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墟集 (四库全书本)/全览

冯少墟集 全览


  钦定四库全书     集部六
  冯少墟集       别集类五
  提要
  臣等谨案冯少墟集二十二卷明冯从吾撰从吾有元儒考略己著录其文集初刻止于万历壬子此本乃其次子嘉年益以癸丑以后至天启辛酉作类序重刻自卷一至卷十二皆语录卷十三至卷十八皆诗文卷十九至卷二十为族谱家乘卷二十一至卷二十二为关学编盖生平著作彚于此集其中讲学之作主于明理论事之作主于达意不复以辞采为工然有物之言笃实切明虽字句间涉俚俗固不以弇陋讥也惟其与朱童蒙争论首善书院讲学一疏称宋之不兢以禁讲学故非以讲学故也先臣守仁当兵事倥偬不废讲学卒成大功此臣之所以不恤毁誉而为此也又郭元厚郭兴治等劾邹元标从吾又上疏力争称京师讲学昔已有之云云其说颇为固执夫士大夫自甲科通籍于圣贤大义不患不知顾实践何如耳不在乎聚而讲也维古极盛之治有皋䕫稷契亦越小康之世有房杜王魏韩范富欧阳亦何尝招百司执事环坐而谈心性哉无故而舎其职司呼朋引类使其中为君子者授人以攻击之间为小人者借此为攀附之途党祸之兴未必非贤者开门而揖盗也至于谓宋之不竞由禁讲学尤为牵合考宋之党禁始于宁宗庆元二年八月弛于嘉泰二年二月中间不过六七年耳至于宝庆以后周程张邵并从祀孔子庙庭紫阳东莱之流并邀褒赠理宗得谥为理实由于是盖道学大盛者四五十年而宋乃亡焉史传具存可以覆按安得以徳祐之祸归咎于庆元之禁乎从吾初为御史拒绝阉人劾罢胡汝宁禁大计苞苴又上疏谏神宗不亲政事㡬遘危祸后廷议三案亦持正不阿卓然不愧为名臣惟此两疏意虽善而未计其流弊故附纠其失俾来者无惑焉乾隆四十七年二月恭校上
  总纂官纪昀陆锡熊孙士毅
  总 校 官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一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辨学录原序
  心学之传始自虞廷而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言本体辨析至精言工夫条理极密万世道学之宗统于是矣后世学者寖失其宗不知中之所在而概以心当之扵是以觉言道而不以所觉之理言道其言盖淫扵佛氏空觉极圆之说以无善为心体以天生蒸民本有之性悉扫而空之其弊至扵率天下之人恣情纵欲流扵小人之无忌惮而犹自以为无碍也圣学之蓁芜可胜慨哉少墟冯公潜心理学积有岁年精一之功入扵无间近得其所与诸门人辨学录读之直指心之理为道心以心之觉为人心道心非无觉以觉之正当处言也为书八十一章阐性命之秘辨似是之非如所云吾儒之旨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旨只在无善二字又曰儒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更无两様故易曰继善颜曰一善曽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是一个善为总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间复有无善之善呜呼尽之矣善即理也即道也即中也精乎此谓之惟精一乎此谓之惟一执乎此谓之执中以之为君谓之仁以之为臣谓之敬以之为子谓之孝以之为父谓之慈以之交朋友谓之信以之视听言动谓之礼以之临大节而不夺谓之节皆理也道也中也此吾儒之正传孔孟相与讲求切磋以教天下万世只此一脉以维持宇宙更无馀蕴矣少墟辨析于毫发之间凡世儒所易惑处辄为道破吾儒之家宝始复其旧佛氏之流弊始塞其源虞廷心法于是乎晓然复明于天下矣其功不亦伟欤不敏与少墟共参此学于十馀年之前已亥以后不相闻者几十年而少墟究理愈深辨学愈晳顷者不敏叨抚榆阳得以所学知止一宗远求印正少墟以为有当也所以相期于必至之域固有不言而信者矣若夫少墟立朝大节居乡儒行卓然于一时固荐绅士大夫所共服也笃实辉光之应岂偶然哉岂偶然哉万历三十五年岁在丁未春仲之吉赐进士第中宪大夫钦差巡抚延绥等处地方赞理军务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豫章涂宗濬书
  王文成掲良知之学新天下耳目其论自正而其徒贤知之过者浸淫窜入于禅今且百年而弊滋甚于是格物修身两家之说复起或矫枉救失或标宗分门纷若聚讼矣不佞窃谓道本一贯求之言语文字则支离蔓延愈益晦塞夫格物致知修身何可偏废也长安冯仲好辨学录凡八十一章其首章云圣贤学问总在心上用功不然即终日孳孳属枝叶耳所以辨心学甚详或言仲好之学又似专以正心立教者非也身外无心心外无意知物道一而已惟以言语文字自为一家而后众言淆乱听其说可喜而核其实则乖仲好为析是非决嫌疑使大道不迷于他岐则修身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一以贯之矣昔孔子论性相近而孟子独称性善孔子多言仁而孟子每言义彼愿学孔子者岂顾倍之要以是时淫辞邪说荧惑天下欲正人心必就其蔽锢关切之所在而剖决挽回之故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巳也不佞未见仲好全录而苐据前数章所论辨意当如此与仲好谈者张孝廉心虞传其录者张右丞宪周仲好有订士编善利图说士戒关学编诸书与此互相发明盖自得之见不易之论合而观之知学不可无辨辨不可无录录不可无传矣
  
  余自秦入晋张右丞以冯仲好辨学录迫余序之余所见才数章皆论心语倚马成草姑以塞诺耳久之得全录而知仲好所辨在儒学释学其论极为精微也释初入中国所传经语义犹浅其后乃有禅或不立文字净知妙圎体自空寂或以不思善不思恶本来面目或不看经念佛无事省縁静坐体究所谓弥近理而大乱真者其源皆自不辨心性始吾儒曰尽心知性释亦曰明心见性若相同而实相远盖本之告子告子非不言心而曰不得于言勿求诸心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而曰仁内义外非不言性而曰犹杞柳犹湍水曰生之谓性孟子辨之不遗馀力世无孟子而释氏以告子之说簧鼔天下论性曰在目为见在耳为听在口为议论在手能持在足能运又曰众生皆有佛性噬人之兽可为瞿夷比丘十千之鱼尽为忉利天子曰离一切心即汝真性曰禅学悟入乃是心思路绝天理尽见曰心法起灭天地朱子惜其明心而曽不得心为之用见性而曽不得性为之用则以知觉运动之性为性而非义理之性以惟危之人心为心而非惟微之道心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耳心性一谬人与禽兽何殊此其学术视吾儒本原若缁素然又安往而不谬哉吾儒万物皆备于我而释恶外物吾儒循理心虚而理实而释以理为障吾儒学不躐等而释病其迂一超直上好奇吊诡之士堕其云雾中于是攘庄列之言以佐其高如宋景文所云抑自觉其陋而更出巳意益求前人所不及者入之而讳其怪幻鄙俚之谈如朱紫阳所云而祸始烈有谓盗贼念佛免罪为圣人大改过者有谓造无限罪恶而迁谪时刬地说禅者有谓识透即罪恶都无者禅自禅罪恶自罪恶是禅学且为乱贼三窟矣愚不肖者复惑于轮回因果之说而皈依之而彼且曰度尽众生方了菩提众生度尽又恶用世界为也昔鹅湖之学堕于禅朱子辨之不啻孟子之于告子至今日乃有舍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而谈无善无恶心之体又曰无求同异于儒释求其是者而学焉可矣无求是非于讲说求诸心而安焉是矣遂使儒门顿有三释以雪峰云门过孔子上俨然为释传法沙门建幡告四远则逢蒙杀羿者也左右采获自负集儒释大成而所崇信惟释则游说反间渠成而利秦者也阴宗其指阳避其名既得欛柄入手开导之际改头换面随宜说法则暮夜诗礼发冢之盗恐东方明者也凡此皆起于学之不明学之不明起于心性之不明而仲好之所为力辨也辨者亦有之曰释见圣人之上一截儒得圣人之下一截是以下学上达为二学也曰儒释本同而末异是以物有本末为二物也无为贵辨矣仲好直穷其本之不同而其学之不可以达明镜之照利斧之断芟夷蕴崇之加蔓草何以过兹明道先生言会者大率谈禅天下成风设有数孟子无如之何故宋时辨释学者惟周程张朱其详具遗书语录文集中而本朝惟罗文庄困知记今得仲好羽翼之幸甚犹恨无羽翼仲好其人者而何得以好辨疑仲好也大泌山人李维桢本宁父
  吾乡先正道林先生少婴羸疾入山习静不言默识者三年自是洞然于性命之学古人学问多从病中生也少墟先生生而善病弱不好弄甫就外傅即锐然志于圣学先后从敬庵鲁源两先生游及官中秘柱史未尝一日辍讲归而卧病闭关九年精思力践遂入圣人之室所著疑思录学会约善利图说多先生病言而辨学录一书尤先生静中妙悟见儒释所以分别处皆昔贤所未发也阳明先生谓释氏与吾儒只是毫厘之隔先生独辨其宗旨不同如薫莸冰炭之不相入余尝撮举一二如曰吾儒之学以理为宗佛氏之学以了死生为宗仙家自有仙家宗旨佛氏自为佛氏宗旨与吾儒全不相干曰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曰天命之性就是命之以善善何曽有声有臭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仅仅十四字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曲尽其妙曰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为一曰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后见其大邪固不能兼正正岂可以兼邪皆先生独得之见千言万语惟恐学者堕入罟擭陷阱之中盖吾儒之道如渡江河之有维楫扬帆鼓柁中流自在而行彼真空妙有把柄何在如以飘飘不系之舟试于黒风白浪何嗟及矣此先生惓惓欲人求之实地也先生清明在躬志气如神然终日正襟危坐俨乎若思应事接物如执玉如捧盈此心未尝一刻放下先生有主之学于是可见昔横渠学凡数变阳明亦悔二十年错用其心先生过人远矣余生于暗斋道林二先生理学之乡愧不闻道赖先生时时教之若将兴起焉者为妄缀数语以志依归之意若先生微言妙论余固不足以知之也武陵后学杨鹤顿首书
  孔子曰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夫学问思行学巳赅是矣犹必明辨云者谓不如此譬之适越而北其辕弥学弥远弥行弥差矣乙已秋凤翔张心虞孝廉访余山房而二三门人闻心虞至亦多朝夕过从共谈心性之学秋凉夜静语话偏长别后因录其相与发明者得八十一章虽下学上达之旨不敢谓得一贯真传而吾儒异端之辨或亦可以俟后圣于不惑耳夫以余之暗汶曽何足与闻斯道而一得之愚得之朋友讲习者为多于是益信明辨之功其益果大而曩所称弗明弗措原非有心弗措辨至此虽欲措焉不能也于是题其篇曰辨学录长安冯从吾识
  辨学录
  自古圣贤学问总只在心上用功不然即终日孳孳总属枝叶
  右一章
  圣贤之学心学也然心亦有不可不辨者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若不辨人心道心而第曰只在心上用功则遍周法界之说当与精一执中并传矣
  右二章
  孔门不轻言心其自叙曰从心所欲不逾矩其称回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其警人曰无所用心难矣哉言心便言矩便言仁此道心之说也言心便言用此精一之说也以道心为主则心有所用而不落于空人心悉化为道心即心即矩即仁即心是言仁即所以言心也又何必数言心哉不然舍矩言心舍仁言心又舎用言心则此心了不可得而左袒人心者得借口矣
  右三章
  孟子论心之本体归之理义故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论心之工夫归之操存故曰操则存舎则亡此正孟子得统于孔子处若言心不言理义则本体涉于虚言理义不言操存则工夫流于泛便非孔门惓惓论仁之旨
  右四章
  人心至虚众理咸备丢过理说心便是人心惟危之心即有知觉是告子知觉运动之觉佛氏圆觉大觉之觉非吾儒先知先觉之觉也觉之一字亦不可不辨知觉的是天理便是道心知觉的是人欲便是人心非槩以知觉为天理为道心也若丢过理字说心说知觉便是异端
  右五章
  程子曰理与心一而人不能会之为一朱晦翁曰此心虚明万理具足外面理会者即是里面本来有的陆象山曰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是理又曰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薛文清亦曰心所具之理为太极心之动静为阴阳而王阳明亦曰人心一刻纯乎天理便是一刻的圣人终身纯乎天理便是终身的圣人此理自是实自来吾儒论心都不曽丢过理字若丢过理字可以言心则先儒之说皆诬而象山心皆具是理此理同也二句皆剰语矣
  右六章
  问心可有乎曰不可有问心可无乎曰不可无或又问心可有乎曰可有心可无乎曰可无或者未达曰人心可有乎曰不可有道心可无乎曰不可无道心可有乎曰可有人心可无乎曰可无曰如此则又何未达之有或者怃然曰而今而后始知心果具是理而尧舜其心果至今在也
  右七章
  世俗之所谓有心有的是人心吾儒之所谓有心有的是道心异端之所谓无心无的是道心吾儒之所谓无心无的是人心这等去处辨之不可不精故曰惟精守之不可不一故曰惟一一则纯是道心无复有人心之杂矣故曰允执厥中必如此方不堕世俗之弊流异端之非
  右八章
  杨龟山曰六经不言无心惟佛氏言之有人说无心伊川曰说无心便不是只当说无私心无私心三字可为千古名言程门之所谓私心即虞廷之所谓人心也此不可不无者也
  右九章
  问私心私也有求公之心亦私也何如曰有求公之心便是公如何说亦是私
  右十章
  人心一槩说不得有亦一槩说不得无如均喻也喻利之心不可有喻义之心不可无均为也为恶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无均报也报怨之心不可有报徳之心不可无均忧也忧贫之心不可有忧道之心不可无可见人心原一槩说不得有无只当论其所有所无之心为何心可耳
  右十一章
  吾儒曰喻利之心不可有异端曰喻义之心不可有吾儒曰为恶之心不可有异端曰为善之心不可有或诘之曰喻义之心不可有喻利之心可有乎为善之心不可有为恶之心可有乎彼则曰喻义之心且不可有况喻利乎为善之心且不可有况为恶乎夫喻利之心为恶之心固不可有喻义之心为善之心岂可无而彼亦以为不可有如此为言虽中人亦知其非彼又恐人之非之也复倡为一切总归于无心之说以为人之心体本空无利无义无善无恶者其本体也必也无喻利心并无喻义心并无无喻义心无为恶心并无为善心并无无为善心一切总归于无心方合本体耳说至此虽高明亦莫知其非矣不知说至此正是发明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处奈何不察而误信之邪且义原非外性原是善心之本体原是有善无恶的可见必有喻义为善之心而后为合本体也今欲一切总归于无心安在其为合本体邪况人心易放而难收尽去喻义犹恐喻利尽去为善犹恐为恶今欲一切总归于无心窃恐义无而利未必无善无而恶未必无反为本体之累不小也又安在其为合本体邪又况义利只有两途人心原无二用出于义即入于利出于善即入于恶岂有无义无利无善无恶一切总归于无心之理乎大抵义原非外特自有其义之心不可有而喻义之心必不可无性原是善特自有其善之心不可有而为善之心必不可无纵是喻之又喻以至于化为之又为以至于忘造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处只好说有喻义之心而至于化有为善之心而至于忘有喻义为善之心而无声臭之可儗亦说不得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今曰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此孔子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之言不待辨而知其非者也
  右十二章
  问天命之性无声无臭原着不得善字曰天命之性就是命之以善何消着故曰性善孟子道性善正直指天命之初而言耳又问无声无臭何也曰善曽有声有臭耶
  右十三章
  天命之性如一阳来复造化生意虽未宣泄而凡宇宙间形形色色万紫千红无一不胚胎完具于其内故曰天命之谓性此自是实在道理原不落空若曰天命之性𣺌渺冥冥一切俱无如此不知天命的是个甚么便于天命二字说不去矣
  右十四章
  无适莫心而有比义心者君子也有适莫心而无比义心者众人也无适莫心而并无比义心者异端也异端之说恰似高于吾儒不知心无二用一无比义心便有适莫心既有适莫心而又无比义心此异端之学依旧落于众人可见道理本自明白特人不察耳
  右十五章
  问人心一槩说不得有无此是论工夫若论本体则无善无恶全说不得有矣异端无心之说盖指本体也似亦有理曰不然论工夫心原一槩说不得有无还有不可不有者不可不无者若论本体则全说不得无矣故孟子曰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曰无曰非何等明白又曰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辞让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辞让之心礼也是非之心知也仁义礼知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曰皆有曰固有又何等明白而曰本体无善无恶异端无心之说专指本体而言误矣
  右十六章
  问近日学者亦知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又讲起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之说若谓善之善对恶而言也无善之善指继善之初不对恶而言也恶如彗孛妖氛善如景星卿云无善之善如太虚恶如木石屑善如金玉屑无善之善如目中不容一屑何如曰吾儒之旨只在善之一字佛氏之旨却在无善二字近日学者既惑于佛氏无善之说而又不敢抺𢫬吾儒善字于是不得已又有无善之善之说耳不知吾儒之所谓善就指太虚本体而言就指目中之不容一屑而言非专指景星卿云金玉屑而言也善字就是太虚非太虚为无善之善也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由可以为善之善才见得乃所谓善之善两个善字原只是一个岂有可以为善之善乃与恶对之善乃所谓善之善乃无善之善之理哉
  右十七章
  问有其善丧厥善有意为善虽善亦私可见善原是不可有的彼无善无恶之说有无善之善之说或亦未可尽非也曰有其善丧厥善有意为善虽善亦私是谓工夫不可自有其善不可有意为善耳非谓善不可有亦非谓本体无善无恶善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也右十八章
  问无善无恶有无善之善之说彼欲以无字药有其善有意为善有字之病非得已也曰有之一字病痛诚无穷如有诗文者以诗文自高有功名者以功名自高有气节者又以气节自高傲世凌物令人难近或以为名之心为善或以为利之心为善或又以以善服人之心为善假公济私令人难测如此是皆有其善有意为善之病不知一有其善便不是善故曰丧厥善一有意为善便不是为善故曰虽善亦私至于丧至于私则善于何有如此是其病正在无善也而又误以无药无岂不益助其病而速之亡乎且心之本体原有善无恶而误为无善以药人之病夫医先自误也其如药人何右十九章
  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渐流渐远有清有浊谓有浊而清名始立则可谓流之清对浊而言则可谓水之源无清无浊则不可谓流之清为清之清源之清为无清之清则不可知此则本体无善无恶之说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之说是非不待辨而决矣
  右二十章
  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此性之说也渐流渐远有清有浊清者勿使之浊浊者复澄之清此学之说也三品之说是徒知渐流渐远有清有浊未尝不是而不知山下出泉本源原清澄浊求清非义外也慈湖之说是徒知山下出泉本源原清亦未尝不是而不知渐流渐远有清有浊则澄浊求清非揠苗也呜呼不知本体者疑性之或恶而既以学为义外知本体者信心之即道而又以学为揠苗学果何日而明哉
  右二十一章
  天地间道理有奇便有偶如有阳必有阴有昼必有夜有中国必有外国有君子必有小人至于天人理欲公私善恶之类皆是若不扶阳抑阴不尊中国攘外患不进君子退小人不存天理遏人欲而曰无阴无阳无内无外无君子无小人无理无欲无无亦无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化其道此大乱之道也
  右二十二章
  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化其道誉字下得有毒道字占得地步尧千古大圣人也称之原非誉而曰誉令人不敢开口矣故曰毒尧桀两忘原非道而曰道虽自己占地步其如害道何孔子祖述尧舜孟子言必称尧舜使人人以尧为法以桀为戒才是大公至正才是相忘而化其道今曰不必尧之是而桀之非则是舜跖不分善利不辨令人何所法戒何所适从而曰道道岂如是耶后世以君子小人参用为大公至正而曰建中靖国病正坐此不知以君子小人参用为中中岂如是耶道字中字不明关系不小不可不辨
  右二十三章
  吾儒之所谓道正指其可道者而名之也而异端则曰道可道非常道是明以不可道者为道矣又曰上徳不徳是以有徳是明以不徳为徳矣无善之善其说盖本之此呜呼以不可道为道以不徳为徳以无善为善则善者为有善之善恶者为无善之善君子绌而小人肆矣
  右二十四章
  无无亦无之说人争谈之不知使人心而果能无无亦无也在吾儒固非中道在异端犹成一家不知人心原是活的心之神眀原不可测如无一分公心便有一分私心无一分善心便有一分恶心公私理欲原相为胜负原不容并立原无一切俱无之理今却欲无无亦无不知公心一无私心便有善心一无恶心便有无者真自信其无有者又不觉其有一不觉其有虽流祸至于不可救药而亦不自觉矣是无无亦无之说徒阴纵私欲而使之长也岂能无无亦无哉
  右二十五章
  君子无心于功名却有心于斯世小人无心于斯世却有心于功名
  右二十六章
  人心最不可有物人心又最不可无主以公为主则私之物自无矣以理为主则欲之物自无矣譬如太阳当空则魍魉自息主翁在室则仆隶自驯若惩魍魉而并揜太阳惩仆隶而并逐主翁吾惧其魍魉愈炽而仆隶愈纵横也是谁之过与孔子曰苟志于仁矣无恶也孟子曰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也此人心不可无主之说也
  右二十七章
  吾儒论学只有一个善字直从源头说到究竟更无两様故易曰继善颜曰一善曽曰至善思曰明善孟曰性善又曰孳孳为善善总只是一个善为总只是一个为非善与利之间复有个无善之善也功夫虽有生熟道理却无两様故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今曰有善之善对恶而言有无善之善不对恶而言则是孳孳为善之善为其对利而言之善也而善与利之间复有个无善之善在矣有是理哉
  右二十八章
  有意为善有所为而为如以为利之心为善为名之心为善以以善服人之心为善之类非以安而行之为无意为无所为利而行之勉强而行之为有意为有所为也今人见人孳孳为善而槩曰有意槩曰有所为则阻cq=378人为善之路矣
  右二十九章
  书曰善无常主协于克一孔子称回曰得一善拳拳服膺而勿失可见善原只是一个善岂有有有善之善无善之善两个善之理古之圣贤若预知后世之必有为此说而预防之者奇矣奇矣
  右三十章
  异端之说阳欲高出吾儒阴实左袒世俗此所以嗜好者多且世俗之人有明白好利忘义者亦有内好利而外假仁义者这等人自已不喻义为善而又忌他人之喻义为善心欲非之而无其辞今一旦倡为喻义之心不可有为善之心不可有而又极称无无亦无之说以伸其辨彼世俗之人闻此言欣然得借以非人益欣然得借以自便如此岂有不嗜好之理彼其说诚有以阴中其心故也其他如圣人不仁伯夷死名一切无碍之类未易枚举总只是左袒世俗此所以学异端者多好利败名非其人甘于不肖亦其说自误之耳
  右三十一章
  易曰易有太极又曰无思无为若曰这个太极乃天地间自然的道理故曰无思无为若不说出个易有太极而第曰无思无为不知无思无为的是个何物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又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若曰这个物则乃天地间自然的道理故曰无声无臭若说不出个有物有则而第曰无声无臭不知无声无臭的又是个何物夫有太极而无思为有物则而无声臭乃吾儒正大道理正大议论与佛氏不同若丢过太极专讲无思无为丢过物则专讲无声无臭是无思为而并无太极无声臭而并无物则也有是理乎讲的虽是吾儒的话头其实堕于佛氏之见而不自知矣或曰中庸引无声无臭亦不曽说出物则何也曰中庸虽不曽说出物则不知所谓徳所谓敬信所谓笃恭者是何物耶若丢过徳丢过敬信笃恭而直曰无声无臭有是理乎孔子曰毋意又曰诚意曰无知又曰致知若曰必诚意而后能毋意必致知而后能无知也必毋意而后见其真能诚意必无知而后见其真能致知也故曰诚无为又曰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虽无为却有诚虽无知识却有帝则若丢过诚意而专讲无意丢过致知而专讲无知则亦堕于佛氏之见而不自知矣慈湖曰人性自善众徳自备无之斯阙有不为异可谓千古名言惜乎以无意为宗而不信诚意令人有馀恨也
  右三十二章
  吾儒之言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而异端之言曰有物浑成先天地生恰似一様不知吾儒所谓太极指实理而言异端所谓有物指谷神玄牝而言不可不辨右三十三章
  自异学言无而世儒多争言无以为精微奥妙不知精微奥妙处岂专在无之一字哉易有太极敢道这有之一字说他不精微奥妙不得
  右三十四章
  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此尧舜首开万世教学之原而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㓜有序朋友有信此五个有字何等明白而异学争言无世儒又从而附和之何也不知使父子无亲君臣无义夫妇无别长㓜无序朋友无信是何道理成何世界于此而后知圣人之为虑远而儒佛之辨不可不严也
  右三十五章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㓜有序朋友有信这五个有字都是天生来自然有的在易为太极在书为恒性在诗为物则天命之性命此者也率性之道率此者也修道之教修此者也惟其都是天生来自然有的何假思为故曰无思无为何假学虑故曰不学不虑曰无思无为不学不虑恰似精微奥妙曰有亲有义有别有序有信又何等平易明显即平即奇即显即微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此吾儒之所谓有无非异端之所谓无也
  右三十六章
  问无思无为大意曰无思无为何思何虑此吾儒之微言也而混佛者亦多喜谈之不可不辨昔有一士人问某公无思无为之说者答曰汝目自能视耳自能听饥来自能吃饭倦来自能眠有思乎有为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其人闻其言大悦不知这等讲无思无为便是佛氏之旨或问如何是吾儒之旨曰不过就某公之言下一转语耳曰目自能视视自能明耳自能听听自能聪饥来自能吃饭吃饭自能知味倦来自能眠眠自能知节有思乎有为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如此讲无思无为便是吾儒之旨此毫厘千里之辨也何也彼只说目自能视更不说论理之可视不可视有这个明的道理只说耳自能听更不说论理之可听不可听有这个聪的道理只说饥来自能吃饭倦来自能眠更不说论理之可吃不可吃可眠不可眠有这个知味知节的道理若曰一论可不可便是有拣择心有分别心有取舍心便是有思有为便不是了不知目虽自能视耳虽自能听饥来虽自能吃饭倦来虽自能眠这个可视不可视明的道理可听不可听聪的道理可吃不可吃可眠不可眠知味知节的道理原都是天生来随耳目口体自然有的岂待思岂待为岂有所拣择分别取舍于其间哉某公之言未尝不是只是丢过理字空说目能视耳能听饥来能吃饭倦来能眠单在气质情欲上说所以为异端所以悮人耳且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全在此理之一字若不论理则禽兽目亦自能视耳亦自能听饥来亦自能食倦来亦自能眠亦无思无为人与物何以辨别而人又何以参三才而称灵于万物哉故曰此毫厘千里之辨也且如知觉运动视听饮食一切情欲之类原是天生来自然的原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佛氏窥见这些子遂以此为真性遂把吾儒这个理字以为出于有思有为出于伪如告子以人性为仁义庄子以仁义为残生伤性之类不是天生来自然的故孟子不得已指点出个见孺子而怵惕睹亲骸而颡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呼蹴之食之类以提醒世迷见得吾儒这个理字也是天生来自然的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何思何虑非以人性为仁义而残生伤性也纵是说出多少功夫千言万语说思说为只是教人思这个无思的道理为这个无为的道理非义外非揠苗非强世也吾儒指的是理异端指的是欲各人宗旨不同若不察而第曰均讲无思无为均讲何思何虑是以吾儒之微言为异端之口实也其不至于援儒入佛推佛附儒者几希
  右三十七章
  问如何是思其无思为其无为曰今人乍见大宾承大祭虽甚放肆之人未有不竦然起敬者有思乎有为乎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虽费思为不过思这个无思的道理为这个无为的道理耳至于已饥思食已溺思拯有思乎有为乎禹思天下有溺由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由已饥之也亦只是思这个无思的道理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有思乎有为乎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可以为尧舜亦只是为这个无为的道理思其无思为其无为此千古圣学真传不然起头一步先错纵思为到底只成就得一个五霸假之学问思为愈熟真心愈丧
  右三十八章
  问守与化曰守之又守以至于化便是化如既得后便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如此是化可为也自以为得便是无所得一放开便是半涂而废便是功亏一篑便不是化化只是守到纯熟相忘处非越过守别求化也守与化功夫虽有生熟之别却不是判然两条路或者又云既得后不可放开太早不知只一放开便不是说不得迟早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若孔子说我得矣便放开便是逾矩文王说我得矣便放开便是已其何以为圣人后世学者只是越过守浮慕化所以敢于放开卒至于流弊不可言
  右三十九章
  只说放开便是无所得譬之古人写字虽写到纵横变化无所不妙处只是熟了其实不是放开羲之醉后写兰亭只是羲之把一生精神都着在字上一息不曽放开所以入于神化而不自知此正见羲之于字学有所得处知此则圣学可知
  右四十章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越过大字说不得化越过圣字说不得不可知
  右四十一章
  论学当先辨宗宗旨明白功夫才能不差仙家自有仙家宗旨佛氏自有佛氏宗旨与吾儒宗旨全不相干只是后世高明之士讲学不精见理不透误混而为一一混而为一遂令人难以分辨毋论信佛者即吾儒中辟佛者亦多以上达归佛以下学归儒以顿悟归佛以渐修归儒以明心见性归佛以经世宰物归儒诸如此类名为辟佛适以尊佛名为崇儒适以小儒何也佛氏上达吾儒下学佛氏得上一截少下一截功夫如此是夫子下学儒而上达佛也是佛反出其上而夫子由下学方能至也可乎修而不悟岂曰真修十五志学七十从心渐也以十五而即知志学非顿乎学而不厌修也默而识之非悟乎诚则明矣明则诚矣此亦吾儒顿悟渐修之说也经世宰物而不出于心性安所称王道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非吾儒之言乎今以上以悟以心性归佛氏以下以修以事物归吾儒是佛氏居其精而吾儒居其粗也有是理哉故曰辟佛而适以尊佛崇儒而适以小儒也不知佛氏之失正在论心论性处与吾儒异不专在舍经世宰物而言心性正在所悟所达处与吾儒异不专在舍渐修而言顿悟舍下学而言上达也惟其论心论性所悟所达处宗旨与吾儒异所以彼法中原无用此下学渐修经世宰物之功非舍也况宗旨一异即用下学渐修经世宰物之功亦与吾儒不同又何论舍不舍也又况宗旨一异岂止舍下学舍渐修舍经世宰物若曰达无所达悟无所悟无无明亦无无明尽即上达顿悟明心见性亦欲舍之矣况学与修哉而又何经世宰物之与有故学者崇儒辟佛当先辨宗若宗旨不明而徒哓哓于枝叶之间吾恐其说愈长而其蔽愈不可解也
  右四十二章
  或者以上以悟以心性归佛以下以修以事物归儒辟佛而适以尊佛崇儒而适以小儒无论矣傥有人焉出而洞佛氏之一偏见吾道之大全举顿悟渐修心性事物而一以贯之可谓千古一快矣而又或过于张皇以为吾儒曰心彼亦曰心吾儒曰性彼亦曰性道理本同但华言梵语异耳且偏处二氏不能兼吾儒而全处吾儒可以兼二氏吾道至大二氏之学虽甚高远总不出吾道之范围也不知吾儒既曰可以兼二氏二氏亦曰可以兼吾儒彼此相兼是混三教而一之也欲以崇儒辟佛而反混佛于儒蹈三教归一之弊岂不左哉且儒佛既混于是谈儒者稍求精更误入于佛氏辟佛者稍欠精反操戈于吾儒虽名世大儒不能自解免也是其贻祸者一儒佛既混又于是诋儒者摘一二误入佛氏之语以为非毁攻击之话柄谈佛者借一二吾儒精微之语以为惑世诬民之嚆矢虽大奸巨恶亦难以遽测识也是其贻祸者二向使佛自佛儒自儒不混而为一则谈儒者安得误入于佛氏辟佛者安肯操戈于吾儒诋儒者何所借以肆其毁谈佛者何所借以行其私哉且吾道本大何必兼二氏而后见其大若必待兼二氏而后见其大则又安所称大耶况吾儒正道也异端邪说也邪固不能兼正正岂可以兼邪若正可以兼邪又恶在其为正耶如此是辟佛而亦以尊佛崇儒而亦以小儒也又岂不左哉或曰吾道至大何所不容岂宜自限藩篱不知吾道虽大而彼之论心论性宗旨原与吾异夫彼先自异也吾又安得强而同之而曰不以籓篱自限哉斯言也盖为崇儒而混佛者辨非为信佛而非儒者言也若三教日月星之说盖信佛而非儒者之言人人皆知其非无庸辨矣
  右四十三章
  吾儒之学以理为宗佛氏之学以了生死为宗如人生则能知觉运动死则血肉之躯还在便不能知觉运动可见人之生死生死的是血肉之躯这能知觉运动的一点灵明真性原未尝生未尝死所谓本来面目万劫不磨者此也悟得这个便是超悟便知无死无生所谓出离生死见性成佛者此也其悟入处不由积累不由闻见不可言说不可思议只在当下一觉一觉便了更有何事虽中间说得千变万化其实宗旨只是如是原来他别是一般话说与吾儒论心性处全不相干盖性者心之生理吾儒所谓性亦不由积累不由闻见但吾儒以理言非专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言佛氏惟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言虽说出离生死其实全落在生死上说不论道理不论工夫只是空空的任这一点灵明随他气质情欲作用耳可见彼所云性乃气质之性生之谓性之性吾所云性乃义理之性性善之性彼所云一点灵明指人心人欲说与吾儒所云一点灵明所云良知指道心天理说全然不同虽理不离气而舍理言气便是人欲天理人欲之辨乃儒佛心性之分此宗旨处不可不辨也盖彼法中原有宗门有教门宗即是这个宗旨别是一条超然直路与教不相关由教而入者便有阶级若谓一为教法所缚一落阶级便无由超悟故曰世间俗士为名利缚为嗜欲缚其身不得自在小乘人又为空缚为法缚其心不得自在惟大乘人免此二缚谓之解脱身心俱自在得出世之乐又最上一乘有无不立脱缚双遣当下便是即向所谓见性成佛不由见闻思议之类言至此便误人不小矣且为名利缚为嗜欲缚彼以为欲障固是至为空缚为法缚彼又以为理障而惟有无不立脱缚双遣后为最上一乘空其欲而并欲空其理空其理而并欲空其空说的恰似玄妙不知一空其理欲将自纵一纵其欲何所底止如此即自号曰我能空其空岂可得耶所以然者盖由彼所云这个真性原只是气质情欲作用原不论道理安得不以理为障原不用功夫安得不以教为缚任水泛滥而无堤防任马奔逸而无衔辔安得不自悮而误人哉佛氏差处全在宗旨宗旨一差无所不差故曰不可不辨也若夫髠发出家弃伦遗世虽庸愚亦知其非故不烦吾儒之𫌨缕也
  右四十四章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是直指天命之性而言也曰未发是无其迹而非无其理故曰天下之大本所谓一理浑然万化从此出焉者此吾儒之说也而佛氏觉性本空之说则似之以为这一点灵明作用的性本来原是空的目惟无睹故能睹耳惟无闻故能闻心惟无知觉故能知觉目虽能睹而所以能睹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睹耳虽能闻而所以能闻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闻心虽能知觉而所以能知能觉的真空之性原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觉故曰觉性本空不生不灭若与未发之中相似而不知其实大有不同者吾儒曰未发则目虽无睹而天命真睹之理已具无睹故能睹以无睹而有睹之理也耳虽无闻而天命真闻之理已具无闻故能闻以无闻而有闻之理也心虽无知觉而天命真知真觉之理已具无知觉故能知觉以无知觉而有知觉之理也即发而皆中节睹以天下而无不明而所以能明的真睹之理亦不可得而睹闻以天下而无不聪而所以能聪的真闻之理亦不可得而闻知觉以天下而无不睿知而所以能睿能知的真知真觉之理亦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觉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冲漠无眹即万象森罗万象森罗亦冲漠无眹未发之中不为无已发之和不为有未发已发浑然一理故中为大本和为达道中和致而天地万物可位育也种种道理自天命之初已备就是后来多少功夫多少事业都只是率性之道耳吾儒所谓未发全在理上说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理字上作用去所以有不容已的功夫不容已的事业喜怒哀乐自然中节天地万物自然一体佛氏所谓真空不在理上说所以一切作用都是在欲字上作用去所以着不得一毫功夫做不得一毫事业喜怒哀乐全不中节天地万物全不相干佛氏真空指的是欲之根吾儒未发指的是理之根根宗处止差毫厘作用处便谬千里如此又何论流弊哉
  右四十五章
  佛氏所谓直指人心指的是人心所谓见性成佛见的是气质之性所谓真空空的是道心义理之性只是他议论闪烁变幻不肯明白说破所以易于惑人耳右四十六章
  吾儒论性以心之生理言佛氏论性不以心之生理言舍心言性舍理言心故曰离一切心即汝真性又曰心生性灭心灭性现所以不得不说无念所以不得不说无心
  右四十七章
  佛氏说空说无若示人以可攻之隙却又说空而不无即成妙有用而不有即是真空若一着于空便是顽空非真空矣说的与吾儒未发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无而未尝不有有而未始不无益相似不知吾儒所谓无是无其迹佛氏所谓无是无其理吾儒所谓有是有其理佛氏所谓有是有其欲真空空的是天理之本然妙有有的是人欲之作用讳空而说真空讳无而说妙有不知愈有反愈远愈妙反愈差
  右四十八章
  吾儒论天命之性说一物不容而实万物咸备佛氏论真空之性亦说本来无物而实不碍诸物但吾儒上物字指欲下物字指理佛氏上物字指理下物字指欲耳知此则凡与吾儒相似之言俱可不辨而决矣
  右四十九章
  或曰性只是一个性那里又是两个以义理气质分儒佛余曰人得天地之理以为生此所谓义理之性也而气质乃所以载此理岂舍气质而于别处讨义理哉性原只是一个但言义理则该气质言气质则遗理故曰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此辟佛之说也且子既知性只是一个性何不一之于性善之性而独欲一之于生之谓性之性耶今欲一之于生之谓性而不一之于性善此三品之说所由起也是子自二之三之以至于倍蓰而无算也性岂有二焉孟子道性善故曰夫道一而已矣此吾儒之旨也
  右五十章
  客有以顿悟辟佛氏者或解之曰佛家亦有顿渐二法勤施积行功果圆满方能了得心性若明心见性之后不加苦行何以成佛达磨面壁九年前此功夫可知也不知吾儒自有吾儒功夫佛氏自有佛氏功夫宗旨既异功夫自殊即面壁百年亦难与吾儒并论也譬如仙家调息运气炼丹养神纵下苦功亦何与吾儒事右五十一章
  不讲孔孟之学不在理字上用功纵阅穷载籍坐老蒲团依旧是个俗人
  右五十二章
  问佛氏千言万语只要抺𢫬理字回䕶欲字何也曰然吾儒说去欲他却说欲是去不得的吾儒说存理他却说理是不消存的甚且并天理人欲四字都要抹𢫬中间虽说欲障其实是说理障的客语毕竟要回䕶这个欲字病痛全在误认生之谓性一句知觉运动是气是欲而知觉运动之恰好处是理佛氏原认欲字为性不曽论理安得不抹𢫬理字回䕶欲字且使人人都讲天理人欲四字明白便人人都勘破他的病痛又安得不并此四字俱欲抹𢫬也且理欲之辨古圣贤言之甚详彼欲抹𢫬理而卒不能抹欲回䕶欲而卒不能䕶于是又展转其说以求胜而曰欲明明徳于天下欲仁而得仁欲何可无向所云云将以求吾所大欲也不知欲明明徳欲仁得仁欲字半虚半实指功夫说人欲之欲欲字全实指本体说安得混而为一况明德与仁俱是理欲明明徳欲仁俱是在理上用功安得借口说是欲而曰欲不可去也学者虽终日讲寡欲如孟子讲无欲如周子尚且不能寡不能无今曰欲不可去吾惧其欲之流祸不可言也且犬地间理字原是抹𢫬不得的欲字原是回䕶不得的彼佛氏千言万语徒以自误耳右五十三章
  问天理人欲原分别不得假仁假义天理即是人欲公货公色人欲即是天理其说然否曰不然既天理即是人欲便是人欲既人欲即是天理便是天理如何说分别不得且仁义原是天理假仁假义便是人欲便不是天理货色原是人欲公货公色便是天理便不是人欲如此分别益觉明析而反曰天理人欲原分别不得此阴为纵欲灭理之言不可不察也
  右五十四章
  问仁者人也目能视耳能听口能言身能动人也即仁也何如曰此惑于佛氏之说也视听言动是气不是理如何说是仁视听言动之自然恰好合礼处才是仁耳目口体为形视听言动为色视听言动之自然恰好处为天性理不离气天性不离形色视听言动之礼不离耳目口体故曰仁者人也非便以能视能听能言能动为仁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此正是夫子教颜子为仁高不骛玄远卑不堕情欲处若不论礼不礼勿不勿而惟以视听言动为仁是直把气质作义理名虽骛玄远实则堕情欲矣自古学佛者多恣情纵欲无所底止非独学者之过亦其始教之差误之也
  右五十五章
  昔人谓佛氏得吾儒之体只是无用又谓学佛有得于形而上者而但不可以治世不知佛氏所以为异端者正在不得吾儒之体正在误认形而下者为形而上者端犹端倪发端之端源头处一差所以后来流弊无穷异端云者谓其发端处与吾儒异也若不穷究其发端而徒辨别其流弊彼将曰其所以破佛者乃佛书自不以为然者也徒滋聚讼终难伏辜
  右五十六章
  问孔子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与佛氏无人相无我相无前念无后念何以别曰圣人之心浑然一团天理凡有应感纯是徳性用事心体干干净净那里有一毫意必固我若佛氏之无相无念是并天理徳性而一切俱无也安得与吾儒之毋意必固我并论
  右五十七章
  问子绝四何不说子绝四绝意绝必绝固绝我又何不说子毋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曰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何也曰此二字正见圣学所以为妙绝者绝无之词毋者禁止之词绝字是说工夫究竟处毋字是说工夫实落处言绝而不言毋是言上达而不言下学不谓之孔子言毋而不言绝是言下学而不言上达亦不谓之孔子用毋字工夫造绝字地位故曰下学而上达此孔子之学所以异于人而知于天也解绝字为无字可解毋字为无字不可
  右五十八章
  性者心之生理生之一字乃吾儒论心论性之原故曰天地之大徳曰生又曰生生之谓易干则大生坤则广生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得之以为心此天理之所以常存而人心之所以不死也吾儒之所谓生指生理生字而言论理不论气告子之所谓生指生死生字而言论气不论理谓理离于气不是谓气即为理尤不是惟论气不论理此生之谓性之说所以开异学之端也吾儒言生佛氏亦言生苟不明辨其所以生则儒佛混矣右五十九章
  问人心至虚不容一物理在何处安得不说理障曰人心至虚不容一物处就是理安得说理在何处而以理为障也异端之所谓理误指物而言吾儒之所谓理正指不容一物者而言耳
  右六十章
  人心之初惟有此理故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时固容不得一毫残忍刻薄之念亦容不得一毫纳交要誉之念残忍刻薄纳交要誉虽不同同谓之欲故谓心之本体容不得一毫欲则可谓容不得一毫理则不可盖人心之初惟有此理岂可说容不得或问如何是理曰即所谓怵惕恻隐之心是也
  右六十一章
  思索文字忘其寝食禅家谓之理障余少年正坐此病盖诗文翰墨虽与声色货利之欲不同然溺志于此而迷其本原是亦谓之欲也既谓之欲余方病其为理之障也又安得复归咎于理哉认欲为理而复归咎于理误矣余敢以此为理字雪千载不白之冤
  右六十二章
  理障二字固是佛氏差处吾儒不能辟之已不是或又从而附和之何也理之一字乃天地间自然那移不得的道理正程伯子所谓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者佛氏要减也减不去吾儒要添也添不来只是吾儒指点出这个字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原非专为辟佛而创出此字也且谓之曰理自是无障谓之曰障还不是理可见附和其说者特察理不精之过亦岂有心从彼而甘于异端哉
  右六十三章
  问佛氏于性字上添一真字何也曰这个真字极有说若曰这个知觉运动的性是真则那个仁义礼智的性是伪不待言矣不知知觉运动固是真仁义礼智亦不是伪今既以知觉运动为真以仁义礼智为伪安得不以圆融广大为真以规矩准绳为伪以恣情纵欲为真以存诚持敬为伪也世俗方坐此病而佛氏又从而羽翼之故至今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药悲夫
  右六十四章
  夫子与曽点与其素位而乐天非与其放纵而恣肆也人情方喜放纵而恶检束而况又以佛氏先入之言为主于是托之春风沂水之乐以骋其放纵恣肆之病至于狼狈决裂盖亦不少也岂不惜哉善乎康节先生之言曰自有吾儒乐人多不肯寻以禅为乐事又起一重尘
  右六十五章
  阳明先生曰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说得极是若不言学而惟言自得是不深造之以道而欲其自得之也必不得矣舍学求乐舍深造以道求自得此佛老所以误晋室之诸贤也
  右六十六章
  问晋室诸贤皆一代高才何不知自爱至此曰当时老庄之教盛行人人皆错认了道理误以放言肆行蔑弃礼法为真为高为无心为自然以谨言慎行顾惜名节为矫为伪为有心为沽名所以流荡忘反至此非明知其非而故蹈之也又问彼独无良知与曰良知自在只因一念错认了道理遂大迷终身不悟耳
  右六十七章
  世之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而不闻道者诚有之未有真能闻道而遂不砥节砺行循规蹈矩者也执节行规矩而槩以为闻道固不是外节行规矩而别求个闻道尤不是
  右六十八章
  世俗论真在不拘礼法异端论性在绝仁弃义而于礼之一字掊击尤甚如此病痛牢不可破恰似自古生知的大圣人把一切礼法都丢过任意自家纵横必不似学知的圣人只拘拘在礼法上又恰似礼之一字专为后世迂儒设不为自古大圣人设不知孟子论尧舜性之处却云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徳之至哭死而哀非为生者经德不回非以干禄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何也不惟说礼且说动容周旋中礼不惟在大节上要𦂳虽一步一趋一言一动细微曲折众人容易忽略处都是确然不苟的如此难道说他不是自然性之的圣人可见吾儒论真论性与世俗论真异端论性绝不相同人又奈何以礼为伪为迂以不拘礼法为真为自然哉知此可以祛世俗之障可以破异端之说
  右六十九章
  喜事功而厌道徳乐宽大而恶检束人之常情不知圣贤所以重道德者非薄事功而甘迂阔也以道徳为事功乃真事功也所以重检束者非恶宽大而甘桎梏也以检束为宽大乃真宽大也不然厌道徳而喜事功则枉寻直尺并事功亦不能成矣恶检束而乐宽大则越礼犯法并宽大亦不可得矣于此见圣贤之见远而世人之计左也
  右七十章
  问喜怒哀乐如何见得中节不中节曰我喜而人不以为可喜我怒而人不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不以为可哀乐便是不中节我喜而人皆以为可喜我怒而人皆以为可怒我哀乐而人皆以为可哀乐便是中节故曰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这句就是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的注解解的何等明白又问何以天下之大本解未发之中曰若不解作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则吾儒之未发亦异端之无无亦无矣
  右七十一章
  问夜气之存不存何处验得曰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可见好恶与人相近便是喜怒哀乐中节便是夜气存好恶与人相远便是喜怒哀乐不中节便是夜气不存极容易验大学唯仁人能爱人能恶人是斧斤不曽伐的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见不贤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是旦昼牿亡的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牿之反复夜气不足以存的孟子夜气之说不是幽深玄远的话说乃天徳王道一贯之学也若丢过好恶只讲几希便落玄虚便非孟子之旨
  右七十二章
  问惟心之谓与指的是人心是道心曰心只是一个心那有两个操则存便是道心舍则亡便是人心舍而复操便是道心操而复舍便是人心玩二则字真是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仅仅十四字解人心道心惟危惟微曲尽其妙真所谓圣人之言也右七十三章
  圣贤论心不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默于此件件透彻步步踏实才见真心才是真正学问得力处在此用力处亦在此若世俗论心反于放言肆行的人说心地好心上真正佛氏所谓直取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也世岂有此理且不知有心学者无论幸而知有心学而又外纲常伦理出处辞受动静语默以求心吾不知心学果何时可明也
  右七十四章
  问自古有学儒而其人非者有学佛而其人是者何也曰学儒而其人非是其人非也非学儒之过也有学佛而其人是者是其人是也非学佛之效也昔人有误服砒巴而生者亦有伤食五谷而死者岂砒巴能生人而五榖反死人哉知此可以定儒佛之辨矣
  右七十五章 第七十六章七十七章
  孟子曰性善又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可见天生蒸民原都是儒曷尝分某为儒某为佛哉但后来择术不精一时误为所惑遂叛儒习佛始自远于吾儒耳非生来性恶而不可为儒为尧舜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其旨深矣
  右七十八章
  世之论善恶祸福报应皆归之佛氏此大不然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惠廸吉从逆凶非吾儒之言耶羿善射奡荡舟皆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又指其人以实之矣至于史传所载尤为章明较著盖善恶祸福报应昭昭不爽此自是天地间实理实事原非幻妄原非渺冥故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曰诚者言其实有此理实有此事也彼佛氏之说怪诞不经诚不足道而或者乃以天地间如此实理实事反归之佛岂未闻吾儒馀庆馀殃之说耶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鬼呜呼严矣
  右七十九章
  栽培倾覆正是体物不遗处此所以中庸鬼神章后即言报应大徳受命天地何心鬼神何心人亦何心只是一理之自然感召耳而或者朝修徳而夕望报一或不应辄以为天地间无善恶报应之事不知一为报而修徳又是伪又不是诚如何能感召天地故曰居易以俟命必居易以俟命而无一毫望报之心才谓之诚才谓之徳才能受命大徳必受命是论其理居易以俟命是论其心且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禹既以身报矣稷至十六传而子孙始有天下稷即大徳难道以其身强与造化争只得居易以俟可见君子居易以俟命正是道理合当如此彼不务安命而行险以徼幸真小人而愚者也
  右八十章
  子思前说鬼神之为徳也其盛矣乎后便说质诸鬼神而无疑可见不质鬼神不可以言学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两引之以为证又可见不慎独不可以质鬼神程子曰有天徳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谨独呜呼尽之矣
  右八十一章
  夫学一也有异端之学有越俎之学有操戈之学何谓异端之学佛老是也而佛氏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遗馀力乃巧于非学之尤者而讲学者多误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谓越俎之学吾儒讲学所以明道也讲间惟当泛论道理如孔子论明徳新民子思论天命率性孟子论夜气性善皆是泛论何尝着迹譬如白日当天在在皆其所临照时雨霑足处处皆其所润泽非专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无论居官居乡当讲学日不得议及他事论及他人方得讲学家法不然是以议事当讲学以论人当讲学也不几于越俎而失体哉何谓操戈之学吾儒学问当以孔子为宗而颜曽思孟周程张朱皆诵法孔子后学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学当以孔子为宗而周程张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学千里矣以周程张朱为非以孔子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则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独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为宗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即此一念去学万里矣况此心一惯其势不至并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为宗孔子耶世之非学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从而附和之不几于操戈而入室哉盖异端可驳也而以驳异端者驳时事则为越俎异端可辟也而以辟异端者辟宋儒则为操戈此尤人情之异流学术之隐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呜呼不讲学者无论即躬行讲学毅然以圣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学者借为口实其所关系不小异端之病余于录中已详辨而越俎操戈之病则未之及也因书此与同志共戒之冯从吾又书
  夫谓之学以学道也然道一而巳矣而学则多岐焉故学不可不辨也明辨之先于笃行也孔门之正宗也故卑之而功利也易辨也惟高之而寂空也难辨也何者此性命彼亦性命此生死彼亦生死混之而无别淆之而不清非深于圣道者不能析其弊而归之正余少有志于学中间亦为异教所溺者数年近始悟而反之乃知吾道至足亦至精也岁乙已至长安访少墟冯兄而商正之遂留余精舍中颇久日为辨难毎至夜分喜而忘倦其高足弟子亦鳞鳞共集话也余稍发其端少墟则大阐其蕴辨虚实有无邪正几微之介昭然如明鉴之烛须眉不爽也此非深于道者乎则其开我之迷而鼔我之趋者益诚不浅矣余别后少墟乃述其言次第成篇共八十一章传之宇内则所以指导来学者功岂细耶呜呼有志于学者其尚毋忽于斯言友弟岐阳张舜典谨䟦



