轻启齿,正恐不惟无济,反遭非笑。冯郭西绝迹多年,间承四妹霞姑投以诗物并询哥哥消息,情意颇真。些小通融,尚可资助,第恐日久渐疏,难保始终如一耳。而其肫肫怀急之忱,未可负之。前次嘱带瓶口扇、套鞋、袜、笔、茶诸物,尽为负义人赚去,言之恨恨。贞迩来两餐之外,不能稍自舒展。嫁笥奁具,陆续尽归质库。频年已生之补缀,莲姐之盘缠,丁郎之膏火束修,琼女之钗钏鞋脚,在在皆挖肉补疮所办也。况问安侍寝,未敢偶离,怡色柔声,犹虞获咎。即饮食衣服,俭则负啬吝之嫌,费又受奢侈之责。素则云朴陋无色,艳则云冶容诲淫,非诟谇相加,即夏楚从事。求有一日之承欢,亦不可得。贞年逾三十,非复少时,使儿女家人见之,有何面目。结缡之始,笔墨为命,拈毫横笛,唱随几及十年。一旦飞梗蓬飘,往事不堪回首。箫声研迹,久已荒疏。纵有和章,不过勉强承命。吟风弄月之句,断不敢形于毫端。顾影自怜,可胜悲咽。莲姐自壬夏摘花,受逼之后,其志益坚。雨榻风棂,寒砧烟火,甘苦与共,形影相随。此贞今世之缀榴,而哥哥他年之桃叶耳。高魁颜忠贺花儿寺,只知迎合上意,计饱私囊。其素芝碧桃辈,钩深索隐,播弄如簧,尤为腹心之患。此狂奴故态,又何足道,惟有委曲将就,饫以好言,博一时清净而已。去年四爷遣人自伊犁来,传述哥哥败检之事,并云一年之中,若肯节省,尚可馀二三百金。幸负义人未将此语上禀,而贞初犹不信也。徐思哥哥赋性疏狂,未展才华,复经大难,一朝失足,万念俱灰,又有何心矜持名节。且栖身异域,举目谁亲。月夕花晨,酒阑灯炧。呼卢排闷,拥妓消愁,亦旅人常事。或值多情倩女,知音嫠妇,彼美怜才,书生结习,不能免俗,聊复尔尔。贞方痛悯不暇,焉敢效妒妇口吻,涉笔规讽耶。惟念哥哥身非强健,情复憨痴。彼若果以心倾,何妨竟为情死。特思口饧齿蜜,腹剑肠冰,徒耗有用之精神,反受无穷之魔障。私心自揣,殊为君忧。况曲蘖迷心,兼能腹病。樗蒱游戏,更丧文名。些小傥来之财,何足为计。所虑哥哥千金之体,甘自颓唐。反不若贞之釜蚁馀生,尚知自爱者。何哉?来书云:“三月适馆春斋,六月仍回故地。”此中原委,未得其详。哥哥既与四爷为骨肉之交,相依邸舍,便可为家,何必舍此他图,别生枝节?况去之未久,旋复归来,则贞所不能解者。大丈夫处世,怨固不可深结,恩亦不宜过求。未曾拜德之前,先思图报之地。四爷豪侠,人所共称。但其痴意柔情,殆亦堪怜堪笑。自问与之莫逆。贞即探其为人,虽非上游,然心迹可取,超拔哥哥于苦海中,而嘘拂之。酬报之机,贞心早为区画矣。相隔万馀里,忽东忽西,萍迹无定,空致鱼书,未瞻雁足。即有薄裹微资,亦不敢径行远寄,恐蹈故辙,转使空函莫达也。
去春有查办回籍恩旨,惜未能被及。然此后机缘,大有可望。十年期满,定遇赦归。诸凡随遇而安,耐心以守。鸾台珠浦,我两人宁终无团𪢮时耶!每念弱草微尘,百年一瞬,梦幻泡影,岂能久留?生死两途,思之已熟。别后况味,不减夜台。现在光阴,几同罗刹。何难一挥慧剑,超入清凉。奈绿叶如丝,牢牢缚足。不得不留此躯壳,鬼浑排场,冀了一面之缘,不负数年之苦。他年白头无恙,孺子有成,大事一肩,双手交卸,贞心不大快哉。故今者哥哥一日未回,此担一日不容放下也。