  少墟集卷一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二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疑思录原序
  疑思录余同年友冯仲好氏录其讲学语也仲好读中秘书冠柱后恵文冠正色立朝天下想望其丰采及休沐过里则杜门却扫足不逾户阈乃多士执经问难户外屦常满尝手学庸论孟书诏诸士溯洙泗渊源抉邹鲁秘密力辟蓁芜共偕大道语具录中其濳心理学笃信圣人情见乎辞矣而自题曰疑思且曰吾斯之未能疑何居千古圣学肇自唐虞允执一言直开草昧宣尼承之曰笃信好学曰信而好古未闻以疑示者即疑思问一语正思袪疑非求疑也至白沙先生始曰大道本无阶级以疑为阶级故大疑则大进小疑则小进仲好之旨其本此乎余谓疑信非有两心疑正所以信也万里之程始于跬步必真信其可至然后肯秣马脂车日征月迈亦必真经历跋涉然后能踌蹰岐路详审迷津倘测想前途若越溟渤望瀛洲方丈然尚在恍惚有无间而欲质所向往问征夫以前路其何疑之从世之不信学者既任其惶惑敝精神于无用信者又固其扃钥视天下为无可疑其信心过于信学其所疑益成其所不信终其身或信或疑而卒无所成此夫求前而却步南辕而燕程者也故苟志于学即疑益矣无问信不志于学即信非矣无问疑虽漆雕氏所谓信未易言然亦从此信入也仲好聚友讲学谆谆信之一字为从游者规而兹录顾皇皇若弗及疑余谓此正其信后语且以药世之自信而居之不疑者耳门下执经多士皆笃信仲好者传览兹录苦所及不广谋付剞劂公之同好而问序于余余寡昩不知学然夙办此信心故以此坚多士之志若能疑与否则多士当自得之余何言仲好论著甚众善利有图辨学有录订士有编关学有编其馀种种未艾率多发前贤所未发然大疑大进得力处在兹录故信仲好者亦当自兹录始万历戊申孟夏既望关中年弟周传诵书
  少墟冯先生疑思录成寄猷一帙寓书曰愿子一言以弁诸首猷因仰而读俯而思寻绎久之迺叹曰先生真善读书者哉今夫四子之书表章自程朱颁降自昭代其理炳如日星夫何疑试观海内三尺童子皆能诵说搦管为文且谓家思孟而户颜曽矣奚足疑矧先生褒然为一代大儒即删诗书定礼乐皆分内事又何待疑且思也噫嘻我知之矣众人以书观书祗藉为制科羔雁而一切无补于身心是不知疑者也贤智者左袒二氏反厌薄圣贤之言为无奇是不屑疑者也不知疑不屑疑则均之未能思矣先生力排异端羮墙尧舜故于四子之书以心读之以身证之证之而是也则已纤毫未协焉得不疑疑稍未释焉得不思思者明之基而疑者信之渐也猷观录中大都悟后语自别如曰一本大学都是格物不必另补一传则群言之折衷也曰论语论功夫不论本体论见在不论源头中庸则合并言之如此而后可以泄孔子之秘破异端之非则道徳之阃奥也曰由孔孟而后至今日才好说只消转念不消易业则举业之标的也曰天地间惟有此道仲尼颜子之乐乃所以乐道非悬空别有个乐一言而圣贤心体有归宿矣曰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曽说出所学何事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是其解也孟子愿学孔子故特拈出圣学之原以示人一提而孔孟宗传若劵合矣又曰甘得淡者品高容得人者量大见何卓也志伊尹之志须从一介志去学颜子之学当自四勿学来功何密也讲到无言处方知道在心旨何约也诸如此类皆发先儒所未发直破千古之疑者也夫能破千古之疑者必自一念之能疑始假令寻行数墨驾言无疑直矮人观场者等耳乌能剖藩篱窥圣域力障狂澜羽翼传注之若斯哉白沙有言以我观书则开卷得益以书博我则释卷茫然若先生真能以我观书者矣漆雕氏曰吾斯之未能信正其疑未释处先生曰吾斯之未能疑正其力求信处故曰思者明之基疑者信之渐也或曰先生默识道体乌乎疑又乌乎思曰疑曰思直谦辞耳猷曰唯唯否否昔宣尼读易尝绝韦编矣夫以圣人天聪明之尽奚事韦编屡绝哉疑之也疑而思思而信是以十翼成焉先生之疑思毋亦宣尼读易之遗意乎名之曰谦猷不敢知矣时万历已酉春三月荆山门人杨嘉猷元忠甫书于靖边之吏隐轩
  长安冯少墟笃志洙泗之学日取四子书濳而玩之随有所得随即札记久而成编名曰疑思录寄音以贻不佞不佞读之亦不能不疑疑而不能不思也少墟之疑思录何居洪范有言思曰睿睿作圣不疑则思不起不思则不能通微不能通微而谓之诚可乎故知思诚之学起于疑而成于思也入圣之阶也即夫子亦必四十而后不惑则四十之前夫子必疑而思矣周公思兼三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则不合而生疑端周公亦善疑且善思矣颜子疑于高坚前后其思亦苦及闻博约之后卓尔妙其立境不可谓非思之有得也若曽子之问则疑端更多而思则可知至一贯之印而始涣然冰释使当时曽子不疑而不思即孔子启以一贯恐不能神解而一唯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则四十之前心犹动矣必疑而后动思而信之凝之而不动则孟子浩然之气亦由此疑思而得之故曰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若曰即不思之本体而存之无事思念不必穷索运水搬柴即为神通妙用言则甚易而证则实难自谩谩人不浅吾恐于圣人明善诚身之学无当也少墟于四子书善疑而思之故有所得以成编大悟大彻可知已作圣之功不在兹乎若不佞亦不能无疑而不能善疑不能不思而不能善思不能有所得如少墟耳且此疑思之义亦精且微矣人徒知易以卜筮立教乃稽疑之典不知易之卜疑即疑而思之以求合天则之学也故曰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参伍错综于心而理有定衡执而守之不难不然者疑根未破此心摇摇不如风前之絮乎何以为事为之准故知易之立教乃择乎中庸而明诚之学非徒如世俗卜筮之谓也少墟之读四子书人以为少墟之善学四子故疑而思之会而通之吾以为少墟之善学夫易不用卜筮而自有神明之道也且今四子书治举业者举能言之海内坊刻几于充栋中间亦有当者不当者然为举业而作则为文而解其义不为身心而求其旨也虽能疑且思思而有妙解出若过于汉之训诂吾终以为得而未得是纸上之机括非心中之妙悟若疑思录者则异于是是为徳业而作不为举业而设若举业则人疑思之可也何劳少墟疑疑而思之易曰精义入神以致用也是录中多有精义不佞不能缕细数之惟在善读者之自得也先是吾乡端毅王公则有四书意见文简吕公则有四书因问其书皆直接洙泗心传不为训诂文辞之解知学者无不宗而主之今疑思录出盖称鼎足矣王吕二先生而后学其在少墟乎万历岁次已酉阳月望日岐阳友弟张舜典顿首拜撰
  余自壬辰请告杜门谢客足未逾阈者三年自药裹外惟以读书遣怀无它营也间有二三同志及伯兄月夜过存相与讲孔曽思孟之学辨析疑义尝至漏分或抚琴一曲或歌诗数首始别盖忘其身之病而亦忘其寒暑之屡更也居恒多暇乃取所辨析者口授儿康年札记之鍼砭韦弦聊以自朂岁月积久不觉成帙要之遗忘不及记者尚多此特存什一于千伯云耳一日为友人萧辉之携去越数日辉之诣余曰吾子用心诚勤矣第圣贤精义不知果如斯否恐其中又未必无可疑者余当为子编次之以就正于海内同志之士余曰唯唯编成题曰疑思录盖取九思中疑思问意耳呜呼吾斯之未能疑录中业已言之矣同志不遗幸教我焉万历二十三年岁在乙未孟陬十日长安冯从吾序
  疑思录一
  读大学
  天地间惟有此道人生天地间惟有此学舍此更有何事
  问大学之道曰大字最当玩味天地之性人为贵人生天地间原都是大的只因不学便小了大学之道三节道理已说完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至末不过发明前三节意耳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正是其本乱而末不能治处知本末则先后不待言故曰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又问知所先后则近道固矣至于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节又从新民说起何也曰大人之学其志量要大其工夫要实观欲明明徳于天下一节可见必有明明徳于天下的志量然后吾之明明徳者不涉于二氏之玄虚观物格节可见必有明明徳实在的工夫然后吾之新民者不涉于五霸之功利明徳不涉于玄虚新民不涉于功利然后谓之止于至善然后谓之大人之学
  问至善曰明徳而不知新民是异端虚无寂灭之学是世儒自私自利之学不谓之明徳止至善新民而不本于明徳是五霸权谋功利之学是世儒舍巳芸人之学不谓之新民止至善明徳新民而不知本末始终先后之序是异端悬空顿悟之学是世儒卤莽灭裂之学不谓之明徳新民止至善必明徳而又知新民新民而本于明徳明徳新民而又知本末始终先后之序方谓之止于至善且谓之至善见人性皆善吾徳本明而吾明之原是吾性自然不容已事不是分外求明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明徳自然不容不新民不是分外求新明徳新民自有本末始终先后之序这次序虽毫不可缺毫不可紊皆是天性自然不容缺不容紊的不是分外强生枝节故谓之至善至善者指其自然恰好不容人力安排増减者言之耳此善字即易继善之善孟子性善之善止于至善是直从本体做功夫直以功夫合本体者此吾儒之学所以异于诸子百家也
  心不妄动四字解静字真发古人所未发盖身不妄动易心不妄动难人心原是神明不测活泼泼地的岂能不动只是不妄动便是静非块然如槁木死灰然后为静也此吾儒异端之辨
  真妄最难辨有真者有妄者有似真而妄似妄而真者此处辨之不蚤则认真为妄认妄为真此心安得不妄动古人当知止时真妄之辨已明故至此方能心不妄动耳心不妄动不是容易能的此知止二字古人所以独先之也
  问格物曰言致知不言格物则落空物字有三解万物皆备于我物字对我而言格去物欲物字指私欲而言此物字兼物我而言王心斋谓格物是格物有本末之物致知是致知所先后之知最为有见格物是格其知如何致意如何诚心如何正身如何修天下国家如何齐治平中间孰为本孰为末孰当先孰当后节目次序一一讲究明白则诚正修齐治平功夫才得不差明徳新民始止于至善耳此格物所以为大学第一义
  格物即是讲学曰物见学不可谈玄说空耳
  格物二字千载聚讼不知讲格物就是格物何事深求何事远求
  问本乱如何末便不能治曰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只毋自欺便是自慊自字最妙欺曰自欺则其苦真有不可对人言者慊曰自慊则其趣亦有不可对人言者吾辈默默体验自得月挂梧桐上风来杨柳边院深人复静此景共谁言
  自慊二字甚有味见君子而厌然正是小人自家不慊意处安得心广体胖故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君子慎独只是讨得自家心上慊意自慊便是意诚便是浩然之气塞于天地之间
  问良知小人有否曰小人而无良知何以见君子而厌然可见良知是人人有的只是君子肯致小人不肯致耳
  问如见其肺肝然不知肺肝従何处看见曰就从厌然揜著上看见
  曽子曰三字乃曽子作传立言之法不可作平日之言看左传用君子曰史记用太史公曰皆仿此例
  问幽独之中何有指视而曰十目十手何也曰幽独之中原无指视而却曰十目十手解者求其故而不得乃以吾心之明还而照吾心之隐等语以自家良知上发挥不知此却是解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的话说与此节十目十手何相干此节正为上文小人只说见君子之时有人指视所以不得巳厌然揜著当闲居之时原为无人指视所以敢于无所不至不知指视虽在见君子之时而所以指视已在闲居之日何也譬如种五榖与荆棘及其生苗后人人指视不待言当其下种时恰似无人指视不知既有此种必有此苗虽有此苗实由此种可见人之指视不在生苗之后而即在下种之日矣是下种之日正生苗生叶生枝生干人人指视之日也岂不严哉若自恃以为此种也非苗也非枝叶也而忽之则无及矣有此心术必有此举动有此意念必有此事为不严于心术意念而徒严于举动事为此小人所以卒露肺肝而悔之无益也或曰闲居不慎而厌然于君子之见小人诚失计矣不知闲居之时一念方萌何以能知善知恶而慎之邪曰闲居之时一念方萌或善或恶人虽不知而自家良知却知的比别人还明白故又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此处才好说以吾心之明还而照吾心之隐等语盖自家念头起处一念善便是人人以为善一念恶便是人人以为恶若是只凭著自家良知致去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自是见得君子自是不消揜著此所以子思又说出莫见乎隐二句正是为十目十手补出一段源头话说令人自视自指自下顶门之针耳不可与此节意混而为一也
  少壮不努力而徒伤悲于老大康健不保养而徒鍼砭于病疾丰年不积蓄而徒称贷于凶岁未雨不绸缪而徒拮据于侮予此皆闲居不知慎而徒厌然于君子之类也
  少壮不努力便知必伤悲于老大丰年不积蓄便知必称贷于凶年是少壮不努力之日即伤悲于老大之日丰年不积蓄之日即称贷于凶岁之日也岂待老大凶岁而后知哉故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问十目十手别人的指视既这等严莫见莫显自家的睹闻又这等真人却不肯慎独者何故曰只是不曽著实讲学若讲的著实明白未有不慎之理
  天下事只是人不肯心诚求之若是肯心诚求之真未有不中者縦不中亦不远矣诚字求字最当体认
  求字不是在外边纪纲法度上求只是在自家心上痛痒相关一体不容巳处求于此处求则纪纲法度一一皆从一体不容巳处流出自然与粉饰太平者不同自然深入于民心中字是直中民心痛痒处非徒以法度强民于外而使之感也只看那慈母何尝在外面强爱赤子赤子亦何尝在外面强从慈母都是自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一团天性不容已处故曰诚后世君臣未尝不求只是在事上求不在心上求纪纲法度非不灿然可观多是伪多不是诚所以百姓不能实受其恵縦然求多不能中此世道所以不如古也
  一人贪戾一国作乱贪是愚不肖者之病戾是贤智者之病贤智之士刻意尚行矫情拂众其所为多有乖戾不合人情处縦是实心为国亦足以酿祸而激变二字清浊虽异其一国作乱则一也曽子以此二字并言其虑可谓甚远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可见人之性都是好善恶恶的可见人性皆善故不知人性之善者不可以治天下
  大学古本原有错简还当依朱子章句为是第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一节与上听讼节虽分两节原是一章非衍文亦非别有阙文也右传之四章释本末八字当序在此谓知本节之后
  一本大学都是释格物不必另补格物传传止该九章圣经乃孔子之言而曽子述之其传俱曽子之言不是门人记之者
  疑思录二
  读中庸
  问天命之性曰如孩提知爱是谁命他爱稍长知敬是谁命他敬这都是自然而然的故曰天命虽然此率性之道非天命之性也如何是天命之性曰孩提如何便知爱稍长如何便知敬这必有所以知爱知敬者在此盖自父母初生时天已命之矣岂待孩提稍长后才有此爱敬哉知此则知天命之性问修道之教曰古之圣人说出许多教人言语立下许多教人规矩都不是强人都是教人各自率其知爱知敬之性耳有这言语规矩在则贤智者有所俯而就愚不肖者有所企而及故曰修道之谓教教曰修道只是明其教非强世耳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此千古圣学之源学者须在此处得力然后能发皆中节故罗豫章教李延平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气象而陈白沙亦云吾儒自有中和在谁会求之未发前
  喜怒哀乐中节才是率性若任喜任怒是无忌惮非率性也然则何以能中节曰在戒慎恐惧
  七情之中惟怒为难制不惟在行事上见得即著述立言多嫉愤不平之气亦是怒不中节处
  问君子中庸曰君子即下文舜回文武周公孔子君子中庸即下文舜之智回之仁文之无忧武周之继述孔子之道徳九经皆是这中庸不是容易能的故曰中庸不可能也中庸虽不可能岂终不可能哉惟至诚能之故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玩此节六个能字可见且至诚都是人人能做得的只是人人诿于不能不肯致曲耳故又曰其次致曲玩此节两个能字可见故君子尊徳性一节便是致曲工夫故下文又曰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又曰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又曰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知之始终发挥一能字可见中庸虽不可能而实未尝不可能也末云至矣即至诚至圣中庸其至矣乎至字总只是说个君子中庸
  问小人而无忌惮曰此小人不是泛常小人乃异端之害道者彼其教以纲常伦理为情縁以诗书礼乐为糟粕以辞受取予为末节以规矩准绳为桎梏其自视常居吾圣人上其视吾圣人之教不啻若弁髦之其弊使人猖狂自恣以礼为伪以肆为真贻祸于天下后世不小故夫子断之曰小人而无忌惮先儒有言无以学术杀天下后世此小人乃以学术杀天下后世者若泛常说无忌惮虽未尝不是恐非中庸立言本旨
  贤知误以中为不及故以过为中而失之过愚不肖误以中为过故以不及为中而失之不及非明知其过与不及而甘之也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中庸不可能也近来讲学者把不可能处说的太高远太玄虚太奥妙真是不可能不知于不可能则不可能矣却又不中庸了中庸不可能也观于此益信
  中庸不可能也圣人又恐人无处觅个中庸故下文便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之语可见中庸道理只在纲常伦理间若舍此别觅个中庸便玄虚而流于佛氏
  问遵道而行半涂而废何也曰此悔心也素隐行怪后世有述遵道而行无述可知无述则遁世不见知矣不见知而悔安得不废故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可见学者必先绝去好名之心而后谓之依而后谓之圣
  事父未能也云云正是圣人能处何也有未能之心才肯去行庸徳谨庸言勉不足慎有馀縦是到慥慥地位圣人之心恰似照旧未能故曰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原来不是谦辞后世学者不及圣人处正坐自以为能之病把许多不是都推在父兄朋友身上谁肯自家认个不能圣人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真非圣人不能为此说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亦不可使上之陵在下位不援上在上位亦不可使下之援故在上而割体统以树私交在下而假风力以傲上官皆使援使陵之道也使之陵而又不甘于陵使之援而又不喜其援安得无怨
  问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曰上不怨天非不得于天不怨天下不尤人非不得于人不尤人盖正已而不求于人则无入而不自得自然无天可怨无人可尤何也在上位而陵下下之人未必皆甘于陵在下位而援上上之人未必皆喜其援安得一一如意安得不怨天尤人惟在上位不陵下我正已于上无所求于下自不见下之人有所拂意于我何所怨于下在下位不援上我正巳于下无所求于上自不见上之人有所拂意于我何所怨于上上焉若天之于我皆顺而无逆自然无天可怨下焉若人之于我皆是而无非自然无人可尤又何入而不自得哉当此之时自君子视之若我之所遇与小人异自它人视之亦若君子之所遇与小人异不知非君子所遇与小人异乃君子正巳而不求于人与小人异也
  人到得意时每嚣然自以为功多不肯言命到失意时辄归咎于命又不肯惕然引咎反求诸其身是命之一字徒为小人行险者之口实耳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夫惟失诸正鹄之时能反求诸身然后谓之居易以俟命
  问居易俟命行险徼幸曰素位不愿外便是居易不素位而愿外便是行险非素位不愿外之外别有居易功夫故用故字命如吉凶祸福之类如吉凶祸福是命素位不愿外便是居易居易便有吉道福道在天下又未有因吉道福道在我遂抗命以求吉求福之理吉焉惟命凶焉亦惟命只得静以俟之此是自然道理若不素位而愿外便是行险行险便有凶道祸道在天下未有有凶道祸道而不罹于凶祸之理即不然而吉焉福焉亦徼幸耳非吉与福之常也徼幸二字真令人可畏可危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吾儒自有吾儒之高远吾儒之卑近异端自有异端之高远异端之卑近今学者多以高远归异端以卑近归吾儒岂君子之道必由吾儒而后可至异端耶岂吾儒只下学而不上达耶非孔氏之旨矣
  问禅家之乐曰诗云妻子好合如鼔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孥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不知禅家有此乐否
  问困知勉行视生知安行远甚何以能知之成功则一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所以知之成功则一也此三句正是发明上文所以能一处非困勉之下复有此一等人
  问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五之字何所指曰此五个之字皆指善字善即上文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道理择善固执是择其不思而得者思之又思以至于不思而得择其不勉而中者勉之又勉以至于不勉而中是之谓择善固执弗措之志弗措乎此也百倍之功百倍乎此也若不辨得之字明白縦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到底总只是外面工夫
  问不思而得不勉而中曰孩提知爱稍长知敬见孺子而怵惕睹亲骸而颡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呼蹴之食此等去处不知由思而得由勉而中否尧舜其心至今在个个人心有仲尼正在此处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此天地间实在道理此士君子实在学问发育万物此发育也峻极于天此峻极也若不敦厚以崇礼而曰礼伪率天下荡检逾闲放縦恣肆以为真是小人而无忌惮也
  问尊徳性而道问学曰徳性对气质说今人皆气质用事所以喜怒哀乐不能中节尊徳性者使徳性用事而不为气质胜也故曰变化气质涵养徳性尊徳性由于问学道问学乃所以尊徳性广大精微高明中庸故新厚礼是徳性本体致之尽之极之道之温之知之敦之崇之是学问工夫识得本体然后可做工夫做得工夫然后可复本体此圣学所以为妙
  徳性乃天命之性不睹不闻无声无臭气原不能囿质原不能拘本是尊的只因少学问工夫所以气质用事所以不能尊徳性学者须知天命之初徳性原来本尊则知学问之功不过变化气质使尊者无失其为尊耳非矫揉造作以拂性也故曰率性之谓道可见学问二字原非义外工夫
  问上律下袭曰如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一毫不肯执著何等様圆故曰上律天时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一毫不肯假借又何等様方故曰下袭水土
  内省内字极重内字对外字言外省不疚不过无恶于人内省不疚才能无恶于志外省不疚无恶于人到底只做成个乡愿内省不疚无恶于志才是个真君子
  中庸一书只是说了穷理尽性以至命一句故开口说天命之谓性而末云至矣至字即至命之至也
  问道徳一也中庸言道徳与论语言道徳其旨同否至于老子五千言亦以道徳名经又何以为异端曰中庸道徳字与论语道徳字微有不同论语一书论功夫不论本体论见在不论源头盖欲学者由功夫以悟本体由见在以觅源头耳此其为虑甚远非故秘之而不言也如论道是指其见在可道者而言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而异端则曰道可道非常道如论徳是指其见在可据者而言故曰据于徳而异端则曰上徳不徳是以有徳舍功夫而直谈本体舍见在而直谈源头如此则异端之说似又高吾儒一层矣不知异端差处正在本体源头处差不在舍功夫而直谈本体舍见在而直谈源头也故子思不得巳亦直指本体源头以泄孔子之秘以破异端之非如论语论夫子之道曰忠恕而巳矣而中庸则曰忠恕违道不远盖论语之论道指其见在可道者言中庸之论道直指天命率性之初而言也不然忠恕即一贯之道而曰违道不远何哉言道而直指天命率性之初则玄莫玄于此也彼异端道可道非常道之说真粗浅甚矣论语论徳曰据于徳中庸则曰不显惟徳百辟其刑之盖论语之论徳指见在可据者言中庸之论徳直合于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之初而言也不然为巳知几即君子之徳而曰可与入徳何哉言徳而合于无声无臭之初则玄又莫玄于此也彼异端上徳不徳是以有徳之说又粗浅甚矣如水一也论语指其见在如江河如池沼皆水也即如饮酒如啜茶亦皆水也而中庸则直指山下出泉原泉混混而言矣言功夫并言本体言见在并言源头必如此而后可以泄孔子之秘破异端之非耳若中庸不言本体源头则异端隐微之病孰为剖决道徳不经之谈真足称经于后世矣道学不为之失传哉此中庸所以不容不作也盖有忧也
  疑思录三
  读论语上
  问学而时习章大意曰学而时习一节已包括下文二节意在内不然所学何事然既说学而时习之悦可以不说朋来之乐而犹继时习而云者所以广学者之量也不然惟知有已而不知有人矣可以不说人不知而不愠之君子而犹继朋来而云者所以广学者之识也不然又惟知有人而不知有己矣此孔门第一学问心法惟颜曽可以与此故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即学而时习之说也一日克复天下归仁即朋来之说也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即人不知而不愠之说也而大学说明明徳亲民止至善又说知所先后则近道矣意亦如此故由明明徳于天下说到格物由格物说到天下平又总归于修身意益明析要之学字仁字修身字总是一个道理人已内外上下四方毫无渗漏此圣贤授受之真传非颜曽以外诸弟子之可及也
  问朱注解学为效先觉之所为汉儒解学为觉何如曰学所以求其觉也注中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数语极精复其初则觉矣然必效先觉之所为而后能觉觉何容易后世学者惮于求师求友而乐于自宽自便辄曰学者觉也何必效先觉之所为不知既不效先觉之所为何以能觉此必无之理也谓学所以求其觉学然后觉则可若直解学为觉于学字说不去
  效先觉之所为为字下得极妙曰为便落不得空不学不觉不觉不学学然后觉觉然后学此夫子所以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也后世学者惑于异端之说又自以为一觉便了不复言学且并疑愤乐相寻之说为非若曰既乐矣何消去再愤不知既不愤矣何以见其乐可见自谓一觉便了不复言学者还非真能觉者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若是真觉自然巳不得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自然说不得便了
  佛氏以所以能知觉运动的这个为性故不消言学所以多流于放縦自恣吾儒以知觉运动之所以恰好的这个为性故曰人性皆善所以非学则不能明善而复其初
  问人不知而不愠是知我者希则我贵之意否曰不然人不知而不愠圣人之心如太虚然原不贵知亦不贱知朋来则乐人不知则亦不愠人知之则嚣嚣人不知之则亦嚣嚣何等平心易气曷尝有丝毫愤世不平之意芥蒂于中总之以无心自处亦以无心处天下耳若知我者希则我贵我贵二字便觉傲气便觉愤世不平此是借此二字以自宽慰之意此又愠之甚者也安得与夫子之言并论
  问学也者所以学为人也不知当从何处为曰在为仁又问为仁当从何处为曰在孝弟故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又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圣门学问只在根本上做不是泛然用功
  为人谋而不忠乎是就自家为师说与朋友交而不信乎是就自家与朋友说传不习乎是就自家为弟子说为人谋人字指弟子言不是泛说为人谋吾于子思则师之矣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王顺长息是费恵公之弟子二人皆可与师子思而友颜般者不是等闲人事字就弟子事师说古人之学只有师弟朋友舍此无馀事此所以学有渊源非后世可及
  古之学者必有师曽点曽参颜路颜回父子同师孔子杨时杨迪罗从彦父子师弟同师伊川蔡元定蔡沈父子同师晦庵王柏金履祥师弟同师北山吕大钧与横渠同年而后师横渠沈焕与象山为友而后师象山
  虽曰未学语意与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同只是决其即此是学吴注谓抑扬太过其流弊或至废学不知虽曰乃圣贤文法非抑扬之词如以此为废学则君子食无求饱节亦废学耶
  问处贫之道于人已间有辨否曰有如怜贫一也怜人之贫可自怜其贫不可乐贫一也自乐其贫可乐人之贫不可
  问患不知人也如大庭广众中偶然相遇君子小人一时何以知之曰此不难知闻之前辈云大庭广众中如一人称人善一人称人恶则称人善者为君子而称人恶者为小人一人称人善一人和之一人阻之则和者为君子而阻者为小人一人称人恶一人和之一人不答则不答者为君子而和者为小人以此观人百不失一矣
  问患不知人是患人难知否曰人难知何消说只是患我不知人耳不患妍媸难辨而患鉴之不明不能照人之妍媸不患轻重难定而患衡之不平不能称人之轻重此患不知人正君子近里著巳之学也
  问为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徳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问孔子生知圣人何十有五而志于学曰惟十有五而志于学乃所以为生知圣人
  问从心所欲不逾矩曰只从心所欲便不逾矩若从耳目口体所欲便逾矩矣故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夫子之从心是従志学中千磨百炼而来所以能従心所欲不逾矩若放开学字而曰従心所欲是縦心非从心也纵心所如岂有不为耳目口体引去之理岂有不逾矩従心縦心此吾儒异端之辨
  问从心縦心之辨曰有心放开之谓縦无心自然之谓从
  问夫子于回则终日与言于赐则予欲无言何也曰终日与言之意正予欲无言之意譬之卢扁治病欲人勿药自不容不教人用药是教人用药之意正欲人勿药之意也知此则予欲无言又安得不终日与言哉
  孔门以博约立教是论功夫非论本体学者不达遂以闻见择识为知故夫子不得已又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直就人心一点灵明处点破知字此千古圣学之原若闻见择识不过致知功夫非便以闻见择识为知也故曰知之次知其知知其不知是本体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是功夫譬之镜本明而拂拭所以求明非便以拂拭为明也以拂拭为明固不是谓镜本明不必拂拭亦不是故圣人说出本体正见得功夫原非义外耳此孔门博约之教所以上符精一之传也
  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故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孔子之道一贯之道也又曰博文约礼何也盖道有本原功无泛用博文原不是有心求博盖所以探本穷原耳博文约礼则本立而逢原矣故曰吾道一以贯之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此博约一贯之说也
  知知知不知是良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致良知故曰是知也
  老子曰知不知上不知知病不知知病固也知不知独非病乎必如夫子所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斯不病矣然则知不知何以亦曰病曰知不知令人不可知矣故亦曰病
  子张学干禄而夫子告以禄在其中似又教以得禄之道或者求其故而不得乃以天爵良贵解禄在其中禄字又与学干禄的禄字不相蒙不知子张学干禄也是在言寡尤行寡悔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多见阙殆慎行其馀上用功只是念头为得禄才如此用功耳故夫子告之只一味如此用功禄自在其中矣何必干哉若曰修其天爵而人爵自従之矣何必修天爵以要人爵哉子张之学是修天爵以要人爵夫子之言是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子张之学是有所为而为夫子之言是无所为而为古今人功夫都是一様只是主意念头有所为无所为不同耳夫子此章与孟子天爵章总只是令人转念不是令人易业
  春秋战国时成周取士之制虽废而遗风犹存或以言扬或以行举间有行之者故子张学干禄孟子谓今人修天爵以要人爵还说得只消转念不消易业自秦汉以后取士之途不一学者欲为圣贤先要易业更说不得转念矣前半生精力既夺于诸子百家后半生精力又夺于功名富贵到老年纵有为圣为贤之心那里有功夫去读六经孔孟之书此真儒所以不多见而世道人心不三代若也且尤可异者汉诏举非常之士于是人争跅弛不羁以博非常之名卒之操莽温懿接踵而出世道之祸可胜言哉至于王安石以新经字说取士其坏人心术尤甚南宋韩𠈁胄当国取士稍涉义理者悉见黜落六经语孟中庸大学之书为世大禁宋之不竞又何怪焉树鹄于彼而责成于此此必无之理也逮我国朝以五经四书取士而设儒学以作养之诸士自㓜所读者理学之书所作者理学之文下以此应举上以此取士主司若曰其言如此其人可知此必理学真儒无疑也虽中间言行不相顾徒以文售者未必尽无乃各人自家不知转念有负于上之所举耳非其举业立法之不善也由孔孟而后寥寥千馀载至今日才好说只消转念不消易业由此观之士生今日岂非至幸至幸矣哉吾辈今日千讲万讲只是要转得此一念则平生所学者尽皆是物矣不必易业而后称真儒也愿共勉旃毋负千载一时
  入太庙每事问此正圣心自然不容已处如见孺子而怵惕睹亲骸而颡泚之类此正象山所谓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也古之先王有此一念所以不得不制出许多祭礼如宗祝有司笾豆樽罍一切仪文度数之类此皆从此一念不容已处流出故孔子入太庙不觉的每事问此一念即古先圣当日制礼最初之一念所以不得不把许多祭礼如宗祝有司笾豆樽罍一切仪文度数之类每事去问此亦皆从此一念不容已处流出故曰是礼也见孺子而怵惕乃不忍之政之原睹亲骸而颡泚乃葬亲之礼之原入太庙毎事问乃宗庙之礼之原先王得其原遂昌其流圣人睹其流遂触其原此圣人每事问处正圣人窥礼之原处或人乌足以知之
  问管仲功业甚大夫子尝亟称之而又鄙其器小者何曰惟其功业大所以敢于奢僣惟其奢僭所以见得他器小若是器大将此功业不知容在何处岂肯奢僭至此
  管仲之功莫大于尊周攘夷管仲之罪莫大于树屏反坫何也桓公之于仲即汤之于尹不是过而树屏反坫仲何忍也仲方尊周室明君臣之分攘荆楚峻华夏之坊而树屏反坫仲又何悖也是仲能尊周天子而不能尊齐桓公能攘荆楚之僣而不能攘自己之僭仲将何词以谢桓公哉仲之得以善始善终者亦天幸耳且当时以桓公之威岂其不能禁仲之树屏反坫而甘心任仲之僣也或者其偏信乎仲而不知其僭乎抑一匡九合有所用乎仲而不得不为是隐忍之计乎抑仲自恃其大有功于桓而谓桓其奈我何乎不知使桓而偏信乎仲而不知其僭也是仲愚桓也使桓私计有所用乎仲而不得不为是隐忍也是桓愚仲也使仲自恃其功而谓桓无奈我何也是仲胁桓也愚之不可胁之可乎哉周公凭叔父之亲居冢宰之位操制作之权自古人臣功烈权势未有过此者而公也吐哺握发赤舄几几曽不以功烈权势自高仲诚有功未必加于周公顾以周公之所不敢僭者而仲僭之何也如曰成大功者略小节不知树屏反坫是居然以桓自命也此而为之小孰能为之大厥后季氏舞八佾三家歌雍彻是仲也为之作俑矣仲之功不能掩乎其罪仲之罪不能掩乎其功故曰功烈如彼其卑也功烈本高而自高之则卑仲固可罪也哉仲亦可惜也哉
  淮阴羞列绛灌祸惨赤族管仲僣儗邦君老死牖下仲之不为淮阴者亦幸耳可见为人臣者宁可无功业之成不可无居功之量
  功业大小系于所遇器量大小系于所学有器量而无功业犹可言也有功业而无器量不可言也
  问达生死曰所谓达生死者谓自己不以生死动其心也若不以人之生死动心如庄子妻死而歌友死而歌甚至母死不哀而曰达生死可乎或曰此寓言也曰以母死不哀为寓言可乎
  问朝闻道夕死可矣曰人能闻道则生也可死也可不能闻道则生也不可死也不可言死生则诸凡是非毁誉穷通得丧可知死生特举其重者言之耳只是甚言道之不可不闻且闻道之人能出离生死固不待言若専为出离生死闻道执定在了生死一边说是佛氏之旨非夫子之意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乃吾儒光明正大之说也若说未尝生未尝死而人谓之生谓之死则幻妄不经甚矣
  生死原无二理故谓未知生焉知死则可谓未尝生未尝死则不可
  问徳不孤必有邻曰象山不云乎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故曰徳不孤必有邻虽然还多一圣字耳
  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余则曰吾斯之未能疑夫道中天日也有何可疑学行而已疑之何为不知道虽中天日也而吾侪果能见道分明胸中朗朗如中天日乎学行而已而吾侪果能于人伦日用间一一行而著习而察乎胸中不能朗朗如中天日而曰有何可疑人伦日用间不能一一行而著习而察而曰疑之何为是何其敢于自信如此也易曰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可见疑虽非信而欲求信必自疑始故居之不疑夫子鄙其非士而自以为是孟子谓其为乡原圣贤之为虑远矣余故曰吾斯之未能疑呜呼疑且未能矧信也乎哉因书此与同志者正之
  孔子惓惓教人谨言慎行后世学者多以谨言慎行为伪放言肆行为真夫谨言慎行中诚有伪者惩其伪只当进而在谨慎之中求真不当退而在放肆之中求真进而求真则为真君子退而求真则为真小人
  泾野先生平日教人惟以甘贫改过为言或者疑其浅余曰先生之学盖得之颜子者也箪瓢陋巷不改其乐非甘贫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非改过乎故曰屡空又曰不贰过圣贤之学大抵如此以此而疑其浅也则佛老深矣
  问回也不改其乐孔子乐在其中不知是乐道否曰天地间惟有此道吾儒之学亦惟有此道故孔子曰志于道又曰吾道一以贯之其言道者不一而足至于曽子言大学之道子思言率性之道孟子七篇尤惓惓于道字可见自古圣贤学问全在此道故仲尼颜子之乐乃所以乐道非悬空去别有个乐也孔孟而后禅学盛行将此一道字扫而去之只悬空以求此乐故其弊至于猖狂自恣而不可救后世溺于禅学者无论即号称大儒挺然以崇正辟邪为任者亦群然谓孔颜自有乐处不是乐道一倡百和莫可究诘盖其心虽专主于吾儒而其学则浸淫于佛氏而不自知矣故谓乐道有浅深安勉之分则可谓非以道为可乐而乐之则不可彼舍道而悬空以求此乐是异端之乐非吾儒之乐也千言万语讳此道字千思万想解此乐字此正见禅学入人之深而人亦不自知处孔孟而后此道不明盖千有馀年矣吾儒异端关系学术不小故不可不辨
  孔子曰君子忧道不忧贫惟其忧道则所乐在道可知惟其不忧贫则不改其乐乐在其中可知可见孔颜之乐全在此道字奈何后儒必欲讳言之也不知虽乐到浑然相忘无适不然处亦总只是个乐道
  孟子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分明说破道之可乐如此后儒必欲谓颜子非以道为可乐而乐之何也既非以道为可乐又将以何者为可乐乎禅学移人虽吾儒不能自解免如此
  二程见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即此便是得仲尼颜子乐处又何必更往别处寻鸢飞鱼跃时行物生斯道原在目前只是人丢过道字往别处寻所以孔颜乐处终不能到耳
  冉有曰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还是不说若说则何论力且能说就是力既曰说矣而又曰力不足何也冉求之病只是把这道理认在夫子身上不曽认得是自家的故曰非不说子之道夫以我说子之道是二之也力即足安所用之他日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不知求所闻斯行之者果说夫子之道而行之耶抑说自家之道而行之耶回知博我约我故欲罢不能既竭吾才是回说我之道非说子之道也力何患其不足既竭吾才吾字正与博我约我二我字相应吾辈为学勿说我学圣人之道把道当做圣人的当知圣人不过先得我心之同然我自赤子以来此道完完全全圣非有馀我非不足只是我自家不知说我之道耳使我自家果能说我之道也即此便有馀力何患不到圣贤地位
  问女为君子儒君子儒何以解曰儒行篇解之详矣或曰昔人谓儒行篇非夫子之言是否曰儒之道大矣夫子告哀公是泛说儒行道其实如此不是说自家如此多自夸大以摇其君也自异端绌吾儒吾儒不惟不能绌异端且往往混于异端而自绌乃曰儒行非孔子之言不知何以知其非孔子之言也宋制新进士赐儒行中庸二篇此其意甚盛高闶乃奏儒行词说不纯请止赐中庸闶受学龟山且不知儒且自绌儒如此况异端哉又何怪三教日月星之说也
  尧舜其犹病诸与下论不同此是论其势若曰心犹易尽而势殊难周下论是论其心若曰势犹易周而心殊难尽下论病字正是修己以敬敬处
  问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曰一向解者皆谓己立立人己达达人两念并起不分先后不知谓之曰两曰并犹未得一体之旨己欲立己欲达此欲是人人有的不独仁者只是少立人达人之心所以不及仁者耳故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玩能近取譬四字其意自见又问躬自厚而薄责于人所求乎人者重而自任者轻何也曰躬自厚者谓以立人达人自任薄责人者谓不以立人达人责人也若自家不能以立人达人自任只责备别人不能立人达人便是所求乎人者重而自任者轻可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才谓之躬自厚才谓之自任重昔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纳之沟中而孟子以为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既曰天下又曰自任此可以解立人达人之旨矣虽然伊尹犹待三聘而后自任而孔子则以匹夫自任不论事业而论理不论穷达而论心一腔四海一息万年此孔子之所以为仁而孟子所以愿学孔子也
  惟欲己立而不立人甚且忌人之立惟欲己达而不达人甚且忌人之达如此存心不知可称己立己达否可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才谓之己立己达故曰古之学者为己古之学者是如此为己不然则杨氏为我矣
  述而不作不是圣人谦词后世天下不治道理不明正坐一作字不遵守祖宗法度只作聪明以自用天下安得治不表章圣贤经传只好异论以自高道理安得明述而不作圣人之为虑远矣
  默而识之一句最要𦂳果然默识得这个道理原自无止息安得不学学之安得厌原自无人我安得不诲诲之安得倦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学而不厌之解也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此诲人不倦之解也或又问默者何曰此章默字从次章讲字来原不是悬空顿悟余尝有一绝句末云讲到无言处方知道在心不是一味不言坐待默识也讲到无言处真是多说一句不得故曰默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曽子曰唯何消多说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既识得东风面则万紫千红总是春安往非学安往得厌安往非诲安往得倦
  何有于我哉正是圣人默识处正是圣人不厌不倦处若自以为有便非圣人望道未见之心便是厌便是倦便不是真识
  问默识所识何物曰夫子尝自解之矣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可见默识是识仁识圣圣是究竟处仁是发端处究竟处无所増发端处无所减仁如桃仁杏仁虽止一粒而枝叶花实无穷生意已具圣如成株之后枝叶花实已扶疏而烂漫矣其实只是一个道理故曰学者先须识仁
  或问吾辈只修徳足矣又何必讲学余笑而未答顷之问余如何修徳余曰公只修徳足矣又何必问如何修徳或者笑而大悟
  徙义改过是修徳实在功夫讲学者正讲其如何是义如何是过如何去徙如何去改耳总是一件事非判然四段功夫
  问讲学盛于宋或云议论多而成功少又云理学敝宋何也曰声容盛而武备衰论建多而成效少此元人进宋史表中语盖指当时庙堂之上言也如新法和议之类满朝争之而竟不报真所谓论建多而成效少者而忌者乃借口归咎于理学诸儒不知当时诸儒多屏逐山野或弃置散地师友之间不过私相讲论以明道觉人耳何关于庙谟国是而责其成效少哉且宋之不竞正系于京惇𠈁胄辈禁学之故即有忠言无从取效而反归咎于学何也是宋以禁理学敝非以理学敝也论者试取宋史一细读之则诸儒之冤可不待辨而自白矣
  问宋儒有不适于用之讥是否曰不然天下之人不一有有才而讲学者亦有无才而讲学者有有才而非学者亦有无才而非学者彼见讲学而无才者之不适于用非学而有才者或亦幸成其功遂谓讲学之无益不知讲学而不适于用乃无才之过非讲学之过也非学而幸成其功乃有才之效非非学之效也不咎其所以不适于用而归咎于学不察其所以成功而归功于非学此宋儒所以有不适用之讥也虽然元祐之禁伪学之禁即有才安所用之是宋儒之不适于用又时为之也于诸儒乎何尤
  有才而讲学益足见其所长无才而讲学亦足补其所短不然有才而非学则为恃才无才而非学则为弃物矣
  昔三原王康僖公讲学其父端毅公督之朝邑韩苑洛讲学其父莲峰老人督之康僖公之门人为马谿田苑洛之门人为杨斛山当其时家庭之间蔼若洙泗师弟之际不愧伊洛此吾乡前辈所以为盛今父师之教弟子之学自举业外无复有此风味矣识者不能不为之三叹
  亲妻子奴仆之日多接贤人君子之日少学问终无进益此古人所以讲学会友常若不及
  聚坐一番收敛一番讲论一番明白一番
  问子路行三军恐颜子未必能此夫子何以与之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正是行三军之上䇿可以进则进可以退则退可以战则战可以守则守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兵法之妙莫过于此可见行三军特用舍行藏之绪馀耳颜子岂迂阔而无用也
  凡天下事果于道理见得明白自家就该做去不该徇人故孔子论贫富不论别人所好何如但曰如不可求从吾所好论礼乐不论别人所用何如但曰如用之则吾従先进二吾字正是圣人不肯徇人处不然空慨叹一场徒说别人不是自家依旧落了世俗蹊迳
  问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不知在何处愤何处乐曰学也者所以学为人也故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愤在此乐亦在此此圣人所以不可及后世学者不知此将一生精力或在诗文上发愤或在功名上发愤或在富贵上发愤不肯在做人上发愤所以不及圣人
  问我欲仁斯仁至矣如何是欲如何是至曰无论如何是欲如何是至当论如何是仁程子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欲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其心公公则谓之欲仁不欲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其心私私则不谓之欲仁故曰学者先须识仁
  仁人心也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真心也古圣贤千言万语吾辈千讲万讲总只是要涵养此一念扩充此一念更无多术圣学真传原在于此彼摩顶放踵从井救人者乃有此心而不能善用其心之过正所谓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者若惩其愚不病其不好学而反病仁之不当好则其愚抑又甚矣故学者必涵养扩充此一念到满腔皆恻隐之心处然后信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
  有若无实若虚非颜子明知其有而故为无明知其实而故为虚也盖天下道理原是无穷尽的岂可以自足自满故曰有若无实若虚此正是颜子实见道理处不可与老氏良贾深藏若虚盛徳容貌若愚之说并论盖老氏明白又说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这二欲是甚么心肠此其用意甚深反落霸术畦径盖用此以欺世愚人令人不可测识非真见道理当如此也老氏巧颜子诚老氏有意颜子无心此吾儒异端之辨
  问犯而不校曰方将与物同休戚何暇共人争是非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曰民可使由不可使知非圣人不使之知也圣人看破这道理不能强人人而使之知是以因性牖民道徳齐礼立规矩树准绳昭然示人以可由之则使之家遵而户守然而使民知之之意已在于由之之中特不强人人以必知耳中间有能知者不外规矩准绳直透精微奥妙固圣人所深愿有不能知者有此规矩准绳亦不至放縦决裂亦圣人所深喜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圣人诚不能强人人而使之知也老氏不达乃倡为愚民之说故其言曰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知多卒使始皇焚书以愚黔首则老氏一言误之耳学术一差关系岂小
  三年学不至于榖不易得也只为志榖一念不知忙坏古今多少人且无论圣学无所为而为只说榖之得与不得岂系于志人第不思耳
  问御乃艺之卑者夫子何以执御曰古人每出必舆必以子弟御非以自逸所以防轻动妄动耳且子为父御弟为师御亦寓教孝教敬意在内故曰樊迟御又曰冉有仆尧舜孝弟只在徐行后长可见御之义甚大此御所以为六艺之一而夫子所以愿执御也
  六艺中惟御久废可见夫子执御之说为虑甚远多能是游艺功夫博文是志道功夫不可混看
  多能是艺如射御钓弋之类故曰吾不试故艺博文是讲明道理约礼是体验身心此圣门精一之学原自与多能不同博文不是在艺上博虽俯仰宇宙上下古今只可谓之博文不可谓之多能博文与多能盖道与艺之别也
  多能无论其粗者即如诗文一事虽亦是古今不朽之事不可少的但圣人之所以为圣与学者之所以学圣人功夫所重不在此故圣人不禁人题诗作文写字亦不教人题诗作文写字天资高有馀力不妨正务学之无伤不然不学亦无伤彼不能诗文而遂谓诗文为不当学固不是即能诗文而遂谓惟诗文为当学亦不是
  汉人之文晋人之字唐人之诗自是宇宙奇观自足令人欣赏学者但以此为游艺之助则可若以此为正学之妨则不可
  问空空鄙夫何足与言而夫子必竭两端曰此正见圣人诲人不倦之心
  自己稍有所知不待人问而汲汲于自见是其病在浅露自己无所不知而人或有问却含糊不肯尽言是其病在深晦洪钟有声特不可不叩而自鸣耳岂可叩之而复不鸣哉此其为人心术不问可知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自己不自有其知而告人务必尽其知此圣人所以不可及
  问自己无所不知而人问不肯尽言是何主意曰只是恐其人知忌人并己意思鸳鸯绣出凭君看莫把金针度与人坏人心术莫此为甚
  问空空如也当作圣人看否曰不可鄙夫惟空空才能领受圣教不然圣言未毕必有龃龉不相投处圣人必不能尽言又安得竭两端哉夫子说鄙夫空空正见得他受教有地程明道谓空中受道意本于此若说夫子空空颜子屡空是学别有所宗特援圣言以为证耳
  叩字竭字正见圣人无知处人未问我我安得无故起念是未问之前我本无知由人之问才发动起我之知故曰叩既发动起我之知是以不得不竭两端彼所问者如此我所答者不得不如此多说一句不得少说一句不得故曰竭竭者竭尽无馀之意也既竭矣圣人之心尚复有知乎是既答之后依旧无知故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问知不知上曰知而不自有其知诚上也但老氏之意明知其知而欲以上人先人故故为不知以下之后之故曰知雄守雌知白守黒又曰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是知而故为不知以愚人者也安得为上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知而不自有其知而又与天下人共进于知此吾儒之所谓上非异端之所谓上也
  问博约之训孔门群弟子共闻之独颜子悟得博我约我何也曰此一悟全从仰钻瞻忽中来群弟子所以日闻圣教而不悟者正是少此功夫耳
  人皆有为圣人之才只是不肯竭竭之便几于圣人故曰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
  颜子得力处在一竭字世儒受病处在一罢字偶有所悟辄去放开此所以流弊无穷
  自以为悟遂去罢手还不是悟若是真悟自然欲罢不能
  圣人心同天地圣人学问直是与天地万物为一体学问不是自家私自做的故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只玩可与未可与五字便见圣人公己公人处曽子亦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此亦夫子未可与之意学者且无论有可与不可与之人当先论有与人不与人之心若无此与人公共之心縦自家十分用功终是自私自利之人其于圣学不啻千里
  问权曰道譬之秤然权是秤锤衡是秤梗经是秤星应感之来即所秤之物经是一定不移的权是移来移去的权虽移来移去始终在星之内非移在星之外也权虽通变不离乎经事事有权时时有权非専为经处常权处变也程子谓权只是经可谓独见若外经言权则权谋权变矣
  可与立未可与权不可说坏立字权是立之熟处孔子不逾矩是立从心所欲不逾矩是权
  鲁男子以己之不可学柳下恵之可是他立处然能以己之不可学柳下恵之可又是他权处即此是立即此是权故夫子与之不独鲁男子昔沈晦问尹彦明今有南子可见乎尹曰不可曰子学孔子者也如何不见曰若某学未到磨不磷涅不缁处故不见人谓此尹子立处余谓此尹子权处故必权如鲁男子如尹彦明才谓之真可与权
  问乡党篇大意曰当恂恂则恂恂当便便则便便当訚訚则訚訚当侃侃则侃侃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夏葛而冬裘渇饮而饥食圣人何以异于人哉人自异于圣人耳
  问孔子疏食饮水乐在其中至乡党一篇凡饮食衣服又要齐整何也曰乡党篇是说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即一饮食一衣服人所易忽略处圣人亦不肯苟不是要齐整受用不然绀緅何以不饰红紫何以不为䙝服羔裘玄冠何不以吊食必求精何以不厌精脍必求细何以不厌细惟知肉食何以不使胜食气哉为此言者是恶恶衣恶食之人而借孔子以自解者也何足置辨
  许平仲尝暑中过河阳渇甚道傍有梨众争取啖平仲独危坐树下自若或问之曰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人曰世乱此无主曰梨无主吾心独无主乎或者叹服必如此方谓之善学孔子
  不撤姜食不为通神明去秽恶与不得其酱不食俱无所取意只是门弟子心恱诚服圣人把圣人平日所嗜的所常用的都要记下以识不忘耳与曽晳嗜羊枣曽子不忍食羊枣之意同即此足见圣门肫肫其仁景象
  问伤人乎不问马曰此圣心自然不容己处盖闻廏焚仓卒之际正真心发见之时只一问人不问马则圣人一生老安少怀多少大的志愿皆从此一念中来故孟子验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验之乍见孺子入井之一念其意正本于此战国时廏有肥马野有饿莩天下日趋于危乱只是为人上者少此一念耳这道理尽大不可看小了
  问论语中有重出者有重出而逸其半者何曰非是重出盖圣人丁宁意也春秋传所谓书之重词之复必有大美存焉尔
  时哉时哉乡党一篇圣人的行事也只是个时哉时哉故曰孔子圣之时者也