六弟自上江来,猝闻有回伊之便。掩户挑灯,疾书密寄,泪痕满纸,神魂遄飞。计书到日,开缄当在黄梅。想哥哥阅之,心与俱酸也。附诗六章,聊以言志,信手拈来,亦是一幅血泪图耳。诗一:
搔手云天接大荒,伊人秋水正茫茫。
可怜远道频年梦,几断深闺九曲肠。
井臼敢云亏妇道,荻丸聊以继书向。
孝慈两字今无负,即此犹堪报数行。
二:
莺花零落懒寨帏,怕见帘前燕子飞。
镜里渐斑新鬓角,客中应减旧腰围。
百年幻梦新如寄,一线馀生命亦微。
强笑恐违慈母命,药囊偷典嫁时衣。
三:
十五娇儿付水流,绿窗不复唤梳头。
残脂剩粉鞶丝阁,碎墨零香问字楼。
千种凄凉千种恨,一分憔悴一分愁。
侬亲亦未终侬养,似此空花合六休。
四:
当时梦里唤真真,此际迢迢若比邻。
爱写团𪢮违字谶,偷占荣落视花神。
那堪失意飘零日,解得关心属望人。
别有怜才惟一语,来年消瘦恐伤春。
五:
早自甘心百不如,肩劳任怨敢欷歔。
迷离摸索随君梦,颠倒寻求寄妾诗。
妆阁早经疏笔墨,箫声久已谢庭除。
谗言休扰离人耳,犹是坚贞待字初。
六:
未曾蘸墨意先痴,一字刚成血几丝。
泪纵能干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十年别绪春蚕老,万里羁愁塞雁迟。
封罢小窗人静悄,断烟冷露阿谁知。
甲寅嘉平朔夕。云贞再拜上。
此信在山东马递包封内,拆看抄录仍封好马递至伊犁。义心苦调,哀艳动人。惜录者未传其姓。且俟知者补焉。
杨氏与某书
薄命妾杨四,含泪拜叩贵人阁下。窃妾以风尘贱质,貌乏倾城,谬蒙不弃采葑,得荐枕席。武昌三榻,挚谊千重。酌酒则银烛再更,谈心则晨鸡叠唱。锦枕芙蓉,终宵并蒂;绣衾鸳凤,每夜双飞。而且谂青楼之悮堕,代为拊膺;怜苦海之无边,每思援手。妾也何人,知遇得此。铭心刻骨,没齿难忘。兹以公冗鲜暇,即日登程。不别恐牵衣之惨,留书表钟爱之深。闻信心酸,捧笺泪落。前此襟江上下,旋旆犹曰有期。今者莲幕攸栖,握手占于何日!江风浩浩,江水汤汤。白云渺渺,野树茫茫。日月含愁,川原凝怨,心非草木,情何以堪!至垂问南归之事,尤为肠断。
忆妾家本清白,误适匪流,被诱来斯,遂尔卖笑,含羞冒耻,气阻神伤。兼以命薄如蚕,囊空如洗,而孽夫不谅,犹负气反目,逼我言归。顾路柳花墙,乡里鄙焉。败节之妇,尚有面目,对邗江姊妹乎!辗转熟思,原不难以白绫半幅,了我残生。奈七旬老母,五岁弱童,一死俱死,一存皆存,计惟假作欢颜,同登归轴。俟里门相近,跃入中流,鱼鳖为棺,蛟龙为椁。润城之万顷千波,贱妾之一抔三尺。嗟乎痛哉!生为薄命之人,死为衔怨之鬼。长与贵人生死辞矣。惟是知己未酬,此灵不泯。他日锦帆南下,扬子江头,倘犹念武昌城北,交颈情深。为大呼曰:“杨四阴魂,随我归去!”当有旋风一缕,起于舟前,依君怀而不散者,此即妾之灵也。此正妾所盼也。呜呼!纸短情长,神驰心碎。伏望诸惟珍摄,善保金躯。薄命烟花。勿以为念。