  少墟集卷二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三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疑思录
  疑思录四
  读论语下
  夫子称颜子贤在箪瓢陋巷不改其乐周茂叔教二程在寻仲尼颜子乐处后世学者以谈玄为上乘以安贫为末节将屡空空字宗何晏之说觧作空虚无物之空如此不知扵箪瓢陋巷不改其乐将何以觧乎故因颜子屡空见颜子不动心求富胸中空虚无物则可若丢过安贫悬空说空虚无物则生公说法矣
  廉一节耳为沾沾以安贫自多者发也若以贫窭动心而求富而曰廉一节耳则无忌惮甚矣
  问颜渊后何以知子在遂不死曰惟颜渊后能知子在遂不死此颜子所以几扵圣人也故夫子信之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吾以汝为死矣是夫子试颜子处曰子在回何敢死则颜子居然孔子矣
  读子路曽晳冉有公西华侍坐章则当时圣门都俞吁咈气象宛然如见故曰要识唐虞垂拱意春风原在仲尼居
  曽点之咏而归是泰荘周之逍遥游是骄
  曽点之志不可着迹看当得其趣扵言外得其趣虽在师旅饥馑之时宗庙会同之际亦自有春风沂水之妙必然从容暇豫必不至张皇失措可见春风沂水这等趣味学者诚一时不可少
  问克己复礼为仁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吾心自有之节文非外假也以其所自有而非外假也故曰复世儒不知其所自有也务华绝根欲袭而取之老子见世儒之袭取而亦不知其所自有也乃曰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欲掊而去之斯二者就是己而欲掊而去之者其已为尤甚故夫子曰克己复礼为仁此正所以救世儒之弊辟异端之失
  不论礼与非礼要视就视要听就听要言就言要动就动是无所忌惮之小人不论礼与非礼要视就视要听就听要言就言要动就动而曰悟后全无碍是惑世诬民之异端辨其礼与非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克己复礼之真儒
  成人之美便是美故君子必成人之美成人之恶便是恶故君子不成人之恶
  道人之善便是善故君子乐道人之善称人之恶便是恶故君子恶称人之恶
  乐道人之善便是自家善处喜称人之恶便是自家恶处
  闻誉而喜便是自家不足誉处闻毁而怒便是自家可毁处
  圣人说知人难是兼君子小人说后世说知人难是单就小人一边说不知君子小人都是难知的何独只说小人难知孔子兼言举错子夏单言举皋陶正是后世对症之药
  小人难知君子尤难知故曰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夫子方说起正名子路便以为迂可见不见迂于贤者不谓之圣人知圣人之所为贤人便以为迂则知学圣人者其所为安得不见迂于众人若避众人迂阔之讥只往不迂处做则鞅斯操莽接踵矣
  问学稼圃章大意曰士君子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只有此礼义信这道理若人人都学稼圃则这个道理莫人承当由是无礼无义相诈相欺风俗日坏人心日偷便不成世界矣当斯时也彼学稼圃者虽欲优㳺于畎亩得乎大学说古人之学直欲明明徳于天下中庸说致中和便天地位万物育可见士君子一身关系最重如何置天地生民于度外而徒为一身一家计也学稼学圃樊迟意思品格尽高但不免为一身一家计遂堕洁身乱伦荷蓧丈人窠臼所以小了小人哉樊须也不可与世俗小人并论
  问居处恭一节胡注谓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何如曰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得天地之心以为心故此爱人一念真心是人之所以为人处故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而孟子亦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至以乍见孺子入井一念形容不忍处最为警醒可见人之所以为人者惟有此仁而人之难与为仁者无他只是将此本来一念爱人真心或牿亡之或阻抑之所以操存不得一个爱字所以仁之难为耳故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总是所以操存此一念的工夫先难后获又是工夫中的节度先难后获如居处要恭就要得恭的效验执事要敬与人要忠就要得敬的忠的效验如是便是不先难后获矣今将此三言分为三次不知先难后获者干何事也以爱人为最后是以己立己达为先立人达人为后也可乎哉借曰爱人工夫用在别人身上所以当后不知执事敬与人忠亦用在事上人上何为独先此又不可不辨者也或曰博爱之谓仁又何也曰韩子博爱之说是博施济众之说也夫子爱人之说是立人达人之说也或又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又何也曰爱人由己而由人乎哉夫子爱人之说盖彻内彻外彻始彻终而言也孟子不云乎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夫恻隐为仁之端是爱之根也充之保四海是爱之用也扩充到此则满腔皆恻隐之心便是彻内彻外彻始彻终道理故曰爱人爱之根处名曰天根爱之用处名曰月窟天根月窟闲来往三十六宫都是春在天为春在人为仁无二理也或又曰如子所言夫子只教以爱人足矣又何以曰居处恭云云又何以曰先难后获云也曰不言居处恭云云则工夫无处用不言先难后获则工夫不善用合而观之其于爱人之道思过半矣若以先后次第论断不敢以胡氏之说为然
  或曰仁者爱人固矣颜子在陋巷不改其乐视天下理乱真如孟子所谓闭户乡邻之斗者夫子乃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管仲相桓公伯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而夫子第曰如其仁如其仁岂民到于今受其赐者反不如一陋巷匹夫泯泯无所建明者为真欤不知仁主于爱而爱从何处起见孺子而怵惕睹亲骸而颡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呼蹴之食真是不容自己无所为而为者吾儒不从此处识取纵功业掀掲天地摠之从纳交恶声处出来终不是本来真爱终不谓之为仁故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夫当一阳来复之时造化生意尚未宣泄而圣人从此处见天地之心微乎微乎知此可以论仁矣昔友人问余颜子问为邦夫子告以四代礼乐因革损益居然王天下气象颜子但一陋巷匹夫何处见得有王佐才而夫子告之以此因以臆答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便是有王佐才夫管仲假仁便称霸佐颜子不违仁岂不称王佐即管仲可知颜子矣然则孟子谓禹稷颜回同道真知仁哉真知仁哉或又疑事功作用非仁欤曰不然管仲倘不遇桓公则一匡之业安所见于天下后世故君子不言遇而言心夫己立立人己达达人斯心也固浑然天地万物一体之心也斯心也真不容自己无所为而为之心也故论仁者当先识心论心者当先自念头初动不容自己处求之不然若落第二层便是有所为而为即掀掲功业皆假矣仁者爱人谈何容易
  斗筲之人二句注谓子贡之问每下故夫子以是警之不知子贡原为今之从政者虚冒以士之名故有此问至末方才说出耳圣贤问答本意原在此节前三节乃其断案也
  士君子立身天地间惟求无愧于乡人之善者足矣若不善者之恶不恶勿论可也若既使善者信其节操又怕不善者疑其矫激既使善者称其宽厚又怕不善者议其懦弱则瞻前顾后便终身做不成此乡原之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也
  仁则吾不知也圣人口气原自浑融若曰以此为即仁则制私非忘私之境固不得谓之即仁若以此为非仁则制私亦忘私之渐亦不得谓之非仁故曰仁则吾不知也近世学者多说坏不行直以为非仁误矣苟志于仁矣无恶也自无克伐怨欲何待不行此直以本体为功夫上也不幸有过即当力改故克伐怨欲一切不行此乃以功夫合本体亦其次也若以不行为非仁则困知勉行何以能知之成功则一而圣人所称克己寡过皆剰语矣阻自新之门塞向往之路关系学术不浅故不得不辨
  问不行与克己同否曰克己有当下斩钉截铁之意不行虽颇费功夫未能遽㧞病根然亦克己之一法也后世学者直斥不行而又无辞为克己解乃训克为能训己为由己之己不知如此于复字又训不去矣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又何以解也或又以不行行字为外面强制不知未尝复行行字亦岂外面强制耶
  见利思义见危授命得力不在临时必平日讲一介不苟之学而后能见利思义必平日讲朝闻夕死之学而后能见危授命不然利至然后斟酌道义危至然后商量生死则不及矣
  问管仲假仁夫子曰如其仁如其仁者何曰如其仁如其仁者言其逼真也此正是说他假仁处
  子贡方人不是抛却自家议论别人如回也闻一知十赐也闻一知二之类使非子贡平日把回与自家比方得停当临时安能为此言此圣门弟子实在工夫夫子犹然抑之者恐惹起务外徇人之心且恐后世学者借为口实耳子贡方人岂可与后世月旦之评并论
  以直报怨是开诚布公忘其怨也忘其怨而惟以无心处之故谓之直若以直字横于中而执此一一报怨则胸中又有物又不是圣人之所谓直矣至于报字不过就彼报字而言与子贡夫子之求孟子以尧舜之道要汤语意同故以直报怨报字当活看康节诗有云扬善不扬恶记恩不记雠此之谓也
  此岂章惇为之哉宛然夫子不较伯寮孟子不较臧仓气象
  问夫子告子路明白说君子修己以敬而后世学者多流于肆何也曰学莫先于敬肆之辨尤莫先于真伪之辨此盖真伪之辨不明误之耳何也君子修己以敬敬则为君子肆则为小人此固不待辨者但后世小人知敬为君子肆为小人也又伪为敬以自附于君子于是乎有真伪之辨是真伪之辨盖就敬之中辨也世儒不察遂一槩以敬为伪以肆为真不知敬或有伪伪则为伪君子肆虽皆真真却为真小人惩其为伪君子不于敬中求真进而为真君子乃于肆中求真退而为真小人是果何心哉盖欲敬不欲肆者人之心欲真不欲伪者又人之心今既以敬为伪以肆为真则人又安得不趋于肆也是人之趋于肆非其人之不知自爱原是求真之心而不知其误为真小人耳使蚤知其误则人非至愚又孰肯居己于肆而甘心于小人耶余故曰学莫先于敬肆之辨尤莫先于真伪之辨
  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当读作去声否曰读作去声本为拔好名之根反开一好名之门若谓天下有没世称情之名亦有没世不称情之名使果有没世不称情之名在君子固疾之在小人则甘之矣不知名实如形影声响然有一日之实便有一日之名无一日之实便无一日之名纵能袭取于一时必不能袭取于终身自古及今原无没世不称情之名而误以为有居之不疑比至无名而后疾之则已晚矣故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正欲学者务实而图之于蚤也或曰世固有有实而无名者又有无实而有名者何也曰此有实而无名而子惜其无名非即名耶彼无实而有名而子议其有名名安在哉又曰索隐行怪后世有述又何也曰后世有述名也后世有述而曰索隐行怪名庸愈乎知此益信古今无没世不称情之名矣知无没世不称情之名则学者自不敢务名自不容不务实故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称字断不可作去声读
  问君子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又疾没世而名不称何也曰务实不务名名必得务名不务实名必失可见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正是疾没世而名不称处
  问夫子既说谁毁谁誉下文却不曰如有所毁者其有所试而止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何也曰此处正见圣人天地之心
  能好能恶圣人也善善长而恶恶短君子所以希圣也自人心不古而乐道人善者目为乡愿好称人恶者称为直于是世多求全之毁而众恶必察者不可复得故夫子不得已以谁毁谁誉解之曰直知谁毁谁誉之为直则知有毁无誉之非直矣世顾以好称人恶者称为直何哉
  问世以乐道人善者目为乡愿何也曰此语诚不可解乡愿尝以古之人古之人讥狂矣未尝乐道狂者之善也尝以行何为其踽踽凉凉讥狷矣未尝乐道狷者之善也尝自以为是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未尝乐道尧舜之善也而世顾以乐道人善者目为乡愿何哉岂其初始于嫉忌者故以乡愿之名加于乐道人善之士而习者遂相沿而不加察邪抑后之学者明知其不然而姑借乡愿二字以杜乐道人善者之口邪此吾之所未解也
  平日好称人恶恶道人善自托于直之人立朝偏不肯犯颜敢谏偏不直
  问史阙文马借人注谓细故何以重圣人之思曰此道理尽大一字之褒贬关千古之是非一时之交与征一代之风俗安得为细故而忽之故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作且不敢敢不阙乎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敝且无憾况借人乎自古圣贤学问都在此处胡注谓此章义疑不敢强解亦小视此二事矣
  问传信传疑史职也阙文何为而圣人思之曰不闻刘静修读史诗乎纪录纷纷已失真语言轻重在词臣若将字字论心术恐有无边受屈人念及于此虽欲不阙得乎故阙之一字乃天理人情之至也不止作史士君子凡下笔之际不可不着此一念
  问夫子说性相近不曾言善而孟子专言性善何也曰人之气质虽有不同而天命之性摠之皆善惟其皆善故曰相近相近者是就善之中论耳若因气有清浊质有厚薄而遂谓性有善有不善则善不善相去甚远便说不得相近矣孟子道性善正是发明所以相近处或谓孟子性善之说不如孔子相近之言为浑融是惑于三品之说而昧相近之旨者也
  荀子性恶礼伪之说真是以学术杀天下后世者性既是恶礼又是伪安得不纯用刑法此李斯所以亡秦而贻祸至今未已也
  道因言而明不因不言而晦道因言而明人人晓得不因不言而晦人人晓不得故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可见予欲无言正是圣人深言明道处若曰道以言明亦以言晦故曰予欲无言便非圣人本旨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岂是隐得的故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近之则不孙二句远近字不可说坏近是家庭之常当如此远亦是主仆之分当如此只是这様人但近之不曰家庭之常当如此而曰主人近我也如此便不孙但远之不曰主仆之分当如此而曰主人远我也如此便怨如此真是难养若以䙝狎为近如何去近他严厉为远如何去远他则主人先待的差了便说不得他难养
  士君子多加意于大人君子而忽略于女子小人不知女子小人尤是难养的可见自家学问真是无微可忽无众寡无小大无可慢
  学至于不愧女子小人始可言学
  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女子小人真是难养至于士君子有招之而来麾之而去澄之而清淆之而浊者是亦近之不孙远之则怨之类也夫以士君子之身误为女子小人而不察亦足羞矣
  道本无方学圣人者不可以方所求之故微箕比干之皆仁夷惠伊尹之皆圣不有孔孟之说天下后世不几于聚讼乎士君子果有悟于斯理则眼界自宽家数自大开口自别
  问孔子摄相三月而鲁国大治即受乐不朝亦当少留须臾以俟功业之成何为遽去不几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邪曰自古圣贤宁可无功业之成不可无自守之义不然便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矣
  问夫子问津沮溺子路反见丈人是要转他出仕否曰不然只是要转他可不可之念故曰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若是要转他出仕夫子何不先转一及门之颜子而徒转一倾盖之沮溺耶惟是夫子终日与言已转得颜子可不可之念故喜而谓之曰用之则行舎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且夫子尝为鲁司寇说得用之则行颜子终身不仕夫子何以曰惟我与尔有是有是者谓有是无可无不可之念也非着迹在行藏间论也
  问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明白是教他出仕何以为不然曰原不是教他出仕只是要他晓得君子之仕为行其君臣之义耳盖当是时以仕为通者若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么义所以把仕字弄的不好看有以隐为高者见若辈如此做官亦曰君子之仕也行其势也行其利也那里行甚么义看得这仕字全是不好的恰似仕途全行不得义全做不得君子如此道理不明凡要做君子的安得不着一可不可之念故曰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非行其势也非行其利也君臣之大义自我而植宇宙之纲常自我而立岂为功名富贵哉中间即有丢过义只为势利出仕的是他各人自家见不到各人自家做了小人非槩以仕途为势窟为利薮也故曰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又曰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行之者行其义也知此则知仕止久速无往非道用行舎藏无往非学视用舎为寒暑风雨之序视行藏为出作入息之常仕者安得以仕为可以隐为不可隐者安得以隐为可以仕为不可哉如此则可不可之念不转自无矣此孔子之学不厌而教不倦所以大有造于天下后世也
  以耦耕之沮溺而知鲁国有仲尼又知仲尼之徒有仲由以荷蓧之丈人而知仲尼之不勤四体不分五榖是从何处知之且既知同时之仲尼必知既往之尧舜既知仲尼之徒有仲由必知仲尼之徒有颜曾既知仲尼之不勤四体不分五榖必知仲尼之讲理学而淑后进虽志向稍有不同而识见如此才谓之隐者不然凡山林农夫皆得谓之隐者矣有是理乎今且无论山林农夫即搢绅章缝之士问今日某处同志为谁某处同志为谁无论学术何如即姓名亦茫然不知岂不有愧于耦耕荷蓧之农夫哉或曰今天下特无真儒耳有则人未有不知者余曰不然淳于髠谓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髠必识之由今观之不知战国果无贤否髠果识孟子否已非伯乐而谓天下无良马误矣或又曰真儒原不求人知人何必知之曰在真儒虽不求人知而在学者却不可不知人良马不充天闲于良马何损若伯乐不识良马其何以为伯乐哉余因是又有感焉夫天下大矣高贤大良安得一一知之不知其过小若讳言不知而借口天下无真儒又借口真儒不求人知以自解是又沮溺丈人之罪人也其过大昔陈莹中不知程伯淳而作责沈文以自责不惟不足为莹中病而益足以见莹中之不可及不知求知可也又何必自解以益其过哉余素寡昧于海内贤豪多所未知因读沮溺章书此亦窃比莹中之意云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只一并字正见曾子仁处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天地且弗违况于人乎学者只有与人并为仁之心便是天地万物一体气象不然人有善而忌其与己并己有善而忌其人之与已并即此便不是善故勘破并字当下即仁
  勘破并字当下识仁勘破忌字当下识人
  疑思录五
  读孟子上
  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一节注云此言仁义未尝不利夫仁义未尝不利自是正经道理故曰此谓国不以利为利而以义为利但此处说书不当云仁义有利不然与何必曰利便相碍利之一字战国君臣正坐此病无论是何様的利只是这一利字不该言故一则曰何必曰利再则曰何必曰利正是孟子救正人心扶持世道处岂得已哉他日与宋牼问答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意亦如此
  齐桓晋文之事乃当时所最艳者孟子以为圣门所不道不忍觳觫之一念乃途人所共有者孟子以为是心足以王何也盖桓文之事虽是𤍞𤍞一时原不从此不忍一念中流出故曰以力假仁夫不忍之心乃途人所共有者岂以桓文而独无自有而自假之亦足悲矣阳明先生曰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
  齐王方问霸功孟子即曰无以则王谓之曰王恰似有许多新奇异様处及说到底只讨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更莫有新奇异様功业及至推原所以使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又只是从不忍觳觫一念来更莫有新奇异様方法夫这一念人人都有可见这功业人人都做得王道有何难为二帝三王相传欛柄正在于此孟子得此欛柄故今日见齐王如此说明日见惠王如此说千言万语再无两様故曰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后世王道不明霸功竞起如管晏辈功业恰似新奇异様不知发端处从此不忍觳觫一念起否收煞处落得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否窃谓五霸之辨不明欲天下太平未见其有日也
  世论王霸者率捷霸功迂王道故齐景公欲用孔子晏子谓当年不能究其蕴累世不能阐其施景公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吾老二字正为王道迂远不能待耳不知王霸之分不在事功不在久近故孟子谓管仲之功烈而曰行乎国政如彼其久霸功果捷邪论德之流行而曰速于置邮而传命王道果迂邪至于王者必世而后仁是要其极而言非三十年之前非仁三十年之后始仁也且管仲经营四十年又不止必世矣王邪霸邪彼捷霸功迂王道者特未之思耳
  晏子沮仲尼臧仓沮孟子其罪不在二子而在道之不明学之不讲当春秋战国时老聃墨翟之教行习俗以薄葬为贤而以厚葬为儒者病故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儒者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鲁平公欲见孟子臧仓沮之曰礼义由贤者出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惟儒字贤字不明此晏子臧仓之言所以见售而孔孟卒老于行也可见道不可一日不明学不可一日不讲
  问浩然章不动心有道乎曰有一节之下即当直接曾子谓子襄一节以见学问渊源所自反入北宫黝孟施舎二节何也曰孟子因当时人心委靡士风扫地黝舍辈悻悻然妄以气节自负世人不察亦误以气节归之所以不得不引此似是而非者以为之戒使天下后世不至错认客气为浩然之气耳
  北宫黝孟施舎不是生来如此様人若是生来如此様人世间尽多何足烦孟子之辨弊縁当时道理不明有志之士惩世之委靡卑鄙者多欲学刚方正直而又不得其道于是误认血气之刚为义理之刚或一味往必胜处学或一味往无惧处学故曰北宫黝养勇孟施舎养勇玩二养字自见二子意思志向都是要好的只是学术路头一错遂流于无忌惮耳故孟子不得不严为之辨至于告子虽消得外面的粗暴而一切不求于心不求于气又添了内里的傲慢其无忌惮更甚故孟子亦不得不严为之辨必如夫子告曾子一味自反才是真正大勇才是真正不动心此孟子之集义养气勿忘勿助直接孔氏之传而非黝舍告子之可及也
  黝之养勇以必胜舎之养勇以无惧都是不善养的故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这善字最当玩味
  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此孔氏家法也恶声至必反之未有不取辱者不量敌而进不虑胜而会未有不取败者以取辱取败之道为勇何也孟子苖则槁矣之说真为善喻
  外侮之来虽圣贤所不能免恶声至于黝无损君子恶言不出于口必反之黝所损多矣学问不明误人一至于此
  问气节涵养曰气节涵养原非两事故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我善养可见气节从涵养中来才是真气节若黝舍辈全是个没涵养的人如何筭得气节
  无论古人即国朝如罗一峯杨斛山诸公气节表表一代都是从理学涵养中来所以能完名全节民到于今称之其他诸公始未尝不表表而末路多败名丧节只縁胸中以气节自满无复有学问以涵养之耳余每见世之有气节者又多不信讲学何也可惜可惜
  说者谓孟子太山岩岩不如孔子之太和元气不知孟子论浩然之气而曰乃所愿则学孔子可见孟子必学其太和元气然后能成就其太山岩岩
  问浩然章所重在养气而孟子先曰知言者何曰惟其能知言所以能养浩然之气如均之养勇也黝曰必胜舍曰无惧孔曰自反众言淆乱安所折𠂻向非孟子诐辞知其所蔽乃所愿则学孔子未有不流于黝舎者安能善养浩然之气耶孟子之养气全从知言中来知言养气原只是一个道理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味二勿字正见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恶何也人心之灵莫不有知不得于言不得于心心上自是不安自是过不去自不容不求于心自不容不求于气此正是真心不容己处正所谓性善所谓良知也告子却恐动了心把一切得与不得都要丢过任他去罢纵丢不过却强制之使丢过如此庶乎心不动耳然如此要不动心有何难故孟子曰告子先我不动心然真心本不容己彼则强制之使其已是强制其真心非强制其妄心也如此真心正当操存而培养之乃反强制之使其己以斧斤自伐其山木以牛羊自牧其萌蘖岂不谬哉彼徒知以此为不动心之捷法而不知其法愈谬而其弊愈不可言且二勿处又是动心强制处心又安在其果不动也告子之学其自误如此故曰人性皆善而告子强制之使恶也
  告子最不达孟子性善之旨不知当不得于言时何故要求于心不得于心时何故又要求于气如曰不得于言时原不曾要求于心不得于心时原不曾要求于气如此又何故去要勿告子试以此反观则自家性善亦自可见又何疑孟子性善之说也
  不得于言要求于心就求于心不得于心要求于气就求于气不必去勿此之谓率性此之谓吾儒故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颜子四勿不可无告子二勿不可有颜子四勿勿的是己私告子二勿勿的是善念
  行有不慊于心一句是浩然一章大旨人心虚灵是非可否一毫瞒昧不过凡该行该止此中自有权衡若是肯凭着本心行去使件件慊于心便是集义便是自反而缩此正孟子得统于曾子处
  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可见圣人出处何尝由得自家分毫虽有智谋才力安所用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此孔子所以为至圣也若伊尹出处岂不宛然一孔子但始谓仕不若隐继谓隐不若仕即此校量于岂若之间便非圣心无可无不可之妙矣
  说不得仕不若隐亦说不得隐不若仕只可隐则隐可仕则仕便是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说的未尝不是终不如吾夫子之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为正大盖士君子出处之际只当论可不可不当论辱不辱殆不殆
  孟子愿学孔子于伯尹则称曰皆古圣人其自处则谦曰吾未能有行此正是孟子愿学孔子处
  王霸之辨自孟子始明当时论王霸者只在仁与力之间不知仁是一様的只是以力假处与以徳行处不同耳以力服人原是力不能敌原非心服以徳服人原非论力原是心悦诚服下章尊贤使能俊杰在位五节就是以徳行仁就是不忍人之政天下之士皆悦天下之商皆悦五个悦字就是照应心悦诚服的悦字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章就是发挥尊贤使能五节的源头见得这様王政如此详悉却不是外面的事业都是从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的这一念来故曰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扩而充之足以保四海四海正照应前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三句如此行仁自然是荣如此豫于行仁自然是谁敢侮之这四章书摠只是发明以徳行仁者王一句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章正是孟子道性善盖当时管晏功利浸淫人心已久故人人都去假仁假义所以认做性恶所以有杞柳湍水之议孟子只说仁义原是大家性中生来有的何必去假如不信是性中生来有的何不于乍见孺子入井之时去验一验既验得怵惕恻隐之心是人人有的则仁是人人生来有的不必去假可知知仁则知仁义礼知都是性中生来有的不必去假则性之为善也自不待辨矣是孟子道性善正所以提醒世之假者而还之于真也其功岂云小哉故曰救得人心千古在勲名真与泰山高
  问乍见孺子入井此乃最初一念惟此时为真若过此即有怵惕恻隐之心不过纳交要誉之念便说不得真矣此说是否曰不然战国之时功利成风习俗久坏故人人以残忍刻薄为真以怵惕恻隐为伪即有一怵惕恻隐之人人人皆以纳交要誉疑之矣看天下人皆无不忍人之心将此不忍人一念尽抹撇了故孟子忧之乃直为之说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此一句真是人人信不及故不得已又举乍见孺子入井一念为证若曰如不信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难说乍见孺子入井之时无怵惕恻隐之心如不信平日怵惕恻隐之心为真难说乍见孺子入井之时怵惕恻隐之心亦为伪可见这恻隐一念真心人皆有之只是人不知扩而充之耳故谓天下无纳交要誉之人不可谓凡有是心者皆纳交要誉之人亦不可盖孟子因天下人不信皆有此心又不信有此心者皆为真故不得已以乍见一念证之若因孟子乍见之说又执定说惟此最初一念为真过此皆是伪是又使人不信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也益失孟子之意矣
  性一也分之名为仁义礼智合之摠名为善性只是一个性因感之而恻隐则说他源头是仁因感之而羞恶则说他源头是义因感之而辞让是非则说他源头是礼是智故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知之端也易以复见天地之心而孟子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见仁义礼智之心孟子可谓全得易之体用矣昔人谓老子得易之体孟子得易之用其然岂其然乎
  问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如何便有怵惕恻隐之心曰考亭诗不云乎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知仁则知源头活水矣
  天下国家事非聪明有才能者不能办而聪明有才能者又多自恃以愚天下不知天下人卒不能愚其究也不惟自坏而且以坏人之国所以然者只是视人性皆恶若天下人皆无是非无公道所以敢于如此耳若是蚤知人性皆善则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公道自在人心难欺又岂敢自恃其聪明才能以愚天下哉许敬庵先生诗有云信知性善为尧舜肯用权谋杂管商斯道若明如昼日世风何虑不陶唐
  人性原来皆善世间原来有公道只是人人信不及耳公道世间惟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此一时愤世嫉俗之言不可为训
  有道脉有道运夫道一而已矣是说道脉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是说道运道运有隆有替道脉无古无今吾辈今日讲学正所以衍道脉而维道运也岂是得已故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问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不知何所为而能若舜曰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颜子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可见问之一字乃舜之所以为舜处亦回之所以希舜处
  井田封建虽古先圣王之良法在三代以后断不可行孟子之时井田虽废而经界尚存只是为豪强者兼并为贪暴者多取耳故一正其经界则分田制禄可坐而定故孟子惓惓为滕之君臣望之自始皇开阡陌而经界遂湮没不可考即孟子在今日亦不能行矣以孟子所不能行者而今若行之其祸岂直在安石新法之下哉舜封象于有庳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不惟爱有庳之民正所以爱象而保全之也后世封建与郡县并行不悖真得尧舜遗意若复并郡县于封建则其祸又岂在唐室藩镇之下哉文王事殷而武周往伐孔子称其善于继述若必以行井田封建为法先王是又胶柱鼓瑟益失孟子之意矣故曰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润泽二字真当体会
  井田学校王政之大端国朝什一之税真得井田遗意而庠序学校兼举而并行之扁其堂曰明伦故多少真儒皆从此作养得出真所谓有王者兴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读孟子书不可不知孟子之经济处
  士君子持身惟此道义然辞受取与间尤大关键处故曰非其道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此正论也但义之为道至精至微最难体认苟见不真守不定欣羡乎堂高数仞侍妾数百偃然为之不顾而曰如其道舜受尧之天下且不以为泰何况于此则其泰当更有甚焉者故不得已又曰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可见堂高数仞等事皆道义上断断乎不可为者孟子于此不论如其道非其道而直槩之曰弗为弗为严矣哉
  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如此则孟子恰似迂阔不知当时如苏张公孙辈亦既见之矣王邪霸邪古人云于定分无毫发之益于道徳有丘山之累其苏张公孙之谓乎观此则知孟子非迂阔矣
  居天下之广居一节分明画出泰山岩岩气象广居正位大道虽大丈夫居之立之行之其实是与凡民公共的味三个天下字自见不然得志何以与民由之也三个天下字正是广处正处大处得志与民由之只是指点出这道理与民共由之耳非分我所有益彼所无也曰得志不得志观此五字又见大丈夫之志原要与天下人共居此广居共立此正位共行此大道有此志则胸中八荒我闼宇宙度内才谓之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不然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其何以谓之广且大乎大丈夫之志虽是如此又不在得不得上论只在志上论有此志无论得与不得广处正处大处自在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道理原来又淫不得移不得屈不得故曰大行不加穷居不损不加不损是说本体不移不淫不屈是说工夫
  尝见世人稍不得意辄曰宇宙虽大难容此身信斯言也则天下之广居正位大道惟得志者能居之立之行之矣彼不得志者何以亦曰独行其道邪富贵者能居之立之行之矣彼贫贱者何以亦曰不能移邪故象山曰宇宙不曾限隔人人自限隔宇宙
  问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如此驰驿而行彭更安得不疑其为泰曰不然从者是弟子如从者见之之从者不是孟子的人夫后车是弟子之车不是孟子的辎重此是孟子为宾师时讲学于列国所以有数百人从之非驰驿以行仪从如此其盛也传食于诸侯如于齐馈兼金一百镒于宋馈七十镒于薛馈五十镒居邹季任以币交于平陆储子以币交之类中间或有或无或多或寡听其自然中间又或受或不受或报或不报看其道义非乘传以行廪给有一定之数也不止孟子如孔子在陈蔡而十哲从游则后车亦有数乘矣曾子馆沈犹而从先生者七十人则后车亦有数十乘矣何独于孟子而疑之且当时苏张辈游于列国车骑辎重拟于王者以秦为从约长并佩六国相印耳若孟子不过战国一布衣所居者何官所佩者何印所遣者何牌而驿递肯如此应付哉不以泰乎彭更亦不是真疑孟子只是见其车从之盛既如彼而所受七十镒五十镒金币之多又如此恐其迹似泰故不得不问此正是彭更厚孟子爱孟子处非真以泰疑孟子也
  孟子讲学以孝弟仁义为宗当时功利之习深纵横之风盛故凡言富国强兵者即以为良臣以为有功以为即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传食于诸侯亦不为泰今孟子所讲不过区区孝弟仁义之谈何富何强何事何功而亦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当时人人把孝弟看做末节把讲孝弟看做迂谈所以疑孟子为无事疑孟子为泰盖当时外人有此疑故彭更举以为问与外人皆称夫子好辨同故孟子不得已直自任以有功而曰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可见这孝弟虽是庸行实非末节讲孝弟虽是庸言实非迂谈这个孝弟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事无大于此安得以为无事功无大于此又安得以为无功哉他日又曰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见得尧舜之道也只尽于孝弟益信孝弟非末节讲孝弟非迂谈也孟子思以孝弟仁义转移世道兴起人心使斯世斯民尽皆仁人孝子然后其心始遂如此则从者惟恐其不多也又何恤泰之疑哉知孝弟之道之大知富强之说之非则孟子之非泰可不待辨而自明矣
  王安石行新法原是为国的心只是把孝弟仁义看做迂阔主意専要富国强兵做个国家有用的豪杰不知一丢过孝弟仁义便做不出有用的好事业来此所以到底国也不能富兵也不能强不惟不能富强且贻靖康无穷之祸自误以误人国岂不深可惜哉可见尧舜之孝弟正是尧舜之所以为事功处特安石自以为是不肯细讲耳
  自昔豪杰之士喜谈事功者多迂视讲学卒之事功不能成正坐不信学之故而犹然不悟至有忿懑不平以死者可惜也又或有致位通显幸成一二功业而于孝弟根本处多有阔略卒之身名俱坏而事功亦为其所掩尤可惜也呜呼安得起斯人于九原而与之讲孝弟仁义之学
  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不得已三字不可轻易看过盖人生天地间惟有这件事岂是已得的吾辈果勘破所以不得已处自然不容不辨自然退避缄默不得
  桓文仁义假者也杨墨仁义真而差者也故孟子均非之至于今学者犹知桓文之假杨墨之差者谁之力也
  疑思录六
  读孟子下
  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孟子法先王之说真足为万世君臣之法荀卿欲胜其说不得乃曰法后王不知孟子所谓先王不専指古之先王即父有作而子述之是亦法先王也不论本朝前代皆是先王荀卿后王之说尤是乱道
  问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若止吾辈一二人做去恐未必能平天下曰此正要吾辈一二人做去若抛却自家只责望众人尧舜其犹病诸
  手舞足蹈不是分外讨这个乐只是复还那孩提稍长本来之爱敬耳想孩提稍长之时其爱亲敬兄真是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何曾有丝毫情识安排在内乐而复还乎此才是真乐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此千古圣学宗旨若外此言学是藉寇兵而赍盗粮也
  观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可见人生来皆可为大人只因失此赤子之心所以小耳非生来不可为大人也故曰人性皆善
  问赤子之心如何失曰在不学问如何学曰在不失赤子之心故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者求不失此赤子之心也可见不学不是泛学亦不是
  由萌蘖之生至于枝叶扶疏由原泉混混至于放乎四海其为物不贰故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知此则知培植灌溉疏瀹决排皆不是义外工夫
  问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不知用何样功夫才能不失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汎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此节就是不失的功夫于此功夫自少至老守而勿失就是大人岂能于此外加得分毫故曰程朱自㓜即学圣贤尧舜到老只是孝弟
  就是周有大赉善人是富也只是个汎爱众而亲仁的道理
  取与死生自有大道理在须是平日讲得透彻临时才得不差若临时才去商量则无及矣故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二可以字正是临时商量处故曰一入商量便作疑
  问横逆之来君子动心否曰君子之心亦心也难说不动但众人因横逆之来动尤人之心君子因横逆之来动自反之心耳故曰动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只不动尤人之心便谓之不动心
  君子三自反章惟颜子可以当之故曰犯而不校又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
  曾子说犯而不校孟子又恐学者泥其词不得其意徒知不校不知自反故又有三自反之说若是果能自反则横逆之来方且自反不暇安有暇工夫校量别人故三自反正是不校处昔人谓孟子三自反不如颜子之犯而不校误矣
  舜虽遭父顽弟傲自舜视之不知其为顽为傲只知道自家要孝要弟所以为古今大圣此所以孟子论三自反必引舜为法
  问人生遭际多有不同奈何曰自古圣人未尝不言遭际而学圣人者不可轻言遭际恐宽了自家反己功夫
  问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不免太露英气曰不然在君子存心固一味自反不与横逆校在孟子立言若只一味责备君子更不言横逆一字之非是益助横逆之恶也岂是圣贤之心故不得已说此二句正是提醒他成就他处有此二句彼其人即甚横逆闻此亦未有不知警戒惭愧者或可以少折雄心于万一耳禹泣罪人孟子责横逆既成君子之美而又不成小人之恶真所谓大造无弃物也孟子是泛论君子处横逆道理当如此不是孟子以君子自任而以禽兽詈横逆也若是孟子自遭横逆必不发此言矣此正是孟子立言毫无渗漏处岂可疑其太露英气
  妄人禽兽云云君子到三自反后才好如此说此是究竟尽头的话不是轻易说的此所以下文𦂳接君子有终身之忧而又引舜以为证若谓必自反如舜而后可以言自反而后可以言不校耳舜不是容易如的妄人禽兽不是轻易说的
  世之犯而必校者无论即犯而不校者亦有三様有自反而不校者有不自反而不校者有不自反而又以不校为校者自反而不校者颜子是也若不自反而不校但遇横逆即曰此妄人也此禽兽也何足与之校如此若与颜子不校一様不知这様不校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把人都当禽兽待了是何道理是又傲妄之尤者也益失颜子不校之意矣至于老子欲上故下欲先故后之说是又以不校为校乃深于校者也其奸深又甚于傲妄故孟子存心自反之说正在精微处辨毫厘千里之异耳犯而不校谈何容易
  校固不是不自反而不校又不是如何为是曰又要不校又要自反横逆既一毫不介于怀修省又一毫不懈于已方是真正犯而不校此圣学所以为难此颜子所以为不可及
  问我由未免为乡人也何以解曰乡人是朝夕相与的极容易起是非故许敬庵先生作舜人也八句时文至此云我犹未免与乡人校是非也与乡人校是非是亦乡人而已矣我犹未免与乡人校顺逆也与乡人校顺逆是亦乡人而已矣校是非校顺逆二语直中本章肯綮真足令人警省
  君子三自反是就君子自家说在他人不可以此责备君子若因君子自反遂责备君子自取是左袒横逆之说也新法之行吾党亦激成之是伯淳自反之言伯淳道大徳弘自家合当如此说而论者不察遂真以为激成何也如此则章惇蔡京辈反为不激矣
  吾党激成之说在伯淳自言吾党则可在他人责备伯淳诸君则不可
  自家说话要谦别人论人要平自家说话只当自任不是别人论人却当分别是非
  问禹稷颜回同道道字何所指曰正指那犹已饥犹已溺之心这个犹已的心肠禹稷颜子都是一般的只是禹稷有责任说得由已颜子无责任说不得由已耳若是禹稷有了由已的责任然后才办此犹已的心肠其何以为禹稷若是颜子莫有由已的责任便全然莫有犹已的心肠其何以为颜子不知这个心肠就是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心就是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之心有了此心便是一腔四海八荒我闼所谓大用之不愧四海小用之不愧四境不用之亦不愧四壁者此耳用与不用虽不同其不愧则同故曰同道又曰易地皆然吾辈不要管用与不用有责任无责任千讲万讲只是要不失此犹已的这个心
  问禹稷颜回同道吾辈何以能与禹稷颜回同道曰只在不失此心
  士君子平日无犹已饥犹已溺之心临事必无由已饥由已溺之思犹已由已摠只是一个心肠
  禹由已溺稷由已饥自后人视之若过于自任不知禹稷此一念就是乍见孺子入井有怵惕恻隐之一念cq=379可见此一念人人都是有的如不敢承当已溺已饥之心难道亦不敢承当怵惕恻隐之心
  伊尹乐尧舜之道全不涉于玄虚只在辞受取与一禀于道义上见得不然即诵诗读书摠属口耳
  问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不知伊尹所觉何道曰伊尹觉及于此便是觉处若曰我能觉矣而置后知后觉者于度外吾不知其所觉者又何物也
  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是何等担当何等气槩然欲知自任以天下之重当知自任以吾身之重盖吾之一身原是天下人所倚重者若知吾之一身原是天下人所倚重则痛痒之心自不容已自不容不自任以天下之重
  学者须是有一介不苟的节操才得有万仞壁立的气象
  殷浩清修一筹莫展汾阳奢靡身系安危此左袒奢靡者之言殷浩一筹莫展是生来才短非清修之过也汾阳身系安危是生来才高非奢靡之故也论人者因汾阳奢靡而遂少其再造社稷之绩固不可因浩一筹莫展而遂以为清修之不足取尤不可
  甘得淡者品高容得人者量大
  志伊尹之志须从一介志去学颜子之学当自四勿学来
  一乡之善士一节说不得善盖一乡如此则何日方能善盖一乡一国天下方去友一乡一国天下之善士只是浑浑说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见得有如此様人品方有如此様的朋友又见得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不然则嫉之忌之挤之排之矣肯与之为友耶尚论古之人不是一乡一国天下之外另有个古之人只是一乡一国天下善士已往者都是如吾省城前辈如李介庵诸公便是一乡的古之人如文武周公诸圣贤吕马韩杨诸君子便是一国的古之人如尧舜孔孟诸圣贤周程朱陆诸大儒便是天下的古之人都要去尚论一番便是与他为友一番故曰尚友诵诗读书知人论世又不是到友天下之善士后才去诵诗读书知人论世如此且称不得一乡之善士何以称天下之善士乡国天下古今人物都是一齐用功无远无近无古无今无一善士不在我形与神交之中才是个人品原分不得前后次序只是圣贤立言不得不如此耳自古说朋友之交也下个之交二字见得交则为友不交便不是友孟子又恐人泥定之交二字必觌面相处才谓之友如此将友字又看的小了所以此章又说个尚友见得不惟天下善士是我的友虽古之善士也是我的友如此看来我的朋友真是无穷无尽又何孤立寡助之患耶若必于觌面相处才谓之友毋论天下即一国之善士亦岂能尽相面觌哉自古未有这等解友字者解之自孟子始末节又尚论古之人一句已说尽了即当直接是尚友也又说诵诗读书若曰尔平日已是诵其诗读其书只是当个诗书诵读了不曾知其人论其世与不诵不读何异故曰不知其人可乎是以二字正是照应又尚论古之人句不可以言行平重且此章书正是孟子传心要诀惟万章可以语此前舜往于田数章辨尧舜禹汤伊尹孔子百里奚诸人受诬蒙谤之由皆引诗书之言为证使千古圣贤不白之冤一旦昭雪于天下后世使千古圣贤满腔心事昭昭乎如掲日月而行如此才筭得个朋友才是孟子尚友千古之善士处由此观之若使我友一乡一国之善士而使一乡一国之善士有受诬蒙谤处我亦随声附和而不为之体谅即心上体谅而不为之辨白昭雪则彼亦何取于我之为友而我亦何以称于天下曰友一乡一国之善士哉古之圣贤不肯妄交交必善士与人相处有过则必为之告有冤则必为之白有善则必为之称许相劝相规相成相爱故曰友友之云者岂徒只修相与之迹而已哉且说知人又说论世者何也夫人之受诬多因所处时势不同不得不冒有过之迹后人论人又多执今日之时势议论古人如何能识得人须是要论世在当日事势如何在今日时势又如何必设身以处其地然后能得古人之心而相谅于形迹之外如父母恶之劳而不怨此自是正论若执此以病舜舜其何辞孟子以怨慕解之又以不若是恝发挥则舜号泣之心事白矣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此诗之言也若诵其诗而不论其世则舜又何辞孟子以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解之则舜不告之心事白矣封其弟而不使之有为于其国非特爱有庳之民正所以爱象而保全之也而或者病其为放至孟子以封之之说解之而舜爱弟之心又白矣至于以徳衰诬禹以割烹诬尹以主痈疽瘠环诬孔子以自鬻要秦诬百里奚使非孟子力为之辨无论当时即今日孰知伊尹孔子之诬哉读此数章正是孟子尚友舜禹伊孔诸人处且此数章俱是孟子与万章辨论故一乡之善士章不与他人言独与万章言也
  问孟子乃若其情情字非其才之罪才字何以分别曰如齐王不忍觳觫之牛此便是情之善处既不忍其觳觫又不可以废礼思量一番遂生出个以羊易之之法此便是才之善处若夫为不善如兴兵构怨之类是欲心陷溺之罪非其才之罪也不然岂有不忍于觳觫之牛而顾忍于无告之赤子岂有有以羊易牛之才而顾无以徳保民之才乎情是性之发见处才是性之作用处原都是善的故曰孟子道性善
  问夜气浩然之气何以分别曰夜气乃浩然之气之端倪若从此端倪直养无害使一日十二时中常常如平旦之时便是浩然之气塞于天地之间不是两様
  操舍二字正吾儒异端之辨心体本无去住本自玄妙然必操之又操以至于化存之又存以至于忘然后能复其本体原不在放也而曰放之自然体无去住原不在纵也而曰纵心所如无不玄妙此所以滔天覂驾贻祸无穷
  若说乐道便不是颜孟不及孔只为求心此吾儒最高议论然皆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非者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曽说出所学何事孟子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其解也孟子愿学孔子故特拈出圣学之原以示人见得孔子之学只在求心原非泛然用功耳舜之授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夫惟人心危而道心微所以不得不用精一之功精而一之所以求心也若曰心本在此将甚么求不知在此者果道心邪抑人心邪岂心果槁木死灰块然如一物在此而不动邪果如心本在此将甚么求之说则精一执中皆剩语矣岂舜亦不及孔邪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忠信笃敬所以求心也非驰逐于言行也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恭敬忠所以求心也非驰逐于居处执事与人也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如见如承所以求心也非驰逐于出门使民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所以求心也非驰逐于视听言动也人心匪精言行匪粗人心匪内视听匪外随时随处无非学问无非求心此孔子之学所以上接虞廷之统而下开孟氏之传也今曰孟不及孔只为求心不惟不知孟亦不知孔
  问心一耳以心求心岂心之外复有心邪两物对则计较生两念横则意见生求之为言得不几于憧憧往来邪曰不然心非物也以心求心非两念也能求之心即是存不能求之心即是放求之云者不过自有而自照之耳非心之外复有心也故易曰洗心曽子曰正心孟子又曰存心曰养心皆是此意若以求心为两念则心谁去洗谁去正又谁去存且养亦不几kao于两念邪如此必舎置其心任其憧憧往来而后为何思何虑矣有是理哉此异端所以异于吾儒而流于无忌惮也
  求放心乃孟子三字符也然放之久者不知学甘于放者不肯学遂以为心不必求又以为求之无益故不得已又曰是求有益于得者也求在我者也知求心为求在我则心不可不求益洞然无疑矣可见求放心三字正是孟子得统于孔子处
  孟子上章说失其本心次章即说求其放心求放心者求不失此本心也
  求其放心勿求于心此孟子告子之辨
  问操则存似涉于有舍则亡似沦于无臧糓亡羊其失一也不操不舎之间有妙存焉何如曰此异说也不操便是舍不舍便是操理欲交战天人负胜势无两立岂有不操不舍之间有妙存焉之理只说个不操不舎之间有妙存焉便是要舎的话说只是说的太巧耳
  问或谓操似助舎似忘不操不舎之间才是勿忘勿助是否曰勿忘勿助都是在操字上说故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有事是操处勿忘勿助是操之妙处非不操不舍之间又有个妙处也离必有事焉说不得勿忘勿助
  操字功夫最要善用故孟子有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之说学者只当常存操之之心常用操之之功在操字里面求其妙处如优焉游焉使自得焉操之又操以至于化便是若惩其不善操而遂谓心非操舍之可言遂谓不操不舍之间别有妙处则愈差愈远矣
  凡说心非操舍之可言便是要舍的意思凡说调停之言便是要用小人的意思
  调停之说真是误国不小薰莸不同器而藏贤奸可共国而治乎断无此理故凡为调停之说者皆巧其词以为小人地者也
  为国者即纯用君子犹恐其真伪难辨即纯得真君子用之犹恐其意见不同若明知其为小人而借口于调停之说则小人立进君子立退天下国家之祸立见矣识者谓靖康之祸不始于靖康而始于建中靖国之初信然哉
  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此正是善于远小人处只不要已甚便是若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而曰不为已甚则益失夫子意矣
  问既知是小人却借调停之说引用之是何主意曰此鄙夫患失之意也彼知小人敢于为恶恐一时得志以图报复所以借调停之说阴结小人以自为地耳不知小人如虎狼然一得志未有不反噬之理如元祐绍圣间引用小人之人即受小人之害可鉴也无论为国即自为计亦非矣故曰菑必逮夫身然则为人臣者当何如曰只当秉公持正以进君子退小人一心为国家计若自家恩雠徳怨祸福利害一切置之不问可也
  待人当亲君子而容小人故曰汎爱众而亲仁用人当进君子而退小人故曰举直错诸枉以待人者用人则忠邪不辨以用人者待人则度量不弘
  吾儒云心之官则思而异端乃倡为言思道断不思善不思恶之说夫不思是不能先立乎其大矣大者不立小者任其所夺无怪其以荡检逾闲为圆融广大也自误误人莫此为甚
  兄弟之间只凡事让一步便是尧舜道理故曰徐行后长谓之弟
  问君子之所为如何众人不能识曰君子之所为原不求众人识众人何以识之若汲汲求众人识便非君子矣孟子愿学孔子处正在于此
  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必夭寿不贰才能修身以俟之不然鲜不行险以徼幸矣夭寿二字举其重者而言也言夭寿则毁誉得失贫富荣辱可知有夭有寿是常事而人多以夭为变以寿为常有毁有誉是常事而人多以毁为变以誉为常有得有失是常事而人多以失为变以得为常有贫有富有荣有辱是常事而人多以贫以辱为变以富以荣为常常者一也分常变而二之则贰矣故人生终日营营逐逐有多少畔援欣羡处那一件不从贰字上生来若能勘得破夭寿乃人生常事毁誉得失贫富荣辱都是人生常事便是不贰便修身以俟之不止夭寿为人生常事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寒暑昼夜乃天地之常何况于人故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知天地为物不贰则知夭寿不贰之说
  勘得破天命大抵如此则一切拣择之心自化勘得破人情大抵如此则一切烦恼之心自消
  客有谈及仕途时事者喟然叹曰如今做官不倚靠墙壁做不得余从容解之曰若不闻孟子之言乎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客大为解頥余因记其言以醒世
  问万物皆备于我曰仁者原来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但世之学者看做万物是万物我是我万物与我无相干所以不肯反身所以不肯强恕而行耳知万物皆备于我可见我之为我非区区形骸之我乃万物皆备之我万物既皆备于我则责任在我自然推不得别人自不容不反身反身而诚则自然是快乐的故曰乐莫大焉反身不诚则自然是不肯丢过故曰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今吾辈一日十二时中也有反身而诚之时也有乐时不専是圣人能之但只是有反身不诚处便丢过了或怨天或尤人不肯强恕而行耳然所以不肯强恕而行者原只是不知万物皆备于我故孟子不得已直指其本体曰万物皆备于我真是令人警省令人痛快此孔子论仁宗旨非孟子不能泄其秘也
  问万物皆备于我何处见得曰就在乐字见得不然万物自万物我自我痛痒既不相干则反身而诚有何乐处观其乐而万物皆备于我可知至于强恕而行不过要讨得此乐耳尧舜其心至今在个个人心有仲尼正在此
  杨氏为我墨氏兼爱摠只是不知万物皆备于我一句一则离万物言我一则离我言万物此所以谓之异端
  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玩得不得三字可见古人之志原为天下不为一身志量何様大此正所谓尊徳乐义正所谓善也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有此志便是欛柄在手故无往不可
  近日讲学者多佞佛而惩佛者并吾儒之学又置之不讲呜呼弊也甚矣且此弊非自今日始也昔杨氏以为我为宗墨氏以兼爱为宗彼此自是彼此相惩愈激愈锢使天下之人虽当可以为我之时亦不敢为我曰恐蹈杨氏之弊也虽当可以兼爱之时亦不敢兼爱曰恐蹈墨氏之弊也大道既迷令人无路可行不得已而有子莫之中至于子莫而此路愈行愈差当斯时也子莫之苦亦有不可胜言者矣故孟子觉之曰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又举禹稷之过门不入颜子之陋巷不改其乐以实之见得时当兼爱虽如禹稷之被发缨冠人不得疑其近墨时当为我虽如颜子之闭戸人不得疑其近杨而禹稷颜子又能易地皆然彼杨墨者何故彼此自是彼此相惩至如仇敌然也故曰禹稷颜回同道同道云者谓同在此一个大路上行耳此路一明则杨朱墨翟必且相遇于涂向之相惩相敌如寇仇然者必且一笑而释矣子莫方自快其有此大路可行何故复桎梏于中以自苦哉然则禹稷颜子同道之说为杨墨之各行一路而言又为子莫之惩戒杨墨者至于无路可行而言也噫杨氏惩兼爱之弊而不知已弊于为我墨氏惩为我之弊而不知已弊于兼爱两家递胜是驱天下而为子莫也可胜叹哉今之学者惩谈禅之弊而并吾儒之道置之不讲是惩杨氏而并非颜子惩墨氏而并非禹稷也是向也驱天下为子莫今也驱天下为乡愿也吾儒之道何时而明天下之弊何时而已哉有世道之责者不容嘿嘿矣
  仁义一也尧舜曰仁义汤武曰仁义五霸亦曰仁义不知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至于老庄则绝而弃之矣然五霸之假老庄之绝弃摠只是不知性善五霸之意以为吾性中本无仁义故不得不假之以自附于汤武之列而不知一假之则其弊无穷故令人欺世盗名假公济私使吾儒之教视为虚文为体面者五霸为之作俑也是率天下而为伪也老庄目击其伪于是愤愤然有绝仁弃义之说若曰吾性中既无仁义何必去假与其假之而为伪毋宁绝而弃之犹不失其为真乎而不知绝仁弃义以为真是为真小人非为真君子也而其弊更益甚故令人毁裂纲常蔑弃礼法使吾儒之教视为桎梏为糟粕者老庄为之作俑也是又率天下而为乱也五霸假之其弊为伪君子老庄绝而弃之其弊为真小人世教人心可胜慨哉孟子于此不辨五霸该假不该假老庄该绝弃不该绝弃而第曰性善若曰吾性中自有仁义何必去假吾性中自有仁义何所绝而弃之如以仁义为可假吾性亦可假耶如以仁义为可绝弃吾性亦可绝弃耶仁义即性性即仁义故曰性善使五霸而早知性善当自悟其不待假老庄而早知性善当自悟其不能绝而弃之矣此孟子道性善所以大有功于天下后世也或曰孟子何独言五霸而不及老庄曰五霸之假是阴附于仁义之内者也不容不辨若老庄之绝弃则明叛于仁义之外矣何待辨哉何待辨哉
  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自古圣贤相传正脉尧舜以此帝汤武以此王伊周以此相孔孟以此师自古及今此脉常在人皆可以为尧舜正在于此第尧舜能知扩而充之故可以保四海途人不知扩而充之至于不能事父母夫父母至亲也而至于不能事又何论民物然其所以不能事父母者乃不知扩而充之之过非本来无此心也或者至此不免于疑而不信故孟子以孩提知爱稍长知敬验之夫世岂有孩提而不知爱稍长而不知敬之人乎尧舜此心途人亦此心人皆可以为尧舜诚可以深信而无疑矣知爱知敬之心人原皆有之而不验之孩提稍长则人不信其皆有此孟子不得已提醒人心处识得此心便是仁扩充得此心便是为仁遇亲而亲莫知其所以亲遇民而仁莫知其所以仁遇物而爱莫知其所以爱总之从此知爱知敬一念中流出故曰尧舜其心至今在此自古圣贤相传之正脉诚不在语言文字间也吾辈为学正当在此处识取方可
  杨氏为我举亲与民物而仇之墨氏兼爱举亲与民物而混之此所以流弊无穷故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乃吾儒大中至正之道实天理人情之至也故可以常行而无弊
  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是从箪食豆羮见色处看破让国是好名非槩以让国为好名也庄周谓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至以臧糓亡羊为喻何与
  扶持名教顾惜名节此正是君子务实胜处不可以此为好名若不扶持名教不顾惜名节而曰我不好名是无忌惮之尤者也
  问逃墨归杨逃杨归儒曰此二句是就人情大较说非低昻二氏之学注谓墨氏务外不情极是谓杨氏太简近实尚有商量或者未达余因问近世之人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之人多乎㧞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之人多乎曰㧞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之人多余曰如此则孟子逃墨归杨之言已验矣只是学者不肯逃杨归儒耳二氏之病一般孟子谓逃墨归杨逃杨归儒是就人情大较说安得谓杨氏为近儒彼谓杨氏为近儒者是逃墨归杨而不自觉者也
  养心莫善于寡欲一句乃吾儒养徳养身之秘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只是个寡欲寡字是用功如欲寡其过而未能之寡不是在分数多寡上说寡之又寡以至于无故周子曰无欲无欲之说正是解孟子寡字之意
  问养徳养身曰如仁者其言也讱所以养徳也而常默元气不伤在其中矣惟酒无量不及乱所以养徳也而节饮脏腑和平在其中矣养心莫善于寡欲所以养徳也而寡欲身体康强在其中矣此吾儒养徳养身原非两事之说也若専为不伤元气而讱言専为脏腑和平而不及乱専为身体康强而寡欲功夫虽未尝不同却非吾儒之旨
  问见知闻知章大意曰玩由尭舜至于汤由汤至于文王由文王至于孔子语意见孔子得统于文文得统于汤汤得统于尭舜而中间禹皋陶诸人特为之承前启后云尔然而无有乎尔二句人徒知孟子以禹皋陶诸人自任而不知其所以自任之意正是为后来之汤文孔子者地耳此其属望后人的意思真是至恳至切孟子这一叚心肠真是圣人天地之心
  朋友观书多有摘议晦庵者阳明先生曰是有心求异即不是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之分不得不辨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若其馀文义解得明当处如何动得一字又答徐成之书云晦庵折𠂻群儒之说以发明六经语孟之旨于天下其嘉恵后学之心真有不可得而议者吾于晦庵亦有罔极之恩近世訾议晦庵者多借阳明为口实不惟不知晦庵亦不知阳明矣
  余友人读先生疑思录问于小子训曰周茂叔云明不至则疑生明无疑也谓能疑为明何啻千里冯先生特致言于疑也何相戾也训曰不然茂叔为抛却无心之镜而専用逆亿者发故系明于公绝疑于独盖指细人揣摩猜兾之疑不可有非谓吾儒参求心性之疑为可少也若吾儒参求心性之疑一人无此则真觉闭一日无此则心径塞一隅无此则师说芜一邦无此则正学废一世无此则人人师心室室置喙猖狂恣肆之习炽而孔门弗明弗措之教化为荆榛虺蜴之途矣不亦大可畏哉又谓漆雕开曰吾斯之未能信冯先生曰吾斯之未能疑奚取于疑与信而反之也训曰不然先生之求为疑即开之求为信能疑斯能信不能疑无能信之日矣试想漆雕开未能两字是何境界则疑信之关一撞俱破宁有二哉往岁读王龙谿先生文录爱其矢口玲珑篇章浩淼比再读则滉瀁舒轶之气一发辄盈数札盖阐明自正评驳自确虽曰为阳明先生倡掲良知之学不啻救焚拯溺窃恐远绍微言者不应纵制举之笔而开蔓衍之津也余衷梗之未敢言因读冯先生见示诸刻响与桴传语随意尽且是编言格物言率性言求仁言仁义孝弟提纲携领触处洞然真如月落万川为物不贰令人灼见尧舜孔孟以来相传嫡脉翼圣言而扫新旧之说在此编矣其视语语沾着良知字者孰脱洒而孰沾滞也小子训中心悦之式之不自知其狂僭而以问于先生非谓薄龙谿而弗师也西使再至恳先生教之门人长白刘鸿训谨跋
  夫学之难也传而不失其宗难自孔氏以学之不讲为忧历曾思以至孟氏立的于万世是故学道者必折衷于鲁邹云秦汉以来侈于训诂词章杂以佛老清谭淆乱偏陂而莫可救药逮濓洛关闽诸大儒起始振其敝以扶其统厥后门戸分立而议论烦议论烦而真旨隐于是阳明先生倡为致良知之说以觉人心之迷其有功于圣门甚大而其末流亦不免有遗议甚哉传而不失其宗难也我师少墟夫子崛起关中继泾野先生后执理学牛耳其入道也曰吾斯之未能疑其提宗也曰人性皆善而要其归于不失其赤子之心由濓洛以窥洙泗而学始粹然复归于正语具录中录凡六卷往往言本体不离功夫言功夫不离本体即若所勘欲立欲达修已以敬君子自反数则俨然立心制行待人真矩彟也而拔本塞源之论写出千古同体万物之旨与末世俗习相沿之弊自尧舜之孝弟禹稷颜回之同道以至五伯老庄杨墨子莫之悖乱狂伪若见垣一方皆前贤所未发又前贤所欲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矣龄退而深惟曰孔子以博文约礼剖精一之蕴故记论语曾子唯一贯作大学子思明性道著中庸孟子正人心息邪说以承三圣不得已而与门弟子述仁义七篇夫子阐实行正宗旨接邹鲁以来不绝如线之脉厥有疑思录其系于世道人心岂浅哉于是群及门士谋寿诸梓以传读是录者倘能以不失其赤子之心为圣学真诀而服习夫子之训精察而力行之又何传而失其宗者之足忧也耶谨拜手而书于后门人咸宁张绍龄谨跋














  少墟集卷三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四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订士编
  示临清学诸生
  夫子博文约礼之训不颛为一颜子发而颜子一旦慨然认到自家身上曰博我约我何也彼诚信得道理原在自家身上夫子不过一指点之耳向也迷而今也悟方才觉得有趣方才欲罢不能若是自家信不到但假人口吻曰博文约礼云云终是无趣味终是不得欲罢不能子思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此迷悟之说也且颜子既称欲罢不能矣不知欲罢不能之时何様光景诚不可不于此处潜心
  博文约礼有先后而无等待若待博文完了才去约礼则天下古今道理无穷尽何时能博得完将终其身无约礼之时矣余师许敬庵先生曰孔子教人其大端曰博文约礼道之散见于人伦庶物之间者文也其本于吾心天然之则者礼也随事而学习之谓博随学而反已之谓约礼即在于文之内约即在于博之时博而约之所以为精也精则一一则中孔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其斯而已矣先生此说可谓善发圣人之蕴
  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此正是颜子学有得处文王望道而未之见孔子不知老之将至云尔自古圣人大都如此士君子为学须要造到欲从末由至于无所用力处然后谓之学颜子之学不然掘井九仞而不及泉与不掘何异
  问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知之何也曰注云固犹实也实者敛华就实之意正为上文头一句说聪明睿知又恐学圣人者骋其聪明睿知在外面用功不肯敛华就实所以曰固或曰既是学圣人不当骋其聪明睿知上文何必头一句说聪明睿知曰天下之事非聪明睿知之人一件做不得且如该宽裕温柔处却发强刚毅该发强刚毅处却齐庄中正可乎不可此所以先说聪明睿知后说容执敬别但世之学者易于骋聪明恃睿知故又曰固字云耳上章渊泉如渊此章渊渊其渊正是固字之意在天地必有大徳敦化而后有小徳川流在圣人必有肫肫渊渊浩浩之大徳敦化而后有聪明睿知容执敬别之小徳川流在学圣人者必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而后能知至圣之所以配天也无聪明睿知不可骋聪明睿知亦不可此固之一字学者不可一时不体验
  问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徳者其孰能知之固矣然学者欲固聪明圣知达天徳从何处用功曰下章𦂳接衣锦尚䌹恶其文之著也可见存一恶其文之著心便是下学用功第一着论其心虽恶其文之著论其道则文终不能掩故曰君子之道暗然而日章衣锦尚䌹犹如无锦然而锦终不能掩乃其所以为锦如固聪明圣知犹如无聪明圣知然而聪明圣知终不能秘乃其所以为聪明圣知也固聪明圣知达天徳就是无声无臭的境界但自恶其文之著也一念始可见敛华就实这一念真是下学用功第一着
  示东昌聊城两学诸生
  非礼勿视四句工夫在应感上做出门如见大宾二句工夫在心上做然则回与雍何以辨也不知四勿字难而二如字易请以战喻夫非礼之声色交于外而我欲视听之是外寇也非礼之言动起于内而我欲言动之是内寇也内外交攻而我以孤军猝遇强敌不假应援一鼔而下难邪易邪出门使民其心易肆特内寇窃发耳然必借见宾承祭之心以胜之不然鲜不北矣故此一捷也是应援之兵之力也而主兵又安在哉以此较彼难邪易邪此回雍之辨也或曰颜子心斋坐忘几于化者也何至有非礼曰礼不易言也一念少过即非礼一念少不及即非礼故曰约之以礼约也者约其过与不及而归之中也至精至微非可以腾诸口说者岂至如世俗所谓非礼非礼云哉噫内寇外敌虽太平之世所不免而恃吾有以备之若曰颜子而无非礼也是唐虞无四凶而商周无桀纣也天下有是理哉尧舜汤武不以其故损圣又何疑于颜子故千言万语为颜子解者是昧于时势者也
  问颜子学几于化者也视听言动岂有非礼岂待于勿勿之云者不过在静中一念上用功防未萌之欲云尔若必待视听言动而后勿不几于粗乎曰此意甚是虽然如此则颜子静中一念且不能静矣更说甚动颜子学几于化静中一念已是澄澈的未萌之欲已不消防只是在视听言动时再一点检耳但把颜子之非礼不可㸔的太粗颜子之四勿不可㸔的太着力便是且静固静易乎动亦静易乎贤如颜子岂有静中不静贤如颜子又岂能动中不动有耳目口体便有视听言动有视听言动便就有非礼处勿之云者是动中求不动之意也动而不动则动中能静矣动中能静则静中能静又何待言静固静动亦静无内外无将迎此孔子之所以为四绝而颜子之所以为四勿也一间未达其绝与勿之间乎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夫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易见可欲而使心不乱难此四勿之学非颜子不足以当之
  泾野先生教人于动处求静真得夫子告颜渊非礼勿视听言动意
  示济宁学诸生
  仲尼祖述尧舜一章是一首仲尼赞武字土字一韵行字明字一韵化字大字一韵自古赞体之妙莫过于此
  问中庸引夫子之言皆言子曰惟君子中庸章言仲尼祖述尧舜章称仲尼者何曰此二章正相应盖前边说舜文武周见得这中庸道理散见于尧舜文武众圣人前边说天地鬼神至于日月星辰华岳河海禽兽草木无不言及见得这中庸道理散见于天地万物后边说祖述宪章上律下袭见得这中庸道理虽散见于尧舜文武天地万物而实统会于仲尼故曰譬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如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可见仲尼曰君子中庸亦惟仲尼为能中庸耳聪明睿知章就是仲尼之小徳川流经纶大经章就是仲尼之大徳敦化不徒曰承上文云尔仲尼曰君子中庸非仲尼吾谁与归
  诗云衣锦尚䌹恶其文之著也只是个淡故下文即曰淡而不厌学者只凡事淡得下其识见自别其品格自高不患不到圣贤地位
  自古热闹人多喜动喜事恬淡人又多厌动厌事惟淡而不厌才谓之君子之道才谓之中庸
  论君子之道说到笃恭天下平道理可谓至大不知有何様奇特工夫方才得到此顾先之以淡而不厌一句可见淡之一字乃吾侪安身立命所在若是能悟破淡字则精神收敛在内觉得世间种种可艳之物自与自家身上不相干涉就是在爵禄名位中必不为爵禄名位所用何等安闲何等潇洒须有此等胸襟方才做得出笃恭而天下平的事业不然把自家一段精神终日驰骛于外只在荣身肥家纷华靡丽上做营营逐逐𢓺自苦累一生有何好处又何论事业故舜禹有天下而不与不是有心去把天下不放在心上只是把天下㸔的淡所以能不与也虽然人情好甘而君子曰淡非迂也尝得出淡中滋味自是能甘得淡自是能不厌若尝不出淡中滋味纵曰我能淡我能淡其如不甘何故不以淡为甘而轻言淡者非深于淡者也
  示四氏曲阜两学诸生
  孔子之道一贯之道也原不贵博亦不贱博故曰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畔矣夫弗畔者弗畔此一也夫子知曾子博而能约可与言一也故直示之曰一贯知子贡博而不能约不可与骤言一也故必先试以多学而识然后约之曰一贯可见善学圣人者惟恐当下不能承认此一也又何必沾沾以博自多哉齐景公欲用孔子晏子沮之曰当年不能究其蕴累世不能阐其施盖病其博也而史迁亦曰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夫博而不约其流弊至于什百千万而不可返皆多之一字为之嚆矢也噫人情好胜势必畔而至此不足为异但使晏婴沮景公而圣道不行于当时史迁列六家而圣学不明于后世可胜异哉可胜异哉
  世道不如古全系于士君子好高之心胜不在日用间着实用功孔门言志亡论夫子与颜子何如只㸔子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居然三代时大道为公景象可见古人为学何等着实吾侪试自揣车马轻裘与朋友共敝之也果能无爱惜心否即不然果能无纳交要誉心否但只有纎毫未化便是有愧于此心便是有愧于子路纵高谈性命何益此世道所以不如古也
  楚侗先生维风编中有云知道者之于诗文直榆荚视之可也余读之以为知言岂直诗文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即善与劳亦榆荚视之可也不然即此一念有善有劳之心便不是善便不是劳矣舜之舎己孔之毋我皆是此意噫难言哉
  颜子萧然在陋巷中有何善有何劳而居然以不伐不施自任是何等様胸襟吾侪当细思之
  有善有劳难不伐不施易何世之有善有劳者多而不伐不施者少也于此方见颜子之不可及
  伐善伐伐也有以不伐为伐者尤伐之伐也施劳施施也有以不施为施者尤施之施也故曰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此断不可以为训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是孔子一生的学术一生的事功孝者所以事君弟者所以事长慈者所以使众是曽子一生的学术一生的事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㓜吾㓜以及人之㓜是孟子一生的学术一生的事功
  问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君子所性诚然不知性是怎么模様曰君子所性根心处虽不可见至于睟面盎背是昭然可见者只说这睟面盎背处大行能加穷居能损否余尝见富贵之士或有形容憔悴者贫贱之士或有发气满容者可见这根心生色处大行穷居断然加损不得
  问大行不加穷居不损曰芳草和烟暖更青寒门要路一时生年年点检人间事惟有春风不世情
  君子所性大行不加穷居不损分定故也只一个分定了便改移不得可见人只是安分便是尽性
  安分二字人人能言之不知道理甚大功夫甚难必如夫子所谓隐居以求其志才谓之安分于穷居行义以达其道才谓之安分于大行陆子静谓宇宙内事皆已分内事已分内事乃宇宙内事才说得出分字意
  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分明画出一个圣人模様宛然如见吾侪既见之矣不可在模様上欣羡当自根心处求之
  又示四氏曲阜两学诸生
  问四氏学及曲阜学诸生曰诸生或为圣人之后或近圣人之居诚为厚幸然为其孙者何以无愧于祖为其弟者何以无愧于师乎诸生唯唯否否余曰尔诸生以读书科第为无愧乎如此则世之取高科跻膴仕者皆可以为圣人矣尔诸生以为然否尔诸生必不以为然既不以为然何不求其所以无愧者而奋然思齐也然其所以无愧者何在诸生又唯唯否否余曰阳明先生云个个人心有仲尼个个人心既有仲尼则为其孙者生来原无愧于祖为其弟者生来原无愧于师此道完完全全圣非有馀我非不足故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但只是自家信不及所以不肯思齐所以有愧耳且尔诸生有能笃信圣人如子夏者乎子夏笃信圣人故学以致其道后儒不笃信圣人故学以致其举业学其所学非圣人之所谓学也非圣人之所谓学则虽谓之有愧也亦宜虽然子夏惟笃信圣人故入闻圣道而悦亦惟笃信圣人故出见纷华而悦何也子夏笃信圣人不曽笃信自家所以入闻圣道而悦又出见纷华而悦耳颜子其初亦笃信圣人故仰之钻之瞻之三之字俱指圣人其后一闻圣教始信得博我约我始信得我自家生来原是圣人故既竭吾才如立卓尔曰卓尔则入也卓然见于其前出也亦卓然见于其前孰为圣道孰为纷华孰为可悦孰为不可悦举躅皆是盈眸皆是鸢飞鱼跃现在眼前此颜子之所以不可及也笃信圣人则离过圣人必有出入处笃信自家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又安得有出入乎哉今吾辈生于千百世之下圣人生于千百世之上是入也既未闻圣道而出也又只见纷华安得不愧于圣人尔诸生不要说圣人生于千百世之上我生于千百世之下只信得过圣人生于千百世之上固是此赤子之心固是此良知我生于千百世之下亦是此赤子之心亦是此良知既亦是此赤子之心亦是此良知我何为不奋然思齐而甘心有愧于圣人也今诸生能笃信此赤子之心否能笃信此良知否抛却自家无尽藏缘门持钵效贫儿诸生得无惕然于此乎诸生又唯唯否否余曰孟子不云乎是心足以王矣齐王抛却自家能王之一念却去问霸者之事岂非缘门持钵效贫儿耶吾辈果能笃信此赤子之心我与圣人同笃信此良知我与圣人同则识得本体自然可做工夫做得工夫自然可复本体当下便是圣人故曰个个人心有仲尼非虚语也自从宇泰收功后始信人间有丈夫岂非千古之一快哉如此则尔诸生在天地谓之肖子在圣门谓之高弟登高科跻膴仕于此心此知无所加固谓之不愧不登高科不跻膴仕于此心此知无所损亦谓之不愧故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呜呼尽之矣诸生为之跃然余反观窃自愧遂书之以示诸生并以自朂焉
  示宁阳学诸生
  克已复礼为仁先儒解克字谓如三军遇敌战必胜攻必取此言甚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但自家兵马若平素操练得不闲熟停当而轻言克是所谓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耳故夫子又曰操则存舎则亡然则欲克己者又不可不先讲操心之道
  问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已几于化矣夫子与之论仁宜有玄虚奥妙处第曰非礼勿视听言动何浅易也曰惟至浅乃至深惟至易乃至难吾辈学问不及古人只为一生在此区区形骸上讨个受用终日将外边声色应感陪奉此躯即有志于学者亦多从此起见种种情识摆脱不去自视于视听言动不知有多少欠阙多少愧怍处如何到得颜子且非礼之视是谁视非礼之听是谁听非礼之言之动是谁言是谁动皆是此一个区区形骸作用至于非礼勿视是谁勿视非礼勿听是谁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谁勿言勿动这不得一段真精神真力量如何能斩钉截铁一齐勿去亡论罣碍湛溺即勿矣犹有拖泥带水处亦不得谓之勿勿者㧞去病根意也颜子四勿真孟子所谓先立乎其大者大者先立则彼区区形骸如耳目之官岂能夺之岂直不能夺且即此区区形骸即是灵明真体故曰仁者人也又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若颜子者亦庶几可谓践形而无愧于为人矣大约异端言仁指的是那能视能听能言能动的那个吾儒言仁指的是这能勿视能勿听能勿言能勿动的这个这个道理至浅至深至易至难玄虚奥妙莫有过于此者若舎此别谈玄虚奥妙余岂知之哉
  非礼勿视四句非字不同有非者有非之非者有似是而非者非者不难勿非之非者亦不难勿惟似是而非者为难勿故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这等去处非颜子不能剖析
  学者能体会得圣人讱言之意虽言以终日亦谓之讱不然即闭口深藏亦讱之蠧也故曰吾与回言终日又曰予欲无言有言无言真不在言上说
  仁者其言也讱讱之云者非徒不言也盖太极之理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不静专则不动直不静翕则不动辟故子思曰小徳川流大徳敦化讱之云者亦敦化意也圣贤道理原自精细圣贤学问原自深湛故易曰洗心退藏于密诗曰夙夜基命宥密讱之云者亦藏密意也大抵人之精神最忌外露人之力量最怕轻泄士君子果能收敛这一段精神𡸅固这一段力量如猫之捕䑕如鸡之抱卵不识不知勿忘勿助到此地位才是真为之难才是仁者其言也讱这等去处别人识不得须是要自家内省内省者收视返听自家默默湛思默默点检耳后世学者岂不毅然要做好人但终日外省处多内省处少如何筭得故次章即云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而子思亦曰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以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正得夫子告司马牛之意吾辈为学须是要在人所不见处用功
  示泰安学诸生
  泰安诸生讲富与贵是人之所欲广土众民君子欲之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三章盖圣贤道理原是一贯此三章书只当作一章㸔大约学者只是在富贵贫贱上打不破徒自纒扰一生安能到圣贤地位所以然者只是㸔得大行能加所以不能审富贵㸔得穷居能损所以不能安贫贱若是能㸔破大行原不能加富贵自然能审㸔破穷居原不能损贫贱自然能安一切世味都摆脱得开潇洒快乐自然睟面盎背所见自然大所处自然高当下便是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境界睟面盎背就是成章气象在水谓之澜在日月谓之光所性是何物就是此仁在水谓之源在日月谓之明故曰仁义礼智根于心此所以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君子之志于道也志此而已矣或曰富贵贫贱勘得破便到圣贤地位抑何其言之易也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又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由此观之言何容易虽然孔颜乐地非难造好读诚明定静书愿与诸生共懋勉之
  昔人有言过得贫富关便是小歇处过得生死关便是大歇处余以为贫富关便是生死关过此便是大歇处何云小也呜呼人能过此关天下何事不可做昔泾野先生教人惓惓以甘贫改过为训而谿田先生深以为然此正前辈学问真切处非后学可及虽然不甘贫就是过能甘贫就是改过仔细㸔来世间人种种过失那一件不从富贵贫贱念头生来卑卑者无论即高明有意思者亦往往堕此坑堑良为可惜诸生不可不时时惕然猛省
  富贵贫贱自有定数欲之不能来恶之不能去世之人徒多费此一畨欲恶耳不处不去君子只是个勘得破
  富贵是人所欲贫贱是人所恶受病之根正在此欲恶二字君子之心如鉴之空如衡之平原未尝先有欲恶二字横于中所以富贵贫贱到前便能审之安之如鉴本空而妍媸自辨衡本平而轻重自分不然饥者甘食渇者甘饮其如饮食之正味何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只是此心常惺惺要不失此真体耳非分外硬将一物强置之胸中必于是必于是也
  富贵贫贱不当著迹㸔日用间富贵贫贱时时都是有的且如食求饱居求安便是欲富贵心恶恶衣恶食便是恶贫贱心岂止于此大凡念头起处都是富贵贫贱所在此所以时时要照管时时要收摄不然若著迹㸔则三公万锺一生能遇几次所云终食不违造次颠沛必于是者果何物耶念及于此此心真是一时放下不得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惟根于心所以能生色可见根之一字最要紧世间诸凡作用如事功节义之类都只是枝叶枝叶有遇有不遇而惟此根乃是人人有的故曰人性皆善有此根则时而大行如树木遇春夏其枝叶自然发生于此根实无所加时而穷居如树木遇秋冬其枝叶自然收藏于此根实无所损故东廓先生云世俗通病只认得个有才能有勲业有著述的圣人不认得个无才能无勲业无著述的圣人此实根本之论呜呼人人有此根人人不肯自认有此根徒只在枝叶上用功何也自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诚切中后世学者之病
  问孔子之道精矣微矣孟子苐以登东山而小鲁云云形容之何也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然则学圣人者奈何曰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虽然吾辈今日不当在成章上驰骛只当在成章以前用功或曰何也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孟子岂徒曰观之而已哉知此则知圣道之所以大知此则知君子之所以成章
  示济南历城两学诸生
  古今谈道者多矣莫精于费而隐一言若曰君子之道费而隐非隐而隐也子思有感于当时昏昧渺冥虚无寂灭之说行故为是言以觉之然亦非自子思始也夫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又曰予欲无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知此则昏昧渺冥虚无寂灭之说不攻自破矣知此则知道知中知学
  及其至也圣人亦有所不知不能天地亦有所憾此是论道理如此然学者只当极力以求其至不可以圣人之不知能自诿下文曰至诚曰至圣曰至徳至道曰至矣总是发明此意这至字不在高远上说就是中庸故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中庸不可能也中庸二字虽圣人天地亦有不能尽处故尧之允执舜之精一一生兢兢业业只是为此若中庸是容易的尧何必允执舜何必精一尧舜又何以曰犹病哉注谓覆载生成之偏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夫曰偏曰不得其正可见中之一字天地亦有不能尽处此所以人犹有所憾若把至字㸔的太高远便非中庸之旨且天地圣人有所不能尽的道理就是愚夫愚妇所与知能的道理下文说到参天地赞化育说到笃恭而天下平才只是尽了愚夫愚妇的道理其实于愚夫愚妇道理上一毫无所加才谓之中庸才谓之至然笃恭而天下平即修已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故曰圣人亦有不知不能夫以天地之化育而尚赖圣人以赞之故曰天地之大人犹有所憾可见这中庸道理匪高匪卑匪远匪近匪难匪易如以为高远而难也难道自家不如愚夫愚妇如以为卑近而易也又难道自家过于天地圣人至乎至乎可不勉哉
  自老子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之说于是远人为道者索隐行怪求之于虚无寂灭之域子思子忧之不得已有鸢飞鱼跃之说若曰斯道在天地间举目皆是举足皆是何可道何不可道何可名何不可名无内无外无有无无无之非道无之非名无之非学闭门静坐则静中有鸢飞鱼跃之趣应事接物则动中亦有鸢飞鱼跃之趣推之至于梦寐之中则梦寐中亦有鸢飞鱼跃之趣推之至于造次颠沛之时则造次颠沛中亦有鸢飞鱼跃之趣故夫子梦见周公岂真有周公之揖让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所必于是者又果何物何事也哉信乎知鸢飞鱼跃之趣则知道可道为常道而道不可道者非常道名可名为常名而名不可名者非常名老子虚无寂灭之说当不待辨而知其非矣
  右数则皆因诸生讲此书遂书以示之虽圣贤精蕴未必甚解但借此与诸生相印证耳虽然余之所以惓惓于诸生者又不颛在此讲说间也乙未冬日长安冯从吾仲好甫书于济南之澄清轩
  昔杨子之邻人亡羊追之不获曰岐路之中又有岐焉不知所之杨子戚然变容者竟日余观近日博士家逐迹䘮真殆不幸类是夫书者圣人之迹也而有不可传者存焉惟大觉玄解始能旦暮遇之而近日博士家慕吊诡则支离传注狃发蒙则惧伤口珠或梦中占梦而自谓全觉或学一先生之言而暖姝自喜是何其多岐也夫赤水玄珠知珠不能索而得糟魄之喻斵轮者所以释椎斵而议读书之君也然则逐迹䘮真之士安得不厪朱公之戚哉侍御冯先生以关陜大儒出入金马之门已而簪笔柱下代狩东省巡历之暇时进诸博士弟子与之辨析精微愍大道之多岐而亡羊者众也因录次成书命之曰订士编云意与诸博士弟子相印证也余得而卒业焉大都辟博约一贯之道发克复四勿之功明根心定性之旨而归重于先立乎大之一言推原费隐之说仲尼之中庸而拈出淡字固字之义尤宋大儒所未发直指良知为作圣之基而勘破生死贫富之关至于由回之志颜冉司马之仁孔曾孟子之学术事功又各历历剖之详焉去圣人二千馀岁矣仅仅数千言胠其关键曲尽閟妙筌蹄尽化而不出其宗噫化声邪法音邪三籁邪子静登坛新建提衡渊渊理窟哉余掊知雪神恍见徳机而知先生之发吾覆也乃请其草授之剞劂氏嘉与海内诸博士弟子共印证之都人士聆真人之謦欬得未尝有何啻逃空谷者忽闻足音也畴不跫然而喜左袒下风乎出涯涘而观大海庸讵东省十数学宫而已哉先正李文达尝言宦途惟薛大理以理学为务兹观冯先生雅有文清夫子之风焉是编出而宋儒先又树一赤帜矣海内博士家诚无乐鴳于钟鼓无求马于唐肆涤除宿根扫撤尘障而别具只眼焉周道如矢君子所履岂惟永无岐路之泣即向所称圣人之不可传者尽在是矣属下直隶河间府知府陈邦科顿首谨书