黄琼兰寄陈郎书
妾本青衣,薄施红粉。幸凭月老,得遇玉郎。两日趋陪,愧寸衷之莫达。百年缔好,寄尺素以微传。想郎乃颖川名士,素读诗书。在妾亦江夏遗婴,颇知礼义。虽鬻身于绣阁,当矢十年不字之贞。既属意于朱门,益凛二夫不事之义。三生石上,早结良缘。百劫尘中,遂成夙契。一言甫定,双璧欣投。郎意已坚,妾心亦慰。视红拂之私奔,胜之远矣;比绿珠之厚币,诚何让焉!所可虑者,夫人鲜棹木之恩,小星安赋;犹可冀者,君子有关雎之化,江泛堪歌。伏乞垂怜弱质,不难指天日以盟。抑或背弃前言,亦惟与镜钗俱碎。夜如何其,空听鸡声以不寐;岁聿云暮,翘瞻马首以难回。妾泪如珠,湿红笺于此日;郎门似海,驾乌鹊兮何时。昔曾晤自尊前,漫诩空群之骥;今岂置之爨下,莫收焦尾之桐。敬致雁书,思融鱼水。倘谐琴瑟,愿抱衾稠。郎谓如何?妾言不尽。
琼兰自号天香,陈鹿圃孀妇之婢也。广西怀集县人。美丰姿,寡言笑,自幼攻书能诗,日伴主妇居绣阁,习女红,家人罕有见者。癸酉岁年十七,鹿圃季兄华亭偶见而慕之,托媒氏议聘为侧室。越日偕媒氏至华亭家,容色艳丽,皎如玉人。华亭出白璧一双,聘定后因他事中止,遂寝其议。天香寓书华亭,此篇乃其原稿也。磋乎!红颜薄命,好事多磨,往往如斯,良可概已。著有《天香小集》一册,诗多寄托,怨而不怒,大有《国风》遗意。
婚启 清 剡源陈著子微 著
编辑答长女滋许竺氏启
及婚姻之时,况当今日。悦亲戚之话,犹记初春。欲牵联于世盟,以缱绻于母党。伏承某人家儿甚称,信竹心之有传。而某女姆师虽严,曾蕙性之无取。惟相知而有素,遂不问于其它。六礼之常,固尚往来。一书以蔽,亦从敬简。庶于近吉,得以速成。夫妇贵和,幸钗裙之无讶;婿翁交饬,尚冰玉之相辉。
答次女洸许黄氏启
嫁女必胜吾家,请事斯语。居今而行古道,实获吾心。契盟既积于夙逢,姻谱愈绵于新缔。伏承某人年十五六,已培吴下英博之声。而某女虽二八方初,雅擅秦中幽贞之誉。且彼此各自生子,而邂逅乃为同庚。况毡络无边,两门之诗礼犹在;使玉葭不倚,众人之议论谓何。无言可辞,拜命之辱。式相好矣,甚于草木之味同。姑小迟之,当以枣修之贽见。不腆回篚,虔载副藤。
深纳币黄氏启
取妻如之何,重于著代。醮子命之迎,贵乎及时。亦惟因亲而亲,所以可速则速。伏承令女听从婉娩,况姆教之素娴。而某长男某问答从容,尚师言之自律。虽吾心之实获,谓吾耦以则非。然平日相知,致有今日。方饕风交扇,独引清风。言顿仆绥,式开甥馆。由力行于古道,宜曲体于真情,使入其门墙,将爱孔氏之私淑。迨归于家室,庶几宗事之善承。敬修洗仪,具载藤副。
瀹纳币竺氏启
问竹君之谱,我爱清风。画杏林之图,今犹昔日。盖因亲戚之情话,遂缔婚姻之世盟。伏承令女姆训有闲,宁事红楼之习。而某男某父书自业,粗培绿幕之功。以类而求,我心则获。然纳采之后,彼月钥其如流。而束刍以期,忽星隅之在望。兹仲冬之应候,当初月之生明。龟墨既从,骊骈斯迎,舅姑既老,喜看二妇之同归。娣拟如春,尤系一家之相好。
答黄氏请婚次女洸启
儒门嫁女,本来往之无拘。甥馆为宾,恐凄凉之非便。况匆匆其为约,虽草草以难承。然葭玉倚荣,幸相知于心腹。谓荆钗成礼,当不索于形骸。言甚订金,谁能转石?勉拜筮从之吉,敬延车迎之亲。诗书味长,应不羡食鱼之美;瑟琴好合,庶几谙鸣凤之昌。
洵纳采黄氏启
男生有室,合求夙好之门。世变如轮,又在早为之所。兹从容于情话,因缱绻于姻盟。形迹则无,肺肝如见。伏承令女字笄垂及,善自淑于兰闺。而某男某礼冠既行,粗不荒于艺圃。其为伉俪,是有姻缘。况于娣与姒之间,易成敌耦。此以侄从姑之后,必无间言。不占而孚,式副所望。山林妥隐,雅能同味于一家。菽水欢承,乐得知心之介妇。菲甚聘币,列于副藤。
季女清许胡氏答启
婚者合□,慨古道之难逢。娶而论财,顾时流之方竞。兹宠存于月谱,更笃款于年盟。君而问名,我则拜辱。况令侄孙袖手窦偁之丹桂,芳闻已腾。而某女汗颜张氏之红丝,素心自分。兰金以同而相命,葭玉虽异而不知。立冰者无费辞,如水而有馀味。诗书契义,扇两地之清风。姻娅夤缘,绵百年于今日。其惟欣忭,罔既敷宣。
代潘制参为子请期出赘启
月下多缘,喜修盟之有日。星隅在望,贵成礼之及时。爰择吉于命龟,欲请期而奠雁。仰檄季诺,俛效秦风。曰承吾宗,敢觊芙蓉之隐褥;相尚以道,尚观桃实之成家。不腆菲仪,虔登藤副。
代人请昏启
取妻如何,具存礼节。事亲为大,盍审事权。况同里之素孚,于繁文而敢略。伏承令女兰仪婉娩,本端脉于天孙。某男桂籍芳馨,尚搴华于雪柏。若而伉俪,久矣夤缘。卜亲迎之三周,前小至之二日。义者宜也,既无欲速之嫌。缘其遂乎,当协相成之愿。币交维敬,藤副以将。
代族父衡之之子观请期启
夫妇所以著代,如凤和鸣。男女欲其及时,宜龟近吉。有出于初意之外,遂迟之十年之馀,岂偶然哉!斯今可也。令女静闲闺则,自矜翠袖之倚寒。某男浪袭世科,谁料青衫之坐冷。惟芝兰臭味,与之俱化。虽薪楚绸缪,久而益亲。至于六礼之严,亦以多事而略。后闰望之三日,将婚合于双星。月桂近娥,虚辱浪仙之赠句。山林择妇,庶谐德耀之齐眉。醮承宗事,因迎之子之归。曰从舅言,此在而翁之训。
代竺之实为孙纳采许氏
门清石井,依然瓢水之风,地接金庭,邈矣薇山之裔。既敬恭于桑梓,且缱绻于松萝。伏承令女生于说易之家,素闲巽顺。而某孙某忝在学诗之列,尚式过趋。耦虽大而难齐,鸣乃和于既卜。婚姻以简为礼,庸订初盟。亲戚之话皆情,庶谐永好。菲甚交币,载诸副藤。
代同甫兄为子浦请期王氏
和鸣协吉,虽无陈敬仲之贤。交饮尽欢,已知王徽之之意。遂定盟于尺素,曾何用于镜台。古道相孚,时妆须洗。伏承令侄女嫁笄既许,信季女之有斋。而某侄孙戏彩方娱,已双亲之垂老。倡而随之为急。醮以迎之敢迟。时已异而事亦殊,幸无责备。礼本六而今则一,何碍权宜。嗣岁孟春,四日乙丑。爱趣骊骈之驾,式符龟荚之从。琴瑟成声,岂徒谐于夫妇。屦缨加敬,要善事于舅姑。