  少墟集卷四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五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关中士夫会约原序
  关中会约盖冯柱史仲好首议而诸君子乐成之一时义举百年希觏于子野涣群之易曷少焉柱史叩余言为约规余盖重感吾党先达人文之盛而式微于今也兹约诚行无渝则式微者以道盛往盛可无谭然窃有惧焉士固有同舍而割席千里而比肩者则心之一与弗一耳心诚一无会亦会矧曰会不约皆约矧成约故面会不若心会约以词不若约以心尝怪论交君子分社近党合醵若嬉有一多焉而挟有一少焉而忮党非嬉非挟与忮尤非心之所由弗一也兹用会以合一约以贞合会不数而志洽约不烦而谊正风启大同道振式微类族自我乡人所望乃或声骛而寡实文具而鲜终阳浮道与而畜贰将令望我者縁款索我拾罅议我其谓之何诸君子当俾不落是乃余为是惧也诚虑于所不必然但冀释余惧者以必不然用广首议美意云戊戌端月首会日约中朽樗周宇题
  夫世道隆污系士风厚薄而返薄还厚倡之者当自士大夫始使士大夫而犹然不倡则于齐民何责焉昔夫子叹时人论礼乐而决之曰吾从先进当其时岂无野人夫子者而夫子不之恤若曰知我者其惟先进乎罪我者其惟先进乎今万世而下犹知有先进可从者伊谁赐也吾二三士大夫诵法孔子有日睹今世道士风可不决所从而徒空叹君子野人哉顷者经轩熙宇二先生过访精舍谈及吾乡士风为之咨嗟太息者久之余曰此岂异人任也在二先生倡之何如耳二先生曰然是亦不可以无约子其任之余谢不敏曰有诸前辈在二先生曰否否即此是前辈命也长者命少者不敢辞子其任之余曰唯唯遂载笔从事于二三士大夫之后万历丁酉冬十二月后学冯从吾书
  会约
  一省会风气近古诸凡礼节颇有先民之意苐恐久而寖失其初是不可不一申之者其冠婚䘮祭当以会典家礼为主至于冠礼久已不行尤望诸公亟倡之
  一士夫经年不一面恐非吾辈一体之谊拟于每年正月初六日各携饼果四器酒一尊同至一公所公拜二拜再拜二拜以见相答已时赴会申时散会中有年高步履不便者公除饼果四器酒一尊送至其家非有大不得已事不可不到
  一彼此往拜俱用单帖止后辈于前辈用折柬一次其前辈亦只用单帖答后辈途遇前辈下车立道左俟前辈过方登车如年岁及科目相近者或彼此下车相揖或车中拱手既别不必差人拜上
  一彼此往拜务要相见不可槩以不在辞如坐谈时久随便出一饼一果用之不必设卓以滋糜费
  一彼此称谓或字或号不必称翁惟后辈于前辈仍用翁字以见乡党重齿之意至于公事传帖虽后辈为首于前辈亦不必称翁庶中有姓同与号之上字同者不至无所分别
  一彼此争构吾辈所无傥万一有之大家务要尽心劝和勿令因小忿以伤大体至于外侮之来虽圣贤所不能免吾辈中傥有无故遭此者大家亦当左右维持无令失所传曰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夫乡田同井者且然况于吾辈尚其念之
  一士夫宦游归及公事过家者吾辈为主人当先有一拜越数日其客回拜即主人中有年高步履不便者或庄居不知者不必论其先施否亦当往拜仍当下车登堂以候安否不可过门止投一刺其燕会礼文俱当节省如中有至亲同年不在此例
  一中有新选及出差陞转过家者各捐分金一两其馀愿捐者听
  一中有年老无子或有子而贫甚者每年公具分金若干以助之其异日夀器赙奠仍当破格存厚
  一异日中有大故公具分金若干为赙葬时再具若干为祭公举外私举者随便
  一士夫之后有十分贫乏不能度日者廉其实量给资本以慰先世于既往以存厚道于将来切不可秦越肥瘠视之
  一士风薄恶莫过于投递掲帖以后凡有縁门投递者众共绝之不必接览
  一吾乡士风雅称恬静而近日诸长者尤多闭戸寡营绝口不谈时事如此美俗乌容过虑苐恐无知之人指称吾辈或捏写连名假书嘱托当路或擅借一二名号传帖相约甚至无名之帖顷刻传遍而大家茫然莫知其所自诸如此类关系一方士风不小今后吾辈遇此不妨过于详慎盖关防诈伪微独居官即居乡亦不可不一留心也
  以上数款特其大略耳若其详则有乡先正蓝田吕氏乡约乡仪在愿吾辈共斟酌讲求焉
  关中会语䟦
  会举于戊戌正月仲好氏书约先大夫题辞不佞以使事过里与末议焉亡何仲好养痾杜门九年始出不佞东西南北抱先大夫戚归终制从乡先生后亦逾九年越丁未春两人始再与斯会盖相视而慨会合之难也虽然不佞重有戚焉先大夫题约谆谆以心一规兹雍雍济济罔弗一也而不幸往矣诸先进且强半修文嗟嗟百年驹隙几俟河清此古人终日乾乾竞寸阴而永终誉也会合维艰无虚良晤九原可仰盍朂方来近一时长者坦𠂻亮节人人可用为仪而嗣至诸君子郁然焕然争相澡濯即不佞如诵或亦可肖而化焉者于休哉洛下耆英情谊不洽于后进兰亭少长流连仅止于壶觞孰如今兹萃涣维风而相观道义者乎此会良称不偶吾愿诸君子共敦之矣会既毕仲好谓不佞不可无言遂不辞而䟦其后周传诵书
  关中会语述
  此关中会约也何述焉纪侍御冯仲好先生雅意而述之以诏吾党也盖吾党宝庆之会前未有也自仲好始倡之会有定期约有定款先生自有引故先达周司农先生弁有辞旨哉乃言皆萃涣之良箴而协徳之宝训也盖崇俭徳以敦素风酌往来以通交际严称谓以尊古谊绝告讦以警薄俗周穷约以厚廉靖恤后裔以慰先徳敦本尚实之念维风善俗之规溢于言表一时士庶羡为盛会传之海内慕为盛举今行之十馀年弗替也兹仲好方奉召还台观风天下首以此化导搢绅士则斯世斯民皆善徳矣岂惟一乡一国也与哉苐惧仲好行矣吾党意人人殊设有弗继仲好之雅者此事或废奈仲好之始愿何今以往有能体仲好意俾善则雅意世世守而不坠吾且愿为执鞭而从之矣贞不佞敢僭为数言以为吾侪告勿立异勿有我勿为齐民所指摘则庶乎斯会斯约永贞为毋负矣夫睹是会也读是约也有不犁然当心者非夫也若夫会心匪面之训反薄归厚之倡则有二先生之言在不佞又何说之辞岁丁未闰月望日会中迂叟秦可贞拜手谨述










  少墟集卷五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六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学会约
  岁丙申秋余与诸君子立会讲学于宝庆寺越数会诸君子请余言为会约余谢不敏诸君子请益力爰述所闻条列如左亦借手请正意也诸君子其谓之何
  一会期毎月三会初一十一卄一以中午为期不设酒醴不用柬邀大家初会相拜止于会中行之不必各各登门以滋劳扰若别有请益不在此例
  一会期讲论毋及朝廷利害边报差除毋及官长贤否政事得失毋及各人家门私事与众人所作过失及词讼请托等事䙝狎戏谑等语其言当以纲常伦理为主其书当以四书五经性理通鉴小学近思录为主其相与当以崇真尚简为主务戒空谭敦实行以共任斯道无令乡之先达如横渠泾野诸先生専美于前可也
  一会中一切交际俱当谢绝此正崇真尚简处彼此各宜体谅若中有至亲旧友不因学会相与者随便
  一彼此讲论务要平心易气虚已下人即有不合亦当再加详玩不可自以为是过于激辨昔张横渠先生一夕与二程论易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程伊川先生见横渠订顽曰是起争端改为西铭且曰某兄弟无此笔力又曰自孟子后未见此书观此足见二子舍已从人取人为善邹鲁真传正在于此若以自是为自信主意一定无复商量如此纵讲得是亦为不是况又未必是乎近世学者多坐此病吾辈当共戒之
  一坐久兴到愿歌诗者歌诗数首以畅涤襟怀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气象何等从容诚意何等恳至即此是学
  一学之不讲孔子且忧况于学者今吾辈讲学于此非徒教人乃所以自求其益耳何也人心易放学问难穷无论浮湛世味悠悠岁月即使今日行义超卓尽足树立苟以此自足自满不复求益宁保终身之不改行改玉乎即不然宁保终身之不南越北辕乎故亲师取友一则夹辅切劘使不至放逸其心一则问津指路使不至错用其功耳总之自求其益非所以务外徇人也故邹东廓先生有云学之不讲圣门所忧所谓讲者非以资口耳所以讲修徳之方法也下文所指闻义而徙不善而改便是讲学以修徳实下手处而吕泾野先生亦云学不讲不明非是自矜将验已之是非又云道学之名亦不消畏避人知方是真做才有避人知的心便与好名的心相近此皆前辈折肱之言吾辈不可不潜心体验者也
  一古今理学名儒标宗立旨不翅详矣阳明先生揭以致良知一言真大有功于圣学不可轻议且如吾辈今日讲学于斯其于圣贤道理发挥亦可谓极明畅矣不知各人心中一点真伪处大家得而知之乎否其各人饬躬励行亦可谓极真切矣不知其心中一点安勉处大家又得而知之乎否大家虽不得而知其各人心上一点良知明明白白一毫不可得而昧也吾辈今日为学不在远求只要各人默默点检自家心事默默克治自家病痛则识得本体自然好做工夫由是亲师取友其益自尔无穷耳不然瞒昧此心支吾外面即严师胜友朝夕从游曷益乎此先生致良知三字所以大有功于圣学也若夫著实用功各求其所以致之之道则在吾辈大家勉之耳
  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故颜子好学不过不迁怒不贰过而止耳无他奇术秘诀也今吾辈发愤为学断当自改过始余每见朋友中背后多议人过失当面反不肯尽言此非独朋友之过或亦彼此未尝开心见诚以过失相规四字相约耳今愿与吾辈约以后会中朋友偶有过失即彼此于静所尽言相告令其改图不惟不可背后讲说即在公会中亦不可对众言之令人有所不便于已固不当以一𤯝而甘于自弃于人亦不当以一𤯝而阻其自新交砥互砺日迈月征即此便是学颜子之学不然讲论虽多亦奚以为哉此改过所以为圣学第一义故于约中特言之其他不能具而悉也
  附答问二则
  问古之圣人只讲学可矣何必立讲学之名曰古之圣人若只自已讲学而不立讲学之名以为天下后世鹄则天下后世皆不知有讲学之事而自古圣贤相传之道统自圣人而任亦自圣人而绝矣是岂圣人之心哉圣人之心正要立此名以为天下后世鹄使天下后世有所趋向庶乎人人共为此事则自古圣贤相传之道统或可以衍之于无穷而后圣人之心始遂耳圣人有功于天下万世处正在于此非圣人故立此名而好之也
  问学者不言而躬行何必讲学曰此言字不是指讲学如有人自家不能孝不能弟却好议论别人不能孝不能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议人又有人自家真能孝真能弟而却好对人夸自家孝自家弟君子曰不言而躬行可也何必夸人此言字指自家议论人自家夸张人说原都是不该有的故曰不言而躬行若自家真能孝真能弟不惟不自夸而且歉然不自足犹终日讲如何孝如何弟不惟不议人而且廓然不自私犹终日与人讲如何孝如何弟此讲学之言正躬行之士不可一日无者也可曰不言而躬行哉言之一字不明不知误了古今多少人少墟先生讲学有年顷谢政归余窃喜得相与肆力于学也乃与诸同志约会于宝庆寺中先生欣然从之坐讲终日惓惓以躬行相劝勉一时人心莫不感发兴起已咸谓其不可无约以遵守之也因请于先生先生出此以示后与会者益众其约抄阅不给余因谋诸同志付之梓人呜呼为学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戒空谭敦实行先生约中业已及之矣愿与同志共朂之余又何赘焉咸宁王境谨䟦
  士戒
  余至不肖诸生不不肖余而从之游余愧无能为助也聊述数语以戒诸生知诸生必不其然第不如此不足以效忠告耳傥中有不率者诸生当先鸣鼓攻余训导不严之罪
  一毋自恃文学违误父兄指教
  一毋妄自尊大侮慢宗党亲朋
  一毋对尊长哕一决切丘盖切欠伸跛倚睇视唾吐卧切及撒手交足等弊
  一毋在稠众中高谭阔论旁若无人
  一毋假以送课遍谒官长以希进取或官长有命不得已录送可也一毋争强好胜擅递呈词或父兄有命亦当委曲劝化必万不得已方可一毋借人书籍不还及致损污言书籍则凡物可知
  一毋到人书房窥看私书簿籍及称夸文房器具一毋拣择衣服饮食及致饰车马等物
  一毋见人贫贱姗笑凌辱见人富贵叹羡诋毁
  一毋结交星相术士及扶鸾压镇诸凡无籍之人一毋看水浒传及笑资戏文诸凡无益之书
  一毋撰造词曲杂剧及歌谣对聨讥评时事倾䧟同袍一毋替人撰造掲帖词状及私约书札此二段毎见人有犯之者往往明罹王法幽遭天谴
  一毋轻易品评前辈著作及学问浅深行事得失一毋彼此约分饮酒游乐
  一毋唱词作戏博奕清谭
  一毋出入酒馆纵情声妓及更深夜静方才到家如遇亲朋见召席问有妓宁辞而不往可也
  一毋哄人詈人并议论人家私事
  一毋作课之日轻易告假及彼此说话看稿以乱文思以上数款皆余髫年所闻于长老先生者故不惮谆谆为诸生言之诸生其慎听毋忽
  谕俗
  千讲万讲不过要大家做好人存好心行好事三句尽之矣因录旧对一聨
  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穏
  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丙申秋余偕诸同志立会讲学于宝庆寺会凡旬日一举越数会凡农工商贾中有志向者咸来听讲且先问所讲何事余惧夫会约之难以解也漫书此以示若夫临时问答各随其人不具论



  少墟集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少𭏟集卷七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宝庆语录
  子夏在圣门称笃信谨守者犹曰入闻圣道而悦出见纷华而悦可见人心操存最难今学者无圣人以为之依归是入既未闻圣道而出又只见纷华安保此心之不舍而亡耶念及于此真是汗颜栗骨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仁者强恕而行之事然天下不皆强恕而行之人我奈何因不欲之加而辄动其愤懑不平之念如此则必生身于羲皇之世而后可也但不知羲皇之世又有此愤懑不平之士否
  君子遵道而行其志曷尝不锐然不免废于半涂者怕人责备也不知别人责备我正是指点我处有人指点我方喜其前途之不迷也而又何怕之有
  管仲设三归用反坫树塞门其规模何等大也而夫子乃曰管仲之器小哉夏禹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其家数若隘乎小也而夫子乃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何圣人之识见议论与人情大相悬绝耶于此勘得破方不为世俗所粘染
  黄扩儒问学者学圣人尚矣窃意圣人玄修实诣或高出寻常一筹及登坛聚讲以日用为体验处平澹为下手处何时才跻圣域曰自古圣人造诣岂止高出寻常一筹盖高出寻常万万者但不知圣人当日用何功才得造诣至此亦不过以日用为体验处以平淡为下手处耳吾辈果能如此常常用功不患不跻圣贤之域
  又问旦昼时百累胶结万窦碁布牛羊斧斤易知也忆午夜乍觉每将旦昼未为隐事预先千想万虑一切牛羊斧斤都打不退此様病根如何拔去曰斧斤牛羊时时有之只是自家一向不知故反爱䕶之耳今既知是斧斤必不肯再使我伐既知是牛羊必不肯再使我牧不患不退只患不打毋曰一杯水不能救一车薪之火也
  又问人生尘寰举足就差开口便错寻自悔之差错过的都收拾不来似这终身痼辙如何解脱曰学者终身痼辙不能解脱只是不知自悔若能自悔举足自然不差开口自然不错纵不然亦不至大差大错矣又何痼辙之足患
  又问尧舜地步最高功业最伟及阅子舆氏论一不为尧隔壁即桀一不为舜隔壁即跖夫尧桀舜跖相去霄渊何故并谈无别曰尧之隔壁就是桀舜之隔壁就是跖中间再不隔一家此孟子所以并谈无别世之学者既不敢为尧为舜又不甘为桀为跖只是错认以为中间尚隔许多人家耳使早知尧之隔壁就是桀舜之隔壁就是跖自然一步不敢差错
  又问古昔论人多在事后今世论人多在事始想姬旦负成王时伊尹放太甲时心事未白二公何所担当不为流言中伤竟成千古大事曰世间是非毁誉最易动人伊尹周公只是能自信不为是非毁誉所动所以能成千古大事亡论伊周即如宋濂洛关闽国朝河会姚泾诸先生当日讲学时有多少是非毁誉由今视之于诸先生竟何如大约古昔论人多在事后今世论人多在事始今世论人虽在事始吾辈自信当在事后
  又问小白重耳两霸最是魁杰称善假之者迺陉亭衡雍后执陈涛涂听卫元咺甫履盛满辄肆慆媱暴行彰彰可指可摘又若不善假者此何以故曰天下事真者断不能假假者亦断不能真伊周真者也虽丛流言何损于真桓文假者也虽费弥缝何益于假不然涛涂之执元咺之听何一旦败露至此哉或曰非败露也是真心发见也余曰然君子有真小人亦有真涛涂之执元咺之听是小人之真心发见也于此可以观桓文之假而不可以此概天下之真若概以此为真则日肆慆淫无所忌惮者为真而一介不苟赤舄几几者反为假矣故君子之真不可无小人之真不可有毋徒诿曰吾真也吾真也而置君子小人于不辨
  或问先知后行知行合一曰昔泾野与东廓同游一寺泾野谓东廓曰不知此寺何以能至此寺东廓曰不至此寺何以能知此寺之妙二公相视而笑可见二说都是不可执一也虽然道之不行章先后合一业已详言之矣吾辈又何疑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覆载生成之偏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说的未尝不是但讲天地之大处不可说坏天地当云以天地之大无所不覆无所不载人不知当何如顶戴宜乎有感而无憾然人心不足人之愿欲不齐虽以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可见道理无穷犹字最当体认不可说坏天地尚有可憾处
  天地生我当吾世而使人犹有所憾则天地生我之谓何须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使天地不至于为人所憾才不负天地生我之意不然无论为人犹有所憾之人即不为人犹有所憾之人而碌碌庸庸不能使天地不至为人所憾则天地又乌用生我为哉可愧可惧
  孔子称舜曰必得其名称武曰身不失天下之显名正见得武之征诛与舜之揖让一耳且更加一天下字又加一显字尤见得武之心事显然明白天下人人所共信也
  问曰必得曰不失一字之间真春秋衮钺之意何如曰不然孔子正恐人有此议论故序武于舜后序不失于必得后耳又问不失二字何曰二字极有意思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不独文王武王受命而曰末可见武王一生亦以服事殷父子已得天下之显名直至末年不得已顺天应人才有此举宜乎平日之显名至此不无少损而犹然不失此所以为难故曰不失非与必得二字有衮钺也又问曰身似心犹歉焉何如曰不然自古圣人做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疑一时浮议或有所不免然公论久而后定纵身后有显名而不能保其身之不失武王能以其身不失天下之显名是何等心事又何以服人至此岂不尤难之难哉谓武王自歉则可若以心犹歉解身字则不可
  问壹戎衣而有天下何也曰一字正见得师不老财不匮兵不血刃处向非天与人归武王不得已而应之安能易易如此惟一戎衣而有天下此所以身不失天下之显名也问文王事殷而武王伐受文王之心戚矣何如曰父作之子述之此正文王之所以无忧也乌乎戚谓之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可见武王到文王之时亦必以服事殷文王到武王之时亦必一戎衣而有天下孔子明白说破而苏子犹谓武王非圣人何也
  问子思惓惓于纉绪继述为武周辨者何曰孔子尝谓武未尽善盖悲其遇也又谓夏礼殷礼吾能言之盖为周监于二代溯其郁郁之文所从出也而或者不察以为孔子若有不足于周者且春秋时周先王存一空名而为下之敢于倍者又多借未尽善之言以为辞故子思不得已直说出武周心事原与尧舜揖逊之心同而后又惓惓于今用之吾从周及宪章文武之说又引夏礼吾能言之云云以为证此其忧诚深而其虑诚远矣中庸一书谓之明道之书可也谓之维周之书亦可也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此亦裁革节省之意不知有当裁革节省者亦有不当裁革节省者春秋时列国不惟不奉声教且不奉正朔矣关系岂小夫子爱礼之意只当在奉正朔上说与春秋书春王正月之意同昔人谓桐江一丝系汉九鼎余谓有司一羊存周九鼎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周自平王东迁政教号令不行于天下天子不巡狩诸侯不述职列国不陈诗贡俗原是诗亡不是黍离降为国风而雅亡也所以孔子删诗止于三百篇此外再无诗可删矣王迹熄而诗亡观诗亡而王迹可忧此孔子所以作春秋以存王迹也春秋天子之事不是孔子僣托二百四十年南面之权只是鲁之春秋照周天子的制度稍为笔削便是天子之事非复诸侯之事矣故观于春秋而知周天子之政教号令犹然行于天下也夫子维周之功大矣
  问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如今有目疾者亦神散而昏岂胸中不正耶曰只视所当视不视所不当视便是了便是神精而明若不视所当视而反视所不当视便是眊便是神散而昏昔一朋友书屋中有酒数罂有书数卷客至反复视酒更不及书主人因留饮大醉而别呜呼了眊之际亦微矣可不慎与
  问格物曰今吾辈在此讲格物就是格物即如孝弟二字与师友讲明便是格孝弟之物心下讲得孝弟二字明白即是知至由是诚其孝弟之意正其孝弟之心修其孝弟之身齐其家使一家之人皆孝弟治其国使一国之人皆孝弟平其天下使天下之人皆孝弟故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若离却眼前另寻一物是物与吾身为两而道可须㬰离矣
  问经权曰天地间只有此经天地以此立心生民以此立命人类以此异于禽兽可进可退可毁可誉可生可死而此经必不可废但当平常易处之事虽中人或亦偶合当变故难处之事虽贤者不免出入所以古之圣人不得已设一权字以为事至于此须是行权才得合经不然便拂经矣是圣人之设权正为委曲合经设也而后人之行权反多至于废经何哉圣人为经以设权后人借权以废经关系岂小
  信者人之真心国之大经足食足兵民信三者诚不可缺一若不得已宁可去兵必不可去信再不得已宁可去食必不可去信再三斟酌至死不去此权也正所以求合乎其经也若今人论政平常已不知信为人之真心国之大经每毎与兵食并论所以但不得已先要去信何况于再若曰不得已而行权耳不知行权之主意谓何如此又何取于权哉权一也权的合经不合经便是能权不能权便是可与不可与
  孔子而后可与权者莫如孟子如答任人一章任人不知礼为天地之大经为万古之常经乃权于礼与食之间而谓食重又权于礼与色之间而谓色重曰饥而死曰不得妻者甚之也说到这个去处恰似食色重所以屋庐子亦不能答不知如此权礼则人欲肆而天理灭人类将尽沦于禽兽矣其关系夫岂小哉孟子亦权于礼与食之间而曰宁可以无食必不可以紾兄之臂而夺之食亦权于礼与色之间而曰宁可以无妻必不可以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曰紾兄曰逾墙亦甚之也说到这个去处自然是礼重如此权礼则天理常存人心不死人类不至为禽兽矣先王为食色而制礼孟子权食色而重礼天地之大经以正万古之常经以明其功岂小补哉故曰孔子而后可与权者莫如孟子也
  君子远庖厨一句正是行权以合经处不忍见其死不忍食其肉此真心也此经也此心既是不忍而宾祭又不可废若不行权执定礼不可废只得忍而杀之则其初一二次还觉不忍久之习以为常必至见其生而亦忍见其死闻其声而亦忍食其肉矣故先王不得已行权以远庖厨庶乎礼既不废心亦可存岂非为仁至妙至妙之术哉庖厨原为此心而远行权原为合经而设惟至于委曲以合经而后见权之所以为妙
  吾儒事业不外齐治均平此是如何景象若以家道富厚为齐以天下富强为平此五霸之治平非二帝三王之治平也唯是入其家见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和妇顺方是家齐景象而家之贫富不与焉推而一国必一国兴仁兴让而始谓之治又推而天下必人人亲其亲而长其长则天下始平不在国之富不富兵之强不强也以富强为治平此千载不破之障
  一念不起纯然是善惟有念而后有善恶之不同故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朱子解之止曰存天理之本然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而朱子解之即曰遏人欲于将萌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此节字乃天然自有之节就是中不是人为
  问豫立之意曰豫在事上寻求断不能立盖事变无穷千头万绪豫先何以安排即安排得是亦属有所将迎之弊况又未必合乎此豫字即是下文择善固执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于此励弗措之志加百倍之功造到虽愚必明虽柔必强凡事自然是立前定者前定乎此也若预先不在理上讲究得明白心上不涵养得纯熟事到面前如何得妥贴凡事豫则立是在心上豫不在事上豫
  一夕坐宝庆月下见皓月当空自觉此心湛然无物因顾谓诸生曰此时正好自识心体盖人性上不容添一物就如皓月当空纎尘不染可见吾辈心体必一物不容而后能万物皆备彼反身不诚万物不能皆备者还是自家心上有物还是自家心体不干净
  问一物不容与万物皆备二物字同否曰一物物字指欲言万物物字指理言佛氏本来无一物不止欲无并理亦无不止理无并无理之无亦无矣此理障二字所以贻祸无穷也
  人心所以与万物隔者只是不能舍己若能舍己自然眼界大心地宽自然看得我与人俱从一善生来有何不可从处有何不可乐取处荡荡乾坤独来独往岂不为千古一快
  取与二字原是相反惟善是同有的故即取为与于人无损而于已有益于已无损而于人有益故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彼此无损彼此有益人亦何惮而不与人为善耶
  大学言正心无他法只是要此心常在腔子里盖此心一不在所以视听遂失其职以此应事未有不差错者此身所以不修也薛文清公每寝必自问曰主人翁在室否可谓精于心学者
  岀门如见大宾非止为岀门而发盖出门之后就要待人就要处事有多少事体多少应酬若以不敬当之岂有不差错之理故提醒之法于出门尤为𦂳要
  问参前倚衡曰只如此时眼前师友相对大家精神收敛宁一便是参前倚衡真境苐恐吾辈过此时不能如此时耳所以学要常讲师友要常会
  问人而无信曰信在天为实理故四时一信之流行在人为实心故四徳一信之贯彻如怵惕形于孺子固信之见于仁矣俄而接大宾而恭敬生焉非信之见于礼乎又俄而屈直互陈是非立判非信之见于智乎世人不知无信之不可故意做岀许多机械来以为巧于涉世不知人而无信终不能行自己做到州里不能行处还不知是不忠信笃敬之故真是可惜
  言忠信一节正是人而无信的注䟽
  问淡而不厌曰淡之一字原是性体吾性中一物不容何其淡也无物而万物皆备又何厌之有即如滚水淡极矣故人人皆可用且如眼前饮茶就有多用不得的推而至于羮汁酒醴之类则人人断难如一矣可见淡中之味人人当知能知此味则天下无事不可做矣先儒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之谓也
  人之乐未有无所寄者只是要寄得好即如声色货利人皆以为可乐故敝精耗神以殉之至老死而不寤所乐一差匪独人品攸关而身家亦系之良可悲痛故二程初见茂叔即教之寻仲尼颜子乐处诚恐劈头所乐一差则终身不能出此坑堑耳
  孔子论友即继之论乐而损益辨焉此之损益即利害祸福也不得轻轻看过
  自家所乐一差则终身相与的朋友岂得不差朋友一差何事不差念之悚然
  今人于书画奕咏靡不殚精为之如曰学圣人则退托不敢当岂知技艺至难故不能者极多若夫孝弟庸行当身而具人人可能则学圣人不较易乎
  问吾子云人生天地间惟有讲学一事固矣苐讲学者多惹人议论奈何曰议论何病议论然后见君子且吾辈为学非所以学孔孟耶孔子讲学或人疑其为佞孟子讲学外人讥其好辨不特此也伊川有洛党之嫌紫阳有伪学之禁真西山称为真小人魏了翁号为伪君子自古圣贤未有不从是非毁誉中来者故曰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又曰金不炼不精玉不琢不美可见是非毁誉圣贤方藉以为鍜炼砥砺之资也又何计人之议论哉不然瞻前顾后方信忽疑是遵道而行半途而废者也何以谓之孔孟又何以谓之程朱哉白沙先生诗有云饱历冰霜十九冬肝肠铁様对诸攻群讥众诋寻常事了取男儿一世中愿与诸君日三复之
  问大徳不逾闲小徳出入可也何如曰道无大小学亦无大小安得以小徳出入为可此中大有意思盖先王立教大处不待言小处如曲礼所称上东阶则先右足上西阶则先左足先生书䇿琴瑟在前坐作跪而迁之就屦跪而举之屏于侧乡长者而屦跪而迁屦俯而纳屦人子行不中道立不中门之类即一言一动一步一趋都有个䂓矩凖绳一毫不肯假借一毫不得逾越非是先王过于详过于严盖立教不得不如此先王立教既如此其详且严而又恐学者苦其繁畏其严于是不得已又宽一步曰大徳不逾闲小徳岀入可也庶使初学之士不至苦其繁而自诿又畏其难而自阻耳不严不足以端学者之趋而不宽又不足以鼓学者之进此正是圣贤循循然善诱人处非果谓小徳可以岀入无伤也若果谓小徳可以出入无伤则先王立教只标其大徳足矣又何必条缕小徳若是之详且严哉惟其若是之详且严所以不得不说此一句圣贤中间有多少苦心处语云天之爱民甚矣余亦曰圣人之爱学者甚矣学者岂可不亦步亦趋务使毫无岀入以无负圣人爱之之意此章之言大有关系安得谓不能无弊吴氏盖未尝深思其意耳
  问或以纲常伦理为大徳辞受取与为小徳何如曰伊尹格天事业皆从一介不苟中来辞受取与岂是小徳为此言者是贪夫借口之辞岂子夏之意
  先王立教虽是宽人一步学者不可自宽如礼记内则云子事父母鸡初鸣咸盥漱衣服敛枕簟洒扫堂室及庭布席各从其事至于曲礼又云献粟者操右契凡遗人弓者右手执箫左手承弣主人自受由客之左之类由是观之吾辈自来不知出入了多少尚敢还说别様出入无伤哉不辨其何者为大徳何者为小徳而槩言小徳岀入无伤窃恐其认大徳为小徳认逾闲为岀入而犹曰无伤无伤也其自误误人可胜道哉细行不矜终累大徳愿与同志共朂之
  圣贤学问虽多端一言以蔽之曰谨言慎行不必深求只看世间谨言慎行的人那一个不为人所敬爱那一个不获福放言肆行的人那一个不为人所怠慢那一个不惹祸故曰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又曰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念及于此敢不凛凛
  言易而行难为谨言易而慎行难也今于易者且不能又何论难者哉昔刘元城问尽心行已之要于司马温公公曰其诚乎又问从何入曰从不妄语始元城于此三字力行七年而后成为古今大儒不妄语三字似易而实难愿共勉之毋忽
  语云一念而善景星庆云一念而恶妖氛厉鬼余亦云一言而善景星庆云一言而妄妖氛厉鬼古诗云忠孝传家国诗书教子孙广行方便事阴徳满乾坤余亦云忠孝传家国诗书教子孙广开方便口阴徳满乾坤言出于我一毫无所费而能使阴徳满乾坤人亦何惮而不为耶可见人不惟不当妄语且当善言徳行
  天下之患莫大于小人倡不根之言君子不察误信而误传之人见其出于君子之口也皆谓君子必有所见其言必不妄即理之所无者或亦信其为有而不可破矣不知小人当造言之时原觊君子之信而传之及君子一信而传之则小人反借为口实曰君子云何君子云何即他人亦必曰君子原云何原云何也如此则小人不根之言一一皆有根之论矣当斯时也即尧舜之明亦岂能察之哉忠臣饮恨孝子含冤病正坐此余以为君子之听言凡说好人不是处当姑阙疑从容详审勿轻信而轻传之则小人之计自无所售彼纵假借而君子原无此言天下必有能辨之者又何萋斐贝锦之足忧哉
  问君子小人之心曰恐君子变而为小人望小人变而为君子者君子之心也恐小人变而为君子望君子变而为小人者小人之心也此小人所以动辄左袒小人而媒孽君子左袒小人者非是厚小人只是使小人益成其为小人而有以快已之忌心媒孽君子者非是恨君子只是使君子不成其为君子而有以遂已之忌心耳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小人只是一个忌心不知坏了世道人心多少良可浩叹
  问或云必有孔孟之道然后可辟佛老其说是否曰此佞佛者阻人辟之之言而听者未及察耳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若必待有孔孟之道者而后可以辟佛老则佛老终无人辟矣能言距杨墨二句余昔有此破云大贤公辟邪之责于天下亦不得已意也余师萧慕渠先生深以为然近又见叶寅阳破云大贤主张圣教而深望于羽翼者焉更得其意
  问从祀孔庙只当重人品不当专重讲学何如曰不然此祀原专重讲学须在讲学中择其有功圣门人品无议者方得从祀若不论讲学与否而槩论人品则古今人品无议者亦多矣岂得人人而祀之且孔子以前人品无议者又不在所遗邪讲学二字创自孔子此祀全为风人讲学而设不专为古今人物而设也若古今人物表表不凡者或祀乡贤或祀名宦或为专祠以祀用以崇徳报功磨世砺俗皆无不可第不宜轻易从祀孔庙耳此关系不小不可轻议
  问讲学者多弃去文词不理此道学自䕶其短之巧术何如曰学者弃去道学不理诚不可若弃去文词不理有何关系而曰此自䕶其短之巧术也能文者自是能文不能文者自是不能文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学不自恃其所长不能文者而不理此正道学不自䕶其所短而反以为自䕶其短之巧术何也道理甚明无足置辨
  问圣贤道理在人伦日用间只为子孝为臣忠可矣何必讲心性而后为学耶曰圣贤道理原在人伦日用间但不知以心性不端之人为子能孝为臣能忠否此必不能而曰不必讲心性可乎借忠孝大题目以杜讲学之口此正以不忠不孝误天下者也而学者多误信之何也
  心之理一也在子谓之孝在臣谓之忠忠孝是天命之性为子孝为臣忠是率性之道圣人教子孝教臣忠是修道之教讲心性正是讲忠孝之理处今曰不必讲心性是臣子而不讲忠孝之理也其不臣不子甚矣
  问心性之学上逹之学也或不宜槩施于下学曰收放心养徳性下学不当如是邪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一说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为句经鉏堂杂志又谓正心二字元是忘字传写失真以一字分为二字盖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当勿忘又当勿助长可也叠下勿忘作文法云云二说孰是曰二说俱非当依伊川以勿正七字为句为是孟子谓必有事原是在心上有事心上用功不专在事上有事事上用功若说心必有事焉而勿正虽是明白却不浑融却不妙惟将心字放在下句正见得上句必有事焉而勿正是在心上有事勿正非专在事上有事勿正也此正见孟子句法字法之妙上文是集义所生者义原在心在内故行慊于心便是义行不慊于心便不是义集只行事件件务慊于心便是非硬将外面一物取而积累于此而曰集义也告子义外之见病正在此故孟子先说集义后说行有不慊于心而直断之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与此先说有事后说心勿忘勿助长一様文法大抵圣贤立言下字眼都有意思学者识见不到切勿轻起疑端擅自更改也
  正心诚意四字千古正论圣学真传而或以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为句或又以正心二字为忘字之误必欲借孟子抺𢫬正心二字何也
  问巧言佞利口何以分别曰佞与利口俱是巧言孔子曰巧言乱徳孟子解之曰佞乱义利口乱信昔张横渠以崇文说书被召与王安石议不合安石遂命按狱浙东寔䟽之也时程伯淳为御史争曰张某以道徳进不宜使治狱安石曰淑问如皋陶犹且谳狱此佞语也朱文公内召入朝有人要于途说之曰正心诚意上所厌闻文公正色答曰某平生所学惟此四字言者愧服上所厌闻云云此利口也
  或以文公平生所学惟此四字之言为迂不知正与邪对诚与伪对既以诚正为迂不知将以何者为不迂邪或者其人可知矣
  或曰正心诚意亦未必为上所厌闻或为上所喜闻亦不可知为臣子者何可不言余曰不然臣子进言不必论上所厌闻不厌闻亦不必论上所喜闻不喜闻如以厌闻诚正而不言诚正固非事君之道如以喜闻诚正而始言诚正亦岂纯臣之节如喜闻诚正而言诚正固矣倘喜闻狗马而亦言狗马可乎喜闻货财而亦言货财可乎不论自家所学惟论上所喜厌其势必至于此唐李𪟝知遂良之说上所厌闻故陛下家事之说一投而遂贻唐室无穷之祸想𪟝之心不过以遂良之言为迂耳岂知贻祸之烈至此哉文公不论上所厌闻否第曰平生所学惟此四字宛然孔氏家法真万世臣子之所不敢违也
  问学之不讲孔子所忧后世学者多不肯讲何也曰其病多端一则于已不便一则自以为是一则为人不足与言一则恐为世所厌一则嫉忌人之胜已孔子曰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一讲则人必以躬行责备于已不便故不得已谓学只在行不在讲是以行之一字杜责备者之口以掩不行之过也即间有能行者又器小易盈若曰吾行是是亦足矣何必再讲而况其人又不足与讲也孟子曰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彼其心或亦曰是何足与言学问也云尔昔人说朱文公曰正心诚意上所厌闻今之不讲者岂亦以正心诚意世所厌闻而讲之无益邪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妒今之不讲者得无曰我不能行而讲之使人行则形已之短我能行而讲之使人行则掩已之长得非忌心胜而不欲人之行之邪不知不讲者不行者也真能行者必不避人责备而不讲义理无穷即圣贤且望道未见我安敢自以为是而不讲人性皆善孰不可与言敢谓人不足与言而不讲平生所学惟此四字何论人之厌不厌也而不讲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方愧不能与人为善也又何忌人之胜已也而不讲孔子忧之正忧乎此耳后人不忧岂其有加于孔子邪
  问近世讲学者多讲玄虚不知只躬行足矣何必讲曰药玄虚之病者在躬行二字既学者多讲玄虚正当讲躬行以药之可也而反云学不必讲何哉为此言者是左袒玄虚之说而阻人之辨之者也
  讲玄虚之学讲学也讲躬行之学亦讲学也玄虚之学不讲可也躬行之学不讲可乎若曰学不必讲岂躬行之学亦不必讲邪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若不讲如何孝如何弟安能孝弟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若不讲如何忠如何恕安能忠恕彼谓只孝弟忠恕而不必讲者是原无心于孝弟忠恕者也
  孔子曰躬行君子则吾未之有得可听其未得已乎故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讲学者正是讲其所以躬行处正是因其未得而讲之以求其得处不然躬行君子终未之有得矣
  讲学二字幸出于孔子若出于孟子则必以为孟子不及孔子处在标此二字矣
  问讲学可也第不宜如诸儒之各立门户何如曰不然天下有升堂入室而不由门户者乎如以诸儒标天理二字标本心二字标主敬穷理四字标复性二字标致良知三字为立门户不知孔门标一仁字孟子标仁义二字曾子标慎独二字子思标未发二字岂亦好立门户邪夫子之墙数仞若真欲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自不容不觅此门户以入不然是原甘心于宫墙之外者也何足辨哉且论道体则千古之门户无二论功夫则从入之门户不一第求不诡于孔氏之道各择其门户以用功不自䕶其门户以立异可耳而必于责备其立门户不知舍天理本心慎独未发之外又将何所讲邪一开口便落门户真令人不敢开口矣闻者豁然大悟
  天下有三件不可解的事言可省也别様不该说的言语通不省偏只省了讲学的言语一不可解交可寡也别様不该交的朋友通不寡偏只寡了讲学的朋友二不可解是非可避也别様不该管的是非通不避偏只避了讲学的是非三不可解
  或有苦忌者之责备者余曰人而不为人所忌则其人可知矣人而忌人则其人可知矣人而不为人所责备则其人可知矣人而责备人则其人可知矣
  战国之时杨墨之言盈天下得孟子辞而辟之从汉至宋佛老之言盈天下得程朱辞而辟之至于今日非学之言盈天下倘有辞而辟之如孟子程朱其人乎余窃愿为之执鞭
  非学之言忌者倡之误听者从而和之讲学者又误从而讲之忌者无论矣误听者从而和之讲学者又从而讲之何也讲学者误讲非学之言于已为自误于人为误人
  论学譬如为文必融会贯通乎百家然后能自成一家若只守定一家恐孤陋不能成家矣学之道何以异此故曰孔子圣之时者也又曰孔子之谓集大成
  天下事执彼以议此执此以议彼则皆短也执此以济彼执彼以济此则皆长也执伯夷之清以议下恵之和执下恵之和以议伊尹之任则三子皆在所弃矣执伯夷之清以济下恵之和执下恵之和以济伊尹之任则三子皆在所收矣孟子圣三子正所以备孔子之集成孔子之时耳不然舍清任和之外又将何所集以成大成哉惟不外清任和而能时出之此孔子所以异于三子也
  古人惟见人之长今人惟见人之短古人论人于短中求长今人论人于长中求短古人见人之长处原是长处见人之短处原是短处今人见君子长处反以为短处见小人短处反以为长处
  皆古圣人也论人何其恕吾未能有行焉自处何其谦乃所愿则学孔子也趋向又何其正此正孟子之所以得统于孔子也
  以孔子自期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以孔子望人则可以孔子责人则不可只争一念遂隔千里
  宋儒云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余亦云人不学仲尼万古如长夜
  士君子为人全要有品有量一介不苟以学品则品自高万物皆备以学量则量自大




  少墟集卷七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八      明 冯从吾 撰语录
  善利图原序
  在昔唐虞授受执中之旨穆然尚矣孔子接三代之传惓惓欲以善人是见然亦罕言利顾战国何时也子舆氏拯人心以胥溺泣狂圣于临岐于是提衡舜跖以危善利所归趋岂其有凿乎精一之窍盖人心与世道推移如狂澜莫可底遏圣贤所为深忧密计者忧深故言之切计密则防之周故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不佞夙不敏尝从事大贤之门上下议论一日署臬秦中获少墟冯公善利图说一帙相与印可末复附录以足其义理欲烛乎眉睫几希示诸掌上抉身心性命之微撮濂洛关闽之奥惕然有概于衷因抚卷而叹曰道妙无言学本一贯孔子不云乎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夫既不可以语上矣则中人以下皆圣人之弃人乎无已形不辨则视影以察里不著则视表以端尧舜相传一中而未始以善利分之孔子微言善利而未始并析之子舆氏始并析之而未有以图象之至于图象之而其于世道人心忧且计更何如也乃真谓画前无易耶嗟夫士君子终身学术莫先善利之辨善之涂一利之涂则什伯千万焉一者易得于道什伯千万者则茫乎莫知所之绎公所为斯图也亦有大不得已者在矣万历癸卯中秋榖日汝上张维新书
  吾友冯仲好潜心理学自为诸生太学生而已然寻以子丑高第读中秘书其学益深其养益邃及出秉柏台东巡齐鲁而考徳问业者日滋众具在订士编中既而青蒲犯颜遗佚归里与吾党诸君子讲学宝庆梵宇大𨜞议论不立异亦不蹈常不事玄虚亦不涉卑近要以抒所自得敷明宗旨说详而反约人人有虚往实归之幸一时学士师尊之廼因答问善利作为图说始于毫芒一念终于圣狂千里途岐竟逖其严若此苟知回心向道却是入圣之几有令人惕然猛省处至反复辨难亹亹数千言率旨于味为世教人心虑亦廑已今即高卧西京而苍生系望异日者以学术为事功勋未可量也吾离索仲好久恒企交儆之思而把玩兹帙如对切劘因命梓人以公同志则其造诣之闳深渊邃亦足以窥其槩矣万历甲辰孟夏潼关友弟张维任顿首书于巫山公署
  人性本善利者有已之私也原不并立岂容交战而角胜乎上知以本善者洗除其已私中士不以有已者戕牿其本善安勉虽殊入圣则均若岐路而争驰即去圣而入跖旨哉冯仲好之言曰善念是吾真欲人之培养其善也又曰中道立终为跖恐人之托利于其善也此其辨晰理奥深得作圣之肯綮矣与同志者共之万历庚子春日关中屈拱北书









  善利图说
  或问孟子愿学孔子者也孔子论人有圣人君子善人有恒之别而孟子乃独以善利一念分舜跖两途何也曰此正孟子善学孔子处孔子以圣人君子善人有恒列为四等正所以示入舜之阶基恐学者躐等而进耳世之学者徒知以舜跖分究竟而不知以善利分舜跖若曰圣人至舜极矣学者何敢望舜下圣人一等吾宁为君子已耳或者又曰君子我亦不敢望吾宁为善人已耳或者又曰善人我亦不敢望吾宁为有恒已耳上之纵不能如舜下之必不至如跖何苦呶呶然曰吾为舜吾为舜哉以彼其心不过以为圣人示人路径甚多或亦可以自宽自便耳不知发端之初一念而善便是舜一念而利便是跖岀此入彼间不容发非舜与跖之间复有此三条路也君子善人有恒造诣虽殊总之是孶孶为善大舜路上人孟子以善利分舜跖盖自发端之初论也孔子以圣人君子善人有恒分造诣盖自孶孶为善之后论也旨岂二乎哉虽然为众人易为圣人难故学者尽学圣人尚恐不能为君子为善人为有恒若姑曰我宁为君子我宁为善人我宁为有恒其势不至于无恒不止不至于如跖不止也何也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取法乎中民斯为下理固然也究其初心岂非错认路径尚多之一念误之哉且为善为舜则为人为利为跖则为禽兽所系匪细故又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玩几希二字可见人必至于如舜如禹如成汤如文武周公孔子才谓之君子存之才谓之人不然庶民去之则禽兽矣善利之分舜跖之分舜跖之分人与禽兽之分也学者纵可诿之曰我不为圣亦可诿之曰我不为人哉或曰一念而善为舜为人一念而利为跖为禽兽固矣倘学者不幸分辨不蚤误置足于跖利之途将遂甘心已乎曰不然不闻孟子山木之章乎盖人性皆善虽当伐之之后而萌蘖尚在故曰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又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夫以斧斤伐之之后而尚有此几希之萌蘖养此几希之萌蘖而尚可以为尧舜人奈何以一时之错而遂甘心已乎几希二字正是孟子提醒人心死中求活处或又曰养此几希尚可为舜固矣彼牿之反复夜气不存者独无一线生路乎曰有观孟子不曰夜气不足以存即为禽兽而犹曰违禽兽不远谓之不远尚犹有一线生路在若谓斯人也纵不能每日有平旦之气而数日之中亦未必无一时之萌蘖使从此一时之萌蘖回心而向道则牛羊犹可及止耳岂真不可救药哉惜乎人之讳疾忌医终身自伐自牧而不知自悔也悲夫或又曰几希之说盖为误走跖路者发也若幸走舜路者可遂以舜自命而不复求进乎曰不然一念而善是平地而方覆一篑也一念而自以为善是为山而未成一篑也夫未成一篑且不可况半涂而废者乎孔子列有恒善人君子圣人之等正使学者循序而进毋半涂而废耳非以君子善人阻其进也且谓之曰有恒必由一篑而为山才谓之有恒若以善人君子中止而不至于圣人总谓之半涂总谓之无恒此孔子所以惓惓致意于有恒也道二之说善利之说欲人慎之于其始半涂之说为山之说又欲人慎之于其终圣贤忧世之心见乎辞矣或又曰世之聪明之士非乏也功名文学之士又不少也岂见不及此而舜跖云云不亦过乎曰不然舜跖路头容易差错此处不差则聪明用于正路愈聪明愈好而文学功名益成其美此处一差则聪明用于邪路愈聪明愈差而文学功名益济其恶故此处不慎而曰某也聪明某也功名某也文学何益哉何益哉或者唯唯余因作舜跖善利图而为述其说如此云
  附录
  鸡鸣之时正夜气清明之际良心发见之时似只当有善如何又有利不与几希之说相盭乎曰鸡鸣一章正为夜气而发盖人过了夜气清明之际到旦昼时纷纷搅扰千态万状良心便易蒙蔽无论惶忙奔驰不暇点检又无论因循混过不知点检纵有点检之心亦不得如鸡鸣初起之时清爽明白是以孟子既说夜气又说鸡鸣而起孶孶为善为利正欲学者趁此夜气清明之际良心发见之时为之一点检耳肯点检便是善便是舜不点检便是利便是跖
  几希萌蘖从息字来梏之反复从为字来故万思默先生谓莫善于息莫不善于为诚笃论也盖下愚之人乞哀昏夜并夜间亦不谓之息上智之人潜修静养即昼间亦不谓之为下愚之人无论奔走营为谓之为即梦寐之间恍惚不宁亦谓之为而不谓之息上智之人无论向晦晏息谓之息即夜以继日坐以待旦亦谓之息而不谓之为大约上智有数而中人最多夜则息昼则为此人之常情孟子指点岀一息字可谓发前圣所未发学者能常存息之之心能常用息之之功不专靠夜之所息庶乎二六时中尽是平旦时之气象矣到此便是浩然之气塞乎天地之间若旦昼不常用息之之功只专靠夜息则冬夜长夏夜短所息能得几何又安望其夜气之存也邪此孳孳为善者正是孳孳焉常用其息之之功处
  问昼间息之之功如何用曰昔伊川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可见静坐二字便是息之之一法故陈白沙曰为学须静中养出端倪方有商量处
  昔人谓静坐二字补小学一段工夫余谓静坐二字补夜息一段工夫
  问静坐二字固息之之一法矣然士君子一身多少责任安得日日静坐曰须从静坐做起不翕聚则不能发散不专一则不能直遂天地且然况于人乎
  杜门静坐息也读书作文歌诗写字亦息也与严师胜友讲道谈学用以收敛身心扶持世教尤息之息也如此常常用功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此之谓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才谓之孳孳为善才谓之舜之徒
  几希字并间字最当警省且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何在果在耳目口体乎禽兽亦有耳目口体果在男女饮食乎禽兽亦有雌雄牝牡饮食果在趋利避害争强好胜乎禽兽亦能趋利避害争强好胜如此则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何在在此善之一字耳故曰几希曰间者危之也学者果能念及于此自然不容不孳孳为善
  孳孳为善善字是性善善字否曰为善善字即性善之善无二理也或曰性既是善如何鸡鸣之时又有利一边可见性还有善有不善矣何以孟子专主于性善曰性原是善的但旦昼之所为梏之反复是以夜气不足以存是以孳孳为利耳岂真性有不善哉不罪斧斤而罪无山木不罪牛羊而罪无萌蘖此三品之说所以不容已于辨也或又曰性既是善如何又待于为曰为善之说是尽性之说也镜本明而尘污之故不磨不见其明性本善而利梏之故不尽不见其善故又曰亦为之而已矣或又曰果如亦为之而已矣之说为诚不可无矣而旦昼之所为为字又以为梏亡又以为违禽兽不远何也曰旦昼之所为为字是孳孳为利之为也亦为之而已矣为字是孳孳为善之为也孟子恐人惩于旦昼之所为为字而并废其亦为之而已矣之为又恐人借口于亦为之而已矣之为而并为旦昼之所为是以以此两为字并举而对言之若曰为善之为既如彼为利之为又如此学者慎毋槩以为为是亦毋槩以为为非也
  问为善当在何处为曰东廓先生云间字要体认得亲切莫作寻常看过视听言动事亲从兄从前先后辞受仕止只是一念操舍之微中间更无驻足处由此观之可见为善只在人伦日用间非高非远非卑非近非杨非墨非仙非佛
  蔡虚斋先生云利不止是货财但有私已之心或有所为而为者皆利也必如此说方透私已二字视货财二字病痛更大贻害更远且如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岂不是善若只要自家做君子做善人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如此存心善乎利乎如此存心凡可以损人利已倾人䧟人者无所不至矣可不畏哉大约财货之利易见私已之利难知此虚斋所以不容已于言也或曰私已诚为利矣若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恐流于兼爱奈何余曰昔罗近溪论孝为仁之本至于遇人遇物又安有残忍戕贼之私处其门人亦疑曰此恐流于兼爱近溪答曰子恐乎决不流矣吾亦恐也心尚残忍无爱之可流此数语甚是痛快学者不可不潜心味之
  问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又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不知自家一人安能必得大家余曰然彼世之自家要做君子做善人而不要大家做君子做善人者抑岂能以自家一人必得大家乎自家一人不能必得大家而却要大家不为君子不为善人势必不能徒以自坏其心术自得罪于天地鬼神而已矣学者固不能必得大家都做君子做善人而这一念必不可无有此一念便是善无此一念便是利故曰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又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初学之士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尚不能以父母兄弟妻子奴仆为一体若借口于兼爱之非而不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其流弊又当何如孟子曰孳孳为善者舜之徒又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是孳孳为善者为其与人同者也不为其所以与人同者而徒曰我为善我为善是舜之善如彼而我之所以为之者又如此也天下岂有两様善之理其何以为舜之徒哉大约叔季之世自私自利之风浸淫已久为不善者无论即为善者孳孳到底强半已成就得一个自私自利且如平日看书与朋友讲论时凡及于已立己达一边话说便觉耳顺便觉津津有味更不说恐流于杨氏为我凡及于立人达人一边话说便觉耳逆便觉意思不合即说恐流于墨氏兼爱如门人之疑罗近溪者盖不少也不知其恐处正是病处如曰不是病处何为不恐其流于为我而独恐其流于兼爱也如此病根浸淫已久并自家亦不知不觉耳此根不㧞则闻见愈广讲论愈多其病痛愈深譬之病寒者复用硝黄病热者复用姜桂岂徒无益而已哉宜乎反为不用药者之借口也吕与叔云克己功夫未肯加吝骄封闭缩如蜗试于夜气深思省剖破藩篱即大家此先儒已试之良方所以药天下万世于无穷者也学者倘有意于善利之辨不可一日不三复是诗
  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不得为仁曰且先看这体字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已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可见一体之中自有差等善养体者自当有辨岂可槩曰兼所爱兼所养哉杨氏为我唯知有我举亲与民物而置之度外是不知养身之说也固不得谓之仁也墨氏兼爱爱无差等举亲与民物而混之无别是徒知养身而不知考其善不善之说也亦不得谓之仁也体之一字不明又何论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哉吾儒之于天地万物痛痒原自相关等杀又自有辨固不忍置亲与民物于度外亦不忍混亲与民物于无别故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何等恻怛何等斟酌是知养身而又知善养其身之说也如此才与孟子论体字之意合故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知体之一字之意则知仁矣知仁则知所以孳孳为善矣故曰孳孳为善者舜之徒又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学者必严于杨墨之辨而后谓之孳孳为善而后谓之舜之徒不然为利者无论即为善者而择术不精虽日孳孳欲至于舜曷繇哉
  亲亲仁民爱物不是仁者分外事亦不是仁者向外驰求是良心自然不容已处正所谓天地生生之心也人得此心遇亲自然知亲故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稍长无不知敬其兄遇民自然知仁故曰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莫不有怵惕恻隐之心遇物自然知爱故曰吾不忍其觳觫这原都是自然的良心不待勉强不容矫饰正所谓天地生生之心也只是后来物欲陷溺遂失了良心所以不惟不知爱物不知仁民虽至亲亦不知亲矣此后来陷溺之过非本来无此良心也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不过复还此良心耳岂是分外事岂是向外驰求乎至亲亲仁民爱物间亲踈厚薄亦都是自然的差等岂止亲与民物有辨虽亲亲之中亦自有辨故曰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岂仁者有心分别于其间哉但学者不察仁者本来痛痒之心而徒执仁者后来等杀之迹于是妄分彼此妄树藩篱将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心一切抹𢫬毋怪乎逃墨而归杨以便其自私自利之图也故学者不明乎天地万物一体之说虽尧舜与居亦不能使之逃杨而归儒矣
  杨氏为我不是后人这様为我但只是惩世人驰骛之病欲率天下为近里著已之为而不知其亲亲仁民爱物正是自家近里著已的工夫非驰骛于亲与民物间也丢过亲与民物而只为我视天下国家事全与我不相干成何世界故曰无君故孟子不得不严为之辨至于他一段痛痒相关之心亦自不可泯不然何不以其道自私而思以其道易天下也观于思以其道易天下可见一体之心即杨氏亦未尽泯特杨氏不自知耳看后世之为我者即以为我之道自私而不以为我之道公之天下全无痛痒相关之意矣岂可与杨氏为我并论至于墨氏兼爱亦未尝不是但只是不该丢过亲亲专去仁民爱物非谓民遂可不仁物遂可不爱也丢过亲亲而言仁民爱物如无源之水如无根之木根源处既薄了更说甚别处厚不厚故曰无父故孟子亦不得不严为之辨然墨氏虽薄待其亲而亲亲之良心亦未尝泯不然何夷子一闻颡泚之说即怃然动心也观于怃然处可见一本之心即墨氏亦未尽泯特墨氏不自知耳后世学者不察其墨氏丢过亲亲之非而遂谓民不必仁物不必爱举亲与民物俱置之度外而曰我不为墨是又自私自利之尤尤杨氏之所不与者也可胜慨哉杨墨思以其道易天下而孟子又思以其道易杨墨此又是孟子痛痒相关不自私自利处故孳孳为善者当于痛痒相关不自私自利处为之可也
  问杨斛山先生大节凛凛一代不知何修至此曰先生学问亦从鸡鸣孳孳为善一念来观其诗有云病潜隐处最难医拔去深根思匪齐舜跖相悬初未远差之千里自毫厘又云一原万象皆同有要把心从此处知善到公时多少大须知无我是无私观此则先生生平大节盖有所本云又问病潜隐处是何病曰正指私已之病
  私已之病亦有不同私已之利其病粗而显私已之善其病细而隐必不私已之善而后谓之善而后不谓之利
  朱晦翁曰许多纷纷都从一我字生岀来此字真是百病之根若砍不倒触处作灾怪也薛文清亦曰人所以千病万病只为有已为有己故计较万端惟欲己富惟欲已贵惟欲已安惟欲已乐惟欲己生惟欲己寿而人之贫贱危苦死亡一切不恤由是生意不属天理灭绝虽曰有人之形与禽兽奚以异若能去有已之病廓然大公富贵贫贱安乐生寿皆与人共之则生意贯彻彼此各得分愿而天理之盛有不可得而胜用者矣由此观之则二先生之学可知若不于此处究心而曰我学晦庵我学文清吾岂知之哉
  私已之病总只是一忌字作祟有以小人而忌君子者忌其胜已也有以君子而忌君子者忌其并已也小人之忌君子明为挤排毁谤君子之忌君子阴为化导转移故以小人而忌君子不惟天下人知小人之忌君子即君子亦知其彼之忌我也必然避之防之而君子犹得为君子惟以君子而忌君子不惟天下人不知君子之忌君子即君子亦不知其彼之忌我也方且信之从之而君子渐化为小人由是观之君子之忌君子其流毒贻祸视小人更深且远也虽然小人无论矣既谓之君子而犹有此忌人并已之心则何以谓之君子呜呼孳孳为善者固当自克其忌人之心亦慎毋为忌人者所化导而转移也哉
  人人能克去私已二字便是青天白日心肠便是海阔天空度量便是光风霁月襟怀便是天清地宁世界何等潇洒何等快乐故曰善故曰舜之徒
  丙申仲冬十有一日余与诸君子讲学宝庆寺讲间或问及舜跖善利诸章诸君子各摅所见互相发明余不肖僭为折衷之虽体认之功未逮而心思意见亦既竭矣会之明日漫作此图而系之以说至于说之所不能尽者复录数则附于后大抵皆会中讲语而稍为文饰之者也录成因书此以自朂并以请正于诸君子
  夫善利之剖岐远矣而其乍剖处在几微芒忽间倘盱其微而忽之将欹其鹄而赴之有不步跖之武而雁其行者鲜矣即或作意修持气索中道旋而自解曰吾纵不得上俪于舜亦岂得下齐于跖乎是谓人间世有不舜不跖之善人也以不舜不跖为善曷异持娵娃之髢索赖于九戎乎故善不悉微芒终归岐路第君子知微众人詧影人而君子宁几哉则又安所冯矣有我冯夫子者出悯道统之陵彛怆善途之昁眛慨人心之谬迷掲善利之说示天下而复摹之以图使夫詧影之辈有所冯而措趾焉披图展睛便知若为善若为利若为善而善若为善而利择精而赴猛世遁而心敉不至起眩微芒旁驰千里斯图之攟精何閟而注益不既溥乎嗟嗟善为贞宅为真主乃忽而凿一利窦主反受绾受翳焉直至瞻图会臆沉眢始朗如饮消渇以烛夜之浆坐久暍于爽飔之宇回望欹颜几成蹶陷不胜魄悸哉而吾师画图之心亦不胜轮囷而多戚矣万历已酉门人中吴顾晿离顿首撰
  自昔未有以析舜跖之涂迺始于子舆氏子舆氏始析舜跖之涂未有以阐兹象教迺又始于少墟先生至有象教而先生之心滋戚矣先生昔游中秘而代狩丰棱节谊固表表于时要亦一本于正学而不以标异濂洛关闽之绪则毅然以身荷之庸能一日忘斯世而世顾岐路争驰也于是始穆然为是图焉无事汗牛充栋而圣狂烛于眉睫几希示诸掌上盖真非有道不能也故虽以蚩蚩之氓按形思义晓然若执烛龙而示之涂有虞氏之芳躅善反之则是矣昔子舆氏独晰其理未晰其象先生晰其象而并晰其理亦大有不得已者在矣若其详则有先生之说与诸名公之序具载于帙余又何赘焉万历丙午季秋华下后学宜论谨书





  少墟集卷八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九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太华书院会语
  夫子论大人学术至于治国平天下子思论至圣功业至于赞化育参天地此岂过为推尊过为铺张若曰不如此不足以满大圣之分量不如此不足以树承学之标的耳而或者见其学术功业如此又逡巡畏缩不敢当以大人至圣为不可几及呜呼益失夫子子思意矣故孟子不得已又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又曰圣人先得我心所同然若曰大人之学术虽如此其大初非有加于赤子之心至圣之功业虽如此其伟不过先得我心所同然耳岂真不可几及哉又何逡巡畏缩以为不敢当也后世道学不明只是学者看得圣人太高自己太卑吾辈果能信此又何患不到大人圣人地位或曰信得此遂可不用学问功夫而顿入圣域乎曰不然世之不信学不用功者正坐不信得此耳若果信得此自然不逡巡畏缩自然肯用学问功夫且信得此学问功夫才有头脑才得不差世岂有不用功夫而顿入圣域之理耶蒲阪张去浮署谕华阴一时士习勃然兴起今岁戊申春莫余偕同志冯翊王惟大郡丞华下宜化汝刺史长安刘孟直郡丞咸宁杨工载进士西安周淑远大参及门人数十人为华岳之游而去浮率阖学诸友邀余讲学于岳庙之灏灵楼虚往实归此游可谓不徒矣濒别去浮出此卷索余书余因书此俟教此即连日与诸公所讲大旨无他奇也书完复书游华二律于后并博一粲征会来莲岳良朋喜共游白云时去住野鸟自夷犹雨霁千岩翠春深万木稠山灵真有待吾道重千秋青柯亭榭倚山隈喜见儒冠济济来心性源头须有辨睹闻起处岂容猜三峰直欲凌霄汉九曲常看浸草莱此会莫言闲眺玩百年道运自今开
  往戊申春余与诸同志讲学太华山会语偶因病未及录故止存书去浮卷数语耳今壬子春莫复与去浮惟大化汝叔尚及华下高宜卿太守冯元皥刺史袁文祯明府华阴屈湛虚运长咸宁任以忠明府西蜀谯用锡胡国柱延安赵尔承司训及门人百馀人会于太华书院盘桓十数日始归归来因录其语以应索者中亦有上会所讲而未及录者亦并录之同志者幸有以教我
  圣贤学问全在知性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如以义理之性为主则源头一是无所不是情也是好的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才也是好的故曰若夫为不善非其才之罪也若以气质之性为主则源头一差无所不差情也是不好的为恣情纵欲之情才也是不好的为恃才妄作之才今不在性体源头上辨别而或曰性是善的情是不善的或又曰情是善的才是不善的只在末流上辨别纷拏盈庭何有了期
  问气质之性自宋儒始发之孟子道性善何曽言及气质曰孟子何曽不言气质如动心忍性之性性也有命焉之性都是就气质说第学者只当以义理之性为主气质之性存而不论可也曰忍曰不谓何等词严义正
  忍性之性性也之性是气质之性人与禽兽同若教他忍教他不谓则禽兽便不能矣禽兽不能而人能之正谓人有此一点义理之性耳故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自宋儒气质之性之说出而孟子性善之旨益明盖人之清浊厚薄岂止三品盖有什伯千万而无算者皆是气质若义理之性人人都是同的那有两样人性之皆善于此益信
  干以大生坤以广生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此天地之性善也若论气质则天一属气便不免有旱涝地一属质便不免有肥硗然则天地亦有性善有性不善哉惟不言气质而言义理则为物不贰生物不测天地之德孰大于此又何旱涝肥硗之足言也观天地则知人矣
  问孟子言性善亦只说得情一边性安有善之可名曰性体无声无臭不睹不闻原不可名苐观于情之善而性之善始可得而名耳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观于石中有火击之乃见则知火在石中虽不击亦有观于洪钟有声叩之始鸣则知声在钟中虽不叩非无知击之有火叩之有声则知情知不击之火不叩之声则知性矣此正孟子所以善言性也
  问今人见孺子而怵惕此固自然而然矣如见美色而心荡见金银而心动抑岂勉然而然耶孟子以情之自然而善者验性之善而或亦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验性之不善不知孟子何以为辞曰孟子正见彼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验性之不善故不得已亦以情之自然而善者验性之善耳不知彼亦何以为辞
  问见孺子而怵惕见觳觫而不忍此固以情之自然善者验性之善如见美食而思嗜见好色而思好彼亦以情之自然不善者验性之不善可见性有善有不善矣而孟子专言性善何也曰如有二人于此一人见孺子而怵惕见觳觫而不忍见美食而不思嗜见好色而不思好一人见美食而思嗜见好色而思好见孺子而不怵惕见觳觫而不不忍则谓性有善有不善则可今以见孺子而怵惕见觳觫而不忍之人一旦见美食见好色固未有不思嗜思好者以此验人性之有不善似是不知以见美食而思嗜见好色而思好之人一旦见孺子见觳觫亦未有不怵惕恻隐者以此验人性之皆善又何疑焉孟子以气质中之义理断人性之皆善而告子以气质中之气质断人性之有不善是告子徒知气质之性而不知义理之性也孟子曰告子未尝知义余亦曰告子未尝知性
  告子曰食色性也甘食悦色是天生来有的故曰生之谓性既以食色为天性为自然则必以仁义为人为为矫强所以有以人性为仁义之说不知仁义亦是天生来有的原是天性原非人为原是自然原非矫强且不必别言仁义即就告子食色性也折之而彼自豁然彼亦无辞如甘食性也即甚甘食之人而语之曰汝饕人也则必羞悦色性也即甚悦色之人而语之曰汝淫人也则必恶可见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可见仁义亦是天生来有的非人为非矫强也岂以人性为仁义哉孟子从六阴既剥之后指点出一点微阳真有功于世道人心不小
  六经四书千言万语总只是教人为仁义告子欲抹𢫬其言又不好说仁义不该为又不好说为仁义者之非而苐曰以人性为仁义人性天生来无仁义教人为仁义是戕贼人性而教以伪也如说好个老仆被人教坏之类此言出则六经四书千言万语皆绌矣无形之焰烈于嬴火不令之禁甚于侂胄
  问孔子惓惓于学字虑字而孟子云不学不虑何也曰告子以食色为不学不虑之良知良能故谓之性而以仁义为学而后能虑而后知非不学不虑之良知良能故不谓之性故曰以人性为仁义不知食色固是不学不虑的仁义亦非待学待虑的如孩提知爱稍长知敬待学邪不待学耶待虑耶不待虑邪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可见仁义是不学不虑人性中天生来自然有的彼六经四书千言万语惓惓教人学教人虑惓惓教人为仁义不过教人各自尽其性之本有各自率其性之所自然耳岂以人性为仁义哉彼以食色为性以甘食悦色为尽其性之所本有为顺其性之所自然而此以仁义为性以爱亲敬长为尽其性之所本有为顺其性之所自然则以人性为仁义之说不攻自破矣此孟子不得已而有不学不虑之说也正所以发明当学当虑之意也
  告子食色性也谓之曰性若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甘其食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悦其色也甘食性也悦色性也无他达之天下也故孟子不得已亦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如此则孟子仁义性也之说不惟别人心服即告子亦心服矣从告子之论性则甘食悦色无仁义以为堤防人人以纵欲为真以循理为伪其䆒也至于为禽为兽从孟子之论性则爱亲敬长即食色亦协天则人人以循理为是以纵欲为非其䆒也可以为圣为贤性学一差毫厘千里欧阳公谓教人性非所先误矣误矣
  欧阳公谓教人性非所先是吾性中真无仁义而告子以人性为仁义之说是矣不然何故欧公并性亦不敢言
  孟子以孩提知爱稍长知敬验仁义正以仁义不可言姑就知爱知敬处言之耳故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又不可以平常知爱知敬言而以孩提稍长言正以孩提稍长非由学且虑耳故曰故者以利为本这个性体当人初生时天即命之完完全全无稍亏欠只是待孩提稍长时才露其端耳由其端而窥其体可见此性体也湛然无一事而事事皆其所根柢而又不得其所以根柢之自澄然无一物而物物皆其所范围而又不得其所以范围之原一腔而干父坤母一息而物与民胞此之谓义理之性而非气质之性所能圉也学能悟此则道心为主而德性用事情与才善则俱善若不能悟此则人心为主而气质用事情与才不善则俱不善矣此孟子道性善所以大有功于后学也
  问变化气质之气质与气质之用小之气质同否曰不同变化气质之气质就不好一边说所以要变化气质之用小之气质就好一边说只是不可恃他好所以要学问
  德性人人都是有的只是被气质埋没了所以德性不能用事须是要变化气质气质变化后德性才现方才说得涵养然则如何去变化如何去涵养曰在讲学
  问变化气质之气质就不好一边说则吾既得闻命矣若气质之用小就好一边说不知既就好一边说便是义理矣如何尚谓之气质邪曰善哉问此处最微妙如见孺子而怵惕此义理之性也若不识其端而扩充之则怵惕亦气质耳息夜气而几希此义理之性也若不识其机而培养之则几希亦气质耳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义理之性也若不乘此未雕未琢之天而加以入孝出弟之功则知爱知敬亦气质耳然则如何以义理之性亦谓之气质曰谓义理之性乘气质以发露而不由学问之功也谓靠天而不靠人恐在人之功既踈并在天之端倪亦不可保也故曰气质之用小学问之功大学者若加学问之功无论几希之夜气不为知诱即旦昼之仁义亦可永存无论孩提之知能不至物化即终身之孝弟亦可参天岂不并气质而亦为义理也哉气质之用小学问之功大真圣人不易之言也
  天命之谓性性即理也此破天荒语此性字不是泛说若曰此中字乃天命之性中字自尧始发之故曰尧得綂于天率性者率此中之性故谓之道若率其过不及之性则不谓之道矣修道者修其过与不及而归之中也中原是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者不过教人各自率其天命之性耳岂拂人之性岂强世之从也哉
  天命之性指中字说虽不可露出此字却不可不知此意今人只往高远玄空处说不知愈高远愈差愈玄空愈谬
  喜怒哀乐二句几成聚讼不知议论都是但不该各执已见耳方其未发虽是未发而真机何尝一息不流行寂然不动之中而感而遂通者自在是未发者未发而所以能发者不以未发而遂不发也及其已发虽是已发而真体何尝一息不凝固感而遂通之时而寂然不动者自在是发者发矣而所以发发者不与之俱发也未发是已发之源已发是未发之流未发是已发之根本已发是未发之枝叶本体虽是一贯然源自是流之源流自是源之流根本自是枝叶之根本枝叶自是根本之枝叶脉络尤自分明虽有寂有感而实无寂无感虽无寂无感而寔有寂有感彼判然分而为两者是支离口耳之学固不是若茫然混而为一者是影响虚无之学尤不是
  吾儒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异端欲抹𢫬未发之说则曰人一生都是发的那有未发之时吾儒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异端欲抹𢫬已发之说则又曰人一生都是未发的那有已发之时吾儒曰不睹不闻异端又欲抹𢫬不睹不闻之说则又曰有睹睹明无睹睹暗有闻闻喧无闻闻寂那有不睹不闻之时未发也无未发之时已发也无已发之时不睹不闻也无不睹不闻之时一切俱无无无亦无将吾儒之言一切抹𢫬此正异端巧于害道处吾儒不察而以彼之说解我之旨此所以聚讼纷纷而不可穷诘也悲夫
  睹明闻喧说得通睹暗闻寂无此理矣不论理之有无只管往玄妙处说此异端所以害道或曰彼原以理为障所以不论理之有无耳彼法原自如是
  吾儒曰无动无静无寂无感无显无微无字说得最圆活最轻省所以为妙异端亦曰无动无静无寂无感无显无微无字说的太重浊太死煞所以误人
  问未发之中说者以为非时盖指性体言也不知是否曰未发原是指性体言第不可抹𢫬时字何也本文明白说喜怒哀乐正见得人有有喜怒哀乐之时亦有无喜怒哀乐之时耳当无喜怒哀乐之时就是未发当有喜怒哀乐之时就是已发道理本自明白而好奇者必欲抹𢫬时字到底又抹𢫬不得真足奇矣
  问未发之中已发之和不得从功夫来如何能至此曰此二句俱是泛就本体见成说功夫当在言外若曰未发谓之中固矣若平日不加戒惧之功则胸中一团茅塞纵暂时休歇终难语廓然大公之体其何以养未发之中已发谓之和固矣若平日不加慎独之功则胸中一团客气纵勉强应酬终难语物来顺应之妙其何以得中节之和此戒惧慎独之功所以不容已也若不加功夫而苐曰本体如是如是则中和自中和而我自我也亦足惜矣
  自虞廷言中而学者多以发而皆中节之和当之不知道理有个所以中节处不在发时当喜怒哀乐之未发而此理已具矣此时说个不偏不倚真是不偏不倚说个无过不及真是无过不及虞廷之所谓中正指此耳虽不睹不闻而天下事却件件离不得无其迹而有其理故曰天下之大本孔子知天命知此者也曽子止至善止此者也孟子道性善道此者也善哉乎朱子之推言之也曰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又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学问透悟乎此是从先天未画处立根故曰立天下之大本此是无声无臭的道理不是子思点破令人何处寻讨
  道理只是平常如喜怒哀乐是人人有的时时有的未发便谓之中发而皆中节便谓之和从大家日用常行间指点出天命率性无声无臭的道理何等平常何等玄妙何等玄妙何等平常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此千古圣学之原故豫章延平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气象说者谓得伊洛真传而佞佛者妄肆讥评曰未发是一念不起时也以一念不起之中忽起一看气象之念便是起念便是发且既云未发矣气象在何处既有气象矣又何云未发令学者茫然无以应不知如可喜可怒可哀可乐之事一时未感我安得无故起念就此一时喜怒哀乐之念未起故谓之未发耳非一槩无念一毫功夫无所用而后谓之未发也试看此未发时气象何等湛然虚明是湛然虚明正此未发之气象也安得说未发矣而气象在何处以一念不起之中纵忽起一看气象之念不谓之发何也谓所起者戒慎恐惧之念而非喜怒哀乐之念也安得说既有气象矣又何云未发未发功夫不是面壁绝念求之虚无寂灭之域只凡事在平常无事时豫先将性命道理讲究体认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只在性体上做功夫使心常惺惺念常亹亹时时讨得湛然虚明气象便是未发用力处亦便是未发得力处如此有不发发皆中节矣非以一槩无念为未发以静中看未发气象为起念为发也豫章延平得伊洛真传正在于此安得援儒入佛而妄肆讥评
  佞佛者曰以一念不起之中忽起一看气象之念便是起念便是发以此抹𢫬吾儒之说不知以活泼泼地之中忽起一虚无寂灭之念独不谓之起念独不谓之发乎且有念念也有无念之念亦念也念必不能无而必于无即此必于无念之念其病尤甚于有念也如此即佛氏亦自说不去矣而反以此诋毁吾儒不亦悖乎
  未发是一念不起时也若起一用功之念便是发如何还说得未发信斯言也则未发时一毫功夫无处用矣未发则功夫无处用已发则功夫又不及用如此将功夫一切抹𢫬只凭他气质做去喜怒哀乐如何能中节
  不惟气质之性凭他不得即义理之性亦凭他不得如不忍觳觫不屑呼蹴岂不是义理之性若不于此时加学问功夫则自起自伏旋生旋灭如何算得故孔子开口先拈一学字其旨深矣
  问人性皆善善字何以解曰凡有益于天地万物者皆谓之善凡无益于天地万物有损于天地万物者皆谓之恶孔子言明德便言新民子思言中和便言位育离过人说不得善离过与人说不得为善故曰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物之善群者莫如羊善字从羊从言古人制字之意远矣
  问孟子三个几希字同否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指天命之初至善之本体而言也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指君子存之之后到圣人地位者而言也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指庶民去之之后犹有一点可存之生机而言也三处自是不同几希二字犹谚云差不多些非如老子所云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也所以差不多者只是这些子一点灵明处异于禽兽耳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惟此这些子圣人之所以异于途人者亦惟此这些子这些子原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的只是不可竟以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解几希二字耳
  吾儒言这些子一点灵明佛氏亦言这些子一点灵明佛氏所谓这些子一点灵明指目之知视耳之知听饥渴之知饮食的这个而言即告子生之谓性之说指生死之生而言也吾儒所谓这些子一点灵明指视之能明听之能聪饮食之能知味的这个而言即孟子人性皆善之说指生理之生不专指生死之生而言也言一点灵明处虽同所以言一点灵明者则异不可不辨
  目之知视耳之知听饥渴之知饮食人与禽兽何异惟是视之能明听之能聪饮食之能知味人始异于禽兽耳异端言性指人与禽兽同处言吾儒言性指人与禽兽异处言异处只是这些子故曰几希几希云者危之也
  惟异端言性指人与禽兽同处言所以自误所以误人异端言性亦不曽直以目之知视耳之知听饥渴之知饮食为性而以目之所以知视耳之所以知听饥渴之所以知饮食的这个言性吾儒亦不曽直以视之能明听之能聪饮食之能知味为性而以视之所以能明听之所以能聪饮食之所以知味的这个言性所以能明能聪能知味的这个性体原是无声无臭不睹不闻的在虞廷谓之道心在孔子谓之至善在子思谓之未发之中此理之根也所以能视能听能饮食的这个性体亦是无声无臭不睹不闻的在老氏谓之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在佛氏谓之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雕此欲之根也然则何以为欲之根曰只推䆒所以能视能听的源头而不推䆒其所以能明能聪该视不该视该听不该听的源头如此则任视任听纵耳纵目适已自便何所不为故曰此欲之根也源头一差何所不差
  目能视而所以视能明之理即视而在耳能听而所以听能聪之理即听而在口能饮食而所以饮食能知味之理即饮食而在惟提出所以能明能聪能知味之理则不离视听饮食而视听饮食皆属天则若丢过所以能明能聪能知味之理而单言视听饮食则视听饮食便属人欲此段论本体
  目能视而所以视能明之理即视而在尽其所以能明之理则无视非明而目之形践耳能听而所以听能聪之理即听而在尽其所以能聪之理则无听非聪而耳之形践口能饮食而所以能知味之理即饮食而在能尽其所以知味之理则无饮食非正味而口体之形践故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此段论功夫
  慈湖已易云目能视所以能视者何物耳能听所以能听者何物手能运用屈伸所以能运用屈伸者何物足能步趋所以能步趋者何物目可见也其视不可见耳可见其听不可见手足可见其运用步趋者不可见其可见者有大有小有彼有此有纵有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一其不可见者不大不小不彼不此不纵不横不高不下不可得而二视与听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运用步趋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是不可见者在视非视在听非听在运用屈伸非运用屈伸在步趋非步趋视如此听如此运用如此步趋如此昼如此夜如此寐如此寤如此古如此今如此万如此一如此圣人如此众人如此云云此段话说全cq=380是禅宗然则如何是吾儒宗旨曰只消更一字视能明而所以能明者何物听能聪而所以能聪者何物手能恭而所以能恭者何物足能重而所以能重者何物目之视可见也而视之所以能明者不可见耳之听可见也而听之所以能聪者不可见手足之运用步趋可见也而所以能恭能重者不可见其可见者有大有小有彼有此有纵有横有高有下不可得而一其不可见者无大无小无彼无此无纵无横无高无下不可得而二视听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运用步趋若不一其不可见则一是不可见者在视非视在听非听在运用屈伸非运用屈伸在步趋非步趋昼如此夜如此寐如此寤如此古如此今如此万如此一如此圣人如此众人如此云云如此发挥便是吾儒宗旨呜呼安得起敬仲于九原而为之一提醒也
  问无意曰无意二字说得本体说不得工夫说得成功说不得用功如见孺子而恻隐见觳觫而不忍有意乎无意乎原是无意如到大而化之之圣圣而不可知之神地位有意乎无意乎亦原是无意故曰说得本体说得成功若用功须是诚意盖人性皆善善念人人都是有的然必诚之又诚以至于至诚之能化则无意矣诚意到浑化无意处才是诚才谓之成功才合得本体若不用诚意功夫而执定无意为宗则功夫无实落下手处何时得到圣人无意地位不过空谈本体以自宽心耳
  论语毋意意字与大学诚意意字微有不同诚意意字指一念而言毋意意字指事未至而自家先立一个主意而言如适莫信果之类原不是不好的只是这个主意预先立不得故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问上蔡云心本一支离而去者乃意耳所以慈湖以无意为宗曰念未起之前心本一但念既起之后便有善念有恶念所以说支离而去者乃意耳非槩谓念既起之后全是恶念全无善念也上蔡之言原自圆活今泥支离而去之说一槩要无意不知一念而恶无意可也倘一念而善亦无意可乎人心原是活的有无念之时亦有有念之时有起恶念之时亦有起善念之时岂有一槩无意之理论本体原如是论功夫但当于起念之时看是善念就要着实扩充看是恶念就要着实克治岂有一槩无意任其所发而不为点检之理此不待辨而自明者也或曰有意为善虽善亦私何也曰有意为善如自欺之意原是不该有的故谓之私若自慊之意原是不可无的岂可谓之私若克治自欺之意圆满自慊之意此意正不可一日无者可槩曰无意无意哉若无自欺之意而并无自慊之意一切总归于无是惩其有意为善而并不为善也无此理矣
  心本一支离而去者乃意耳与有意为善虽善亦私之说俱说得极是只是不该一槩以意为支离一槩以为善者为有意耳若一槩以意为支离其势必至于灭意一槩以为善者为有意其势必至于令人不敢为善至于令人灭意而不敢为善又将何所不至哉
  问此心一念发动处谓之意但发动处有善念有恶念如是善念诚可也如是恶念亦诚可乎大学何以云诚意曰人心一念发动处有善念有恶念有善念亦自有好善之念有恶念亦自有恶恶之念善念与好善之念一时并起恶念与恶恶之念亦一时并起善念与恶念对言好善之念与恶恶之念不对言何也好善之念固善念恶恶之念亦善念也如起一善念即当为善却又不肯为是初念是而转念非也如起一恶念复起一恶不当为之念遂不为是初念非而转念是也此就平常论意者言也若诚意章却置过善念恶念两念对言的只专以好善之念恶恶之念就好念头一边说所以意都是该诚的都该说初念是而转念非又说不得初念非而转念是矣至于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则万念总归于一念而其念不棼末念止还其初念而其念不转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为其所为欲其所欲又何不自慊之有如此则心本一而意亦复还于一又何至于支离而去哉又何必专言无意而后使心之一者不至支离而去也自慊是诚其善念的妙处小人闲居为不善节又是诚其恶念的差处子问善念诚可也恶念诚亦可乎诚于中形于外此又为误诚恶念者之戒也故曰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心一也自心之发动处谓之意自心之灵明处谓之知意与知同念并起无等待无先后人一念发动方有善念方有恶念而自家就知道孰是善念孰是恶念一毫不爽可见意有善恶而知纯是善何也知善固是善知恶亦是善也惟此良知一毫不爽所以有善念便自有好善之念有恶念便自有恶恶之念彼不诚其恶恶好善之意者自家良知岂能暪昧得只是明知而故为之不肯致知耳小人揜其不善以著其善其于善不善之介其于诚不诚之介岂不分明所谓有恶念亦自有恶恶之念只是小人不肯诚于恶恶耳学者不必如何去做功夫只是知恶之当恶便如恶恶臭之恶以恶之则知恶之知致而恶恶之意诚矣知善之当好便如好好色之好以好之则知善之知致而好善之意诚矣此诚意所以先致知也独字文公解曰人所不知而已独知之地也以知字解独字真得孔曽之髓而或以自字解独字则误甚矣
  意有善念有恶念而知善知恶之知则非意念之所能蔽超然独存与物无对人之所以为人惟恃有此一点灵明耳由诲汝知之乎知字与是知也知字同正指此一点灵明处言之若知之为知之之知便对不知而言与知之乎是知也知字便不同矣或以知之乎是知也知字作徳性之知极是但以知不知知字专作闻见之知亦太死煞当云有知有不知者吾心通塞之常知知知不知者吾心灵明之体俱以吾心言方妥盖为知不知知字不离闻见而亦不滞于闻见故也若提出徳性之知虽闻见亦徳性若专靠闻见之知虽徳性亦为闻见用矣此夫子所以直提徳性之知以诲由也夫人之心有通有塞有明有蔽而人心之知无通无塞无明无蔽所谓超然独存与物无对者此也太阳当天幽隐毕照尽扫浮云还我太虚呜呼尽之矣
  问有善念便有好善之念有恶念便有恶恶之念可见意原是诚的意本诚何必更益之诚曰意本诚无奈诚者之多伪也明知善之当好而不如好好色明知恶之当恶而不如恶恶臭斧斤伐矣而犹不知防牛羊牧矣而犹不知禁可乎于是不得不有求诚之功是求诚之功正所以复本诚之体也岂得谓之臆说谓之揠苗或又曰诚意之功为无奈多伪者言也倘斧斤不伐牛羊不牧原无多伪何必更诚曰恃知善之当好而不如好好色恃知恶之当恶而不如恶恶臭虽未伐而不防斧斤虽未牧而不禁牛羊可乎于是不得不有存诚之功是存诚之功尤所以葆本诚之体也又安得谓之臆说谓之揠苗哉
  意本自诚不必更诚心本自正不必更正是田苗本自发生而不必更培植灌溉也有是理乎惩助长之病而槩以培植灌溉为揠苗其不至于苗则槁矣者几希讲学不精悮人不小
  意本自诚心本自正是本体意本自诚却要还他个诚心本自正却要还他个正诚意正心是功夫观意本自诚心本自正可见正心诚意不是揠苗不是以人性为仁义
  意本自诚却要还他个诚此诚字就念起之后言也若念未起之前不前定乎诚则人性虽善而牿之反复窃恐一日之间善念少而恶念多久之纯是恶念并此善念之少者亦无矣又将何以诚之哉故曰静中养出个端倪方有商量处可见古人不惟诚此念于既始有念之后抑且诚此念于未始有念之先
  古人惟诚此念于未始有念之先所以一日之间善念多而恶念少久之纯是善念并此恶念之少者亦无矣其于诚意也岂不尤易易哉此子思子有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说也养未发之中正是诚意的源头学问
  问心与意性与情何以分别曰性者心之生理非心之外别有性也情者性之动意者心之发情者性之发于外意者心之动于中情如喜怒哀乐必有所感而后动或发而中节或发而不中节以其有情之可见也故曰性之发于外意者或外有所感而自家方动此意或外无所感而自家忽动此意以其只有此意而情尚未发于外也故曰心之动于中意正在情将发未发之间最是圣学𦂳关处不容草草
  少墟集卷九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太华书院会语
  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曰非礼不是难勿的亦不是易勿的必如孟子先立乎其大则小者不能夺也然后能勿必如朱子至明以察其㡬至健以致其决然后能勿不然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其孰能察几而致决哉孔颜之学原是由中以应外而后世有异学者出遂借由中之说以开自便之门若曰学在由中不存制外苟先立乎其大心上有主即视听言动终日在非礼中有而不有有何罣碍不然心上无主即闭门静坐终日在妄想中无而不无其为非礼也多矣况圣学一悟本原则视听言动自是圆妙又何必一一在外靣末节上点检以袭义外之学耶呜呼心可匿而视听言动不可匿故托之乎心令人不可揣摩耳不知先立乎其大则小者不能夺也今小者业已夺矣而犹曰我先立乎其大其孰信之为此言者真小人而无忌惮之尤者也伊川先生目击此弊不得已有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之语故四箴中不曰操之有要心为之则而曰操之有要视为之则不曰内惟静专发无躁妄而曰发禁躁妄内斯静专句句是制外养中意无一由中应外语夫先生岂不知由中应外哉谓不如此不足以救异学之失而塞小人自便之门耳且圣学原是由中以应外若中不得力外何以应故必制于外以养其中而后其中有主其中得力始能应外耳是制于外正所以养其中也所以二字最当玩味主意原为养其中使由中以应外岂徒制其外而已哉先生识如此其高言如此其妙忧道救世之心又如此其苦二句少一句不得合而言之始得孔颜千载不传之秘或有主由中之说而著论以非制外之语是不知制外正所以养其中也盖亦不深于由中之义矣
  既终日在非礼中矣心上无罣碍否何以知之既终日闭门静坐矣心上有妄想否又何以知之且既终日在非礼中便是罣碍又何云无罣碍肯终日闭门静坐便见无妄想又何云妄想此异端大言欺人语耳自是逃不得识者
  问或有谓四勿与克己无干者有谓克己是本四勿是末者皆名儒语也似非本旨曰然四勿原是克己之日那有本末之分为此言者是混于异端之说而不自知者也故不容不辨
  问非礼即已也是否曰不然如言动之非礼即已还说得若视听之非礼则非礼之声色在外我安得禁绝之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岂有仁者而行辟人之理且非礼之声色在外不视之听之何以知其非礼非非礼业已视矣听矣而犹云勿视勿听不亦晚乎不知头一视头一听卒然而感卒然而应不谓之视听不视不听何以知其非礼非非礼惟是一视之听之既知是非礼之声色就不该视听却再要视听何也虽自己亦看不过矣勿视勿听指第二视第二听说勿视者克己欲视之心勿听者克己欲听之心勿言勿动者克己欲言欲动之心故曰克己非礼之色视也由己勿视也由己非礼之声听也由己勿听也由己非礼之言动言动也由己勿言动也由己故曰由己二己字原自分明而后世学者欲借由己己字回护克己己字又欲借由己二字抹𢫬克己二字甚且训克为能必欲为私欲左袒何也纷纷议论病根在此
  问天下归仁与叔作八荒我闼文公作归犹与也何如曰二说原是一意所谓德不孤必有邻者此也所谓东海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同者此也第己之未克也则肝胆吴越方寸荆棘吾心先与天下隔而天下安得不与吾心隔及一日之既克也则一腔四海八荒我闼吾心先与天下通而天下安得不与吾心通天下岂有不与吾仁者哉况同然者在我即千古且与其仁又何况天下二说原是一意不可分而为二也
  学问只要得这个同然的得此同然则可以考三王可以建天地可以质鬼神可以俟后圣而况于天下岂有不与吾仁之理不然真是肝胆皆吴越举足皆荆棘矣况天下哉
  论学得其所同然则杨墨佛老不能为之乱论政得其所同然则申韩桑孔不能为之夺
  问天下非之而不顾得无于同然之说有碍乎曰天下非之而不顾彼正信得其所同然也盖天下有一时之浮议有千古之是非彼诚看破千古之是非得人心所同然所以天下非之而不顾耳苟不得其所同然而曰天下非之而不顾则无忌惮甚矣此安石之人言不足恤所以得罪于天下后世也
  圣人先得我心所同然耳圣人讲学故先得我心所同然我亦讲学故后得圣心所同然圣人与我分得先后分不得异同
  论气则圣人得其清而我浊论质则圣人得其厚而我薄论时则圣人生于古而我今如何学得圣人所恃者此同然之性体耳故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心之理义是谓圣心之理义是谓性体
  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读至此真令人痛哭流涕小人坏了人国家君子反替他担个不是使庸君世主不信仁贤皆小人之贻祸也事体败坏至此即卢扁望而却走矣岂卢扁不能活人哉昔靖康之祸已成龟山立朝止九十日即卢扁亦何能为而论者责备不已吁亦冤矣南宋秦桧侂胄相继败坏一文公立朝止四十九日其能效尺寸之益而论者亦责备不已何也可为古今一慨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桑孔之徒小人中之小人也王安石之流君子中之小人也小人中之小人其罪易见君子中之小人其罪难知虽然斥逐忠良引用凶邪至于覆人邦家其罪业已彰明较著而或者犹作祠堂记以左袒之何也故曰君子中之小人其罪难知也
  安石一行新法而百姓如在水火观郑侠流民图真可堕涙君实罢新法出斯民于水火中而或者病其激且骤不知拯溺救焚可从容以待否什一去关市之征孟子谓其斯速已矣何待来年余谓君实之速正得孟子之意而或以为激且骤者盖章惇蔡京之馀咳也不可不辨
  世之论安石者曰执拗曰自是此皆是病症非是病根安石志大才高学博目空将古今圣贤都看不上以为尧舜虽是圣帝而疆域甚隘禹汤文武虽是圣王而享国不过数百年孔孟虽是大圣大贤而亦不能使春秋战国为唐虞三代都是迂阔了须是富国强兵开疆拓土名利兼收做古今第一个有用的圣人干古今第一件有用的功业且宋室国弱兵寡全被韩范富欧及赵抃程张诸迂阔人把国家事耽阁了须是得这等敢做敢为不怕人议论不说迂阔话的人如吕惠卿章惇蔡京辈才干得实事才做得出大功业譬之人家生出个有才干不安详的子孙来看祖宗甘贫自守以为迂阔要大做一番不知要治多少产业不知要畜多少干仆使上扩祖宗累世之业下垂子孙不㧞之基存下这个主意凡讲道理之人皆诮其无用而踈远之凡挥霍不羁奔走营为之人皆喜其有用而信任之不论道理只要起家如此做去窃恐家未必成而祸已随之矣安石之病何以异此不论道理只是一味要做事功其心以为待我事功成时方且格天地光祖宗使人人称颂一时天变何足畏祖宗何足法人言何足恤哉此安石之病根所以深入膏肓而不可救药也不知舎道理而专求事功岂止事功不成窃恐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安石不是自为功名富贵计亦不是执拗自是亦不是有心祸天下只是学术主意差了所以自误误人国家至此耳可恨可惜
  安石这一𣲖学术自淳于髠商鞅李斯申韩桑孔以及李觏至安石遂大坏决裂不可言矣淳于髠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思泄柳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髠所谓贤者盖指圣贤道学之士言耳不然贤者无益于国将不贤者有益于国乎髠不若是之悖矣李觏著富国强兵䇿各十篇富国䇿大约说天下事非利不行强兵䇿大约说天下事非势不行惓惓进霸而退儒惓惓以势利为是以仁义为迂幸觏不当国耳安石既当国安得不祸宋哉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向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觏之立论总之为君辟土地充府库约与国战必克耳其不信孟子何怪焉孟子之言一验于李斯之于秦再验于安石之于宋这一𣲖学术误人不小朱文公以富国强兵解利字不惟得孔孟微旨其所以为后世君臣虑者尤深远矣
  这一𣲖学术如讲黄白之术者自以为丹成可以起钜万之家可以延千年之寿视孔孟深耕易耨清心寡欲之方不足博一笑耳若曰何迂阔至此卒之败家伤生在此一丹而犹不知悟也悲夫
  问足食足兵与富强奚异曰以仁义民信为主则足食足兵皆国家之至计若以仁义民信为迂则足食足兵亦富强之嚆矢矣不然吾儒学术岂专欲国贫而兵弱哉必不其然
  士君子不可无者气节却不可认客气为气节士君子不可无者事功却不可认功利为事功以功利为事功则枉寻直尺而无品以客气为气节则愤世凌物而无量
  圣学宗旨全在心性二字心性功夫要在品量二字然则品量可学与曰何不可学余尝谓一介不苟以学品则品自高万物皆备以学量则量自大今观此华岳削成四方壁立万仞非品乎俯视寰宇皆在目中非量乎吾辈讲学于此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即此便有馀师又何事远求哉愿共赑屃毋负山灵
  太华书院会语附录
  太华书院       阳城崔时芳青柯坪旧为诸生诵读之薮近名公多聚讲于斯而远迩负笈者日益众观者比之白鹿洞故事吾道之明喜在此时先为署今改题太华书院寔以因为创云
  白鹿昔年洞青柯今日坪地分千里合道会百年明自赋操刀拙因惭制锦荣巨灵应不弃同结此山盟右一一识君王后铜分仙掌初喜翻桑柘影愿共芷兰居蚉负惊山重凫临觉境虚弹琴觅古调不用旧刑书右二白发今犹健公馀定省时饥寒随有问案牍幸无私恐负民非孝因知道是师登山频著屐吾欲信吾斯右三乾坤为父母胞与忍屯膏未满一人望即分五内劳订顽开大觉克己借钧陶俯仰天无际宁称华岳高右四
  太华初盟       蒲阪张 煇太华初盟在戊申春暮冯少墟先生偕诸同志聚讲于此因盟焉华阴士之知讲学寔自此始至己酉冬崔公明府改青柯坪之署为书院不佞得与其中俚言志喜
  太华开灵秘名贤订约新道明泾与渭人契晋连秦览胜延风月侵灯问智仁半生疑未破片语悟归真右一真象原无二迷来却有因兾空眼底幻印染世间尘形在神斯在名沦器亦沦域中图五岳千古讲难真右二插汉三峰峻登高不畏身如何逢坦易遽尔漫逡巡一篑莫由己半肩亦让人冉求力自足离我乃寻真右三不动山为体磨青万古春气蒸新叆叇雨霁旧嶙峋今古无穷态乾坤不了身青柯拟白鹿盟结此山真右四游太华会讲灏灵楼  长安刘养性
  冯仲好偕同志搢绅及诸俊秀士举会于华下灏灵楼古未有也不佞窃幸执鞭而时蒲张去浮先生主华阴师席先生雅任斯道亦帅群弟子来会盖数日不佞惟三峰朗月迷途都照比成小咏谂诸君子会仲好书先生卷因续貂左方
  特削芙蓉柱太虚天留胜地故仙居一时冠剑文非丧千载荆榛道合除野性从来同木石静观何处不鸢鱼云开忽见三峰出徙倚阑干月上初
  宿莎萝坪雨霁时郡邑诸生于青柯坪候仲好讲学
  当面三峰入望真郁然苍翠正嶙峋山灵似识吾侪意为洗尘埃万古新
  登太虚阁望绝顶
  结构冯虚色色幽三峰图画一亭收藤萝屈曲穿岩上泉涧清泠绕地流石鼎茶烟浮细细松林鸟语弄悠悠莲花咫尺如相面可许携笻到上头
  青柯坪听华州李生季成弹琴作渔樵歌
  山头云净山雨晴松风飕飕飞泉鸣何处逓钟发幽响一尊邀我李长庚风韵泉流两不恶况有七弦太古之希声初闻如在烟水间款乃绿簔明月湾再听忽转翠微半丁丁万丈之巉岩刘郎冯几听罢大拍手自昔尘想亦何有华山游人知多少谁者探奇得此否吁嗟乎函关紫气虚也无高寻白帝欲何如孔门乐事须吾徒春风到处皆舞雩
  书孟直诗后
  华岳之会足称一时之盛余愧不足为诸君子役所幸有孟直诸什则今日之游可托不朽矣昔朱元晦与陆子静游白鹿洞泛舟乐曰自有宇宙以来已有此溪山还有此佳客否余于今日亦云余儿康年侍行得此诗付梓以传余为䟦其后冯从吾仲好甫书
  游华麓纪事      西安周传诵
  余未游毕郢前同年冯仲好侍御约以暮春游华岳及归自毕原则仲好病谢客将谓此行或不果越数日勿药卜初十日丁酉启行先是同志闻之无不勃勃有扶笻之兴屇期与偕者刘孟直二守杨工载进士仲好与余四人耳三人各肩小舆孟直独䇿款段驾巾车相期迟之浐浒余晨兴俶装携童仆裹粮出长乐门有士友数人且榼酒郊关外壮其行酒数巡别去至浐浒则孟直工载已先至矣久之仲好至长君康年随侍遂聨舆东涉浐灞宿斜口夕阳在山绿禾被亩相与散步村中已明月挂山头晴空一色坐谈旅舎茅檐下真与野老争席矣漏下一鼓馀始寝戊戌辰发行十里至临潼仲好具饭于城隍庙道士所饭毕行四十里至泠口一作零水名仲好具午饭又行四十里至渭南宿西郭旅邸中月明如昨乃阛阓纷沓不比村落闲寂孟直工载寓稍远仲好虽同寓以体癯新愈先就枕余挑灯独坐忽忆邑人秦汝睦宪副在此安得促膝一谭作怀汝睦一绝己亥行二十里至赤水邀诸君子同饭道遇一病狂者狞狰号呼街衢中行人辟易见吾辈过长跪道左叩头致敬良久方起因叹此便是几希尚存世之病心者独此人乎哉饭已行三十里至华州方议从城外直抵敷水镇留一仆往邀宜化汝刺史暨弟叔尚文学皆夙期同游者乃化汝知吾辈且至使人要于路遂入城过冦莱公祠拜谒瞻伫者久之仲好戏谓余此非与子先后守天雄者耶则余汗下几无能自存嗟嗟庸碌浮沈望桑梓前修愧死矣同诣化汝具饭留宿舍南园亭主人既别去仲好就寝余与孟直工载三人剧谈亭中花香月影竹韵松风令人忘倦几欲呼酒对主人念深夜中止遂成宿宜氏昆季园亭一律庚子留不得发早饭后邀游城南姬氏园园中竹木阴森牡丹数百株烂焉夺目化汝以酒至列坐花间修爵无算偶有举孔子志学从心语者仲好剖析精义亹亹不倦余谓圣人一生学问只在矩上用力当其志学即是欲此矩立不惑知命耳顺即是不逾此矩但从心所欲而不逾直到七十之年吾辈为学先须认取矩在庶可终身依据从心地位俟之可也闻者或以为然已入城叔尚具馔邀坐适族子纉裳归自襄垣县署闻余驻此来见遂得隅坐饮罢别去仍宿园亭月下坐谈移时各寝辛丑早饭化汝所有同年冯元皥刺史暨李生华实化汝弟谦侄元宾相继投刺来访往来毕日已近午因拉化汝叔尚同行下昼至敷水镇化汝仍具饭饭毕朝邑王惟大二守走使来迎谓原期云䑓观四方香火辐辏湫隘嚣尘约至华岳庙会集薄暮抵庙惟大已治具作东道主人矣初议次早即可登岳或谓明日既望四方登岳者甚众喧杂难往仲好议少留会友人讲学于此遂宿焉此出野服微行不欲溷有司乃华阴令嘉定朱君官闻之夜遣吏致馆谷次日壬寅执刺来顾既别遣役具游岳夫马辞不受晩复具席于灏灵楼上谊惓惓厚也然非余初心矣是日来访者又有学谕蒲坂张君煇司训延川段君怀诚孝廉杨君应震学谕理学名士午后会讲于岳庙官署中邑诸生与者数十人私谓今日华麓何殊白鹿鹅湖甚盛事也讲毕赴朱令筵令以雩祷托宜化汝代主席晩王惟大又治具寓邸坐次讲学谭秇甚适成宿岳庙四绝时余肘后携华岳志一卷舆中披数过是夜就寝忆十二年前侍先大夫游此不觉泣下成重游华山一律然登临之兴未巳也明日癸卯会讲友益众得家报有伯母病甚剧时年逾八十馀余恐有他辞欲先归诸君子固留甲辰复会讲于灏灵楼上观三峰出没云间奇甚谈笑尽欢乙巳诸君登岳余辕遂西王惟大亦以事归朝邑濒行晤朝邑赵进士天宿邂逅别去杨孝廉复具饭饭余两人不偕登岳者是夜仍宿华州宜刺史园欹枕瞿然犹作华岳之夣遂成怀同游诸君子及再过宜大夫园亭两律丙午宿泠口丁未抵家则伯母氏伏枕俟余见余至甚喜越壬子仲好诸君子始归自青柯坪途中阻雨故耳此游也相谋甚久同谋者甚众而后克行行者仅四人而余又不克终盖游之难也岂尘襟凡骨山灵拒之不假数日之缘耶然胜友良辰联床握手义重聚乐虚往实归前后浃旬日亦无负此游矣乃私次第其事以志友人见之诮曰自昔为岳游者多矣子中道而止鲜克有终足未蹑华岳之半目不穷峻极之形而纪岳游不亦恧乎余曰唯唯否否吾子独不闻欧阳子之言乎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而已虽然犹知有山水也今日之游大集群英精谈名理作华岳一段嘉话又有不在乎山水者奚必于登奚必于不登若必历三峰之胜摩巨灵掌洗玉女盆挹金天露采玉井十丈莲自昔为岳游者多矣纪不啻详余即登亦可无纪
  重游华山有感并引
  万历戊申春服既成同刘孟直郡守杨工载进士冯仲好侍御游华岳过华下邀州人宜化汝刺史宜叔尚文学同行至则朝邑王惟大郡守蒲坂张去浮学谕延川段修甫司训偕群英咸集讲学论道乐而忘倦今日华麓直可追鹅湖白鹿洞故事宁独跻攀称胜览哉山灵有知自当生色因忆往岁丙申侍先大夫游此忽一纪矣嗟嗟安得复着斑衣扶杖履重觏此佳会也触境兴思风木増感援笔记事情见乎辞
  几年不出华阴道此日重来华岳游为问真源寻白帝非关函谷度青牛五千仭耸星初聚百二天开气欲浮惟有当时觞咏处西风牢落不堪愁
  宿华岳庙同冯侍御诸君子会讲时方旱祷
  萍踪南北愧当年负却名山几度縁才得灵宫一夜宿恍如身抱白云眠其一
  蓬𥦗睡起鬓䰐鬖向晓看山山更蓝何计尽封肥𧒭穴祈灵直叩黒龙潭其二
  金天灵净莲花发白帝宫深古木疏怪底坐来添爽气山流苍翠到庭除其三
  良朋聚首谊千秋满座高谈四壁幽览胜漫劳夸华岳此行何异宝山游其四
  游岳先归道中怀宿青柯坪诸君子
  杖藜攀陟喜相从咫尺烟霞路几重身染白云归满袖山回紫气拥三峰离当胜地情偏切味入村醪兴转浓遥想同游陶谢手新诗何处勒高踪
  䟦周淑远诗
  古今名公游华岳者代不乏人未有徴会讲学如今日者亦人不乏咏未有永言孝思如淑远氏者昔陆象山与朱晦翁讲义利章于鹿洞闻者流涕今读此诗而有不流涕者非夫也余顷与同游诸君子讲惓惓于孝弟二字其于千古圣学颇足自信盖淑远倡之矣年弟冯从吾仲好䟦
  壬子春月冯仲好直指赴新辟太华书院讲座余病未偕诗以送之  长安刘养性
  新辟榛荒向白云指迷不厌此重勤振衣千仭应无古倡道三峰始自君源濬玉泉回圣脉印提仙掌领人群却羞蝴蝶追随意未及关门一字闻
  青柯坪听讲      西蜀胡如楠
  讲堂初起集鸿儒幸有贤哉二大夫谷口清风山际月分明引我出迷途