代童亲答亲期
女子有家,幸遂因亲之好。主人于庙,致严迎妇之仪。况筮日之汝从,既先期而我告。是庸结帨,以候御轮。夫倡而随,勿讶荆钗之矫俗。母命之日,当知綦履之事姑。草草回奁,夔夔副椟。
代单祥卿天麟请期王氏
天合百年之好,既定夙盟。星当二月之期,是为昏候。爰龟以吉,式燕其归。令女闺则温柔,纯是大家之女诫。而某门风凄冷,愧非太真之婿身,能无非耦之嫌,乃辱因亲之听。如此特达,安可绸缪。后灯夕之三宵,肃将雁币;过花朝之七日,趣驾骊骈。适我愿兮,会言近止。进佩纷帨,当如事父母之时。退鼓瑟琴,是又和兄弟之本。自今而后,未占已孚。
代赵景文府教董氏聘女
源出清河,溢我研溪之秀。辉分爱日,晦于宝麓之阴。夙为两姓之婚姻,本是一家之甥舅。何妨新好,不替旧盟。伏承令侄诗书有得于见闻,三馀是力。某女祭祀粗亲于教训,四德则难。适男当壮有室之年,女合笄而嫁之礼。不先不后,有姻有缘。须胜吾家,所仰望终身之托。此正佳婿,应不辞半子之勤。不腆回仪,载登副剡。
代族侄孙奂为子应龙纳币刘氏
尺素以盟,幸缔亲亲之好。寸丹如炳,乐从简简之宜。居今之时,行古之道。伏承令女教由姆习,手姑袖于裁云。而某曾侄孙某干为父勤,心未忘于映雪。是月窟之翁,巧于作合。庶冰门之妇,副我好逑。敬饬笺辞,薄将币意。生而为之有室,岂愿束薪。当其可之谓时,小迟醮觯。其诸欣忭,罔既敷宣。
代族孙柟兴纳采屠氏
男家择耦,要寻耦旧之盟。女子有归,难泥笄年之及。兹复继于世好,所深信者里言。伏承令女幼已能勤,曾不违乎姆训。而某侄孙某长虽自爱,恐未免于乡人。讵谓夤缘,肯成伉俪。相示真情而行简,敢将薄礼以问名。内取得贤,固欲副承宗之事。偏慈垂老,当早为佐馂之图。欣忭维多,敷宣罔既。
代为答董氏聘亡侄演女
女许嫁缨,孰若因亲之旧。男交聘币,莫严纳采之初。相通以情,从简亦礼。伏承令侄纯儒同裔,帷中之诵良勤。而某侄孙女某美婿随缘,丝边之语奚有。盖先见之定甚如月老,以里言所主属之冰人。谓于外实以何求,惟知内助之为急。勉承嘉命,就白真忱。室家皆愿于早谐,非敢后也。母子方为之相倚,姑少俟之。菲甚回奁,条诸副楮。
代黄甥正孙罗氏聘季妹
千里一亭长,幸有粉榆之契。两家各生子,可无葭玉之盟。或者友琴,假之媒斧。伏承令侄箕裘业旧,不为流俗所移。而侄女织组功勤,粗守清门之素。尚从古道,欲缔新盟。况鸡犬相闻,本自通于肝胆。而凤皇协卜,谁能间于夤缘?宠来问名之仪,敬下对使之拜,永为好也,适我愿兮。荆钗布裙,亦曰称吾家而嫁女。衿缨綦履,惟知相其夫之事亲。菲甚回奁,芥于副幅。
代竺少博滈为子颖请期吴氏
一舍而近,久矣同风,两家之姻,昉于今日。庸申严于椟敬,庶致重于嘉盟。伏承令女姆训素娴,雅是竹修之女。而某男某父书粗读,忝为栎寿之甥。凤卜既谐,雁仪敢后。月乙丑而在望,日癸卯以惟良。当迎以车,而俟乎著。男子有室,正欲尽事亲之心。介妇入门,要知不敌耦之礼。由中所望,此外何求。