  少墟集卷十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一
  明 冯从吾 撰
  池阳语录
  河北西寺讲语
  万历辛亥孟冬卄一日先生至池阳谒王端毅公王康僖公马谿田先生张玉坡先生温一斋先生祠墓门人数十人从之是日天气睛明冬日可爱两两三三煞有春风舞雩之意咏歌归来门人韩学博及诸生百有馀人候讲于寺先生曰吾关中如王端毅之事功杨斛山之节义吕泾野之理学李空同之文章足称国朝关中四绝然事功节义系于所遇文章系乎天资三者俱不可必所可必者惟理学耳吾辈惟从事于理学则事功节义文章随其所遇当自有可观处不必逐件去学而后谓之学四先生也
  先生曰事功如端毅节义如斛山真为国朝第一然学端毅者不当学事功学斛山者不当学节义何也假如端毅当日上疏后即触怒逮狱遭谴播迁如斛山则端毅当以节义名不得以事功名矣如斛山当日上疏后蒙温旨嘉纳陟华跻膴则斛山又当以事功名不得以节义名矣可见吾辈只当就二公同道二公易地皆然处学不当在事功节义上学但不知二公同道处何在易地皆然处何在愿共思之毋草草看过
  问理学与举业同异先生曰以举业体验于躬行便是真理学以理学发挥于文辞便是好举业原是一事说不得同异又曰今之务举业者多在文字上求好不在心术上求好不知七篇者有形之举业固要好一念者无形之举业尤要好不然心术一念少差则终身事业可知又何论功名哉
  问明年科年屈指试期止有数月欲务举业恐妨理学欲务理学恐妨举业奈何先生曰理学使妨于举业则理学亦异端谈玄说空之学非吾儒进德修业之学矣理学原不离举业如明年科年诸君中有自家应举者有子弟应举者时日已迫工夫不多父兄固当督责乎子弟自家亦当督责乎自家勿事优㳺玩愒月日如此便是学否则非学收心静养简事寡交将一切声色货利屏之绝之如此便是学否则非学㸔书作文时务要潜心体验就在此处发挥道理使一一可见诸行事如此便是学否则非学绝奔竞营为之念下忘食忘寝之功众皆驰逐我独恬淡如此便是学否则非学其得隽也念县官之宠遇何为而布素不改其偕计也念千里之跋渉又何为而株守弥坚如此便是学否则非学从此得第则仕途一味奉公而不敢萌荣身肥家之念及至悬车则林下一味谈道而不敢忘耕田凿井之恩如此便是学否则非学树标一代流芳千古皆决于今日之一念毋以今日举业为妨功而废业也窃愿诸君从此打起精神发起志愿断断然欲以为贤而为圣不专专欲以为解而为魁则岂惟自家不负科名即父兄亦永锡之光不惟父兄永锡之光即百二山河亦与有荣施矣倘见不及此第曰时日已迫工夫不多方且举业不暇奚暇理学无论今日所读何书所作何文日用饮食鲜能知味即使口耳记诵幸博巍科则功名到手心意满足倘万一谦虚者化而为骄傲谨守者变而为纵恣彼时自家固不能把持乎自家父兄又岂能约束乎子弟临渇掘井临渊羡鱼方曰如何做人不亦晚乎为今之计莫若就在今日勘破将来一着养成终身根本不出举业直跻圣域岂非一举两得之道哉若外举业言学是异端谈玄说空之学非吾儒进德修业之学也不知诸君以为何如
  问在止于至善先生曰圣贤学问只在心性用功性者心之生理人性原来皆善至善者性体也止于至善则当下直合性体矣五霸不知性体至善故假仁假义二氏不知性体至善故绝仁弃义告子不知性体至善故有杞柳湍水之议若知性体至善学问止于至善则五霸自不消去假二氏自不能绝弃告子纷纷之议亦自悟其非矣此曾子之学独得孔氏之宗而万世学者之所不能违也
  问知止止字是死煞字否先生曰论语止吾止止字是死煞字此止字是活字孔子十五便知止于从心所欲不逾矩所以终身学问都有着落一知止则胸中便有主张便有无穷妙趣当下便活泼泼地定静安虑正是知止妙处非如槁木死灰置一物于此而后曰止也圣人正恐人误认止字为死煞故以定静安虑形容得止之妙
  问中庸大旨先生曰中庸一书如一篇论天命章是冒头仲尼曰君子中庸是主意中间引舜颜武周反复发挥君子中庸一句尚䌹章是大结首章自天说到人以本体为功夫顺言之也末章自人说到天以功夫合本体逆言之也故曰易逆数也知易则知中庸矣画前原有易删后岂无诗知画前之易则知天命之性
  先生曰只中庸其至矣乎一句费圣人多少心尧舜授受大事也止说一个中字孔子又恐人看得中字太高远故不得已加一庸字若曰中者庸也既补出一个庸字又恐人看得太浅近又赞之曰其至矣乎可见这个中字非高非远非卑非近真愚夫愚妇可与知能而天地圣人所不能尽也子思一本中庸只是发挥此一句意
  先生曰大学至治国平天下中庸至赞化育参天地皆是言学术不是言事功事功乃学术中之作用非与学术对言也后世迂视讲学而专讲事功此所以并事功亦不及古人可惜可惜
  问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与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意同否先生曰中行者资学兼到者也狂狷者具美资而可进于中行者也狂狷一加学问便是中行矣正与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思君子思善人又思有恒语意同思有恒正所以思圣人思狂狷正所以思中行也岂专为狂狷有恒而已哉奈何夫子思狂而天下遂有伪狂夫子思狷而天下遂有伪狷夫子思中行而天下遂有伪中行如古之狂也肆肆是真狂今之狂也荡荡便是伪狂古之矜也廉廉是真狷今之矜也忿戾便是伪狷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之圣人是真中行若乡原便是伪中行此夫子所以致慨于三疾而深恶乎乡原也
  问理障之说先生曰不然谓之曰理自是无障谓之曰障还不是理如非礼之礼非义之义或者以此为理障不知此正察理不精之障也岂理之障哉如人目中理上容不得砂石屑理上亦容不得金玉屑以理之所不能容者而强容之此正悖理不通之障也岂理之障哉或者又曰今有人于此病中纵欲固是欲障病中读书亦是理障先生曰且问病中理上该读书否曰理上不该读先生曰既是理上不该读却要读此亦悖理不通之障也岂理之障哉以悖理之障而反坐于理则冤理甚矣或者为之快然
  问吾有知乎哉无知也章大意先生曰圣人胸中如太虚然一无所有而亦无所不有鄙夫未问之前安得无故起念此正所谓未发之中也故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及鄙夫一问于我则因彼之问遂发动起我之知安得不竭两端两端既竭矣圣心尚有知乎哉依旧是无知故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此圣人之无知正圣人之所以有知也若人未问则自夸其知既欲己之胜乎人及人既问则自秘其知又恐人之同乎已使骄且吝胸中不知有多少机械此世人之有知正世人之所以无知也
  先生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鄙夫未问知从何起两端既竭知从何留如诸生考试当题未出时安得无故下笔故曰无知及题既出因他题目才发动起我的文思故曰叩及文既完尚还有一句一意不尽发于文内否故曰竭及交卷后胸中依旧是题未下时光景故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
  先生曰吾儒之无知无知而有两端佛氏之无知知无而两端亦无洪钟无声由叩乃有声虽由叩乃有声不知当未叩时虽无声而实有声声之理惟无声而实有声声之理所以大叩则大鸣小叩则小鸣若无声而并无声声之理是废钟也未叩时若与洪钟同既叩后便与洪钟异虽既叩后与洪钟异其实原是未叩时与洪钟不同知未叩时之不同则知佛氏之言性与吾儒之言性佛氏之无知与吾儒之无知毫厘而千里也
  先生曰佛氏以理为障是空其声而并空其声声之理一切总归于空也所以无感时似与吾儒同一有所感便颠倒错乱依旧落于世味中而不可救药此正以理为障之障也理何尝有障哉若不以理为障则无障矣
  先生曰圣人悯人之无知如见孺子将入于井故一当鄙夫之问便有怵惕恻隐之心便不容不竭两端非纳交于鄙夫非要誉于鄙夫非恶其有隐之声于鄙夫也
  先生曰上智圣人与下愚鄙夫同只是中人多了些知识所以过于下愚者在此所以不及上智者亦在此何也当无感时无论上智下愚中人都是一様无知只是一有所感人一问及下愚则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问一答一问二答二何尝不竭两端何尝添自家一些知识在内上智亦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问一答一问二答二亦何尝不竭两端亦何尝添一些知识在内只是中人多不然或以知为不知或以不知为知或问一答二或问二答一便不肯竭两端便自家添许多知识在内世道人心之坏全坏于此等人此圣人所以自任以无知也为中人者能亲师取友讲明正学刊落机知复还本真造到与下愚一般境界便是到上智圣人境界
  先生曰阳明先生云个个人心有仲尼则个个人心有良知惟圣人能致良知所以鄙夫一问便竭两端不然则茫然无以置对又不然则记诵之学易穷何以能竭两端哉无知而能竭两端此正圣人之所以致良知圣人之所以为无知也
  问人生所遇不齐多不免动心奈何先生曰人心本自如太虚一切穷通得丧是非毁誉真如寒暑风雨原与太虚本体无与卑之存一徇世心不是高之存一愤世心尤不是只平心易气应之便合太虚之体随其所遇便都是潇洒快乐境界先生又曰请问人生所遇不齐不知动心后能齐否曰不能先生曰既不能可见还多了个动心到不如只平心易气应之自家还讨个受用自在
  问先天后天之说先生曰人须要认得天字明白然后可言先后此处最要活看假如以起念为天则未起念时为先天既起念后便属后天如不睹不闻是先天至慎独便是后天继此而发为事业则慎独又是先天事业又属后天矣摠之天字指当下言凡事有天凡事有先天后天最当活看如以伏羲之画为天则未画为先天既画即为后天如以文王之卦辞为天则伏羲之画为先天而文王既演之后即为后天如以周公之爻为天则伏羲文王皆为先天而周公作爻之后即为后天先后字不可执一看
  问和同之辨先生曰和同外面一様若虞廷都俞喜起之盛无一毫乖戾异议恰似同不知此和也非同也若后世安石秦桧之流当时附和者不少恰似和不知此皆私相迎合以取官爵耳此同也非和也和同外面一様只是君子小人心上不同讲和而不同处不可用吁咈献替字若用此则外面显然不同矣又何消辨和而不同同而不和
  先生至弘道书院谒三先生祠毕一客曰端毅公父子当日极一时之盛今后人可谓否屯之极先生曰以端毅公父子如此勲业今否之极正泰之渐也如禹稷契同时奏功宜同时享报却不尽然禹以其身有天下报之最早享国却只四百年契之后若汤虽迟四百馀年始有天下而享国则六百年稷之后若武王直迟千有馀年中间去邠迁岐为狄人所苦及文王羑里之厄一身一家且不可保自当日观之似天不可问不知享国却八百年天地间乘除加减道理原来如此
  三先生祠内先生问其后人曰闻康僖公七岁能诗果否其后人述屋隙诗风来梁上响月到枕边明一联先生曰此不愧屋漏意
  先生曰康僖公生长世家少年登第自筮仕至宦成通无坎坷中间止因得罪刘瑾罚粟三百石输边受许多苦楚至今尚论者以此为康僖公第一美事可见学者不当以厄困为不幸
  问诸生中多有贫困不得读书者奈何先生曰颜子在陋巷中能博文约礼斟酌四代礼乐贫困曷尝悮了颜子读书余亦尝屡空因读陋巷章作二绝以自宽云命定难逃陋巷贫机关徒惹鬼神嗔不如打叠心源净做个羲皇以上人命定难逃陋巷贫奔忙徒惹世人嗔不如闭户焚香坐做个乾坤无事人人人若知难逃徒惹四字不惟高明者能自守即庸愚者亦见无益而自止矣
  先生曰贫如夷齐千古称圣贫如颜渊千古称贤贫曷尝负人哉只恐人负贫耳
  先生曰人贫而我怜之周之则可我贫而望人怜之周之则不可
  先生曰贾谊上书痛哭流涕欲感动人主使天下太平孔子讲学亦是痛哭流涕欲提醒人心使万世太平圣人用心之苦如此
  问徐行后长先生曰皋䕫稷契之揖让只是个徐行后长操莽温懿之争篡只是个疾行先长
  问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先生曰要看一道字天地间原有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又非渺冥实不外祯祥妖孽蓍龟四体人之善不善一念处此天地间自然实理实事惟至诚能先知之他人实自昧之耳至诚前知是人自异于至诚非至诚异于人也
  问儒一也何有真儒醇儒大儒名儒之别先生曰儒一也若立心制行一毫不假虽卓然以圣学自命而中间不无杂于二氏之学此可以言真而不可以言醇如纯然吾儒不杂二氏躬行实践不愧古人而硁硁自守尚隘与人为善之量此可以言醇而不可以言大若暗然潜修而一腔四海退然如不胜衣而一念万年如舜之善与人同舎己从人乐取诸人以为善如横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之谓大儒而真醇不待言矣此三者总谓之名儒吾辈学为儒者也请择于斯三者
  庆善寺讲语
  先生谒诸公祠墓之明日归长安门人百有馀人祖于城南庆善寺因设讲席如昨先生坐已诸生请曰自昔大儒讲学宗旨不一愿先生提纲挈领使诸生有所持循先生曰自昔大儒讲学宗旨虽多端总之以心性为夲体以学问为功夫而学问功夫又总之归于一敬君子小人之分只在敬肆之间敬者众善之根肆者众恶之门敬者众福之根肆者众祸之门敬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㓜有序朋友有信肆则父子无亲君臣无义夫妇无别长㓜无序朋友无信人人敬则天下治人人肆则天下乱尧舜只是个敬桀纣只是个肆可不畏哉可不辨哉故曰敬者圣学之要
  问敬为圣学之要固矣又云敬者圣学所以成始而成终何也曰初学之士多以安详恭敬为主多知收敛及至既学之后多自以为有所得便宽一步自谓悟后全无碍不知悟处就是误处卒之放纵决裂坏人不小是徒知敬以成始而不知敬以成终也不知以文王之圣且缉熙敬止曰缉熙者无已时也故曰纯亦不已以孔子之圣纵学到从心所欲不逾矩地位而志学一念必不敢少已若少已便逾矩矣成始成终成终二字尤当玩味
  先生曰敬者心之本体如见大宾承大祭此心不觉收敛岂纳交要誉恶声哉一自然而然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耳可见敬者心之本体原如是主敬云者不过以功夫合本体耳非硬将一物强置之胸中曰敬曰敬也
  问见大宾能敬承大祭能敬是性体否先生曰是情也非性也是率性之道非天命之性也见宾承祭能敬必有所以能敬者在此天命之性也此天命之性特因见宾承祭而后形非因见宾承祭而始有惟未见大宾而吾心先已有主未承大祭而吾心先已有神此之谓性体此之谓未发之中惟吾心先已有主所以一见大宾便能敬惟吾心先已有神所以一承大祭便能敬此之谓率性此之谓中节之和能敬者情所以能敬者性知其所以能敬而主敬者君子尽性至命之学
  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先生曰且只问禽兽见大宾承大祭能敬否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正指此一点能敬之性体耳不然人之目能视禽兽之目亦能视人之耳能听禽兽之耳亦能听人之口能饮身能动禽兽之口亦能饮身亦能动人义何异于禽兽哉孟子曰无辞让之心非人也余亦曰无恭敬之心非人也昔人有欲打破敬字者有谓目自能视耳自能听更说甚存诚持敬者盖未知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只在敬肆之间耳
  问晋人以放达为高近世高明者多效之不知敬处安在先生曰晋人做出放达气象若与世相忘与人无竞不知如王戎钻核王衍三窟郗超入幕不知果相忘无竞否可见他放纵恣肆处正是机械变诈处故作无心处正是诡秘有心处
  先生曰庄子言自得自适是言尧舜以天下劳心以天下为桎梏不过要得人之得适人之适使别人得所而非自得自适也自得自适与吾儒之说不同只是要自家讨便益讨受用不管别人死活此庄子之逍遥所以坏心术而得罪于名教也
  先生曰今人以敬为伪以肆为真即有好修者见道不明欲敬恐人说伪欲肆于心又不安此所以耽阁一生良为可惜不知恐人说伪只当在敬中求真不当在肆中求真敬中求真是真君子肆中求真是真小人真之一字亦不可不辨也且于心不安处就是真心求为真君子者正当于此处识取
  问曽点莫春之乐过此亦能有是乐否曰遇莫春能乐遇秋冬不能乐点与三子何异只有了这个乐无时无处无不是此物矣譬之善画者写出春景固好写出秋景冬景亦好即如此时天气虽寒然少长咸集欣然有得就是春风舞雩气象何必远求
  先生曰学者必有戒慎恐惧之心然后有春风沂水之乐若无此心而徒谈此乐是晋室之风流非曽点之真乐矣
  问君子小人当如何处先生曰论交与当亲君子而远小人论度量当敬君子而容小人论学术当法君子而化小人不化则乏曲成之仁不容则隘一体之量不远则伤匪人之比
  先生曰交与一人不可妄讲学无人不可容
  先生曰有经世之学有出位之学有暗修之学有私已之学以出位为经世以私已为暗修此学者大病然有经世之学而无出位之学便是暗修而非以不讲为暗修有暗修之学而无私已之学便是经世而非谓讲经世之学者尽皆出位好名之人
  问好名乃学者大病先生曰然然又有不可不辨者君子曰不好名恐杂为善之心小人亦曰不好名恐妨为恶之路又曰君子为善不纯只有好名二字小人阻君子为善亦只有好名二字
  先生曰好名之心有显而易见者有隐而难知者务外之人无论矣至于私已之士躱避是非绝口不敢言自以为我不好名人亦以不好名归之不知此正是好名之深处何也是与非对誉与毁对喜是喜誉之心固是好名避非之心即喜是之心避毁之心即喜誉之心避毁避非之心独非好名乎可见喜是喜誉其为好名也易见避毁避非其为好名也难知故学者必拔去好名之根而后可以言学
  问为恶无近刑为善无近名先生曰恶原不当为也而曰为恶无近刑只是教人为恶不要已甚耳不戒其为恶而戒其无近刑何也不知其为恶之日即其近刑之日而曰为恶无近刑令人犯不赦之刑而悔之无及者必斯言也是误天下之小人也善原当为也又何论有名不有名君子为善原不为名而实大声宏名必随之是为善之日即近名之日也而曰为善无近名令人避好名之嫌而不敢为善者必斯言也是误天下之君子也范忠宣曰若避好名之嫌终无为善之路可谓庄生顶门之针
  先生曰君子曰不好名小人曰君子好名若不好名何以名都归于君子君子无辞以应不得已只得并实亦不敢务恐务实而一时名至无以避好名之嫌耳不知避好名之嫌是亦好名也惟不避好名之嫌而后谓之真不好名
  先生曰好名不好名古今聚讼余有一言解之凡说好名的事就都是该做的事若不是该做的事一做便坏了名如何说得好名可见好名之讥正周行之示也岂直不当避而已哉知此则君子有所恃以务实小人无所恃以肆讥矣
  问近有以不操不舎之间有妙存焉解操舎存亡何如先生曰此特为不操者居间耳犹居官者曰不清不浊之间有妙存焉有是理乎为此言者必贪墨自恣者也庄生谓盗跖死利于东陵伯夷死名于首阳盖曰贪固好利清亦好名臧谷亡羊其失一耳不知使居官者号于人曰贪固好利清亦好名此其人清耶贪耶不问可知矣此庄生所以误人不浅也
  先生曰易曰藏密诗曰潜伏子思曰暗然此正圣学真脉吾儒讲学正是讲学问要潜要暗要密而乡原反借此以杜讲学之口亦奇甚矣不知讲学而不粘帯世味讥评时事便是潜便是暗便是密非以不讲为潜为暗为密也
  先生曰杨氏无君墨氏无父当日岂料至此只是起于一念学术之差所以并自家亦不知耳可见术不可不慎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呜呼君亲大伦仁人孝子无所解于其心者也杨墨岂不仁于吾儒哉亦学术误之耳世之非学者曰只在行不在讲窃恐所行一差关系岂小譬之岐路之中又岐路焉虽欲不问不可得也彼谓不必讲者原安心不行第借口非学耳
  先生曰学者须要脚根踏得定彻头彻尾才得有成不然如登九级浮图一脚履错直跌到底为山九仞未成一篑岂止不能成山恐平地亦不可得也可畏可畏
  问君子质而已矣章大意先生曰棘子成意思尽好只是言语过激子贡真得夫子彬彬之意不可说失轻重本末之等当时有文无质贱得以凌贵卑得以凌尊紊名分坏纪纲固不成世界若有质无文则贵无以别于贱尊无以别于卑名分紊纪纲坏亦不成世界矣如周制树屏反坫舞佾歌雍正所以别上下辨尊卑若因大夫之僭而遂并其佾与雍而去之则大夫固不得以僭乎天子天子又将何以别于大夫哉故曰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其关系世道一様不可以偏胜有无论也
  问文质彬彬先生曰彬彬最要体认盖文质不是对立的亦不是六分四分低昻的譬之一木质也斵而为器则文矣器质也加以彩饰则文矣文质岂二物哉第雕斵彩饰不可太过使文胜质耳是知无方之爱敬皆从孩提知爱一念生来知此可以论文质矣
  问道可道非常道何如先生曰吾儒所谓道正指其可道者而道之也老氏云道可道非常道则是以道不可道者为常道矣有是理乎可言者是常言可行者是常行今曰道可道非常道则是言可言非常言行可行非常行而以言不可言者为常言以行不可行者为常行矣背理不通莫此为甚
  问有为汉儒躬行宋儒空谈之说者某殊不然不知先生何如先生曰汉儒中诚有躬行者而槩谓汉儒躬行则不可无论其他失节败行即如马融之列女乐桓荣之夸稽古不知可言躬行否宋儒如周程张朱即在孔门亦当列徳行之科其他如司马君实邵尧夫尹彦明刘元城诸儒其躬行实践岂在冉闵之下汉书宋史明白易见而犹敢为此言是侂胄江陵之馀唾不可不察也虽然亦非真尊汉儒也特因汉儒不讲学故借以非宋儒耳使汉儒而亦讲学也恐亦不免以非宋儒者非之矣
  先生曰汉儒有传经之功但当论其功而不当论其行宋儒有明道之功固当重其功而尤当重其人
  问行义以达其道先生曰行义达道不是行义时能建些大功业便谓之达道便谓之有用实学便谓之真儒不能建些大功业便谓之不能达道便谓之处士纯盗虚声便谓之伪儒如此将道字却看做事功了人安得不诡遇以图功业如此是行义以达其功非行义以达其道也且如诡遇而能获禽则功业虽建而人品已失如诡遇而又不能获禽则人品先失而功业又不能建岂不惜哉行义达道只是要不枉其道不专在功业大小间论也三代而后此道不明久矣夫子安得不有闻语未见人之叹
  问求志者求何志达道者达何道先生曰求志者求此天地万物一体之志达道者达此天地万物一体之道若不求此志即幸成一匡九合之功亦枉道也岂得谓之达道哉
  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倘责任不在得无于一体之心有碍乎先生曰不然有此一体之心时乎大行虽披缨而于此心无所加时乎穷居虽闭户而于此心无所损非谓一槩披缨而后谓之一体也虽闭户之时而披缨之心未尝不在只是责任不在我不得不闭户耳非谓一闭户而遂于一体之心有碍也禹稷颜回同道正同此一体之心同此犹已之心只是禹稷有责任说得由己颜子无责任说不得由己惟犹已之心同所以能易地皆然犹已之心天地万物一体之心也
  先生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只在心上论不在责任上论责任所在无论山林不得侵庙堂之权即庙堂之上钱谷亦不得侵甲兵之权一体之心虽同而所居之位不一素位而行不愿乎其外此之谓君子而时中此之谓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学
  先生曰天下事各有职分一毫越俎不得只是讲学一事无论穷达人人都是当讲的人人都是有分的却说不得越俎故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先生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今人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即父母兄弟间尚且不能一体又何论天地万物哉程子天地万物一体之说盖恫乎有馀悲也
  或有疑程子一体之说为驰骛者先生曰子请勿疑学者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尚恐不能以父母兄弟为一体若疑其驰骛而不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则一膜之外便分彼此其痿痹不仁之病殆有不可言者矣程子一体之说乃对症之良药彼驰骛之疑是亦痿痹不仁之病将发而不自觉者也请速以程子之良药药之
  先生曰张子西铭正是解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句开口说干称父坤称母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何等痛快学者果能知乾坤原是我的父母自然知万物原是我的同胞虽欲痛痒不相关不可得也
  先生池阳之讲不惟士人兴起即里巷小民咸拥舆聚观候门窃听欲得一二语终身诵之先生因出所刻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此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旧对一联示之于是众共朗念欢然稽首而去
  先生濒行诸门人饯于郊洗腆酌先生先生曰因此酒触起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圣圣相承道同心一那有不合有徳曰或时势不同先生曰只头一句禹恶旨酒先不合禹曰恶旨酒周公曰我有旨酒周公岂不知恶当时也费了多少思量如禹之绝亦不难只是燕宾奉祭又不可少斟酌再三才悟得这个道理原是活的所以三百篇中一则曰旨酒再则曰旨酒而俱系以燕乐嘉宾可见除了宾祭都是当恶而绝之的虽然燕宾固不可少又恐宾主借此沉湎而不知恶所以宾筵章又极言其醉状而深戒之曰既醉而出并受其福可见这个旨酒虽宾燕不可少亦不可纵此又周公善用其恶而深合大禹之心者也只此一事不知费了多少思量故曰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又何况四事哉注曰禹恶旨酒实未尝绝先生曰绝尚不能制不绝必至滥觞宾筵之诗吾辈不可不书一通以铭之座右少墟集卷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二
  明 冯从吾 撰
  语录
  关中书院语录
  纲常伦理要尽道天地万物要一体仕止久速要当可喜怒哀乐要中节辞受取与要不苟视听言动要合礼存此谓之道心悖此谓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谓允执厥中此之谓尽性至命之实学右书允执堂屏
  圣贤之学总只在此心故虞廷人心道心之说乃千古圣学之原而解者多谓道心非人不丽而人心非道不宰不必屏去人心而别觅道心也举吾之人心一禀于道即云道矣余向来亦为此说所误不知人心道心不容并立如纲常伦理能尽道便是道心不能尽道便是人心喜怒哀乐能中节便是道心不能中节便是人心视听言动能合礼便是道心不能合礼便是人心极容易辨非以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为人心以中节合礼为道心也今曰举吾之人心一禀于道即云道是举吾之喜怒哀乐一禀于节举吾之视听言动一禀于礼即云道是明以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为人心而以中节合礼为道心矣以中节合礼为道心不差而以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为人心不知喜怒哀乐视听言动可以屏而去之乎以必不能屏而去之者为人心是明白左袒人心回䕶人心也人心屏而去之犹恐不尽而以必不可去者当之何怪乎人心日炽道心日微令人猖狂而无忌也哉若以视听言动为人心则亦可以纲常伦理辞受取与仕止久速为人心矣可乎类而推之如好问好察是道心不好问好察便是人心隐恶扬善是道心不隐恶扬善便是人心执两端而用中是道心不执两端而用中便是人心益为明白若以视听言动为人心是以问察善恶两端皆为人心也愈无此理矣
  吾儒曰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此声色就不好一边声色说非耳得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之声色也而或者宗异端不即不离之旨倡为不离声色不溺声色不绝货利不染货利之说夫不离不绝人所易见自己已讳不去所以不得已只得说个不溺不染不知既不离不绝矣又乌知其溺不溺染不染哉且如理所不当离的惟恐其不即理所当离的只不离便不是又何论不即不即不离明白为当离而不离者讳而人多不及察何也
  使人有两个心一个是人心一个是道心有何难精惟其只是一个心所以难于辨别难于分析所以异说得易于误人所以学者多易为异说所误这等去处关系不小此精一执中尧舜所以开万世道学之原也
  学之一字创自说命而孔子掲之为万世鹄讲学者讲其纲常伦理如何能尽道仕止久速如何能当可能尽道能当可得处在何处不能尽道不能当可失处在何处这等去处不容不讲讲的明白痛快心上默默有透悟处默默有自得处然后能一一尽道一一当可尽道当可非可以袭取而卒办也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者学此者也习者习此者也说者说此者也乐者乐此者也我能尽道我能当可我心自说何论人之知不知又何愠此君子之学非孔子吾谁与归
  有朋自远方来不是乐其人知若因其人知而乐便因其人不知而不乐矣安得不愠其何以为说其何以为君子朋来而乐者乐其纲常伦理大家俱能尽道乐其视听言动大家俱能合礼乐吾道之得人乐斯文之有托非专为人知我而乐著在自家一人身上论也
  道心为善为君子人心为恶为小人左袒人心者又倡为有善之善有无善之善之说如周程张朱说他不好不得心欲退之而无其辞曰此有善之善如操莽温懿说他好不得心欲进之而无其辞曰此无善之善主意愈奇立论愈妙关系愈不小此人心道心辨之不容不严也
  人心道心本自判然而或又借孟子仁人心也之说以证人心之即道此其说愈精而其左袒人心愈甚不知虞廷之所谓人心人字对道字言是不好字眼如公私天人理欲之类孟子之所谓人心人字不对道字言是浑沦字眼犹云仁即我之心云耳虞廷之所谓道心道字对人字言是好字眼孟子之所谓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道字不对人字言是浑沦字眼犹云世间只有此两条路云耳圣贤论学下字眼各有不同安得借孟子仁人心也之说而证人心之即道也
  公私天人理欲之类分别人心道心极明白故程子谓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天理人欲四字乃程子破天荒语真得洙泗正脉唐虞真传而或者一则曰天理人欲之分论极有病二则曰天理人欲之言亦自不是又曰若天是理人是欲则是天人不同矣果如此说是混天人理欲人心道心而一之也岂有此理人心道心其谬虽去千里其差止在毫厘尽去精一尚恐混淆而今曰天理人欲之分论极有病令人灭天理而纵人欲关系岂小
  程子天理人欲分论既不是不知虞廷人心道心之分论是否
  或曰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解者多指人心为人欲道心为天理此说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自人而言则曰惟危自道而言则曰惟微罔念作狂克念作圣非危乎无声无臭无形无体非微乎云云夫以人心为人欲以道心为天理说得极是而以为不是何也既曰心一也人安有二心自人而言则曰惟危自道而言则曰惟微自当云心一也自人欲而言则曰人心惟危自天理而言则曰道心惟微何等明妥而必于辟天理人欲之说何也惟危惟微都就本体说惟精惟一才就功夫说今以罔念作狂克念作圣解惟危何也异学误人虽贤者不免如此
  又曰天理人欲之分论极有病自礼记有此言而后人袭之记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若是则动亦是静亦是岂有天理人欲之分若不是则静亦不是岂有动静之间哉其说如此余以为若是则便是天理若不是则便是人欲如何以分论为有病彼以是不是辟天理人欲之论余即以是不是破天理人欲之关
  心之精神是谓圣出孔丛子而不载于论语此后人假借之言非孔子告子思语此句却有病不知心之精神是谓圣果道心之精神耶抑人心之精神耶如果道心之精神也则心之精神诚是圣如是人心之精神也则心之精神是谓狂岂得槩言圣哉盖精神二字在好处固说得在不好处亦说得在吾儒固说得在二氏亦说得岂可不辨孟子曰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以理义言心才是道心不以理义言心便是人心必曰心之理义是谓圣方为无弊耳如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都是混帐两可模棱话在人心道心上都说得必如易所谓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始无弊
  问虞廷说人心道心而上蔡谓心本一支离而去者乃意尔何也曰心本一自念起而后有人与道之分故曰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上蔡之言从大学来盖心为意之主宰意为心之发动本只是一个心只因一念发动处遂名为意耳上蔡之所谓心与大学之所谓心对意而言也虞廷之所谓心兼意而言虽不言意而意与知自在其中也大学因虞廷言人心道心恐人无处觅心故说出个意字见此心一念发动才有人与道之异不然一念未起鬼神莫知从何分辨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正欲人在此心一念发动处分辨人心道心即下精一之功耳惟精者精察人与道之分不使之支离而去也惟一者心本一而一之乎道不至于支离而去也上蔡与大学之言正是人心道心惟精惟一的注解解得何等痛快
  问诗云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张子云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程子又谓心有主则实无主则虚何也曰不当在大小虚实上论只当分别人心道心如是道心则小也是大也是有主也是无主也是如是人心则小也不是大也不是有主也不是无主也不是诗与程张之言皆是在道心一边说所以无所不可
  易曰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知便是人心一知便是道心一知则日用的便是故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饮食只是一个饮食人心道心之分只在知味不知味耳纲常伦理视听言动众人与圣人都是一様只是尽道不尽道合礼不合礼便分人心道心便分圣人众人矣天下岂有两様纲常伦理两様视听言动耶或称为圣或流为狂只在一念操舎存亡饮食知味立跻虞唐勉旃同志慎此毫芒
  世之点检于纲常伦理喜怒哀乐视听言动者固多点检于形迹而不知求之于此心求心者又多求之于虚无寂灭而不知求之于纲常伦理喜怒哀乐视听言动之际此心学所以愈晦若反观内照以心为主直从念头初起处提醒此心精之一之纲常伦理一一要尽道喜怒哀乐一一要中节视听言动一一要合礼时时察识时时体认造到心体澄澈本原得力处则随其所遇不必一一推勘而纲常伦理自然尽道喜怒哀乐自然中节视听言动自然合礼故曰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不逾矩是论成功非论用功也余所云云是论用功非论成功也孔子十五志学不惟志不逾矩即志此从心所欲不逾矩苐从心所欲不逾矩不能径造故孜孜一生惟知有此志此学縦学到从心所欲不逾矩地位而志学一念犹然十五之心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此孔子之心学所以上接虞廷之传也若心之不存而望视听言动之检固无是理若视听言动之不检而曰我能存心亦岂有是理哉言心而不言矩言成功而不言用功此心学所以愈晦而成功所以终不可几也
  诗云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学者只当在维其有之上用功不当在是以似之上用功
  学问之道全要在本原处透彻未发处得力本原处一透未发处得力则发皆中节取之左右自逢其原诸凡事为自是停当不然纵事事点检终有不凑泊处此吾儒提纲挈领之学自合如此而非谓日用常行一切俱是末节可以任意不必点检也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又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可见学不到自得终是支离终不能取之左右逢其原若不深造以道而曰我能自得又无是理世之学者喜谈左右逢原自得之妙而厌深造以道博学详说之功是未尝有之而欲其似之也恐终无似之之日矣
  学问功夫全要晓得头脑主意深造以道主意全为自得博学详说主意全为反约博学详说正是解深造以道反约正是解自得以自得为主意以深造以道为功夫以左右逢原为自得之妙此孟子生平学问大得力处
  学问晓得主意才好用功夫用了功夫才得到妙处若只谈妙处而不用功夫则妙处终不能到若泛用功夫而不晓得主意则功夫亦徒用矣此空虚之学与支离之学皆圣道所不载也
  问先立乎其大则小者不能夺也若只在喜怒哀乐上一一要中节视听言动上一一要合礼不几于舎本而务末乎曰不然先立乎其大不是悬空去先立乎其大悬空在心上求正是在喜怒哀乐视听言动间辨别人心道心精之一之务使道心为主而人心尽化讨得此中湛然虚明如云之定如水之止如镜之空如衡之平此之谓先立乎其大而喜怒哀乐自然中节视听言动自然合礼目耳口体小者自不能夺也若丢过此心不去精一而徒欲喜怒哀乐中节视听言动合礼此真舎本而务末若不于喜怒哀乐视听言动间精之一之而别求先立乎其大此又异端悬空之学恐大者终不能立而小者终不能不夺也
  吾儒论心正在纲常伦理日用常行间精之一之未感寂然既感豁然无事廓然有事沛然此心之所以为妙若丢过纲常伦理日用常行而悬空求心未感无事之时似觉寂然似觉俗心已化而一有所感便觉茫然便觉俗态复生观于既感之茫然而知未感之寂然非真寂然也观于既感之俗态复生而知未感之俗心已化原非巳化也不过悬空想像暂暇片时而已欲根未拔而欲欲之不纵理根未培而欲理之不消其可得乎此所以今日悟道明日放恣小者任其所夺而犹曰我能先立乎其大也悲夫可为心学阳九一慨
  问先正有云道心者率性之谓未杂于人人心则杂于人而危矣见孺子入井而恻隐率性之道也从而内交于父母焉要誉于乡党焉则人心矣饥而食渇而饮率性之道也从而极滋味之美焉恣口腹之饕焉则人心矣惟一者一之于道心也惟精者虑道心之不一而或二之于人心也道无不中一乎道心而不息是谓允执厥中矣何如曰说得极是只饥而食渇而饮二句不是盖异端之所谓性正指饥食渇饮之类指欲而言所以告子有三品之疑吾儒之所谓性专指见孺子入井而恻隐之类指理而言所以孟子断然有性善之说今以内交要誉极滋味恣口腹说人心极是只是说道心率性兼理欲两项言不是耳如曰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良知也极是若曰饥之知食渇之知饮亦良知也便说不得矣一边属理一边属欲今把良知朦胧说此所以君子以循理为致良知而小人亦以纵欲为致良知耳况以欲为良知而以遏欲为致则功夫又不合本体矣本体源头处一不清楚此所以后来流弊无穷曰如何得清楚曰只消下一转语曰食之知味饮之知味此良知也便不差矣且知味岂是知滋味之美恶是知其当饮不当饮当食不当食知其当饮当食而饮食之知其不当饮不当食而不饮食之便是致良知率性良知都是就理一边说盖异端以甘食悦色欲字为率性为良知为自然而然而以吾儒爱亲敬长理字为矫揉为造作为勉然而然所以吾儒不得已直指本体曰吾儒这个理字是天命之性是率性之道是自然而然之良知非矫揉非造作非勉然而然也今以理欲混言率性混言良知又何怪纵欲无忌者之借口也
  问致良知与精一之说同否曰纲常伦理尽道不尽道喜怒哀乐中节不中节视听言动合礼不合礼孰为道心孰为人心别人还看不透自家良知却一毫瞒昧不得于此精之一之便是致良知故曰慎独又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问虞廷言心而孔孟又言性何也曰性者心之生理非心之外别有性也如心是心心之仁义礼智是性故曰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如丢过仁义礼智之心言心是人心非道心矣孟子所谓性善盖直指虞廷之道心言也此理甚微故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若佛氏以所以能知觉能运动的这个言性而不以所以能中节能合礼的这个言性是言气质之性嗜欲之性而非言义理之性也生之谓性食色性也皆是就气质嗜欲一边说若生生之理食色之理才是吾儒之所谓性故曰性善孟子道性善是就生生之理言而非直以生死之生为性是就食色之理言而非直以食色为性也若丢过理而专以生为性专以食色为性则人又何以异于禽兽哉孟子道性善是就气质中提此一点道心为千古辨几希之一脉也关系岂小
  孔子言性相近至战国时又有三品之说有性恶之说孟子独言性善何也盖以天地观之天本大生然天不能无旱涝地本广生然地不能无肥硗孔子言近是兼旱涝肥硗说孟子言善是专就大生广生处说若三品性恶之言则是因天有旱涝而疑天之不能大生因地有肥硗而疑地之不能广生也误之甚矣
  存心养性辞平而意串存是収放心养是养徳性存如择种下地养是有了此种方可涵养盖心有道心人心之别能存则人心去而道心现矣养也者即勿忘勿助养此道心之谓也夭寿不贰即知之尽即知性也修身以俟只是存养无间立命合知天事天言之即易所谓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至此则天人合一而造化在我矣
  问唐虞之际洪水艰食天下正是多事而虞廷独掲人心道心更不及事功一语恰似迂阔而尧舜事功独卓越千古何也曰心者政事之源而精一执中正修政立事之根也源洁流清根深末茂此尧舜之事功所以独卓越千古耳三代以后讲心学者多见谓迂而君臣上下争驰骛于事功又何怪乎事功之反不及古人也心学不明关系千百年国家治乱不小故不容不讲
  问心体本空空洞洞本一物不容而今纲常伦理又要尽道天地万物又要一体仕止久速又要当可喜怒哀乐又要中节辞受取与又要不苟视听言动又要合礼其功夫不几于支离繁难与一物不容之本体相左乎曰不然子徒知心体本空空洞洞一物不容而不知心体虽空空洞洞实万物咸备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万物皆备于我可见我必如此一一尽道一一中节一一合礼才谓之反身而诚才得乐若反身不诚不惟理势上过不去即心上也过不去自不容不强恕而行反身不诚原是有物焉以间隔之原是有物焉以疑贰之以一物不容之本体而杂之以物所以反身不诚所以不能一一尽道一一中节一一合礼非本体之不能皆备也强恕而行不过去其所以间隔者而自无不通去其所以疑贰者而自无不一当下便一一能尽道一一能中节一一能合礼当下便合本体故曰求仁莫近焉如此用功何等易简直截而反以为支离繁难何也若以此为支离繁难将纲常伦理不论尽道否喜怒哀乐中节否视听言动合礼否而第曰心体本来无物以此为易简直截可乎且心体如何见得万物皆备曰如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便是纲常伦理本体原来尽道处如睹天清地宁而色喜睹山崩川竭而色忧此便是天地万物本体原来一体处如喜怒哀乐能中节心下便觉快乐不能中节则心下便觉愧悔此便是喜怒哀乐本体原来中节处推之仕止久速辞受取与视听言动莫不皆然可见心之本体虽一物不容实万物皆备也但以一物不容之体而间之以物贰之以物所以不能万物皆备耳精之一之不过辨别人心道心去此一物不容之物以复此万物皆备之物岂于本体上有所増加此正是功夫要合本体处安得谓之支离繁难也哉世之学者止知本体之一物不容而不知本体之万物皆备此所以多堕于虚无之病而无实地之可据令人猖狂而自恣也冲漠无眹万象森然万象森然复冲漠无眹此精一执中之学所以得綂于天而万世学者之所不能违也
  问一物不容万物皆备景象时书院新辟阶除洒扫花树森阴令人可爱因顾诸生谓之曰阶除洒扫此便是一物不容景象花树森阴此便是万物皆备景象若异端之一切俱无是无芜秽并无花树而一切俱无也世俗之无所不有是有花树并有芜秽而无所不有也于理通乎诸生闻之跃然