代旅侄孙文焆答唐氏请期
山联樾荫,是为明越之相邻。村入杏花,安问郑齐之非耦。昨既严于纳采,兹又侈于申盟。伏承令侄孙某藕谷吟香,应熟爱莲之说。而某女林下风韵,颇吟倚竹之诗。此日好述,迨天作合。虽女已许嫁,足以行矣。然母盍往送,止或尼之。岂固为之绸缪,盖有难于勉强。幸迟嗣岁,习卜令辰。事重婚姻,要与松萝而百世。情通缓急,尚希桃李之一家。菲甚回奁,虔于副幅。
代族孙霖为子灼出赘请期卢氏
二姓之合,夙已定盟。六礼之常,节而行简。是为古道,实获我心。伏承令女𬞟藻家风,素习承宗之事。而某男菊松门径,粗知读父之书。乃有 夤缘,欲谐伉俪。律应季冬之吉,筮从辛卯之辰。出赘为贫,岂徒随于流俗。因亲受教,正有望于清翁。
代王得淦为长子请期董氏
八闾为联,同饮龙溪之渌。二姓合好,夙有月窟之缘。旧谱犹香,新盟愈侈。伏承令女红楼春好,闲姆训以自严。而某男绿幕夜长,如师资之尚浅。心固惭于非耦,面相与者甚真。念男婚女嫁,皆欲及时。而室迩人遐,何如早结。敬蠲筮吉,亲御轮周。宜其家人,要为长子孙之地。承我宗事,庶副老舅姑之心。
代前人为次子请期林氏
星舍飞躔,曾借梅窗之光景。月囊系足,实开葭谱之夤缘。况有里言,相成家好。伏承令女兰春犹浅,已自有林下之风。而某男某檠夜粗勤,不足称桂坊之裔。心固惭于非耦,面相与者甚真。亦知男女本及其时,若曰婚姻可权以早。言归于我,敬以请期。兹未冠未期,且各受舅姑之训。迨有家有室,庶能尽夫妇之伦。肃将菲仪,虔载藤副。
代董孙仲答孙氏请期
阀阈相求,自是春风之桃李。门阑多喜,愧无贵气之芙蓉。惟皎皎其古心,因源源其夙好。伏承某铿锵蓬海之赋,绰有芳声。而某女寂寞杏山之家,粗因柔则。得谐伉俪,实自夤缘。鼎来遗鲤之书。过辱委禽之礼。朱陈二姓之语,当从今日以绸缪。台明百里之间,何碍片云之来往。
代吴竹溪为子定戴氏
问雪溪之津,近在咫尺。披月宫之籍,夙有夤缘。尝请托于青鸾,已言盟于素鲤。伏承令女兰窗仙侣,得有云英之风。而某男艺圃晚生,难与季方者伍。妄倚兼葭之旧,复图瓜葛之新。幸齐眉之际,笃于因亲。荷同气之间,赞其可妻。遂谐嘉好,实获我心。投老于家,惟欲生男而有室。为翁之婿,尚期小子之成人。菲币将成,副藤有白。
代吴景年为子纳币求氏
父兄契好,岂于一朝一夕之间。男女婚姻,定于载笑载言之顷。所合者道,何假于人。伏承令女四德俱全,得亲戚之情话。而某男某八吟无取,乃门阑之素知。惟相孚之甚深,不自撰其非偶。然纳采虽逾于九载,而御轮姑缓于三周。亦知愿有室,愿有家,其如未及笄,未及冠。今然后可,冬以为期。娶妻如何,以承我事。有义而已,岂在其它。
代回请期兄弟同日娶
男女以正,当其可之谓时。婚姻孔云,与其奢也宁俭。虽虚拘以非礼,尚敬简之为宜。兹承馆篚之将,乃有迎期之约。欲速成也。能无从乎。强令试以妆梅,所愧萧然行李。兄弟式相好,情有若于一人。娣姒喜同归,永谐盟于百世。
代吴禔入赘戴请期