  少墟集卷十二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三
  眀 冯从吾 撰
  
  濓洛文抄序
  夫道一而已矣三代以前以理学为文章故六经四子之书为万世文字之祖三代以后信理学者或天资笔力不能为文章而能文章者或恃才傲世不肯信理学此理学文章所以分而为二也是分而为二者乃能文者不信学之过岂理学之过哉或谓宋人讲学而文章遂不逮古不知唐人不讲学而文章不如汉汉人不讲学而文章又不如秦又不如左国何也六经四子之书纯是理学而文章又非秦汉左国之所能及又何也此理甚眀正坐学者未之讲耳宋儒如濓洛诸子之文无论发理精微直接唐虞邹鲁之统即文章笔力亦自卓尔不群凤翔张心虞氏慨世之能文而不信学者众且并其所为文者亦非也因刻濓洛文抄以救之呜呼学者读此而有悟则理学文章庶几可合而为一矣
  眀道先生集抄序
  二程先生之学得之濓溪而朱文公谓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始有以接孟氏之传何也太极通书泄千载不传之秘文公亟赞之岂其不足于濓溪盖濓溪精于学而不大讲至聚徒讲学大开吾道之门则自二程先生始耳讲学创自孔子至孟子而益盛自孟子没而佛氏之徒登坛说法动逾千人而天下靡然向风吾党之士反逡巡畏缩而不敢言千馀年间无论鲜识者即有志者亦茫无所适向使濓溪之后无二先生之讲则濓溪之学孰知之而孰传之先王之道亦岌岌乎危矣幸二先生排群议而挺然独任由是佛氏之讲始觉渐息吾党之士始有依皈而孔孟以来相传不绝如线之一脉始有所藉以复振中兴之功比于开创猗欤伟矣故曰自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始有以接孟氏之传也凤翔张心虞氏拥比澶州澶乃眀道先生过化之地因刻眀道集抄以训多士顷寄余命弁一言余因发眀先生接孟氏之传之旨以解古今之惑若先生之学如识仁如定性如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如以佛氏为正路之蓁芜圣门之蔽塞辟之而后可以入道之类虽圣人不过如此说今具载编中无俟余论惟是识仁所称不须防检不须穷索先生眀言心懈则有防心苟不懈何防之有理有未得故须穷索存久自眀安待穷索而近世学者不论心之懈不懈理之眀不眀而动称不须防检不须穷索以为玄妙是中佛氏之毒而借先生以自解者也呜呼论本体则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如不忍觳觫不忍入井当下便是何须防检何须穷索论功夫则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敢谓心不懈也而不防检义理无穷终身学之不尽敢谓理已眀也而不穷索不穷索则不能识不防检则不能存故曰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则本体功夫一齐俱到此先生之学所以为大也若惮扵用功而第曰不须防检不须穷索本体如是如是则益失先生意矣心虞固体验先生之学而有得者也不知以余言为然否
  关学编序
  我关中自古称理学之邦文武周公不可尚已有宋横渠张先生崛起郿邑倡眀斯学皋比勇撤圣道中天先生之言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谓自道矣当时执经满座多所兴起如蓝田武功三水名为尤著至扵胜国是乾坤何等时也而奉元诸儒犹力为撑持埙吹箎和济济雝雝横渠遗风将绝复续天之未䘮斯文也岂偶然也哉迨我朝皇眀益隆斯道化理熙洽真儒軰出皋兰创起厥力尤囏璞玉浑金精光含敛令人有有馀不尽之思凤翔以经术教授乡里真有先进遗风小泉不繇文字超悟扵行伍之中亦足奇矣司徒步趋文清允称高弟在中显思履绳蹈矩之死靡他至扵康僖上承庭训下启光禄而光禄与宗伯司马金石相宣钧天并奏一时学者翕然向风而关中之学益大显眀扵天下若夫集诸儒之大成而直接横渠之传则宗伯尤为独步者也宗伯门人几遍海内而梓里惟工部为速肖元善笃信文成毁誉得失屹不能𭣭其真能致良知可知侍御直节精忠有光斯道博士甘贫好学无愧蓝田呜呼盛矣学者俯仰古今必折𠂻扵孔氏诸君子之学虽繇入门户各异造诣浅深或殊然一脉相承千古若契其不诡扵吾孔氏之道则一也余不肖私淑有日顷山中无事取诸君子行实僣为纂次题曰关学编聊以识吾关中理学之大略云嗟夫诸君子往矣程子不云乎尧舜其心至今在夫尧舜其心至今在诸君子其心至今在也学者能诵诗读书知人论世恍然见诸君子之心而因以自见其心则灵源濬发一念万年横渠诸君子将旦莫遇之矣不然而徒品隲前哲庸哓口耳则虽起诸君子与之共晤一堂何益哉
  思庵野录序
  眀兴当成弘间太和𬪩郁化理翔洽海内真儒扵斯为盛若思庵薛先生其一也先生之学以存心为宗旨以求静力行为功夫自少至老斤斤矩矱不少屑越故所著野录皆从身心体验中流出凡天地鬼神之奥人伦物理之常靡不研穷究极而尤惓惓归重扵此心如曰学者第一要心存心一有不存便与道畔又曰人心一静万理咸集又曰心之本体本无一物但有动则有物又曰心不可一时放下放下便与天地间隔与天地不相似诸如此语皆切近精实不诡扵洙泗濓洛之旨读书居业二录而后未有也夫心学之传肇自虞廷而孔子一生学问祇在从心所欲不逾矩至孟子而发眀心性更无馀蕴此万世学者之凖也自孟子殁而异端炽有佛氏者出而谈心谈性抗焉欲高出扵吾儒之上而心性二字为其所窃据由是为吾儒者遂绝口不敢谈曰恐蹈佛氏之宗也以心性让佛氏以事功节义文章归吾儒心学晦蚀令人遗本体而骛作用自误误人历汉唐五代几千有馀年至宋儒出而心性之学始恢复吾儒之旧良足为千古一快而犹谓佛氏眀心见性夫眀心见性非吾儒不能而谓佛氏能乎哉彼所眀者不过人心所见者不过气质之性其扵吾儒所云道心所云义理之性盖茫乎未之有窥也心学不讲而曰我能学是后世枝叶之学岂孔门根本之学哉先生孜孜学问而知归重于此心可谓知所本矣抑余于先生又有感焉周廷芳先生由今日观之固卓然有道儒者也由当日观之特一军人耳而先生首执弟子礼师事之跽而求教步趋惟谨即此一念虚心所以终身成就至此彼沾沾之士少有所得即高其举趾傲世凌物不复求益视先生为何如昔杨龟山既登第始立雪程门朱晦翁同安任满犹徒步执贽延平古之大儒其作用原自不凡读先生语录又当自先生虚心处求之可也吾关中理学自横渠后必推重高陵吕文简公而文简公之学又得之先生关学渊源良有所自先生著述甚富后屡罹地震多逸去先生六世孙楹从余学近始得野录三卷遗稿数首行实一帙示余余稍为订正而先生外玄孙张翼眀兵宪捐俸付梓翼眀之高谊楹之孝思均有足多者则先生徳入之深益可知也余读先生野录因书此以识向往若先生履行言语在文简公志及余关学编传今俱刻行实中不复赘云
  寓燕课录序
  孟子道性善其说盖本之孔子大学止至善此复性体也性本至善惟不知止则其学荡而无归其究也无善之说且得以乘隙而肆其辨呜呼弊也久矣镜源涂公力承正学慨然以斯道为己任而独揭大学知止二字为宗令学者当下直见性体可谓开关启钥直窥圣学之原矣一日以寓燕课录寄余山中余一一读之不逆盖公之言曰说至善则事物之本末始终皆在其中说知止即修身之主意工夫一齐俱到又曰神莫神于止善实莫实扵修身止善修身合为一语不是无生有不是有归无允执厥中扵此焉在若能实见得入路庶几不差呜呼精矣微矣至于以终日凛凛为洒落以一悟便了为悮人以偏扵枯寂薄扵伦常为释氏之弊其峻学者之坊严儒佛之辨尤为恳至必如此而后谓之修身止善必如此而后谓之真能知止其有功扵圣学匪浅鲜矣或谓王文成言致良知而公言知止何也不知文成之所谓良即大学之所谓善若言知不言善则必以虚见为本体言知不言止则必以浮泛为功夫曰至善曰知止则宗旨一定其学不至扵荡而无归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始有用力处亦始有得力处耳夫是之谓归根复命之学且既知止于至善则释氏无善之说自无隙可乘将不攻而自破此公单提知止二字所以大有功扵后学也余交公久见公中外建树卓荦不群其真能知止可知顷公奉简书开府榆阳榆阳士习雅称朴茂而公又以理学为多士倡直指津梁兴起斯文倘榆阳多士勃然知有学问之风则公之有造我三秦其功岂在禹下哉公所著书有隆砂证学记儒学辨诸书与此互相发眀合而观之而公知止之学益大鬯而无馀蕴矣
  理学平谭序
  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不眀言性为何物而孟子解之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可见性不可言而言情始可见性耳是性也在天为太极在人为心极不藉闻见不假思议感于恻隐则能恻隐感扵羞恶则能羞恶感于辞让是非则能辞让是非于穆不巳生生无穷此造化之槖籥而生人之命脉也尧之执中舜之精一孔之一贯皆此志此物耳学者迷瞀本原支离口耳者母论即号称见解者又直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当之如此是以突中烟当灶中火以山下之泉当天一之水也非孟氏意矣或曰如子之言得无离情言性自言而自悖之耶曰不然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夫谓复见天地之心则可谓复即天地之心则不可何也由烟可以识火而烟不可以当火因流可以溯源而流不可以当源复见天心情见性体此孔孟之宗而尧舜精一执中之说也且学者果能由此真见性体虽谓即烟即火即流即源亦可也故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岂不妙哉呜呼微矣余不佞虽久有志扵此学其于心性源头尚觉茫然顷读祥宇李公理学平谭而旷然若发蒙也公博采诸儒纂辑此书泄太极河洛之秘阐执中一贯之旨千载性学如日中天而犹退然自命其言曰平谭夫知平之为可则其为奇也大矣阳眀先生不云乎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夫直造先天未画则奇矣而曰不离日用常行抑又何平也此平谭命名意也观此而知公之所得精深闳远矣公不鄙不佞过访山房属余为序因书此于简端亦借手请教之意云
  呻吟语序
  孔子论学一则曰何有于我二则曰何有扵我夫以孔子圣人而犹有未有乎哉盖道体无穷惟有而不自以为有此孔子所以为真有此孔子所以为至圣也若曰姑以示谦云尔则尧舜其犹病诸孔子岂代尧舜谦邪病诸病字正尧舜修己以敬处非孔子深知尧舜之心不能为是语中州新吾吕先生理学大儒也其所著论学语自题曰呻吟语盖亦尧舜犹病意耳而或者以为先生谦余以为惟其病病是以不病此正先生之所为善学孔子也尝慨世之学者无所得者以无所得自阻既隘其万物皆备之量有所得者又以有所得自满适障其一物不容之体学之难言也久矣如先生禀超世之资抱经世之才投之所向无不如意而犹惓惓折节于学问若无若虚不自满假此其所得尚可以津涘窥哉今观是语论道理曲尽人情论人情曲尽道理论本体不离工夫论工夫不离本体不惟同志者读之欣然痛快即素不信学者读之亦未有不翻然悔悟勃然兴起者矣是语也其关扵世道人心不小余至多病辱先生不鄙鍼砭有年自别先生久而余病且滋甚顷郡守中宇张公捐俸刻先生语而属余引其端余读先生语不翅得秦越人之秘方也今而后沉痾或亦庶几有瘳矣
  认字测序
  槐村先生吾关中躬行君子也先生幼承庭训潜心问学为孝廉时闭户寡交载籍极博而声律字学尤为学士大夫所山斗其于纷华势利澹如也后谒选皖郡司李再迁地官郎督储雁门咸以廉平著闻亡何移疾归徜徉林泉自吟咏笔研外他无嗜好余小子时得执经问难乃先生进而教之故每侍先生胸中訿吝十释八九戊子己丑余叨附先生冡嗣淑远骥尾一日淑远出先生认字测三卷示余余受而读之喟然叹曰思深哉道盖在此乎非他泛泛著述者可埒由是朝夕体验不忍释手时同馆兄弟见而奇之而一时京邸诸搢绅咸借钞不给余欲刻之不果顷余奉命观风齐鲁与同志论学间因及此编咸谓当刻之以广其传乃举而筹之运判景君景君曰唯唯遂代为校雠付剞劂氏先生著述甚富如槐村集字考启蒙困言各若干卷淑远业刻扵家塾而此编尤先生所最得意者其立言之意详在先生自序中余不具论论所以刻之之意如此先生有莫逆友为今岳守三峩李公公为孝廉时亦闭户寡交月旦与先生并重所著有一中见物二编新吾吕公序而刻之余尝谓先生此编当与李公二编并传不朽盖均于人心世道有禆益云呜呼观先生者观此编其于先生生平问学思过半矣
  丁未冬稿序
  道学之传肇自虞廷其功大矣而宰我贤夫子于尧舜何也盖精一执中之说讲学也第未揭其名则天下后世将视其言为帝王以天下相授受之言非人人可得私言者则此言自尧舜发亦自尧舜止矣故夫子不得巳揭讲学二字而天下后世始知精一执中之学人人皆可讲而舎此别无入圣之路使尧舜其心至今在者谁之力也夫子贤扵尧舜其功正在于此而或者不察猥云学不必讲误矣且自孟子后此学绝响者千有馀年夫此千馀年间岂乏英雄豪杰可以为尧为舜者而成止以事功名止以节义名止以文章名而心性真儒竟尔寥寥岂不惜哉至濓洛关闽诸君子出始恢复邹鲁之业汲汲皇皇以讲学为己任而尧舜之道始灿然复眀于世于此益信夫子之功果贤扵尧舜远也侍御少原余公自少潜心理学顷观风百二候代冯翊间著书七篇余读之津津有味乎其言窃谓圣贤之学心学也心之不养而徒事扵枝叶间抑末矣故首论养心人同此心而或不能养卒至违禽兽不远者无志也故论定志夫志定矣使不得孔颜乐处则苦难而中止者有之故论寻乐而世之学者又多误以逍遥放达为乐此老庄所以误晋室之诸贤也故论老庄老庄之弊流而为申韩而王安石假六艺以售申韩桑孔之计卒至祸国殃民而不可救药则学术之偏害之也故论安石夫学术之偏莫甚扵佛佛西域人也以中国而从西域之教则春秋严华夏之防谓何故论华夏大防然学术始扵人心关扵世道履霜坚冰毫厘千里此学之不可不讲也故以讲学说终焉讲则理眀理眀则人心正邪说息而天下治不讲则理晦理晦则邪说炽人心坏而天下乱故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然则公七篇之作其亦有忧乎余蒙不知学然亦从事有年三复斯语爽然自失矣邑侯杨君爱是书剞劂以传余惟关中同志近多勃然兴起而又得公此编倡率而鼔舞之则其风当益盛其士习当益改观私沾沾为桑梓喜昔眀道为鄠簿与横渠相讲切而秦俗大变至今尸祝余愧非横渠而得公为眀道故不辞不斐而为弁诸首
  秦关全书序
  蓝田王秦关先生理学醇儒也其学以尽性无欲为宗近里著巳甘贫苦节世共高之始余晤先生扵正学书院相与论格物论未发及太极西铭之旨𬴃然有当扵心今廿年往矣哲人既逝吾将安从顷先生冡嗣伯敬持先生著作若干种乞余订正会余病不能细读乃留伯敬数日命门人軰稍为编次以归之而以文简公粹言及飞泉公语录列于前见先生学问渊源所自其曰先师遗训先君遗训云者先生所自命也呜呼世之降也学者各执所见自以为是亡论庸庸者即高眀之士往往借言超悟弁髦父师之训而不恤此盖渐染于异端喝佛骂祖之说而不自知者即此一念便得罪名教不小又安在其为超悟哉道荆榛而世江河病正坐此如先生惓惓遗训是遵死而后已今世岂数数见邪昔宋二程语录杂出扵当时诸弟子散漫不一后赖朱文公私淑表章以传扵世慈湖纪先训娓娓数千言至今光耀简册见杨氏世徳之盛先生此二编其继晦翁慈湖而有得者哉其他诸录要皆躬行心得之言足以羽翼圣真扶持名教非世之骋空谭而鲜实用者可比编成总题曰秦关先生全书因识数言扵首简若先生生平事行之详余别有传兹不具论云
  正学书院志序
  古今书院皆有志往余读书正学书院求其志而不得近始得扵一同志所盖先督学唐文襄公所纂今八十馀年往矣余私欲续之而不果顷晤今督学青岩段公言及此志公欣然谓余曰余自入关即问书院有志否佥曰无今从何处得来是吾道之幸也若续为纂述寔余今日事遂慨然任之不月馀而志成纲举目张星列碁布视旧志更为精确扵都哉正学书院当与白鹿岳麓嵩阳睢阳四大书院并重宇内矣公一日造余山中属余玄晏余惟学以正名别其与异端异也夫吾儒言心异端亦言心吾儒言性异端亦言性安所异而曰吾儒异端哉盖性者心之生理非心之外别有所谓性也然心有人心有道心性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如动心忍性之性性也有命焉之性皆指气质言论气质岂止有三品盖有什伯千万而无算者故曰忍曰不谓其词严矣如见孺子而怵惕睹亲骸而颡泚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呼蹴之食之类皆指义理言论义理岂止无三品盖无古无今无圣无凡无有二者故曰善曰道一其词何决也此千古论性者之凖也乃异端则不然直以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者为性而不以在见曰眀在闻曰聪在执捉曰恭在运奔曰重者为性是眀以生死之生为性而不以生理之生为性是専以气质言而不以义理言矣虽性载扵形义理即具扵气质第専以义理之性为主则即视即眀即闻即聪即执捉即恭即运奔即重从心所欲自不逾矩此吾儒之论性所以大有功于世教也若専以气质之性为主则任目之视而不论其眀任耳之闻而不论其聪任手足之执捉运奔而不论其恭与重则适巳自便何所不为此异端之论性所以大有祸扵世教也夫论学而至扵心性亦精且微矣而卒至扵祸世辨可不严乎哉至于吾儒重纲常异端弃伦理吾儒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异端自私自利人人皆知其非无庸缓颊矣呜呼邪正不容并立正学眀则异端自息尧舜孔孟之道如日中天而人心世道不复睹唐虞三代之盛吾不信也公中州人伊洛渊源当有独契此志之重修也百年阙典若有待扵今日者继往开来公之意良厚诸士之讲学扵斯者尚相与重躬行毋徇口耳崇正道毋惑异说则异日者与程张诸先生并爼豆扵兹岂直宫墙生色斯世斯文寔嘉赖之则扵公作志之意斯无负矣敢尽言以书扵籍之端
  桃冈日录序
  自昔圣贤论学不翅详矣莫精于孟子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一语此千古圣学大旨尧舜复起不能易也学者若信此不及心术少差即闻见愈多事体愈熟去道愈远矣或谓大人经纶万变过化存神赤子之心能之乎而猥以不失为大也不知心一耳用之于正则为经纶为神化为不失赤子之心用之扵不正则为机械为变诈为失赤子之心非块然如槁木死灰一无所用而后谓之不失也武陵蒋道林先生早从阳眀甘泉二先生㳺倡道三楚其所录论学语甚具而尤惓惓于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如曰劈初头不失赤子之心便是圣胎如何得不失须是戒慎恐惧又曰譬如果核一点生意投之地便会长出根苗来这根苗便如赤子之心切不要伤害他须是十分爱䕶及长到参天蔽日千花万实总祇是元初根苗一点生意非别有生意呜呼先生之学可谓直透原本真得孟氏之意矣其他如论慎独论默识论天地万物一体种种名理皆发昔贤所未发其于所以不失功夫尤为深切眀尽学者循此用功此心自可保其不失又何患不为大人耶后世学术厐杂议论偏诐不知学者无论即知学者往往舎功夫而専谈赤子之心则失之玄虚舎赤子之心而専谈功夫则失之支离心学几为晦蚀自先生此录出彼玄虚支离之说见𪾢自消矣其羽翼吾道功岂小哉吾邑侯杨修龄公先生里人也尊甫中行先生私淑先生而有得校梓先生日录以公同志此其意甚盛邑侯力承正学政声藉甚一时而有子嗣昌弱冠举孝廉温温若处子父子祖孙家庭相为师友读兹刻知学问渊源远矣
  砭己名言序
  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解之曰舜舎己回克己此其所以有为若是云夫巳一耳舎者谁舎克者谁克皆由巳也故巳不知舎巳不知克者不谓之真巳巳非真巳则已病巳病而不砭则为仁由巳之谓何此宪周张公有砭巳名言之编也编中分类有三曰心曰言曰行夫有心病则有心砭有言病则有言砭有行病则有行砭要之言行之病生扵心心之病又生扵巳砭巳则心病瘳而言行之病亦瘳故薛文清曰人所以千病万病只为有已而编中反复论此意独详意可知也孔门论仁其言不一而足而克己之说何独于回发之舜大圣人而孟子称之何以止曰舎己此正天地万物一体之意秦汉以来眀此意者少故程眀道不得巳直泄其秘曰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盖自此言出而舎己克己之旨益大鬯而无馀蕴矣然后世学者犹不免于分形骸生彼此即一体之中耳目手足且多隔阂而不通又何论天地万物揆厥病根岂非己之一字为之乎砭己者砭己之巳也砭巳之巳而后真巳见真巳见而又何心病言病行病之与有或谓如此则三砭不既多乎噫是不然盖巳一而已之病百故古人因病立方循方治病虽条分胪列未易更仆摠之皆为巳病而设使人人而太和元气也虽卢扁杜口可也繇斯以观公三砭之作岂得巳哉余昨与公共事畿辅见公诸凡注厝卓有天地万物一体之意既而读此编乃知公学问渊源盖有所自若公者诚可谓得真巳者矣余至不肖自获交于公而心与言行之病亦藉以少砭也故喜而直述其所欲言者以附扵末简
  东游稿序
  始余读孟子至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心甚壮之恨不获旦夕一至其地而跻其巅又见世人多香火奔谒于二氏之宫虽数千里不惮远至孔林孔庙近在曲阜而竟无有一人香火奔谒也者心甚怪之又恨不得旦夕一至其地而升其堂由是心驰宫墙神游泰岱盖三十年扵兹矣岁乙未行部至东虽扵地方无所禆益然得藉以少酬夙愿岂非生平一大幸哉自夏五至岁杪得杂著若干篇虽亦有亰途所作命曰东游稿盖用以识不忘云至扵进诸生讲业齐鲁之都所著有订士编东昌王太守业已序刻兹不具论呜呼圣道在心不在迹学圣人者亦求诸心焉足矣苟不能自得扵心而徒曰宗庙百官如此乎富且美也登东登泰如此乎小鲁小天下也则游宫墙登泰岱者其人岂鲜哉何希圣者竟寥寥也阳眀先生不云乎个个人心有仲尼知此则余以酬夙愿为大幸亦浅乎睹矣况区区文辞乎哉是余之以东游名稿也盖亦徇迹之见也
  学翼序
  讲学第一要令人启信夫以不信学之人而与之言身心性命其能有入乎故必启信而后可与言也夫既信矣则是者固多而非者亦不少使不防忌则一傅众咻将不免方信而忽疑矣故启信之后又当防忌既防忌矣则摇夺者少而其信必坚前途皆坦途矣使不正趋则佛老之说得混其中恐又愈信而反愈远故防忌之后又当正趋使趋正矣粹然一禀扵吾儒而二氏之说一毫不能杂学问可谓至真至正矣使不眀源则道理之源头未透纵下功夫不合本体不过支离口耳之学耳故正趋之后又当眀源使源眀矣圣学之根宗彻矣若不励功则虽有所窥总属虚见其何以尽性而至命故眀源之后又当励功使励功矣即翘然自足曰吾益矣吾生平学问至此亦可以止矣又不几扵为山而未成一篑掘井九仭而不及泉乎道体无穷功夫亦无尽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可也故励功之后又以诣极终焉余妄标此六目而各采宋元及我眀诸儒粹言以实之总题曰学翼凡我同志尚潜心扵斯云
  疑思录序
  余自壬辰请告杜门谢客足未逾阈者三年自药裹外惟以读书遣怀无他营也间有二三同志及伯兄月夜过存相与讲孔曾思孟之学辨析疑义尝至漏分或抚琴一曲或歌诗数首始别盖忘其身之病而亦忘其寒暑之屡更也居恒多暇乃取所辨析者口授儿康年札记之鍼砭韦弦聊以自朂岁月积久不觉成帙要之遗忘不及记者尚多此特存什一于千伯云耳一日为友人萧辉之携去越数日辉之诣余曰吾子用心诚勤矣第圣贤精义不知果如斯否恐其中又未必无可疑者余当为子编次之以就正于海内同志之士余曰唯唯编成题曰疑思录盖取九思中疑思问意耳呜呼吾斯之未能疑录中业巳言之矣同志不遗幸教我焉
  辨学录序
  孔子曰有弗辨辨之弗眀弗措也夫学问思行学巳赅是矣犹必眀辨云者谓不如此譬之适越而北其辕弥学弥远弥行弥差矣乙巳秋凤翔张心虞孝廉访余山房而二三门人闻心虞至亦多朝夕过从共谈心性之学秋凉夜静语话偏长别后因录其相与发眀者得八十一章虽下学上达之旨不敢谓得一贯真传而吾儒异端之辨或亦可以俟后圣于不惑耳夫以余之暗汶曽何足与闻斯道而一得之愚得之朋友讲习者为多于是益信眀辨之功其益果大而曩所称弗眀弗措原非有心弗措辨至此虽欲措焉不能也于是题其篇曰辨学录
  冯氏家乘序
  万历丙午余为余族谱而先世之载多散逸不传族长老又莫能悉尝仰天太息曰嗟哉悲乎余小子将安所徴焉杞宋之事孔子伤之为文献不足故也夫当吾世而使先世之载散逸不传继述之谓何扵是谋诸伯氏敬吾裒辑家塾所藏诰敕及志传诸遗文得仅存者若干篇彚次成帙题曰冯氏家乘爰付梓人公诸族众庶使后之子孙有所藉以考证云呜呼尝见士大夫家子孙荡费者无论即号称能守者往往经营产业善逐什一之利至问及先世志文曰无有也问及先世试录曰无有也如此又何论他藏书哉此其人与荡费何异夫子孙而曰能守亦贤矣岂其智不及此意若曰是皆故纸无用者耳不知子孙之贤不肖正辨扵此不専在产业盛衰间论也呜呼先大夫殁为时未远也而今诸籍且多不可考矧后世乎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百尔后昆凡有所得尚续为增补毋徒以故纸视之重余不肖之罪可也
  冯氏族谱序
  冯从吾曰夫国有史夫家有谱古人家谱之作盖自亲亲一念生也后世视为文具失作者意矣吾族故无谱先君尝有志而歾余欲成先志而未敢自専廼谋之伯兄敬吾兄曰子其任之呜呼余尝读苏氏谱叹世人贱而后贵者耻言其先为之咨嗟太息者久之夫为人父祖者孰不愿子孙贵显以光大厥阀比子孙贵显矣反耻言其先如此则为人父祖者又奚愿有此子孙哉则不孝莫大乎是世之作谱者率多僣托远胄夸耀失实此其心亦毋乃耻言其先意欤谱如画工写真要之取其肖而止令后世子孙以是仿佛先人云耳不问文也从吾何敢以不文不勉成先君之志夫叙事必有所由从作例义第一合族辨世溯流扵源谱之大者作世系第二然名行不可无纪也有可传则传之用以发扬幽光作世传第三国史纪外戚夫家岂有异焉作外传第四述往昭来用垂观省之义又安可无训也作谱训第五凡五篇
  㳺秦小草序
  顾生用晦中吴奇士也顷侍其尊人如秦执贽从余学所著有㳺秦小草其诗文业已升堂而哜胾矣且冲襟春蔼道味袭人若不能为诗文也者余心益异之一日谓余曰士君子为学自有向上一着雕虫小技壮夫为之乎欲焚其所为诗文而颛精扵理学余喜曰子欲焚所为诗文则诗文不必焚也且所谓理学者非外庸行而别求圣解也如能诗文者不以诗文自满不以诗文骄人不以诗文骋离经叛道之语若无若虚成象成爻天下理学莫大扵是矣天生蒸民有物有则迨天未雨彻彼桑土孔子不亟称为知道哉诗文何妨于理学而必于焚之也三百篇多发理之谈故为万世诗人之祖汉魏以后人争工扵词而不求精于理夫词何可不工也而必于伸词以诎理甚且倡为诗不关理之说则误矣诗文理学分而为二彼盖徒知以切磋琢磨为说理而不知鸢飞鱼跃尤为说理之妙也吾方望自子超汉魏盛唐而直追三百篇使分者合而为一一撤千载诗人之障也子又何以焚为哉用晦将归请余一言为玄晏昔杨中立将别二程归眀道先生以目送之曰吾道南矣后果大阐伊洛之学扵东南一再传得朱元晦集诸子之大成为宋儒冠冕而感兴二十首与风雅并传树词林赤帜眀道之言若持左劵不爽今东南诸儒称盛一时又非昔日比而子之归也能倡眀而鼔吹之则人将称子为今之中立而余亦窃比眀道之知言也岂不休哉用晦怃然曰命之矣因书此与子订千古之盟
  理言什一序
  圣贤之学理学也六经四书渊渊理窟粹乎弗可选矣宋濓洛关闽以及国朝河津诸儒语录虽言人人殊大要羽翼六经梯航万世邹鲁以来此为嫡传蒲阪张知一先生读之会心爰采精语纂为八篇仍以己意各论著扵后而诸儒之旨益大鬯而无馀卷凡内外二摠题曰理言什一什一云者志谦也余从先生伯子去浮氏得卒业焉而知先生之于理学深也夫世之学者支离口耳者多炫闻见以为奇而溺志异端者又借虚无以为高两家逓胜而孔铎绝响识者忧之今观原生证性之说而知非支离于口耳又观定趋归是之说而知非溺志扵虚无藉诸儒理言发自家独得此先生之心所以为大而先生之学所以不可及也余数年前亦有此志曽以所标六目举似去浮去浮然之今得此寔获我心余亦可以无言矣近日士大夫亦多有类辑古今名言以传者自淑淑人意非不善苐多采老庄诸子及国策新语诸书与宋儒并列甚或有割裂佛经道藏文字附于中者呜呼老庄异端非学之尤国策机械变诈之首世说新语又放纵恣肆之嚆矢若不察而槩收之无论玉石杂陈郑雅迭奏窃恐读者未必受宋儒之益而先巳受机变放肆之损世道人心安所税驾余为此惧方欲删订之而未能今得此编可以折𠂻群言而归之正矣匪直眀理且也卫道先生之功顾不伟哉闻先生尊人云游滇蜀久蔑音耗先生徒步踪访尝仰天大哭曰不得吾父誓不归矣三易寒暄跋渉数万里竟遇扵蜀逆旅中扶掖而归此其事甚奇盖先生一念精诚所格非偶而已也先生早慕黄老后悟理气合一之说一变至道河津而后如先生者指岂多偻先生圽河东曹真予氏志其墓称先生有迈人之学识真予深于理者也其言当不虚去浮署谕华阴今春余与去浮及诸同志讲学太华书院濒别索余弁言余惟去浮今之程朱先生盖大中韦斋其人也家学渊源余方羡慕之又安能赞一辞聊书此以报去浮以附于知人论世之义
  吕泾野先生语录序
  夫讲学创自孔子至孟子没而失传中兴于宋而禁于宋宋之不竞奚惑焉洪惟我二祖开基崇儒重道以讲学为令甲举宋儒所讲者一一见之行事说者谓国朝为乾坤一小开辟讵不信然泰运登闳真儒蔚起而正嘉间我关中泾野吕先生尤海内学者所宗为山斗云先生语录言言皆自躬行心得中流出最透悟最精实真可与西铭正蒙并传不朽者其有功斯道不浅余自髫年先大夫命之读即知嗜好久而弥笃自此纸敝墨渝不离于手第原录岁久板且漫漶因僣为订正分若干卷而以先生传附于后灿然成一完录矣旧名内篇今更题曰泾野先生语录志实也余久欲公诸同志而力未逮今秋按台东郊毕公访余山房因言及先生语录慨然锓梓以广其传而属余引其端公为朱晦翁里人学有渊源而尤揭不远复三字为宗公于先生可称千载知巳余不肖愧不知学先是方伯静峰汪公邑侯修龄杨公倡诸公为余建关中书院公甫下车即捐俸为书院置公田一时同志愈益兴起至如请増解额请罢榷税善政𫌨缕造福秦人士无量是秦人士实受公讲学之益矣彼谓学不必讲者是原无心于百姓者也又何怪哉国朝理学甚盛而从祀孔庙者仅仅四先生议祀典者佥以先生未获从祀为缺典公今刻此录表章先哲风励后学其意甚盛读先生语录者尚求之躬行心得如录中所称甘贫改过云云庶远不负先生近不负我公付梓之意其翊我国家一代文眀之运又宁有纪极哉愿与同志共勉之毋让
  薛文清先生全书序
  我国朝从祀四先生咸真修实悟有光圣门而文清薛先生崛起永宣之际于吾道尤有草昧功盖一代理学大儒也所著读书录业巳家传户诵矣而文集人多未之见且白沙敬斋阳眀三先生俱有全书行世而先生独无真为缺典顷侍御沁水张公为先生乡人移书方伯会稽王公大参蒲阪王公梓先生全书甚盛举也梓且成张公不以余为不知学而命余一言余惟先生之学以复性为宗旨以主敬为功夫诚得邹鲁嫡传无容㳺赞而或者以先生与敬斋为觭重修以白沙阳眀为觭重悟不知离悟言修非真修也离修言悟非真悟也今观先生生平操修可贯金石而质鬼神其议论著述平正切实言言可见诸行事此岂无所悟者能之乎第不至如世儒之谈玄说空人遂以不悟性少之而不知悟性处政不在谈玄说空也若白沙阳眀主静致知险夷一致夫岂不足扵修者而沾沾以悟归之抑又过矣大抵真修必本于能悟而真悟自不容不修道本一而学者多岐而二之于是离悟言修者其流弊为乡愿离修言悟者其流弊为异端其为学术之患不小余为此惧故因读先生书而为之论著若此昔与先生同时讲学者中州有曹月川端江右有吴康斋与弼关中有段容思坚康斋容思人以地限扵先生犹属神交若月川则晋洛接壤朝夕印证其学得之先生为多而从㳺之士如洛阳阎侍御禹锡白太仆良辅咸宁张司寇鼎名为尤著至摉辑先生遗稿使至今文献足徴者则又司寇之力也师友渊源桴答箎应猗欤盛矣盖尝考览古今理学兴扵宋而禁扵宋国卒不振识者恨之迨我国朝天子经筵讲学皇太子出阁讲学诸臣履任首谒先师至学宫进诸生讲学载在令甲昭如日星是周家以农事开国我国朝以理学开国也卜世卜年当必远过周历公奉命代狩加意斯文微独表章先哲政所以宪章文武使人人知学之当讲耳读先生书者能憬然悟奋然修挺然以讲学自任不沮不惧砥柱中流则先生虽往庶几旦莫遇之不然岂惟负先生抑且负令甲负我公惓惓宪章之意
  圣学启关臆说序
  万历甲寅仲夏二日按台紫海龙公偕茶台见平张公会讲关中书院乡士大夫及孝廉诸生约千有馀人而环桥观听者不可胜计济济雍雍如也时天久阴雨先日当道方斋戒祈晴而是日忽云开日霁万里长空人皆异之岂天亦有意于斯文耶公至偕张公谒先师像毕各以次见就坐二三童子歌诗歌已同志各举所疑请益于公公为之开关袪疑反复忘倦人人闻之如醯鸡发覆饮河充量龂龂欣欣如也于是众共喟然曰自有书院以来不知有此胜会否斯道中天其在兹乎日晡犹依恋不忍别去濒行余偕诸生请曰昔夫子忠信笃敬才数语耳而子张犹书诸绅今日之讲可徒空自踊跃耶诸生愧无李端伯笔愿公录示以窃比书绅之义越数日公出此编以示而谓余冝有一言余惟圣贤之学要在透性言学而不言性俗学也言性而不言善异学也凡此皆疑关未破之过也公学以性善为宗已得欛柄入手诸所剖析至切近至精微至眀显至奥妙本体功夫入门究竟包举靡遗而引证诸儒粹言又折𠂻数百年未了公案呜呼千古圣贤正脉具是矣宁直破诸生一时之疑已哉余不佞讲学书院有年恒切自误误人之疑今得此奚啻指南窃自幸而又为吾道幸余又安能赞一辞第与诸生约曰居诸易失师友难得圣域易入疑关难破今而后所不努力前途用副公辱教惓惓之意者有如此日众共悚然曰善因书之以矢诸同志
  长安县志序
  长安故有志乃宋龙图学士宋敏求氏所辑辑成周以来历代建都遗迹非邑志也而创修邑志寔自今李侯始是志也分类大略凖大明一统志遵制也中多増入以邑志较郡国志例当详耳邑为会省附郭往代无论眀兴以来名宦接踵而山川灵秀所钟如仓颉文武周公以下圣贤又济济相望其人物甲于他邑惟是世远籍亡末繇考镜止据通志及闻见既真者书之其名宦见任乡贤见在者又例不敢书扵心终歉然也孝子节妇止书已旌及盖棺论定者馀俱不敢轻载田赋戸口俱依印册详书一字无容増损漏泽园附陵墓后见国朝恩泽不惟加膴仕抑且及枯骨耳寺观列灾祥后亦示崇正抑邪意至仙释中多涉幻妄故直削之艺文书其有关地方者馀虽工不书唐刘子玄云古之国史异闻则书今志亦史之流也故仿之亦略载数则呜呼志以纪事惟求实录第令后世文献足徴无贻以文胜质之诮足矣乌庸绘章饰句以夸多斗靡为也载笔同修者王给谏嗣音及监胄何补之秦东周庠士桑本立韩在等而不肖从吾鹿鹿无能为役殊切自愧所幸当吾世而得遘兹盛举聿观厥成岂非生平一大快也哉虽然余尤有感焉如山川田赋之类终南在南而误书于北田赋本少而误书为多人犹得执其误而更正之倘人物一有遗漏则后之人将安所考乎如孟献子有友五人而竟逸其三董仲舒一代大儒而竟逸其字真为千古遗恨又如古今作家谱者即子孙亦多逸其祖先之名虽孝子慈孙将奈之何亦足悲矣余故扵人物一志特为加详虽不敢泛必不敢略即如此犹恐名世贤达与时俱往未尽摉录而深山穷谷宁无潜修静养其人者即里闬亦罕知之况数世之下百里之远孰从而物色之哉以彼其人虽无心于身后之名而后生小子竟使梓里先哲泯没不传尚友私淑之谓何余故每念及此不觉掩卷而长叹也区区之愚尤愿与海内同志共讲求焉李侯莅吾邑百务俱举上下交孚而尤惓惓扵此志可谓知所先务者维时邑博何君载图郭君惟恩杨君来凤邑丞郭君知彰主簿张君文衡胡尉其焕皆始终其事例得并书李侯名煜然汶上人庚戌进士
  越中述传序
  昔王文成公讲学东南从㳺者几半天下而吾关中则有南元善元贞二先生云故文成公之言曰关中自横渠后振发兴起将必自元善昆季始二先生录公语几数万言藏之家塾元贞先生孙子兴太史仿苏季眀校正蒙例离为四篇曰立志格物从政教人总题曰越中述传而属余为序余惟文成公之学一致良知尽之矣今离而为四何也曰此正所以致良知也夫人而语之曰汝有志汝为圣贤则必喜语之曰汝无志汝为狂愚则必怒是志本吾人之良知也而不讲立志之学则良知不致矣夫人而有志圣贤则必格其为圣贤之理而后可为圣贤人而不为狂愚则必格其不为狂愚之理而后不为狂愚而圣狂之理夫固昭然扵吾心者是物理本吾人之良知也而不讲格物之学则良知不致矣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赤子入井则乍见恻隐一夫向隅则满堂愀然圣贤有此志狂愚亦有此志圣贤有此理狂愚亦有此理是一体本吾人之良知也而不讲从政教人之学则良知不致矣是立志格物从政教人正所以致良知也良知是本体致知是功夫识得本体然后可做功夫做得功夫然后可复本体千流万𣲖而不离其源千言万语而不出其宗此文成公之学所以大有功于斯道也乃后之谈良知者多放纵决裂为世诟病是空谈良知而不实用致之之功故也于文成公何尤焉此录出而良知末流之病庶几其可救乎尝考文成公门人虽盛而世传其学者东南则称安成邹氏西北则称渭上南氏自二先生传文成公之学以来代有闻人元善先生三子俱蜚声庠校而俱早亡有孙曰企仲官太仆卿以直谏显有曽孙曰居业登制科而未仕元贞先生有子曰轩盖世所称阳谷先生者也往元善先生与三子相继圽也太仆为遗腹子伶仃孤苦人争龁𬺈而阳谷公力为卵翼卒底于成又为刻瑞泉遗稿仍匄天台庐山为玄晏呜呼学之不讲久矣孤儿寡妇求不乘机而利其所有已难况施恩扵不报子孙于父祖遗文且任其散佚而不知收况侄之于伯父哉在阳谷公不过自致其良知而在挽近世实大有禆乎风化矣有孙四而取科第者三太史其季也而其曽孙居益今且督学晋中世徳家学方兴未艾二先生之诒谋远矣夫人不讲学则不知修徳又安所获福虽学者原不为获福修徳而天道人事亦自不爽孰谓讲学负人哉人知南氏之盛而不知其所以盛余故为之论著如此诗云诒厥孙谋以燕翼子二先生以之又曰昭兹来许绳其祖武其子兴之谓也夫
  姜凤阿先生语录序
  盖不佞从吾读凤阿先生语录得七善焉世之学者多厌常喜异进二氏而退六经而其弊至不可道先生曰六经之言由圣人精蕴而发皆因性命而立言本之则有实得措之则有实用由之则可以经当世而适于治此可以药世俗翻案经术之病其善一世之学者多支离于口耳闻见而不知求之于心去危微精一之旨远矣先生曰仁道虽大要之不外于此心教诸生如孟子所言求放心以求仁为近若求其最近易者则正容谨节家庭唯诺之常自是求放心处自是学者求仁处此可以药世俗口耳支离之病其善二世之学者多侈谈文词功烈而迂视理学先生曰文词功烈离仁而为之乃是一技一能若从此心流出做出则古人所谓立言立功者在焉盖从立徳中来即三者可并传不朽也此可以药世俗务华绝根之病其善三世之学者多喜放纵而恶检束故以礼为伪以肆为真其坏风化不小先生曰礼而谓之家礼者言乎其可行于家者也而其本则始诸身家礼而谓之仪节者言乎其仪文与末节而精微之理寔在焉以身而教家以心性而求仪节则是书也岂古人之粗迹哉此可以药世俗蔑弃礼法之病其善四世之学者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多起于避人讥刺先生曰人固有不容于流俗而中变以为求合之地亦或不堪流俗而应之又不免于过激者皆非所以处身之道也毁誉利害苟不入于吾心则适然之来当一以任其自至然久之卒亦何尝无公论哉此可以药世俗逡巡畏缩之病其善五世之学者多谓学行而已讲之何为顿令有志之士不敢承当先生曰孔子尝以学不讲为忧而并及于徳之修义之徙不善之能改人皆言圣人于此有四忧焉予以为义之徙不善之能改乃所以为徳之修而徳之修则圣人所以为学之讲也讲学者盖讲乎其所以修徳讲乎其所以迁善而改过要之四事为一事四忧亦一忧尔此可以药世俗借口非学之病其善六世之学者多隐善扬恶藉著述以泄私忿殊失古人立言之体先生曰吾邑中有故乡先生孙曜高文洁行足为乡闾式吾郡殷生士望笃行好学之士能倡率讲学会尤西川书中无一世俗语罗念庵习静一室赵大洲闻之欣然有往从意其他称述袁裕春宋阳山周讷溪海刚峰毕松坡孙季泉孙立亭赵定宇诸正人君子尤不啻若自其口出而又非献䛕当途以希名利者此可以药世俗嫉贤妒能之病其善七呜呼先生斯录其有功于世道大矣余生也晚不及师事先生而先生仲子养冲先生往督学余乡与余善辟之草木吾臭味也因漫题扵简首
  郑溪书院志序
  余尝览海内郡邑志即蕞尔岩邑其寺宇多则数十少亦十数至书院则晨星矣甚且举古胜地或改公署或沦寺观为之太息不已呜呼又何怪异端之盛吾儒之衰也或曰书院不皆真儒何取虚设为余曰寺宇岂皆真佛而人不病虚设何也寺宇不皆真佛而佛教藉以羽翼书院不皆真儒而儒学藉以倡眀而况真儒又往往軰出乎冀北之马岂尽追风逐电一日而千里然求追风逐电一日而千里者必冀北马也邓林之材岂尽干霄拂云蔽青天而䕃原野然求干霄拂云蓛青天而䕃原野者非邓林无有也书院亦士之冀北邓林也奈何敢藐天下士而遂谓无真儒哉吾儒异端之辨不在口舌之争而在修其夲以胜之广建书院以表章圣学正盛则邪衰𬀪见则雪消将真儒接踵而异端不攻自破矣此修其本以胜之之说也或曰今学宫遍天下不翅足矣又恶庸骈指为余曰学宫博士有専责弟子有定员岂人人可升堂入室者且朝廷设官分职其权孰得而侵之书院之设见任搢绅固可拥比而林下韦布亦可登坛余向谓交与一人不可妄讲学无人不可容正为此也学宫作养有限书院教思无穷此正补学宫所不及者安得骈指视之紫海龙公理学真儒也吉州形胜甲扵天下匡庐崒嵂彭蠡潆回家弦户诵比于邹鲁各邑书院林立而永宁独缺公慨然曰继往开来岂异人任何可当吾世而使吾宁逊他邑乎岁丙辰按秦归创建郑溪书院郡邑同志讲学其中甚盛举也南皋邹公为之记而复性堂公自为记今按淮归纂志以垂不朽而函书命余为序余不知学安知性且先儒论学或云主静云主敬云穷理云致良知似各立门戸不知于复性之旨何居盖人性皆善而不学则不能眀善而复其初以性善为本体以主静主敬穷理致知为功夫则善眀而性善之初可复性复则诸说皆筌蹄矣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至扵鱼兔得而筌蹄忘又何门户之可言乎公书院以复性名堂正所以融门户而偕之大道也余读公记发眀此理批郤𨗳窽得未曽有又何能赘一词惟是有感扵当世寺宇之多而书院之少致异端盛而吾儒衰又感扵吾儒借学宫以操戈而反授异端以常胜之柄也故为之缕缕如此敢以是复公命并以质之邹先生
  旌烈录序
  余别墅在城南沙井村距沈桥里不三里许始杨烈妇之死也乡村之人闻其事而怪之其夫语其妻曰刘氏年正茂即改适岂乏佳耦而胡以死为也其妻亦语其夫曰刘氏年正茂即改适岂乏佳耦而又胡以死为也比余倡诸士大夫往吊后诸生上其事扵当路当路上其事扵朝天子嘉其节而旌表其门乡村之人始知其为烈而诵之其夫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扵妻是何言也是诲其妻以贰也其妻亦悟而悔曰吾向者所告扵夫是又何言也将使夫视我为何如人由是夫死而不欲守者且守矣守节而不欲终者且终矣甚且从容就义亦知以死殉矣数年以来节烈之妇项背相望夫人等耳何昔议其非而今称其是也何昔以改适为快而今以殉夫为快也岂非良心人所同具而不感发之则不兴哉慨自学之不讲理道不眀于是有妻背夫弟背兄臣子背君父朋友背朋友而恬然不知其非者世道人心可胜扼掔今天子一旌表此烈而函谷以西风俗顿为转移孰谓古今人不相及哉或曰烈妇之死惟知有死耳安知有身后之名是无所为而为真乎其真者也若今之守节者死节者皆闻烈妇之风而兴起是有所为而为非真也而子反称之何也余曰不然烈妇之死固无所为而为固真也而彼闻风兴起者是因感而触其良心良心一触自有勃然不容巳者其不容巳之心何心也是亦无所为而为之真心也而安得以伪目之昔夷恵以清和奋扵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夷恵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薄夫敦鄙夫宽孟子亟称之未尝以夷恵为真而以闻风兴起者为伪也夫表扬死者正所以兴起生者若以兴起者为伪则死者固无心扵身后之名而生者又不免有好名之议则死者固不必于旌而生者亦不必于兴起矣有是理哉烈妇弟诸生杨材彚梓公移志传祭诔诸文题曰旌烈录乞余一言弁首因书此畀之而复为之说曰表扬死者固所以兴起生者表扬妇人实所以兴起男子彼张邦昌刘豫冯道軰非丈夫耶不衣冠耶不读书耶千载而下谈之犹令人发上指冠恨不得食其肉而寝其皮视此妇人宁不愧死哉呜呼读此录而不勃然兴忠臣孝子之思者非夫也
  森玉馆集序
  森玉馆集者朱宗尉伯眀诗也伯眀自幼即嗜书而尤嗜诗矢口成韵即有风人之致余喜而从㬰之俾尽读古今之书伯眀即键户发愤自三百篇而下以及我眀空同诸子诗无不昼夜伊吾朗然成诵而伯眀之诗遂骎骎入古人堂室矣为汉魏则汉魏为盛唐则盛唐而绝无纎巧脂粉掇拾饾饤之病亦奇矣哉余与伯眀居同里闬伯眀长余一岁自七八岁即相与相与即彼此问奇字久之谈文谈诗不作一戏谑语里中人以道学嘲之余两人不为变也由今思昔可发一笑吾关中为横渠先生之乡余于圣学未窥津涯而伯眀每步月过存必剧谈丙夜夫今之诗人理学多枘凿不相入此正坐不讲之过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即善说诗者不过以为点景之妙耳而孰知其言上下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於乎不显文王之徳之纯即善说诗者又不过以为言天言文耳而孰知其言天之所以为天言文王之所以为文也夫论理而至扵上下察至扵天之所以为天文之所以为文其精微奥妙亦至矣尽矣蔑以加矣而皆于诗中发之诗岂易言哉余以为今之诗人特其臭亦与之俱化也彼喜读势利放肆之文者亦久而不闻其臭者耳岂有心扵左袒哉呜呼直道难容枉道易合与善人居难与不善人居易人情乎今五经四书科名悬扵前考较迫扵后学者尚不肯读至于二氏六子诸书既不列扵学宫又屡廑乎眀禁而人多嗜好之何也此其故不可不思也今之选古文者不过论文章之工拙至于所以为文何如则未之辨也余故表而出之匪直㳺艺且以为志道之一助云
  少墟集卷十三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四
  眀 冯从吾 撰
  
  做人说上
  一日与馆中二三同志阅邸报中有做官做人之说咸韪其言而余以为做官做人不是两事总之做人尽之矣或曰做官做人岂毫无所分别邪余曰然吾侪立身天地间祇有做人一事试观吾侪今日聚首讲学容容与与无半点尘嚣宛然洙泗杏坛景象固是做人眀日朝参课业或揖让扵禁近或唫咏扵秘阁亦是做人异日𣪚馆之后或留而在内或出而在外职业所关钜细不一无大无小无敢瘝旷亦是做人非曰如此为做人如彼为做官也尝观大学一书至平天下章凡理财用人为君为相道理具载无遗而总谓之大人之学若做官做人分为两事是格致诚正属做人平天下治国属做官也有是理哉是大学一书乃古人做人之法则吾侪所当时时潜心理会者也且吾侪自七八岁入社学后叫成做童生进学后叫成做秀才科第后叫成做举人做进士入仕途叫成做官林下叫成做乡先生自少至老此身入于世套中何时才去做人不知做秀才做个好秀才做官做个好官就是做人其道理工夫说在大学可无赘也嗟嗟耳目口鼻人也视听言动人也此非有馀彼非不足何待于做人必待扵做而后可言人也自少至老方汲汲做人之不暇而暇言他哉余曰祇有做人一事者以此
  做人说下
  馆中与二三同志论学彼此拳拳以做人相印证余曰做圣人易做文人难吾侪扵难者尚殚精竭力图之扵易扵易者反玩日愒月委之扵难何也或有疑者欲余竟其说余曰难易之间是在自悟非可以腾诸口说也无已试以舜孔观之古今论大圣必曰舜孔舜之徳业详载虞书中若不可几及而夫子乃曰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玩其斯二字可见虞书所载多少徳业都不是舜之所以为舜处而惟此乃其所以为舜然则好问好察难邪隐恶而扬善难邪孔子天纵圣人不知有何様高远之为而其自道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夫发愤忘食难邪乐以忘忧难邪由此观之吾侪特不肯去把做诗文之心为做圣贤之心耳若是肯去好问好察肯去隐恶扬善肯去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则舜孔有何难为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阳眀先生曰个个人心有仲尼岂欺我哉吾侪祇说尧舜孔孟难为试观一日十二时中曽去好问好察否曾去隐恶扬善否曽去发愤忘食曽得乐以忘忧否途患不行不患不至不用工夫而曰尧舜孔孟难为真难之难也且吾侪自入馆来朝而诵久而讽行思坐想何尝一息不在诗文上用功其诗文何尝一息不在班马李杜上模拟真可谓殚精竭力矣试自反之其诗文视班马李杜竟何如邪孰难孰易必有能辨之者佥以为然余又曰做人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今言已多矣愿相与共朂之
  讲学说
  客有讲学者因人言而志阻遂不复讲余怪而问之客曰子犹敢言学乎方言学而人言随之何益也余曰子向日之讲学也果为人乎抑为巳乎如为人也则人言诚所当恤如为巳也则方孜孜为巳之不暇而暇计人言乎哉闻谤而辍则必闻誉而作作辍由于毁誉是好名者之所为也讲学之谓何且人之议之也议其能言而行不逮耳能言而行不逮此正学之所禁也者人安得不议之吾侪而果能躬行也即人言庸何伤客又曰学贵躬行固矣讲之何为余曰讲学正所以为躬行地耳譬之适路然不讲路程而即启行未有不南越而北辕者也又譬之医家然不讲药性而即施药未有不妄投而杀人者也又譬之兵家然不讲兵法而即应敌未有不䘮师而辱国者也天下之事未有不讲而能行者何独扵吾儒而疑之客怃然曰有是哉有是哉微子今日之讲吾几以冥行当躬行矣岂不误哉讲学之益正在扵此愿与吾子共朂之
  梦说
  问圣人立言最平易真切乃夫子有梦见周公之叹毋乃玄幻乎余曰不然昼之所为安得如夜之所梦更为真切或曰子之言更玄幻甚矣余曰不然天地之气复扵子人心之气息扵夜此处发见呈露才是本来真心最真最切莫过扵此试观吾侪发愤为学一日之间喜怒哀乐恰似件件中节矣至扵梦中或喜或怒反有不中节处辟如性嗜酒者一向戒之矣至扵梦中或不免扵饮或恍然悟其戒而饮之知节何也此正真情发见也然须得戒之又戒以至于与戒俱化斯梦中亦不饮矣观人心之真者莫过于此中庸论喜怒哀乐而先之戒慎恐惧夫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工夫亦可谓至精至密矣然使胸中犹有戒慎恐惧在则梦中必不免有不中节处故又曰致中和致之云者戒之又戒以至于与戒俱化之谓也如此才能发皆中节虽是已发之和犹然未发之中位天地育万物即此便是岂待外求哉且吾侪平日好做诗夜间必梦题诗甚且有一二佳聨出来真是昼间做不到可见人之精神原可以通天地原可以贯古今欲见尧舜便见尧舜欲见周孔便见周孔奚必羮墙哉吾侪今日试验喜怒哀乐何如梦中喜怒哀乐又何如则此心存亡工夫生熟自是一毫不爽故曰书之所为安得如夜之所梦更为真切也昔韩子原道谓周公以是传之孔子夫周孔相去不啻百有馀岁夫孰传之而孰受之邪孔子欲行周公之道故屡接扵梦寐间后儒日诵法孔子而卒不能使孔子入梦可胜叹哉可胜叹哉
  天道说
  董子有言天人相与之际可畏也尝以秦论始皇自知天下虽为己有而法令太酷人心含怨终夜皇皇计无所出扵是不得已为焚书坑儒之举若曰圣贤载籍能发人聪眀英雄豪杰能议人是非从古国家摇乱不能长久皆始于此焚书坑儒自以为天下无复有书无复有儒黔首可愚而我可无恙矣此与铸金人十二扵咸阳意同然能焚书而不能焚黄石之书能坑儒而不能坑子房之儒圯上之遇老人从何处来十日之索子房从何处去当斯时也秦之鹿已出柙矣黔首果可愚而一世二世果得宴然无恙也邪夫以始皇之雄而无如天意何何世人恃其聪眀才辨敢于与造物者争衡也岂未睹秦事也乎哉吁亦愚矣
  名实说
  学者之病莫大乎务名金名曰金金也玉名曰玉玉也铅而金之石而玉之名孰与我虽然即名焉亦名曰铅而金之耳石而玉之耳其名弥大其病弥章名而至此名愈乎哉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即其所以疾没世而名不称君子盖辨之矣
  勤俭说
  越中有二士夫其一人讲学其一人不信学二公家俱裕俱以勤俭二字训其子其子少年初亦奢惰后俱折节为勤俭廪廪遵父命惟谨其讲学公之子汲汲皇皇读书求友有勤无惰自奉甚俭即敝衣粝食宴如也而周族党赈贫乏略不少吝其家日裕而声望亦日起卒为名儒其不信学者之子亦汲汲皇皇持筹治生有勤无惰自奉甚俭即敝衣粝食亦宴如也而至亲族党一毫无所施予人多以是怨之由是众叛亲离讼狱烦兴家事亦渐销落而营利愈甚卒为乡里所不与夫此二子者其勤同其俭同其廪廪遵父命同而家道之隆替若此其异何哉盖以学问为勤俭则鸡鸣而起孳孳为善吉人为善惟日不足其勤也为真勤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其俭也为真俭故人品家道成则俱成以世俗为勤俭则其勤也为奔忙为营求其俭也为贪鄙为啬吝故人品家道败则俱败耳然则家道之败也其病岂独在惰与奢哉夫子孙而能勤俭亦足称矣而止因学之不讲遂至以此败其家而不悟呜呼昔人有言毋以嗜欲杀身母以货财杀子孙母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为人父祖者奈何以讲学为非而至以勤俭杀子孙也哉悲夫余闻其事而有感因为之说以贻同好
  孝弟说别孙生绳祖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宗族称孝乡党称弟者又止为士之次何也盖尧舜之孝弟是造道之极满孝弟之量者也乡党宗族之称孝弟如王祥王览軰是天资之美尽孝弟之一节者也尽孝弟之一节即可以为士可见人皆可以为尧舜祇是人安扵天资之美未加学问之功安于一节之善未满分量之全所以为士之次所以尧舜不可为耳岂尧舜之道有出扵孝弟之外哉原泉混混不舎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之士是原泉混混之水也尧舜之孝弟则放乎四海矣尧舜虽放乎四海其实不过满其原泉之量又未尝扵原泉混混有所増加故曰孝弟而已矣而已矣者无所増加之谓也华下孙生绳祖幼而失怙垂髫学举子业弱冠王母歾生宜承重哀毁逾礼既襄事庐于墓侧者三年一时以孝闻戊申春余偕同志讲学太华山中而生偕其师刘生若鲁友李生华实王生国宾徒步九十馀里从余游濒别余朂之曰若不闻田画之告邹志完乎愿君无以此自满士之所当为者未止此也生闻其言再拜而谢眀年己酉三月生复徒步二百馀里从余讲学太乙峰下余留居月馀见其气宇端凝意向勤恳视昔益有加焉此其所造将来盖未可量者余深喜吾道之得人也因其归书孝弟说以遗之
  书孝弟说赠𡩋孝子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夫而已矣者无所増加之谓也往岁华下孙生绳祖为其祖母庐墓三年余为此说今岁丙辰三月河津𡩋生献诚越数百里从余学余闻献诚为其母有疾日侍汤药衣不解带者二年母圽哀毁逾礼庐于墓侧者又三年一时以孝闻于秦晋间余甚嘉之今献诚将归会余病不能为文以阐扬其孝复手书此说以贻之河东有曹真予张绿汀二先生者献诚其以余言请正焉
  又书孝弟说赠马孝子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夫而已矣者无所増加之谓也先是华州孙孝子绳祖为其祖母庐墓三年余书此说遗之而复朂之曰若不闻田画之告邹志完乎愿君无以此自满士之所当为者未止此也绳祖再拜而谢尝慨省会盛地士之显亲扬名问视定省刲骨愈亲者济济不乏而庐墓孝子自颜彩后不少概见余方欲藉孙生以风之而今得挥使马诚其人不翅空谷足音跫然而喜因偕咸阳同年张西华郡丞门人张尔维孝廉往访其庐余素未识马君而识荆自此始见其哀戚之色溢扵眉端谈及母氏劬劳泫然泪下余益重之因闻扵学台尹公公为之表厥宅里里闬士绅始津津称马孝子马孝子云今孝子三年之䘮毕治任将归余偕诸士绅迎扵东郊孝子抱主而泣观者如堵会余病不能为文复书此说遗之余自倡学以来每以人性皆善人皆可以为尧舜二语为同志讲数年以来同州有沈时泰渭南有姚应魁临潼有张应珮华阴有石之岱蓝田有王之贾田养心陈化龙徐眀教而华州又有张廸光皆相继庐墓而养心之岱余亦亲至其庐乃今又得马君孰谓人性不皆善而人不皆可为尧舜哉马君勉矣向告孙生田画与邹志完之言无烦余覆说也
  顾用晦字说
  姑苏顾生晿离初字离眀或以为文之太著也更之曰元晦此其意甚善而余以为先儒之字袭之不可复更之曰用晦生再拜稽首而谢诘朝生介许生大伦匄余为说以志绅佩余惟晦之为义子思子言之详矣尚䌹暗然晦之始也内省敬信晦之功也笃恭而天下平晦之成也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余又何言生闻之喜甚复再拜稽首谢曰离虽不敏敢不书绅佩先生之教
  
  座右二箴有序
  三载静摄庶几寡过日来尘溷顿觉茅塞每一点检不自知其汗之浃背也呜呼静中静易动中静难余未尝一日不三复斯言由今
  观之益信因述座右二箴用代严师训戒乙未榖日识
  呼汝从吾慎汝存心一念少差百盭俱侵母愧汝影毋愧汝衾勉旃勉旃上帝汝临
  呼汝从吾慎汝制行一步少错终身大病母任汝情毋任汝性勉旃勉旃庶几希圣
  
  秦关王先生像赞有序
  蓝田王秦关先生捐馆舎二十年矣前岁丁未督学祁公博采公议祀先生扵学宫今岁己酉邑侯梁公学博钱君杨君复从阖邑士民之请为先生建専祠以祀之一时人心翕然称为盛举仲冬二日安主扵祠从吾偕同年周淑远参知及门人任生国珣梁生尔桢瞻拜祠下乐观其盛睹先生之像俨若面先生而复与之上下其议论也因赞数语用旌山斗赞曰
  清臞之貎笃实之学四吕而后公称先觉昔聆公训今拜公祠辟邪崇正百世可师
  
  命解
  日者以支干八字槩人生平人皆信之余以为人生平毁誉得失死生荣辱非支干八字所能概也倘有人焉慨然思猛然省即扵此毁誉得失死生荣辱八字勘得破能扵此中讨得主张则一切世味自不得以笼络之便是鹏抟万里凤翔千仭格局便是为圣为贤的命若是昏昏昧昧营营逐逐扵此八字勘不破扵此中讨不得主张则自暴自弃枉了一生便是春蚕作茧秋蛾赴灯格局便是为狂为愚的命尝观此八字误了古今多少英雄豪杰真是可恨可怜命乎命乎岂日者所能测识哉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而孟子亦曰夭夀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於戏深矣
  
  论荀卿非十二子阁试
  昔荀卿以儒自命而立言指事壹禀扵仲尼可谓伟矣然仲尼之徒惟思孟独得其宗而卿之非十二子也以思孟为闻见杂博猥与墨翟恵施辈同类而共讥之是何敢于高论异说而不让邪胡其悖也卿之言曰它魏不可合文通治陈史不可合众眀分墨宋不可容辨异县君臣慎田不可经国定分恵邓不可为治纲纪似也而犹曰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若有不尽非者何至以僻违无类幽隐无说闭约无解乃归之思孟而以唱和为有罪哉孔氏既没异端棼如战国以来从衡捭阖之习盛而吾道不绝如线矣仲尼之道灿然复眀扵世者唱和之力也而可曰罪也邪卿固尊信仲尼者正宜以思孟为津筏而后可以窥洙泗之源委案饰其辞而祇敬之曰此先君子之言也繇斯以观卿顾不当祇敬先君子哉果尔则卿亦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莫知其非者矣岂不自言而自悖之邪尊仲尼而非仲尼之徒亦太惑矣或谓卿妄以道自任眀知思孟之学故为排之以自继仲尼之统不知有此一念之胜心而已不可与入道矣何足为思孟损益哉且卿之尊信仲尼也甚笃而子弓虽贤与仲尼并称已失低昻之实又何论思孟卿受学于子弓意推尊子弓以彰巳学所从来故不得不与仲尼并称是卿之尊信仲尼亦桓文之尊周室不过cq=381阳浮慕之已耳不然子弓固不在仲尼下而思孟岂遂在子弓下哉是仲尼而非思孟余诚不知其何说矣大抵卿惩叔季不学之弊而归咎扵性恶见霸功之算计见效也而曰法后王故闻思孟之称性善而谈法古不翅如枘凿然此其诋思孟之根不可救药者也独不思相近之训安所称恶而尧舜汤文岂不惓惓扵垂训无乃仲尼非乎它魏慎墨之流仲尼之徒羞称之至如史䲡之直固其所深嘉乐与者亦不可概例扵诸子老庄辈诋圣侮法不遗馀力乃置之不论甚矣卿之好奇也然则卿之非十二子也其诚敢为高论异说而不顾者哉或又谓后世儒者借喙思孟行实悖之才无可用世而窃儒名以盖其愆卿诚有激乎其言之者不知果有激而言也非其窃儒名者可矣并真儒而非之可乎哉昔人称卿才高而不见道谅矣呜呼卿一非思孟而李斯遂焚书坑儒以促秦二世之亡非学而遂以亡人之国也学可非乎哉祸秦者斯而祸斯者卿也此古今治乱得失之林也
  圣之时论馆课
  夫时之义大矣哉惟纯天之圣人而后可以当之然所谓时者何消息盈虚莫窥机缄通复禅代莫测端倪乃造化自然之妙而不容一毫人力参焉者也使人力可以一毫参则是道为有方之物而圣人可以为时矣圣人岂能为时哉不惟圣人即造化亦不得而强之如春之不得不夏夏之不得不秋而秋之不得不冬也时则使然造化乌得而强之造化不能强乎时而人恒恃其聪眀智虑以安排拣择扵其间曰如此则清如此则和如此则任始强此以律彼继强彼以合此是执夏之箑而曰曷不为裘之温也执冬之裘而曰曷不为箑之便也岂不盭扵时哉节概虽高勋业虽伟殆与纯天之圣人异矣夫惟纯天之圣人为能含心扵寂合气扵漠聪眀在声臭之先而智虑在睹闻之外夫是以自作主宰造化为役时清而清不为绝俗时和而和不为徇人时任而任不为干时静也如阴之翕而静与天俱动也如阳之辟而动与天㳺易不云乎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眀呜呼深哉是道也乃吾夫子之道而非夷恵伊尹之道也伯夷道在于清则与和二柳下恵道在于和则与清二伊尹道在扵任则与清与和又二夫二则偶偶则可以容吾之聪眀智虑以安排拣择之故取其清者去其和取其和者去其任即其所造可以廉顽而立懦可以宽鄙而敦薄可以致君而泽民而终不足以语造化自然之妙何其盭扵时也乃吾夫子则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而已矣可仕则仕可止则止可久则久可速则速而已矣故其自言曰吾道一以贯之一则无偶无偶则无所安排无所拣择时乎夏则箑而非有心扵箑也时乎冬则裘而非有心于裘也圣人以为时固如是吾亦如是以应之耳矣造化不能强乎时而吾欲以聪眀智虑强之能乎哉此孔子所以为圣人之时也时乎时乎岂易言哉后人不眀扵时之说而専以随时变易解之至为与时浮湛者借口呜呼独不思夏之必暑而冬之必寒乎故曰信如四时又语其一定而不移也伊川曰随时变易以从道也夫随时变易而不从道则小人而无忌惮反不若夷之清恵之和尹之任矣是故君子毋轻言时










  少墟集卷十四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五
  明 冯从吾 撰
  
  关中书院记
  余不肖偕诸同志讲学宝庆古刹有年矣岁己酉十月朔日右丞汪公宪长李公宪副陈公学宪段公联镳会讲同志㡬千馀人相与讲心性之旨甚具驩然日晡始别濒别诸公谓余曰寺中之会第可暂借而难垂久远当别有以图之明日即以寺东小悉园檄咸长两邑改为关中书院延余与周淑远诸君子讲学其中而汪公复为书院置公田延绥抚台凃公闻而嘉之以俸馀增置焉讲堂六楹诸公扁曰允执盖取关中中字意也左右各为屋四楹皆南向若翼东西号房各六楹堂后假山一座三峯耸翠宛然一小华岳也堂前方塘半亩竖亭于中砌石为桥偏西南不数十武掘井及泉引水注塘井覆以亭二门四楹大门二楹旧开于南縁邻官署冠盖纷遝深山野人不便厕迹因改于西巷境益岑寂且不失吾颜氏陋巷家法也西巷地基乃用价易民居大门外复构小屋数楹仍居数家以供洒扫之役前后稍为修葺未及数月焕然成一大观矣松风明月鸟语花香令人有春风舞雩之意而刘郡丞孟直复为八景诗以壮之一时同志川至云集吾道庶㡬兴起而余愧不足以当之也一日讲毕诸生请曰自昔书院创建皆有记而当道诸公盛举又不可泯焉不彰也先生得无意乎余唯唯因进诸生谂之曰我关中形胜甲于天下羲文武周后先崛起弗可尚矣自横渠后理学名儒代不乏人盖文献之邦而学问之薮也吾辈生于其后何可无高山景行之思且书院名关中而扁其堂为允执盖借关中中字阐允执厥中之秘耳夫中之一字自尧始发之所谓尧得统于天者此也然中与不中虽见于事而实根于心舜又恐人求中于事而不知求中于心故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其旨微kao矣然危微精一之辨莫详于子思中庸一书盖中之为徳庸徳也中之为言庸言也喜怒哀乐中节子臣弟友尽道是也于此一一中节一一尽道直至中和致而位育臻然后可以合无声无臭之妙然后可以语尽性至命之学呜呼岂易言哉夫喜怒哀乐中节固也若必待已发而后求中节子臣弟友尽道固也若必待既感而后求尽道则晚矣故必当一念方动之时而慎之而后能中节尽道也此慎独之说也故曰其要只在谨独虽然又必待念起而后慎之则亦晚矣故必当一念未起之时而慎之而后能中节尽道也此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说也故曰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气象一念未起则涵飬此心一念方动则点检此心于此惟精于此惟一庶乎有不发发皆中节有不感感皆尽道矣呜呼岂易言哉然人多不肯用戒慎之功者何盖亦未知本体责任不容诿耳且天命之谓性非命之甘食悦色如告子所称正命之使我位天地命之使我育万物也我能位育则性尽而能复天之命我不能位育则性失而无以复天之命可不畏哉命如君命父命师命然君命父命师命皆着于声臭而惟天命不着于声臭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天之命我者如此其重而又无声臭之可即念及于此喜怒哀乐虽欲不中节不敢也子臣弟友虽欲不尽道不敢也独虽欲不慎不睹不闻虽欲不戒慎恐惧不敢也孔子曰畏天命又曰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彼不畏者原不知耳若知之岂敢不畏哉知本体之难诿自知功夫之当尽而或又谓本体原自现成用功即落臆说是谓天地本位万物本育而我不必位育之也弃天䙝天甚矣其如天命何呜呼位天地育万物圣人此天命凡人亦此天命上而天子此天命下而庶人亦此天命无圣凡贵贱无弗同者今吾辈自天生以来俱各命之以位育之性俱不容不讲危微精一之学即汲汲皇皇异日犹未知能复天之命否也而尚敢暇逸为哉上帝临汝无贰尔心愿共勉之诸生𢥠然曰今而后始解允执之义矣敢不努力以毋负上天所以命我之意于是次其语书之以为记时大参闵公熊公宪副刘公张公常公郡守尹公二守朱公郑公沈公节推王公咸宁署篆别驾孙公长安令杨公皆兴起正学襄厥成事例得并书凃公讳宗濬南昌人癸未进士汪公讳可受黄梅人庚辰进士李公讳天麟武定人庚辰进士陈公讳宁历城人壬辰进士段公讳猷显固始人壬辰进士闵公讳洪学乌程人戊戌进士熊公讳应占隆昌人壬辰进士刘公讳一相长山人丁丑进士张公讳问明夀光人辛丑进士常公讳守信磁州人己丑进士尹公讳伸宜宾人戊戌进士朱公讳星耀贵溪人癸未进士郑公讳敦原长治人壬午乡进士沈公讳震龙临安人乙酉乡进士王公讳大智玉田人甲辰进士孙公讳谋蒲州人选贡士杨公讳鹤武陵人甲辰进士其馀捐金助修诸公姓氏不能备书俱载碑阴
  复性堂记
  金谿吴踈山先生理学醇儒也家踈山之旁自少至老讲学于斯先生没若干年而郡大夫即其地肖像立祠祀之甚盛举也后有屋一区颜曰复性堂曩时诸名公尝就此堂而讲业焉顷先生仲嗣中丞公驰书山中问记于余余与公为同年同志私淑先生有日谊何容辞余惟圣贤之学心性之学也人之一身止有此心性在何处不知心所具之生理为性非心外别有性可对言也性不可见而见之于情如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情也而必有所以能知爱能知敬者性也然其所以能知爱能知敬者又孰为之天也故曰天命之谓性天命之以能爱之性而后能知爱天命之以能敬之性而后能知敬惟其性善故其情善亦惟其情善故知其性之善耳不然性不可见又安所据而曰善邪性情夲一物特因寂感而异其名而先儒有情其性性其情之说是以性为善而以情为不善也亦不思甚矣且是性也一物不容而实万物皆备上物字指欲下物字指理今有人焉或指之曰若能孝若能弟若能忠信即再三称之亦欣然皆受而不嫌其多不然而或指之曰若不孝若不弟若不忠信即一言及之且艴然不受而何况于再夫其欣然皆受也是发于性之所本有也可见万物原来皆备心体原来有善其艴然不受也是发于性之所本无也可见一物原来不容心体原来无恶而或谓无善无恶为心之体何哉以知善知恶为良知而以无善无恶为心体是又以情为善而以性为无善也尤不思甚矣人性皆善而习始有不善孔子标讲学二字正使人变其习而复其性也其功岂不贤于尧舜远哉先生之言曰吾人讲学却要识得大头脑总只是尽性性者天地万物之同源又曰性一而行百即孩提之知爱性也而行具矣暗于性而语行者妄也外其行而语性者虚也呜呼先生可谓渊源尧舜而得孔孟之宗矣先生生平行履如为令以循良称为御史以直介称不具论论其大者当分宜柄国先生谊托枌榆而又资深望重旦夕当迁卿贰而先生独先㡬引去若鸿冥凤举不可罻罗人咸笑先生迂拙而不知当时巧捷之士如某某辈虽幸取一时富贵而卒之身名俱败悔之无及然后知先生之见远而先生之不可及也昔孟子推尊孔子而断之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余故于先生出处之大者断先生之学真能复性云近世士大夫多以讲学为讳讲学者又多以心性为讳又何怪其躬行之不逮而仕止久速之不当可也吁亦足怜矣中丞公家食时尝约宗党同志月三为会讲学于此堂以绍述先生之训今节钺三晋而犹惓惓不忘此堂学可知也余懵不知性聊书此以志私淑若阐飏先生微言奥旨则自有诸名公鸿笔在
  关中书院科第题名记
  万历己酉冬当路诸公为余创关中书院讲学其中越三年壬子从游诸生得隽者伐石题名于书院乞余为记且曰先生之设科有日矣初讲于家后讲于宝庆寺自辛卯甲午后科第济济称盛矣题名当从辛卯始惟先生命之余曰然即此推让一念是诸君善与人同意也敢不成诸君之美遂不辞而漫为之记往代无论近世题名者多矣声闻过情君子耻之而余又为之助其波可乎是不然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涸可立待此无夲之名不可有也故君子耻之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此有本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取之而说者槩以名为不必有误矣昔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以徳行名宰我子贡以言语名冉有季路以政事名子游子夏以文学名凡此皆有本之名也而其本则皆得之于学盖道者源也而学则所以濬其源道者根也而学则所以培其根故从讲学入则吾道一以贯之不惟徳行是即言语政事文学亦是所以诸贤各得成其名不然而不从讲学入则道本一而裂而为四徳行不过一自好之士政事不过一功名之士言语文学不过一口耳辞章之士不惟言语政事文学非即徳行亦非矣又乌得与圣门诸贤论名哉是则皆是非则皆非于此豪发于彼㝷丈故曰学之不讲是吾忧也今诸君讲学于此固欲成为圣为贤之名徳行必欲为颜闵言语必欲为予赐政事文学必欲为由求㳺夏非徒仅仅成科第之名也者如第曰成科第之名则雁塔丰碑不啻足矣又奚取于斯邪虽然书院之讲固不専为科第而即科第亦足见书院讲学之益惟诸君不以一时科第自多而以圣贤有本之学自勉使郿坞子厚蓝田四吕高陵仲木再见于今日则业与名世争流而名与天壤俱敝宁直诸君不负科名即关中书院亦当与白鹿岳麓并名不朽矣余不与有荣施也哉是为记
  