生男有室,虽以壮而为期。制礼缘情,早成婚而亦可。自念夫妻之既老,要观子妇之相宜。幸已联盟,敬庸亲迎。及时以进,后兰亭修禊之辰。不日于归,播桃实有蕡之咏。将伸奠雁,先趣临鸾。
代董回陈定日
生而有室,固宜穀旦之差。昏以为期。有感心星之在。欲速成也,能无从乎。第惭竹笥之清风,所恃金兰之雅好。宠来台馈,撞破门罗。却则恐贻不恭,受则罔知所报。蓝桥有日,伫看蓝绶之荣。梅信先春,敢后梅妆之试。敷陈则浅,欣忭维深。
代董回迎物
男女以正,当其可之谓时。婚姻孔云,与其奢也宁俭。虽虚拘之非礼,尚敬简以为宜。来下妇仪,俗不能免。分有客馈,人所骇观。以将篚之所施,何盈门之可诧。俟之于著,因宜亲迎之有严。往之汝家,母讶于归之欲速。私忱既布,宿诺母逾。
巫娥志 明 佚名
蜀之眉山,去城一舍许,小市濒江,人烟数百家。有古庙一区,相传为花蕊夫人费氏之祠,颇著灵迹。庙左大姓钟声远者,富而好礼,喜延名师。声远女兄有子曰谢生琏者,亦钜室,来舅家就学。生仪容秀整,风韵清高,群从咸喜之,相与奕棋饮酒谈笑赋诗,惟恐生之或去也。钟西塾后创一园,特盛。建碧猗堂,水月亭,醉春馆,翠屏轩于其内。生爱园幽雅,寓息其间,将近期月矣。
一日偶自外回,忽见四女郎年近初笄,聘婷窈窕,嬉戏于玩芳亭畔。生谓是诸表姊,遽前揖之,至则皆非也。女殊不羞避,笑语自若。生问之曰:“小姐辈误来此耶?”中一人应曰:“吾姊妹东邻花氏之女也。久闻芳园胜丽,奇卉纷敷,故相携就此一相玩耳。不料为郎所窥,幸无深讶。”生意其邻居女子相往还,亦不以为怪。至夜将睡,忽闻窗棂轧轧作声,若有人敲推者。起视,乃日间所见诸女之一,闯然入室,向生施礼。和颜悦色,款语低声,云:“奴等蒲柳丑姿,丹铅弱质。偶得一接光仪,翩然忽动其情,莫或自持,是不可忍。故冒禁而相就,遂犯礼以私奔。肃抱衾裯,愿荐枕席。”言讫即邀生入寝,相与欢乐。生戏问曰:“彼三人何在,安得独来?”女曰:“姑俟来宵分此乐与诸妹耳。”遂口占一诗曰:
翠翘金凤锁尘埃,懒画长娥对镜台。
谁束白茅求起士,自题红叶托良媒。
兰釭未灭心先荡,莲步初移意已摧。
携手问郎何处好,绛帷深处玉山颓。
俄而兔魄将低,鸡声渐动。女揽衣起曰:“奴回也。”遂悄悄而去。
翌晚生爇韶焚兰,启窗相候。女果共一人至,笑抚生曰““今夕之欢,愿推小妹。”乃顾妹云:“汝善事郎君,好好做新人也。”缓步而出。其妹共生同衾并枕,亲昵绸缪,一如姊氏。性复慧黠,亦能吟诗。诗曰:
赤绳缘薄好音乖,姊妹相看共此怀。
偶伴姐娥辞月殿,忽逢僧孺拜云阶。
春生玉藻垂鸳帐,香喷金莲脱凤鞋。
鱼水交欢从此始,两情愿保百年谐。
吟罢,女迤逦告回。生嘱之再至,女曰:“勿多言。管不教郎独宿也。”是夕大姊又送三姨至,生欲俱留之,辞曰:“待郎为四度新郎之后,妾妹当分侍帏房,周而复始耳。”生即与三妹狎,且索其诗,答曰:“愧无七步之才,又非二姊之敌,安有此能乎?”生固求之,乃吟曰:
兰房悄悄夜迢迢,独对残灯恨寂寥。
潮信有期应自觉,花魂无主为谁销?
愁颦柳叶凝新黛,笑靥桃花映绛绡。
夙世因缘今日合,天教长伴董娇娆。
须臾雨散云收,河横斗落,敛袂而起,略整残妆,谓生曰:“今夕四姨与郎为耦,吾姊妹不可俱出,大姊当送之至耳。”次夜二鼓,四姨果盛饰,偕姊就生行夫妇之礼,设山海之盟,同诉幽情。亦成近体曰:
每到春时懒倍添,绿窗慵把绣针拈。
奇逢讵料谐鸳耦,吉卜甯期叶凤占。
鬓乱绿鬟云扰扰,手笼红袖玉纤纤。
明珠四颗皆无价,谁似郎君尽得兼。
由是之后,群女分番,每夕二人侍寝。
生以白面书生,获此奇耦,浓情媚意,眷恋日深。倚翠偎红,应酬不暇。但愿学鸳鸯之老,不欲听子规之啼矣。夫何好景难留,佳期易阻。将及月余,父母促生归娶。诸女闻之皆来就别,会宿书斋,生一一温存,式均其惠。将天晓,大姊谓生曰:“奴四人为堂姊妹,皆闺阁处子。昨偶窥园,遂沾多露。荷蒙不鄙,均辱深怜。方访伉俪,忽见低离。悠悠长恨,此何极也!然使终念旧欢,幸莫遐弃。成亲之后,求便重来。奴姊妹当企踵盱衡,候郎于翠屏轩下耳。”即拔金掩鬓一支致赠。三妹亦以银镯翠钿耳珰奉上曰:“归遗细君,少结殷勤之意。”各洒泪而别。生收拾于书笼中,抵家而婚期逼矣。燕尔新婚,宜家宜室。然四女之思,亦未尝置。
满月后妻归宁。生孤枕独宿,忽梦与四女相见,交会如常。三姨起曰:“与郎久别,无以为欢,请作回风之舞。”于是展翠衣,翻罗袖,虽飞燕之轻盈,公孙氏之神捷,未足以拟其奇妙也。舞罢,大姊乃作回风之曲,曰:“有淑人兮邦之媛,佩明月兮纫兰荃。飏轻躯兮掌上,翻长袖兮筵前。初鸿惊兮巧周旋,忽鸐举兮何蹁跹。云环坠兮玉珥,文席委兮珠钿。羌宛转兮,妖且妍。奇莫敌兮,妙莫传。倏低昂兮既罢,蹇良夜兮如年。”二姨因取玉箫付四姨曰:“妹深善于此,愿勿靳焉。姊倚歌而和,不亦可乎?”妹跃然曰:“有是哉。”逡巡三奏。其音清而和,婉而娇,幽愁而阒寂,似夕露之凄寒蜩,如秋云之乘鲜飙也。姊亦敛黛,讴而和焉,歌曰:
紫箫咽兮夜亡哗,宝篆香袅兮烛垂花。
河欲没兮夜欲阑,聊逍遥兮暂为欢。
脱花钿兮收明珰,舒衾裯兮归洞房,
齐交颈兮如鸳鸯,银漏短兮宵独长。
悲白日兮上扶桑。
正倾听间,忽角起谯楼,钟鸣其宇。推枕欠伸,乃是南柯一梦。而且具忆其词,因起而录之。即托以卒业往舅家。诸女幸生再至,眷顾倍加于昔。生与说梦中事,女曰:“此夫妇相念之深,故形诸梦寐,无足怪者。”
生女留连眷恋,凡半月余不与舅相见,舅疑之,一夕潜出窥生所为,见生共诸女玩月,谈笑方浓,遽入呼生,倏然惊散。舅加诘问,终不肯言其详。舅谓妗曰:“园圃宽阔,竹木繁多,宁无花月之妖,或有水石之怪。琏又英俊,岂不为其所惑!须遣归,恐久则致疾也。”乃令仆送生还。抵家不半载,以思女之故,果成重疾。神情恍惚,言语支难。伏枕淹淹,久而不愈。声远躬往视之,备以前事告生父母。生父询问再三,生乃吐实。且出所得诗词,及金掩鬓等物视之,皆泥捏成者。父知其被祟,乃偕舅访于园中,并无踪迹。因往花蕊庙卜签,过东廊一小室,帷幔蔽亏,人迹稀到。揭而观之,题曰:“巫山神女之位”,塑四美姬像于其中。东坐者失一掩鬓,右二人臂缺二镯,耳亡双珰,左一人而脱花钿一枚。其父大惊,取泥塑之物置于旧处,皆吻合。即碎其像,沉之江中而归。自此月馀,生疾亦愈,怪魅遂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