  与友人论文书馆课
  今天下盖称文盛矣学士大夫搦管抽思摛葩掞藻人虵珠而家荆玉岂不彬彬质有其文哉顾纵横滋而朴茂散虚无炽而大雅微其流弊有出文词外者关系人心世教匪细故也起弊维风是在足下仆敢略陈其愚而足下察焉夫六经尚矣下此谈文者不曰国䇿则曰秦汉不曰佛老则曰庄列建安而下率置贬辞矣然其间如昌黎庐陵辈犹或寓目焉曰此词人之雄也如濓洛关闽见谓迂远而阔于事情曰此宋头巾语耳不翅瓦砾置之矣夫宋之文载于性理一书其雕章琢句焜燿耳目不逮国䇿诸书仆不敢强为左袒但其析理阐义羽翼圣经亡论韩欧即秦汉有之乎亡论秦汉即左国有之乎子舆氏以来此为正印奈何以瓦砾置之也仆尝读国䇿秦汉诸书其词旨高古闳深不具论论其中所载事多纵横捭阖之术其机械变诈至不可方物佛老庄列诸书叛经非圣倡为虚无寂灭之谈其不雅驯处荐绅先生难言之今世学者问字国䇿贳旨昙𣆀其意甚盛但恐数年荘岳不止齐其语耳盖常人溺于所闻曲士局于所见读纵横捭阖之书不觉流而为机械变诈之人读虚无寂灭之书不觉流而为放纵恣肆之人其始也止艳羡其文词其既也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并以移易其心术而瑕颣其人品可不眘哉虽然救纵横虚无之弊者在于明理上而六经孔孟下而濓洛关闽夫非理学之渊薮而修词之标的与试取此诸书读之犹令人鄙吝消融心胸开朗勃然有正人君子之思即不然而亦不至于为纵横为虚无也故曰文章以理为主愿足下之熟计之也或又谓文章理学原不相能以理学为文章不迂则腐仆断以为不然夫谈理者莫如易而六经中称最奇者亦莫如易谈理者莫如孟子而战国峕称最奇者亦莫如孟子但今人未之深思耳然今人为文其主意与古人异古人为文主意在发理而翼圣今人为文主意在炫辞而博名主意在理故读理学诸书易入而易信主意在辞故不得不剽取国䇿庄列以涂人耳目讵知浸淫之久其弊有出于文词外哉然则为文者宜何如仆以为六经孔孟其正鹄也濓洛关闽其嚆矢也注精凝神于此务必至于解悟而后已则此心确有主意而后间取国䇿秦汉及诸子百家之书读之以为射䟽及远之一助使不至诡遇以获禽庶㡬乎返纵横为朴茂挽虚无为大雅乃称艺苑良工哉此仆所有志而未逮亟欲请正于足下者惟足下财詧
  答同志问族谱书
  承问族谱仆至寡劣何以复命虽然窃奉教于君子矣敢无说而处于此夫族之有谱犹国之有史尚矣第史之为道备载善恶用昭劝戒要之以义为主谱之为道扬善隐恶有劝无惩要之以恩为主不可一槩论也乃今之作谱者则不然纵笔讦发略无顾忌自以为不虚美不隐恶自负曰直人亦从而直之居然史迁复出矣不知其直正有不在此者惟是家出寒微不讳可也事行细小不忌可也有可称则传无可称则阙可也微显阐幽据事实录不至溢美可也即此便是直又何必纵笔讦发略无顾忌而后为直哉无论族谱即郡邑修志其载善恶昭劝戒此固毫发不可讳者尚且于职官一类但寓褒贬于三十年之前于三十年之后者则阙之一则有自己曽相与之嫌恐是非涉于爱憎一则公论必久而后定故姑以俟之异日夫修志且然况修谱者可轻肆褒贬乎李献吉谓子孙而不录其先人是悖乱之行也若录其先人而又讦其过其为悖乱孰甚焉古人不又云乎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弊将何极今之作谱者虽似过讦不过一时讲究未明误以讦为直耳犹属无心倘后世子孙一有小嫌不能捐释借此族谱泄彼忿心则是以古人敦仁广孝之书为后人报复恩仇之具也乂谁为之作俑哉纲常风化关系不小奈何不慎之于始而犹沾沾以讦为直也呜呼不虚美不隐恶此在作史则可若谱则但不虚美可耳礼讳尊亲不隐可乎哉先是作者夸其门阀多失于虚美近日作者惩其虚美又失于扬恶虚美则以恩掩义固不可扬恶则以义伤恩尤不可此作谱之所以难也鄙见如斯惟足下教之幸甚
  奉许敬庵老师
  从吾不佞不能勉自䇿励以答老师之知然绳趋尺步何莫非老师赐也猥托榆枋敢云自致顾影増惭溯源感徳恭惟老师门下主盟吾道表笵人伦凡㝢内后进之士思挹台光而聆绪论者不翅如泰山北斗况从吾夙辱陶铸被化尤深所不袯涤矜奋而甘自暴弃其若上负名教下负生平何徼幸以来日夕兢兢尤甚于诸生时时与同志诸君子讲明此理反复体验务实得于身心而资暗学踈恒不免二三之扰奈何老师时恵教言闵其愚而匡直之幸甚今天子寤寐耆英尊崇理学行将起老师于东山为学士大夫典刑为斯世斯民造福是又中外士绅所共为引领者岂从吾一人祝愿之私
  答李询荛同年
  承教巧拙二字深服特识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乌用巧为也昨许敬师贻书略云闲观世故知功名富贵之无常绝不萌一毫骄侈之念弟又为之说曰闲观世故知功名富贵之有数绝不萌一毫拣择之心夫既无㨂择矣即巧将安用之年丈古心质行卓尔不群弟年来每与淑远诸兄弟谈身心之学惓惓念询荛不置询荛勉旃毋以拙之一字为迂也
  答饶暎垣同年
  郡守古称二千石其展布所学使元元受福视监司更切弟殊为年丈喜至尊谕谓此正学问明证日弟爽然自失矣学问原非玄虚临政莅民靡匪实际事上接下揔属真修所贵透悟者透悟乎此耳敝差幅员广阔拮据孔囏况弟以病躯当之其不胜明甚惟是兢兢一念不敢轻易放过此可以盟之幽独而亦可以质之年丈者也惟年丈不惜箴䂓震发蒙蔀幸甚
  答萧慕渠老师
  从吾自罪归来一切时事不敢闻惟与二三同志立会讲学以求寡过扵万一承教出力担当从吾虽非其人实不敢不勉也第圣贤道理原不落口耳而以口耳担当之则支原不渉意气而以意气担当之则激原不借兴致而以兴致担当之则易作辍从吾清夜沉思惟恐堕此三者之病奈何惟老师终教之幸甚
  答强睿庵侍御
  承教隐居求志行义达道夫人之志不同有志事功者有志气节者有志道徳者要之道徳可以兼事功气节事功气节不可以兼道徳求志者惟求志此道徳譬如树培其根水濬其源异日遇事功则事功而非倚于事功遇气节则气节而非倚于气节不患其华不茂而流不长也若不辨所求何志而第曰求志无论思不出位谓何窃恐古人亦不若是之憧憧扰扰矣昔子路志在强兵冉求志在足民公西华志在礼乐其志岂不甚伟不知由志强兵矣如或知尔而畀之足民之任求志足民矣如或知尔而畀之礼乐之任赤志礼乐矣如或知尔而又畀之强兵之任三子者其将何以应之得非所行者非其所志而所志者又非其所行者邪虽大贤作用临时自有转移而要之毕竟有所倚故夫子独喟然于春风沂水之点者诚进三子之事功气节于一无所倚之域也岂徒与其逍遥旷达而已哉夫志如三子而夫子犹进之况后世之志事功气节者不求进于道徳可乎不然喜谈事功气节而不信讲学其不为功名客气所累者㡬希鄙见如斯不知明公以为何如
  与友人
  吾儒之学以孔孟为宗二氏之学宜所不道门下才大学博言孔则孔言孟则孟言佛老则佛老任其挥霍无不如意此自门下绪馀非可以浅近窥测者第恐学者听其言不得其意志淆两可功分多岐势且必进二氏而绌吾儒其所关系不小且今圣学不明异端蜂起非门下砥柱中流又孰与回狂澜而障百川哉孟子曰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余亦曰能言距佛老者圣人之徒也昨因贱恙不能多谈别来体验此心觉过不去然不为门下一言此心亦觉过不去即此是良知也不知门下以为何如
  答逯确斋给事
  王使君人至辱翰教展读周环宛如畴昔雁塔之会愉快可知弟茫不知学而比年静中体验益觉学问功夫不容易言大抵悟处欲高欲透修处欲实欲确故言知不言礼名为虚见言礼不言知名为循迹一以贯之此吾儒之正脉而易大传知崇礼卑之说也近世学者多驰骛于虚见而槩以规矩凖绳为循迹其弊使人猖狂自恣流于小人而无忌惮此关系于人心世道不细弟方妄为此惧而来谕独揭此四字为言真可为近世学者对症之药且年兄如此用功同志自当兴起而犹然以旁无彊辅为歉得非造弥实而心弥虚邪景逸桂渚二兄诚吾道中不易得者第愧弟非其人耳聚首何日愿各努力
  答涂镜源中丞
  远辱翰教深感提撕大学称至善此性体也知止者知止于至善也知止则见不落空心不涉妄此所以定静安虑得取之左右逢其原耳修身为本功夫正在此而世之学者多谈玄说虚举至善而一空之令人茫然莫知其所止荡检逾闲无所忌惮何怪焉老公祖倡学榆塞独揭孔曽之宗其有功于吾道甚大从吾多病暴弃自每旬会讲外日惟闭关静坐每静极则此心湛然如皓月当空了无一物似乎少有所窥然终不敢自信不知知己何以震发之使不终于暴弃幸甚神木高君能知皈依门下将来造诣必不可量圣学源流此刻大有关系初学之士纵有志向苦乏见闻得此可以探崑源而陟华巅矣使旋此谢临楮皇悚
  
  岁序更新玩愒如旧方切愧𢥵迺辱手教俨若对谈开我实多敢不佩服佳刻䟽草字字忠谠言言经济盖从学问涵飬中流出者当与古名臣奏䟽并传什袭珍蔵三复敛衽从吾不肖年来与同志讲切虽茫无所得而此心稍觉有一二悟入处圣贤学问要在知性大学止至善此性体也性体至善乃天生来自然而然不假一毫人力故曰天命此至善之性体率之则为道尽之则为圣人率性是本体尽性是功夫率性众人与圣人同尽性圣人与众人异不可不辨也如见孺子入井而怵惕恻隐此率性也众人与圣人同至于知扩而充之以至于保四海此尽性也圣人便与众人异矣孩提知爱稍长知敬此率性也众人与圣人同至于扩知能之良满孝弟之量通乎神明溥乎四海此尽性也圣人便与众人异矣不忍觳觫之牛不屑呼蹴之食此率性也众人与圣人同至于推不忍之心以爱百姓推不屑之心以不受万锺此尽性也圣人便与众人异矣率性无功夫尽性有功夫尽性者即尽其所率之性由功夫以合本体者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天命之性不可见而于恻隐见其端由其端以窥其体而本体之善可知故曰性善大学止至善正止乎此耳学问不止乎此则三品之说得以摇夺明徳不沦于玄虚便落于口耳新民不涉于功利便流于刑名性学不明源头一差无所不差此知止所以为大学第一义也一得之愚正欲面求指正而承谕欲弟入榆阳为诸生一阐发殊为至愿第病体支离不敢出门徒抱耿耿奈何
  
  承教易义佳刻读之大撤蒙蔀夫易道难言久矣徇迹者既泥于象数而崇虚者又索于渺茫圣学㡬为天下裂老公祖此刻由象会理得理忘象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此亦吾道当大明之一会也夫岂偶然承教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此自体言千古圣学宗旨老公祖一言道破矣圣贤论学虽有自用言者有自体言者而要之以体为主盖得其体则其用自然得力但不言用则其体又不可见其或谆谆言用者盖欲人由用以识体耳孟子谓恻隐为仁之端而以乍见明恻隐之皆有盖举乍见知恻隐为用为率性之道欲人由端识体知仁为体为天命之性也指点出萌蘖正欲人从此好觅根本既觅得根本则不惟萌蘖是即枝枝叶叶皆是矣故孟子前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而后直说恻隐之心仁也盖既由用以见其体又何用之非体此所以直说恻隐为仁而不必更言其端耳且此性体原不睹不闻然必不睹不闻之时乃见性体如见孺子入井见觳𧥆之牛此时固有怵惕恻隐之心矣然未见之前岂遂无是心乎未见之前之心不睹不闻正以体言正以天命之性言既见之后之心有睹有闻便以用言便以率性之道言矣故于不睹不闻之时然后识性体果不落于睹闻也若谓共睹共闻之时而不睹不闻者自在虽已发而根柢者固未发也又何必论时不知不睹不闻之时而共睹共闻者亦自在虽未发而活泼者固常发也又何为専以不睹不闻为性体乎未见入井而胸中已涵一孺子未见觳觫而胞内已具一全牛先天脉理旁皇周浃故曰至善至善者性体也在易谓之太极在曽子谓之至善在子思谓之未发之中知止则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合下便见性体合下便得未发之中如是则身心意知天下国家一以贯之岂有不发而皆中节者哉此大学知止二字所以兼体用而言所以为妙也中怀缕缕不知是否又不得面相印正惟老公祖详教之是望是恳
  
  顷辱翰教大慰离索夫性学难言久矣如知爱知敬此良知也然必有所以能知爱知敬者此性体也至善之性体盖自父母初生时天已命之岂待孩提稍长而后有知爱知敬此感而遂通境界然不惟爱敬未感之前而所以能知爱知敬者寂然不动虽知爱知敬之时而所以能知爱知敬者亦寂然不动也此所谓未发之中此所谓天命之性戒慎恐惧正戒慎恐惧乎此耳大学至善盖直指性体言此曽氏之学所以独得其宗也承教知止二字此圣人为后学开宗立教至精至要之言非实体诸身未见其妙旨哉言乎从吾山中无事闭门功课亦只有此苐末繇一领面教恐不无南越北辕耳腆贶远颁其何以当对使拜嘉䖍此布谢
  答杨原忠运长
  不佞跧伏深山闻门下声称藉甚窃神交之日久近余懋吾亟道门下惓惓不佞盛意不佞方图修讯乃使使奉书贶俨然先之矣此其谦徳虚怀即古人宁多让焉且感且愧其何以当道学之传肇自虞廷十六字而孔子括以学之一言此正先师吃紧为人处此其功真贤于尧舜远甚故子思解之曰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孟子解之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可见圣门之学全在心性上用功非泛泛然向外驰求也世儒不知有心性者多炫闻见以为博其究也失之泛滥固不是至于知有心性者又黜闻见以为高其究也失之空寂尤不是此圣学所以不光而世道人心所以不古若也故以心性为本体以学问为功夫元元本夲归根复命此圣门一贯之学非深造自得不及此承教亹亹千百言溯圣学之渊源抉异端之流弊援古证今批郤导窽三复为之敛衽至于逢说云始也陶沙见金而终也瓦砾皆金始也溯流穷源而终也左右逢源可谓直透圣真独得孔氏之宗矣其有功于道术不小眀儒四语切近精实敬当置之座右不佞幼不知学长而悔恨生平多病居诸浪掷不觉五十又一老矣幸门下不吝提撕共弘斯道鲁阳之戈尚可挥也使旋肃此报谢冯楮神驰不尽
  
  不佞三年以来虽屡奉翰诲终是神交不若形与昨辱左顾获领面谭生平饥渴一朝顿释第卒卒别去未得多留为歉耳顾生回得接手札宛如再晤昨一时请教之言业已不省为何语而门下一一条缕诚为愧悚然借此得坚自信则门下教我多矣疑思拙录徼恵弁言奨诩过情愧非三都何当玄晏铭刻铭刻不睹不闻原是至静无感时莫见莫显原是一念方动时岂可混而为一不睹不闻原就至静之时论而道体岂落于睹闻即不睹不闻而道在也不然是道専属于动而至静之时无道矣莫见莫显原就方动之时论而道体岂沦于隐微即莫见莫显而道在也不然是道又専属之静而方动之时无道矣即此才见道夲不分动静不可须㬰离于此倘一时不加戒惧功夫则是道不离我而我自离道矣可乎此所以君子戒慎恐惧而不敢须㬰离也言不睹不闻则无睹无不睹无闻无不闻无动无静无寂无感无时不戒慎恐惧可知可见君子之心浑然全是一团虚明境界慎独云者不过就中点出一点机括令人倍加警省耳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何分动静而易谓复见天地之心正是就中点出一阳方动一点机括见天地之心未尝已耳非谓天地之心尽之乎一阳也程子谓其要只在谨独要字最妙而后儒谓圣学只在谨独是天地之心只在一阳之来复矣岂六阴六阳独非天地之心也哉不睹不闻莫见莫显原就时言而道即在其中故曰无时不然彼丢过时而専以不睹不闻为道体则可睹可闻鸢飞鱼跃独非道体也耶是道偏于静而遗乎动如前所云云矣又何以称动静无端显微无间也哉道体原是圆满不分动静静时乃道之根本方动时乃道之机括动时乃道之发用学者必静时根本处得力方动机括处点检动时发用处停当一切合道然后谓之不离然必在静时根本处预先得力方动机括处再一点检然后动时发用处才得停当故特举不睹不闻与独处言之此先天之学而后天自不待言非谓道体専属之静而功夫専在于寂动处感处可以任意纵有差错无妨也此处稍偏则放纵恣肆者得以借口喜怒哀乐之不节而曰我能冥合道体不必一一在事为上点检此小人所以托之乎中庸而行无所忌惮也毫厘千里关系不小不佞有慨于中久矣承谕及敢借手请正不知门下以为是否小刻二部奉览使者不能久留佳序容刻成觅便専致先此附谢
  
  恭喜长芦之行不佞抱痾深山不克驰祖至今为歉日惟击壤鼓腹歌缁衣甘棠之诗以寄遐思耳疑思佳弁梓成有日苦乏鸿羽兹因许生之便谨具二部呈览许生下帷发愤满望高掇而抱璞不售人皆扼腕渠略不介意此其所得又在世俗功名之外矣不佞益器重之今秋敝乡应试朋友相从者甚众俱勃然有志于理学殊为吾道得人喜又殊为敝乡士风喜凡此皆老公祖曩日倡明之效不佞敢贪天功以为己力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夫人既皆可以为尧舜则世岂不皆可以为唐虞今世道不及唐虞只是人不皆为尧舜耳若是吾辈大家着实讲明以斯道觉斯民则人皆为尧舜则世即可为唐虞矣欲明明徳于天下此等责任愿欲不论在朝在山人人皆可做得白沙先生谓朝市山林皆有事者此也从吾虽不敏愿与门下分任之后晤无期临书怅惘
  
  庄诵来教益见门下别来学问之密造诣之深敬服敬服近世学术多岐议论不一起于本体功夫辨之不甚清楚如论本体则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众人与圣人同论功夫则至诚尽性其次致曲圣贤与众人异论本体则人性皆善不借闻见不假思议不费纎毫功力当下便是此天命率性自然而然者也论功夫则不惟其次致曲废闻见思议功力不得即至诚尽性亦废闻见思议功力不能此戒慎恐惧不得不然者也如以不借闻见不假思议不费纎毫功力为圣人事不知见孺子入井孩提知爱稍长知敬亦借闻见假思议费功力乎可见论本体即无思无为何思何虑非玄语也众人之所以与圣人同者此也若论功夫则惟精惟一好问好察博文约礼忘食忘忧即圣人且不能废矧学者哉此非圣人之好劳而故为是不废也谓废此则无以尽己之性尽人物之性赞化育而参天地也谓非此则非所以致曲无以収形著动变之妙而造至诚之化也论本体虽下愚鄙夫亦所同有而况于圣人论功夫虽上知圣人亦不能废而况于下愚若不分析本体功夫明白而混然讲说曰圣学不借闻见不假思议不费纎毫功力虽讲的未尝不是却误人不浅矣况本体又有寂感功夫又有安勉又有不容混淆者必讲䆒得清楚明白从此体验愈体验愈浑融愈浑融愈体验造到无寂无感无安无勉地位便是尧舜之执中孔门之一贯才与自然而然不费纎毫功力之本体合此尽性至命之学圣圣相传之正脉也若论功夫而不合本体则泛然用功必失之支离纒绕论本体而不用功夫则悬空谭体必失之捷径猖狂其于圣学终隔燕越矣鄙见如斯不知高明以为何如向承捐建书院厚分同志方谋置闲会藩臬诸公联镳会讲别时欲另图一讲所与老公祖所见略同即于寺东闲署创为关中书院规模闳阔景趣幽雅吾道似益有兴起之机苐愧不佞不足以当诸公盛举耳向厚分业充修理不朽之谊岂独不佞一人之感门下延州政迹卓荦不凡读去思碑字字真切然又有书不尽者甘棠之咏语岂虚哉辨学录中直把人心作道心一句改为气质作义理故再以二册往向所奉者亦望更之何如
  
  吾儒之学以至善为本体以知止为功夫而下文云致知在格物可见必格物而后能知止也格物乃知止以前功夫故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者知止也丢过格物而别求知止之方此异端悬空顿悟之学非吾儒之旨也静坐原是吾儒飬心要诀故程子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若必欲静坐数十日彻夜不寐而后心目中有真见此异端坐禅放光之说非吾儒之旨也且人之精神有限向晦入宴息自是当然只不如宰予昼寝可耳若无故十数日彻夜不寐即强壮人亦生病矣且无论圣学恐亦非飬生之道也况孟子夜气之说全重一息字若数十日彻夜不寐是数十日无夜息矣其何以飬平旦之气而存仁义之良耶吾儒之所谓太极盖指生生之实理而言故曰生生之谓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故六阴既剥一阳即复可见天地生生之心未尝一日少已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此吾儒之正论也若曰天地原是一团阴气全藉日之一点真阳才能生物如冬天去日远便寒夏天去日近便暑可见至于月与星俱藉日之光以为光如人之一身全是一团血肉阴气只是有此一点真阳之气才能不死故仙家錬气必錬至纯阳而后可以长生此段议论是仙家飬生之说与吾儒之旨全不相干岂可以此为吾人之性以此为至善以此为未发之中哉吾儒所谓性指生生之实理而言非指此一点阳气而言也此儒学玄学之辨差毫厘而谬千里者鄙见如斯未知是否便中幸不吝教尤恳
  
  五月间远承翰示率尔裁复殊愧不悉近世学者病支离者什一病猖狂者什九皆起于为无善无恶之说所误良可浩叹顷得顾泾阳先生小心斋札记读之如门下所提数款皆大有关系至于辨无善无恶之说尤为痛快的确不佞向从先生游别来近三十年所见不约而同可谓奇甚门下谓千圣相传之道脉不至颠坠顾先生真其人若不佞何敢当哉顾许两生一向相闻否今在何处乞示之以慰遐念寄书者为真定抚院承差因便附此其人无他凟也
  
  榖日雪晴掩关嗒坐忽堕云翰破我寂寥喜可知也圣贤学问搃在此心彼不知求心者无论即知求心而索之虚无寂灭之域是异端之所谓心非吾儒之所谓心也其弊尤甚于不求故年来不得已以纲常伦理要尽道天地万物要一体仕止久速要当可喜怒哀乐要中节辞受取与要不苟视听言动要合礼存此谓之道心悖此谓之人心惟精精此者也惟一一此者也此之谓允执厥中此之谓尽性至命之实学数语大书于书院允执堂屏欲与同志同勉之而来教谓吾辈诚能终日体此数语时时点检时时収摄如蘧伯玉之寡过未能如曽子之战战兢兢子思之戒慎恐惧孟子之求放心勿忘勿助便是下学上逹功夫本体合而为一而自无支离猖狂之失矣旨哉斯言若以一得之语为不甚谬妄者千载圣学何幸当吾世而如日中天岂不为吾道一快哉第东西间隔不克联床剧谈为怅快耳闻昨夏台体有脾泄微恙今已大愈喜甚喜甚不佞亦有此疾每入秋即发近年夏间禁忌瓜果至秋遂不发矣口之于味一句不惟飬徳亦飬身之要诀也
  答乔裕吾同年
  昨岁郭子至得手教庄诵再三如侍皋比辱恵诗扇词翰两绝诗教中异端此日纷无忌先圣从来慎独知只此二语崇正辟邪开关启钥圣学无馀蕴矣别来精诣至此伊洛渊源当在年丈敬服敬服弟生平善病不耐劳役虽深居简出而书院会讲必不敢辍每会林下诸老有扶杖赴会者有携子孙听讲者其他同志咸集弹琴歌诗人人踊跃第愧弟非其质耳不知年丈何以教我使无贻名教辱诗扇二柄小刻六种请政万惟不吝郢削尤仞至爱
  与杨晋庵都諌
  昔横渠讲易听从者已众一夕领二程言而即勇撤皋比一变至道于此足见同志讲劘之功最为吃紧从吾懵不知学不敢望横渠万一而仁丈则今之二程也顾东西间隔不得时时领教奈何孟叔龙集一部奉览忆吾三人鼎足谈学曽㡬何时顿有离合存亡之感叔龙乎叔龙乎九原不可作矣后死者慨韶华之易驶念学问之难穷愿共努力俾千古斯文之统不至当吾世而落寞即东西间隔不减芝兰同室也何如何如
  答朱平涵同年
  别年兄廿有三年矣顷周逹庵年兄使至得手教大慰饥渴方今理学大明真儒辈出而年兄躬行实践远宗邹鲁近接伊洛海内共仰为山斗弟即远在西僻必不敢暴弃以负夙昔承教谓今人只是自足自夸此诚近日学者顶门之针先师论学一则曰未能再则曰未能一则曰何有再则曰何有此岂过为贬损盖道理无穷学问无尽惟圣人见得真识得破所以有此言尧之兢兢舜之业业文之望道未见皆是物也满街皆是圣人其言甚是警策第此言是论本体非论功夫是论大家非论自己若不下功夫而自家便认做圣人则病狂甚矣年兄下一转注谓天下决有圣人自已决不是圣人又何等警策盖自以为未能乃其所以为真能自以为何有乃其所以为真有也先师家法原是如此彼自足自夸者原是不知何足怪焉弟素多病丙申归来贱体颇适因与山林旧㳺立会讲学于宝庆寺不意自戊戌一病闭关九年至丙午冬始复举宝庆之会而已酉冬藩臬诸公为寺中不便特为弟辟一书院虽讲有専所同志益为兴起第愧弟不足以当之耳许师捐馆深为吾道悲悼闻师已得谥而许长兄又得䕃当路又为师建祠微年兄之力不至此同门当共感之宁独弟一人也年兄有三子二女麟角凤毛方兴未艾闻之喜甚弟有二子二孙弟素无婢妾一切家事俱老妻与长儿料理弟庶得一意讲学此徼有天幸者也负郭田百亩俱先世所遗可笑做官㡬年毫无増益惟俭淡一着稍稍度日大抵贫者士之常原不足患第患学不到孔颜乐处耳因有二诗录在别纸博笑承问深感敢并及之
  答汪明卿学博
  天地间惟有此道人生天地间惟有此学地无边腹时无古今人无穷达官无文武无不可学无不可为贤为圣故曰人性皆善人皆可以为尧舜夫以皆可为尧舜之人而与之论道谈学或有疑而不信者非其人甘于自弃亦习俗移人虽贤者不免耳若有人焉提撕警觉呼寐者而使之寤虽至颛蒙未有不醒然悟蘧然觉者何也彼其性原皆善故也不佞深信孟子之言往岁倡学宝庆而朋友中初则骇既则疑终则骇者释疑者信而且悔其知学之晚今又移讲关中书院人心益为踊跃同志益为兴起骎骎乎斯道有中天之渐虽不佞愧不敢当而人性之善亦略可睹已人人始信孟子之言果不我欺而不佞之信孟子果非迂也环州边邑也志称民淳士悫夫士必悫而后智能民淳而后可以兴教化今幸借门下坐鳣鸣铎以理学为诸生倡来书云环人士近知向学任生秉衡尤大有长进闻之喜而不寐时雨之化作人故自如此此非独环士之幸实百二文运之幸也佳刻言言名理至如尧舜至今在孔颜尚可㝷又如人心岂无过夜气涤吾思梦中一点觉触处皆良知尤得圣学真脉而末云醉后狂言乱醒时愧悟存于人情日用间提醒人心尤为痛快两牛生能付梓人其志向可知而来书谓能传不佞之道于边鄙夫不佞何敢当是门下能传尧舜孔颜之道于边鄙也虽然亦非尧舜孔颜之道乃天下万世古今圣愚所共由之道也以天下万世古今圣愚所共由之道即传之天下万世古今圣愚所同具之人于此无所损于彼有所益于彼无所损于此有所益在圣人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在百姓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将天下万世古今圣愚镕成一片昔人谓太和在成周宇宙间不佞谓太和今在大明宇宙间矣此吾道所以为大而圣学所以不可不讲也或谓学不必讲者真佳什中所谓醉后狂言不惟不当与之较且当怜之恤之求解酲之方而疗之矣使酲解而醒也宁不自悔其失言哉不佞尝谓功名富贵乃醉人之毒酒读书讲学乃解酲之良方不知门下以为何如今夏书院池莲绽蕋庭竹交阴即非会期同志亦时相过从讲间未尝一日不明卿在口屈指相晤之期当在明岁明卿偕计时耳使旋草草布悃便中时惠徳音尤感
  答李翼轩老师
  方今理学大明真儒辈出诚可为世道喜第高明之士多讲佛氏无善无恶之说无恶既占地步而无善又开便门窃又为世道忧从吾生平善病不知学问昨辨学拙录聊以敷衍师传私用警醒实无所得承示弁言抉西极之隐病剖东鲁之微言如灵曜当天幽隐毕照彼佛氏无善无恶之说不待辨而自知其非矣且古今辟佛者固多如老师此序绝未曽有盖天地间不可无此一篇大文字吾道中不可无此一篇大议论何幸借鄙言发之此世道之幸非徒从吾一人之私感也后学小子不知乡里先正何况尚友千古关学编姑以纪述先正学术之槩愧笔力不足以发之徼恵玄晏诸先正没且不朽承谕康僖公学问实其父端毅公成之石渠意见有禆经学康僖公传中业已补入矣近又于胡可泉秦州记中查出周小泉一弟子王君名爵者亦补入周传内可见深山穷谷之中故不乏真修实践之士第患无人物色耳圣学以求友为要两兄入太学友天下善士而老师庭训又日督之不惟联翩两宋科名即程氏兄弟之学亦始基于此矣吾道幸甚因便肃此布谢极目山斗心神飞越不尽
  答江劬见比部
  敝同年中理学甚盛至于挺然粹然如思冈兄者尤不多得虽千里间隔末由面晤正欲借赫蹄以商正所学而昨见邸报知作古人为之欷歔累日顷承翰示知家既四壁而一子又穉未婚何天之报施善人至此耶益令人伤䀌不已平日不知有著述否如此高贤咳唾必有关系门下便中贻书于家令其収辑遗文仍借大笔弁而传之贵精不贵多但得一二册行世则此兄为不死矣何如何如
  荅邹南皋先生
  近世学者多口实超悟弁髦规矩而曰一切无碍其害道不小承教独提规矩二字无令放松而以小心翼翼为真家法可谓大有功于吾道矣是非毁誉自是人情常态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未必无益虽然又安得化石为玉使共偕大道之为得也
  丁巳冬
  今岁徽州大会汪登源余少原诸公以书托贵门人江汝修䟦涉数千里见召且约会毕偕二三同志访翁丈于水田不肖初亦欲借此登龙以酬生平之愿奈贱恙偶发留汝修两月而竟不克如愿奈何见翁丈集中亦有答新安书院诸同盟启读至念神交千秋比席思道孚万古同堂为之跃然不肖亦可藉以自解耳
  
  顷鱼客至辱诗扇佳刻谢谢学问要日减又要日増易之益卦是日増之说也损卦是日减之说也増非増其所无不过复其所本有减非减其所有不过去其所本无夲体如是功夫亦如是此吾儒一贯自得之学也何如闻贵邑仁文书院重加修饬大兴讲会殊喜不肖生平多病又不能治家人生产业近病体日益衰家事日益窘惟是讲学一念日益壮益坚可笑也承教林间光阴天与君所赐无得虚过敬用佩服
  答余少原廷尉
  顷江汝修至辱翰教深感道体无穷学问无尽学者不广求师友纵下苦功终无长进故先师当年辙环天下周流四方岂漫游也哉正所以㝷师取友讲明学问也而或者不知谓専欲得君行道以求一遇则误矣贵郡大会尤不肖所愿分一尺光者远辱台命此正可以明证学问一大机会也即䟦涉岂敢有惮焉第病体支离蹒跚不前奈何惟老公祖时恵鞭影策我桑榆则虽隔数千里与会讲一堂无异耳汝修归肃函布谢临楮不胜皇恐
  答杨原忠郡守
  圣贤之学总在心性而心性得力不得力又全在日用行事见得若行事纵恣而曰我能了悟心性其孰信之此孔子讲学惓惓于孝弟忠信博约知行有以也日欲求孝弟忠信之理尽知行博约之功使日用行事件件恰当又不専在行事上用功须是在心性一念上用功庶功夫不落口耳而行事始得恰当此曽子所以有慎独之说也虽然若只在一念上用功则一念未起之前平素岂遂无功夫邪且无论妄念多而真念少主人难以措手即真念多而妄念少主人亦不胜其点检矣如此即慎独功夫亦有不足恃者此子思子所以又有未发之说也未见孺子而恻隐已具未见觳觫而不忍已涵此所谓性体也此理无声无臭不睹不闻为天地根为万物命于此时时戒慎时时恐惧随处皆知行博约之功满腔皆孝弟忠信之理有不起念念自无妄有不躬行行自皆真庶乎慎独之功自然省力而日用行事自然恰当矣此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所以为千古圣学之原也慎独未发正所以发明孔氏之旨非未发之说精于慎独而慎独之说又精于孝弟忠信也至于前启中夲体有寂感功夫有安勉二语尚未请教夫圣学以心性为本体一念方萌如大学所云意是感而遂通之时然感而未离乎寂故谓之独一念未起如中庸所云未发是寂然不动之时然寂而能涵夫感故谓之大夲此俱指夲体说故曰夲体有寂感如其次致曲下苦功夫不待言矣如至诚尽性岂遂无功夫邪故兢兢业业忘食忘忧功夫都是一様只是自然勉然处不同耳非谓至诚尽性全不用功夫也故曰功夫有安勉至于顿渐之说尝谓志顿而功渐如孔子十五志学当下便志于从心所欲不逾矩非顿乎然虽志于从心所欲不逾矩亦岂能当下便从心所欲不逾矩须是由立而不惑知命耳顺而然后能从心所欲不逾矩非渐乎大抵学问夲于心性顿则志决渐则功深顿渐皆是不然顿则玄虚渐则支离顿渐皆非矣门下以为何如
  与赵梦白先生
  讲学之名不可骛亦不可避世教衰微民不兴行久矣为今之计更无别法亟宜提此二字使学者望而趋之期而至之或亦可以救什一于千伯耳譬如竖鹄于东必不射矢于西虽不中亦不甚远且天下事有真必有伪于数十人中但得一二真者相与担圣道而砥世风亦不啻足矣伪者置而不论可也若朝讲学而夕责备人人皆圣贤尧舜其犹病诸惟翁丈教之
  与邓允孝布衣
  别来三复游秦佳刻笔气超脱不群从此熟去不患不到李杜堂室也忆昔有一文人曰周程张朱不能为诗文托之理学遂成名于后世意盖嘲之也一客应云周程张朱不能为诗文一托理学尚且成名于后世若能为诗文者而又从事于理学其名岂不在周程张朱之上邪其人大为惶愧因悟而为世名儒不佞闻其言快甚
  荅吴继踈中丞
  弟素不娴古文辞而又以贱恙诸凡应酬文字槩从谢绝昨辱台命正以老年伯为一代理学之宗而老年丈又趋鲤庭而执牛耳是以借此印正所学实不成文也而老年丈不加改削遽付梓人非弟请教意矣近日学者多侈异说而略躬行弟妄欲以身挽之而力不逮弟自归山一切时事不敢闻两京搢绅书来一字不敢荅其馀见任诸公非有书来不敢先以书往静摄荒庄非公事不至偃室非赴书院会讲不入城市尝并日而食室人交谪而不敢以贫告人虚誉虽隆而实徳则病光阴易过而学问难穷不知老年丈何以终教我使不至大为同袍辱望之望之诗扇一柄博笑
  荅韩旻阜司李
  不佞虽妄意圣学从事有年而质暗功踈寔无所得顷辱询荛其何以当孟子以鸡鸣善利一念分舜跖两途此正吃𦂳为人处盖论先天之本体则一念未起纯然是善安得有利诚有如门下所谓淳泓止水一团清气云者是未起念以前之境界也自念起而后有利之一端与善分途耳论先天之功夫则一念未起培此善根利从何生诚有如门下所谓未为之先加摄持法云者是未起念以前之功夫也自功夫踈而后有利之一途与善争驰耳然天下无一念不起之人亦无功夫一念不踈之人所以鸡鸣之时不是善念便是利念故孟子就此起念之初剖圣狂之路令人审几而致决非谓鸡未鸣念未起之前遂可不孳孳而任其念之或善或利也今日鸡鸣念起之后孳孳为善明日鸡鸣念起之后又孳孳为善则明日之孳孳固属既为之后固属后天而今日之孳孳以明日言又属未为之先又属先天矣今日之念起是善是从本体中露出端倪眀日之念起又是善是从功夫中露出本体如此做去庶乎善念渐多利念渐少久之纯是善念绝无利念矣到此境界则虽流衍汪洋放乎四海之后依然渟泓止水一团清气之初也门下所谓未为之先动念之始要加一摄持法使个个走往舜路去不走往利路去旨哉斯言深得圣学之源矣窃以为只毎日鸡鸣而起孳孳为善不孳孳为利便是摄持法便是先天功夫更无别法虽上知不能无人心既起念之后谁敢自认其无利虽下愚不能无道心未起念之前谁肯自诿其无善审鸡鸣善利之一念决舜跖圣狂之两途自上知以至下愚皆当警省不独中人也臆见如斯幸有以教之不尽
  荅罗匡湖给諌
  顷接翰教二十馀年之别得此宛承色笑喜何可言圣贤学问要在悟性天命之性不睹不闻如因觳觫而不忍此可得而睹闻者也而其所以能不忍觳觫者果可得而睹闻否因呼蹴而不屑此可得而睹闻者也而其所以能不屑呼蹴者果可得而睹闻否此不睹不闻之性体在虞廷谓之道心在孔门谓之一贯在曽子谓之至善在子思得之为天命之性为未发之中为天下之大夲学问在此处得力则本体一彻无所不彻即万感万应与静中未发气象毫无加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虽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而其寂然不动者依旧寂然不动故曰不睹不闻下文章曰不见变曰不动成曰无为敬曰不动信曰不言徳曰不显天载曰无声无臭总只是发明此意一得如斯方欲请正而来札阐发更透痛快不可言佩服佩服因便此谢外俚言五首书呈览笑
  荅黄武皋侍御
  阳明先生致良知三字真得圣学真脉有功于吾道不小知善知恶是良知一语尤为的确痛快苐无善无恶心之体一句即告子无善无不善佛氏无净无垢之旨不容不辨何也良知知字即就心体之灵明处言若云无善无恶则心体安得灵明又安能知善知恶邪其灵明处就是善其所以能知善知恶处就是善则心体之有善无恶可知也是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即就先生知善知恶是良知一句证之也先生又云为善去恶是格物必曰有善无恶者心之体则为善者为其心体所夲有去恶者去其心体所夲无上知可以夲体为功夫而下学亦可以功夫合本体庶得致良知之夲旨今曰无善无恶是去恶固去其心体所本无而为善非为其心体所夲有则功夫不合本体不㡬以人性为仁义坐告子义外之病邪是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又即以先生为善去恶是格物一句证之也闻之前辈有解未发之中者云未发不可以善名不可以恶名止可名之曰中不知中就是善安得谓不可以善名未发纯然是善故曰中此句正是子思直指心体处若曰无善无恶者心之体亦可曰无中无不中者心之体矣有是理哉是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又就子思未发之中一句证之也或者又以镜喻云照妍照媸者镜之明无妍无媸者镜之体若以有善无恶为心之体亦可以有妍无媸为镜之体邪不知知善知恶之善恶字即妍媸之说也有善无恶之善字即明之说也镜之能照妍媸处就是眀镜之眀处就是善非専以妍为善也是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又就以镜喻之说证之也且余性素喜静坐坐久静极不惟妄念不起抑且真念未萌心体惟觉湛然当下更无纷扰心甚乐之间以语同志同志曰子不信无善无恶之说今子坐久静极不惟妄念不起抑且真念未萌即此可见无真无妄非无善无恶之验邪余曰心体惟觉湛然当下更无纷扰即此便见有真无妄非有善无恶之验邪是无善无恶之说之误又就自家静坐之久证之也此善字即未发之中即天命之性即心之本体人之所以异于物者正在于此不然知善知恶是良知何人能知而物不能知邪又何人能致而物不能致邪人能知而物不能知人能致而物不能致正以人之心体有善无恶而物之心体无善无恶耳天命之气质人与物同天命之性体人与物异故人率人之性便能知爱知敬便谓之道物率物之性止能知饮知食便不知饮食之道矣先生良知二字正指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㡬希处先生致之一字正在人物之所以分途处用功此致良知三字真得圣学真脉有功于吾道不小也
  荅张居白大行
  承教性情善恶之旨反复玩味门下近日何潜心精诣至此声色臭味此气质之性也其或有发而中节如声色之得其正臭味之得其正处便是仁义礼智既是仁义礼智情安得不善而不可遂以声色臭味之性为善仁义礼智此义理之性也其或有发不中节如仁义之有所偏礼智之有所偏处还是气质未融气质既未融情安得成善而不可遂以仁义礼智之性为中间尚有不善仁义礼智正是善之别名复性者变化此气质而复此仁义礼智之性之本体也朱文公之学集诸儒之大成其功甚大其所得甚深即间有智者千虑之一失无足为文公病也王文成之学其得失正不相妨其得处在致良知三字直指圣学真脉且大撤晩宋以来学术支离之障晚宋儒者徒知文公著述之多而不知其非有意于立言也往往抛却自家心性而以考索闻见为学人品虽真而学脉多杂若曰著述不多不足以为道学耳故以薛文清之贤止因其著述少遂久稽祀典自良知之说行而人始知个个人心有仲尼不専在著述多寡而文清始获从祀其默有功于世道人心何如此文成得处不可诬也其失处一在以无善无恶为心之体翻孟子性善之案堕告子无善无不善佛氏无净无垢之病令佞佛者至今借为口实一在举学庸首章必欲牵附而绌文公以穷理解格物之说不知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易言非欤一在低昻朱陆太过而以影响疑朱仲晦以集注或问为中年未定之见不知文公临终时犹改订诚意章注集注或问不知费一生多少心思安得以为未定之见而启后学之惑此文成失处不可讳也大约孔孟而后诸儒各有得失不能尽同是在学者去短集长毋令瑕瑜相掩可耳清任和不同而同为圣去奴死不同而同为仁朱陆薛王不同而同为儒总之皆吾师也近日信文成者偏信其失处以致惩其失者并得处亦不之信皆非矣妄辨如斯不知可无毫厘千里之差而得殊途同归之妙否虽然此特就文成立言处断其得失耳若论其躬行处如擒濠之事功抗瑾之莭义居家之孝友生平历履固粹乎无可议者非若立言之犹有得失也而论者不詧误以为重知略行则冤甚矣惟门下详教之
  荅顾良知布衣
  足下精于医且尤志于儒不佞感足下且尤爱足下愿足下益自爱阳明之学以致良知为宗故其诗曰欲识浑沦无斧凿须从规矩出方圆善学阳明者必立身行已无一言一动不求合于规矩凖绳而不敢有一毫逾越处方谓之真能致良知方见其学透夲源不然还是知未致还是夲源未透不可不察也譬之用药治病然必深识病源而后立方制剂无一不精无一不效亦必立方制剂无一不精无一不效而后见其果能深识病源不然即自号曰深识其孰信之足下精于医故敢以医喻惟足下留神
  荅杨晋庵都諌
  昔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今从吾六十矣而犹不知五十九年之非惶愧又当何如兹小豚知弟生平芝兰莫如翁丈不自揣度唐突椽笔误辱珠玉第奨借过情令人跼蹐不敢当耳厚贶远颁不敢槩辞肃此附谢不腆侑缄伏惟莞纳弟居会城人事猬琐不得已僻静庄居非会讲不入城市多病之躯颇得静摄之效至于贱日一切宴会交际槩从谢绝晨兴惟焚香告天以祝圣天子万夀晚同二三同志在书院中烹茶以当杯酒歌诗以当音乐淡中滋味最觉深长若张筵设乐徴逐叫号于酒肉场中不惟心非其好力亦不能给也仁兄知我闻之必发一笑
  答高景逸同年
  学问源头全在悟性而戒慎恐惧是性体之真精神规矩凖绳是性体之真条理于此少有出入终是参悟未透今日讲学要内存戒慎恐惧外守规矩凖绳如此才是真悟才是真修才是真潇洒受用不知老年丈以为是否
  答史莲勺侍御
  长安距渭上不百里而不克时领麈诲徒切饥渴夫学之不讲久矣翁丈毅然任之读学庸问辨不觉手舞足蹈为吾道喜中多精语未易缕悉朱文公以必至于是而不迁解止字最妙今人亦有至于是而称止未㡬而复迁者此古人所以有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之戒也翁丈以纯亦不已解止字尤妙若迁则便是已矣必纯亦不已才谓之止而不迁不迁者非自足自满驻足于此止而不迁也故止于至善止字为好字眼止吾止也止字为不好字服若㸔得不活而苐曰止于是而不迁以此为驻足处则是止吾止也之止非止于至善之止矣翁丈以未见如伤解纯亦不已更得大学止字之旨至以羞恶良知论见君子而厌然以理之夲体人之静时论无声无臭不睹不闻修身须先行于妻子慎独在常视乎鬼神尤令人悚然快然佩服不已苐葑菲之言亦辱采择不无形秽之愧奈何近南玄老辑越中述传真称阳明知己二丈山中乃作如此工夫横渠泾野之风当自渭上大振此所以喜也使旋草草谢教诸容嗣布不一
  与王保宇郡丞
  从吾不佞景仰山斗积有岁年近从贤肖益得有道之详至如平定救荒永平佐政尤卓卓在人耳目者殊为世道庆幸苐无繇音问为歉耳吾乡横渠张子其尊人当祀启圣祠昨毕东郊公祖业已题请矣至如后人二百五十年当道诸公止在吾乡物色竟不可得向待罪长芦滦州曽送有志书彼时未得暇阅且并其册籍失之山中无事近有一客遗所得滦州旧志读之见横渠后人从金元已流寓于滦且累朝俱有恩典载之甚详读至此不觉踊跃为先儒喜望台下取志行查移文吾乡成此盛举是台下无量之功德不朽之盛事也即目下不能如程朱之例大加䕃叙然既开其端后必有踵而行之者则创始之功当亦在台下况此事尤人人之所乐成者哉五百年阙典当有在于今日者不知门下以为何如临行深有拳拳
  
  向得华翰知横渠先生后裔在滦大为吾道一快凤翔太府沈公祖闻之喜甚即具书奉谢并致书永平太府项老先生欲得永平一印信公文可据以申呈吾省当路便扵题请耳沈公祖笃志理学力以表章先儒为己任国朝二百五十年阙典直待今日良为奇遇吾辈为桑梓先儒尤当竭蹶成之以竟千载不朽之事诸凡借重鼎力知不待从吾词之毕也谨此称谢凤翔差役専为此事更望垂青临楮缱绻不尽
  答王苍坪明府
  昨唐突佳刻亦美则爱爱则传意耳过承嘉恵当与同志共之老父母功徳无涯矣知感知重沈刻并领肃此布谢张横渠先生后人一向诸公祖俱在郿县物色而竟不可得昨见滦州志载之甚详顷移书永平王保宇二守查已的确倘得借重凤翔府移文永平府得一印信公文可执以呈请两台纵目前不能比程朱例遽徼恩典然今日既开其端他日必有竟其事者则创始之功当与天壤共不朽矣此知老父母所乐闻者敢并及之
  与沈芳扬太府
  久闻老公祖力讲理学种种作用卓荦不凡私心景仰有日苐闭户深山久缺闻问耳顷辱翰贶先施宛承謦欬感何可当横渠先生苖裔已托永平王保宇二守行查的确辱老公祖下询此斯世斯文之幸也横渠可作亦结金兰老公祖自道也从吾惟举手加额为吾道称贺为老公祖称谢而已佳刻周李二书继往开来功徳无量敬用珍藏滦志一部奉览横渠家谱寄在张心虞处老公祖取而观之何如外拙刻数种请教临楮不胜皇悚
  
  使至辱翰教获览老公祖与永平公移与横渠先生族人书礼并与王保宇二守书老公祖为此举可谓委曲详尽无所不用其心矣殊为吾道踊跃不已国朝二百五十年缺典直至老公祖今日始举真所谓时如有待道不虚行者也谨此三肃称谢外从吾与王二守昼已附使者矣并复不一
  荅吴百昌中舍
  文公之学粹乎无议故新建亦云吾于晦庵有罔极之恩可见新建实未尝不尊信文公也今学佛者多借新建以诋文公是非悖文公实悖新建矣今为吾道计惟当辨佛学之非而不当非学佛者之人辨其佛学之非则彼知其非当自悟若非其学佛者之人则同志中先自立形迹又安望其逃而归哉况亦非以善飬人之道也不佞关中书院每会虽无人不容而必不敢容一僧谓彼髠发出家已叛于儒之外非若同志学佛犹在于儒之中也在儒之中而误信乎佛此所以不可不辨而又不可不以善飬之耳何如
  荅陈可绩茂才
  人心道心不必深求不必远求如一念敬便是道心一念肆便是人心一念谦便是道心一念傲便是人心一念让便是道心一念争便是人心一念真便是道心一念伪便是人心一念信学便是道心一念非学便是人心于此一一察识便是惟精一一体验便是惟一察识体验纯一不已便是允执厥中至浅至深至近至远而古今学者多厌常喜新曲为解释反觉支离葛藤
  答南二太中丞癸亥
  八闽夙称海滨邹鲁而台丈以理学世家节钺其地天盖为吾道藉重也幸甚幸甚修己以敬修己以安百姓承教一敬之内定有许多作用且有许多转移妙法原非空空作哑禅也最是最是中庸说无为而成而一则曰有九经一则曰有三重二有字正与无为无字相应不然则老氏矣惟其有才讨得无此修己以敬所以能安人安百姓也何如同安有洪芳洲朝选官刑部侍郎因不成辽王狱为江陵所恨罢官仍假他事下狱竟毙狱中此古今第一奇事冤事台丈为一表章之何如






  少墟集卷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六
  明 冯从吾 撰
  杂著
  百二别言
  镜源凃先生以理学钜儒抚我榆阳六载于兹内修外攘功高一时兹晋秩大司马总督宣大先生戒行有日而以书抵余山中为别余惟先生勋勒燕然望隆台鼎人人皆以事功气节为先生重而不知先生之所重者在学问彼事功气节特先生学问之绪馀非先生之所重也先生之学以大学知止为宗令学者合下便见性体余向叙先生语录谓开关启钥直窥圣学之源非阿好也孟子道性善而性不可言不得已以乍见孺子入井怵惕恻隐之心验之盖欲人知乍见之时恻隐之心固始有见未见之前恻隐之心非遂无也观石中有火必击之始见知火在石中虽不击亦有知不击之火则知性矣是性也自天命以来完完全全不藉闻见不假思议感于君则能忠感于亲则能孝感于兄弟则能友爱感于朋友则能信感于百姓则能抚绥感于异类则能制御感于孺子入井则能怵惕恻隐观于既感之能如此而知未感之先孝弟忠信怵惕恻隐之心已具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及一切中外军民之理已涵所谓不睹不闻未发之中此也所谓上天之载无声无臭此也此天地之根而万物之命也故曰至善其旨微矣学问知止乎此是从先天未画处立根有不发发皆中节即位天地育万物皆是物矣岂待外求哉且知一也知而止乎此则聪明睿知用于容执敬别高不至于玄虚卑不至于机械聪明睿知始有向往处亦始有归宿处故曰知止不然聪明睿知不用于容执敬别必用于玄虚机械其中又有不可言者反不如不知之为愈也知之一字岂易言哉先正有以致良知为宗者允得圣学直脉惟是以知爱知敬知饮知食皆为良知兼理欲而言之不知既以欲亦为良知其势必以纵欲为致良知流弊至于荡检逾闲无所忌惮而不可救药是又知之一字不纯以理言知而不知止于至善之过也先生忧之故单提知止二字为宗举吾之良知而一禀于理即知即止即止即善又孰肯荡检逾闲以自逸于规矩凖绳之外哉其救良知之末流又真有回澜之功矣呜呼惟先生学见性体所以见百姓之失所见中国之见侵于荒陬见异学之眯瞀于性宗真不啻见孺子之将入于井怵惕恻隐之心真有不容不然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至此则不求有功不得已而功或不求立节不得已而节著始终此学问始终此性体始终此知止身心意知家国天下镕成一片此吾性之所以为大而先生之学所以独得孔曽之宗也彼事功节义又乌足以尽先生哉余不肖自髫年趋庭即知有圣贤之学荏苒至壮犹愧道之未闻往岁辛卯与先生讲于京师乙未再讲于涿鹿而心性之学始觉有一斑之窥又十二年而先生入秦余虽病卧深山不克与先生班荆一谈而书牍往复动逾千言无言不悦受益无量今先生行矣余又安所印正哉所恃此心此性万古同然相契相合千里若对则虽别犹未别耳先生向贻余书举白沙永结无情游相期八荒外二语相朂余未尝一日不三复斯言今敢再为先生歌之以为别先生其何以处我
  释褐后书壁自警二则
  士君子释褐后不可忘了秀才气味凡事让人一步凡事俭用一着便是做人实际不然贻累不浅悔之何及自己不能寡过而望人容我惑也望人容我而我不能容人惑之惑也必随事自反不与人较量方能㧞此病根
  董扬王韩优劣馆课
  儒者立言所以明道也有得于道虽浅言之而常合无得于道虽深言之而常离如此而董扬王韩优劣辨矣昔仲舒时道术混淆仲舒下帷发愤潜心大业其识已高且进退容止非礼不行学士皆师尊之自博士时已然其行又何卓也汉承秦后仲尼之道蔑如武帝袭文景业一切制度尚多阙略仲舒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郡举茂才孝廉皆自仲舒发之此其议论凿凿可见诸行真足羽翼道术禆益世教者文辞云乎哉著书立言虽平易亡奇要之与道合也真西山谓西汉儒者惟仲舒一人余以为知言扬雄制作允称深奥而行事似不副之如太玄果玄也众人不好与玄何损而汲汲于解难之作比之天地未已也而又比之典谟比之雅颂未已也而又比之箫韶夫雕虫之技既曰壮夫不为而又不胜其夸张得意之态深于飬者如是乎屈原虽过于忠而耿耿一念诚可以愧世之为人臣而怀二心者何物子云敢作反骚以驳之原亦附离丁董者等邪雄之出处大节君臣大义岂待剧秦美新而后决白黒哉反骚一篇可反观矣纵其言高出苍天大含元气与道术世教何补雄也不过词人之雄耳其于道尚可在离合间论哉两汉以降历魏晋六朝而吾道益陵夷不可振王仲淹起隋之末造当众口哓哓中慨然以著述为己任其立言指事一禀于仲尼故曰通于夫子受罔极之恩即此一言而通之人品学术可知矣桓文借名尊周夫子然且予之况通之于仲尼何后世耳食之夫猥以吴楚狱通不知于老荘辈又执何辞以声罪致讨乎或又以太平十二䇿姗通出处不知开皇孰与新莽若以雄而律通则与惩羮吹虀何异况献䇿不报即翻然赋束征之歌退而讲道河汾且屡徴不起此其于出处间岂不大有可观哉明道称其极有格言考亭称其循规蹈矩诚谓其与道合耳通之后越百馀年而得韩愈氏愈之文天下宗之而不知因文见道盖亦有足多者唐以诗赋取士故学者不得不取材于诸子百家而孔孟之传不绝如线愈独举尧舜以来之统归之孔孟此非有独得之见者能之乎佛氏之教浸淫人心牢不可破而愈上表陈言虽蒙窜斥而其志不隳其有功于吾道何如许由龙逢伯夷皆特立独行之士皆可以维纲常而扶宇宙愈作通解惓惓于三师之教其有功于世教又何如愈之为文岂颛颛刻画于词句间哉第上书及门其出处之际尚有遗议愈于吾道盖合者多而离者少也程子谓愈亦近世之豪杰谅矣噫三子之为文也浅而扵道也合雄之为文也深而于道也离此董扬王韩优劣之辨也然则三子又孰优乎曰余又有取于董子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之说
  雪夜纪谈
  壬辰冬余卧病山斋友人萧辉之氏雪夜过访相与围炉谈学因及贤哉回也饭疏食饮水二章余曰孔颜之乐谈何容易古之圣贤见得道理分明胸中自有一段乐处无等待无起灭故曰不改其乐曰乐亦在其中味不改与亦字可见此心常是乐的虽到如此贫时犹然不改犹然在其中耳且真乐原不在外乃性体也人不堪处正是回不改处只不忧便是乐非不忧之外别求个乐也此克己复礼之说也辉之曰真乐乃吾性体固也夫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岂发愤时复有忧乎一忧一乐循环无端是圣心之乐又有间歇时矣余曰圣心只有此乐不乐必不肯发愤发愤忘食圣心必有所乐而为之者岂至乐以忘忧而后知其乐哉孔子发愤忘食颜子欲罢不能孔子乐以忘忧颜子不改其乐故曰发圣人之蕴教万世无穷者颜子也辉之曰孔颜之乐固不因处贫改矣不知于富贵又何以处之余曰圣人非恶富贵而逃之但视其义不义何如耳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浮云为太虚之障不义之富贵为心体之障圣心如太虚然故曰于我如浮云扫浮云而还太虚此孔子所以乐在其中也辉之又曰仲尼不为已甚举世皆忧我独乐无乃为甚乎余曰圣心如太虚然断不肯自视太高视人太低故曰从吾所好观一吾字若曰各人所好不同他从他所好我从我所好吾之乐在其中亦各从其所好耳敢谓天下皆忧我独乐哉吾之一字何等平易何等含蓄若后世学者便不免自视太高视人太低分彼此而露锋铓矣孔颜之乐谈何容易嗟乎富贵贫贱正学问大关键处哉欲寻仲尼颜子乐处正当在此处寻不然则堕于佛氏空虚间矣辉之闻余言喟然叹曰妙哉道盖至此乎孔颜之乐不必远寻即此时吾辈坐谈间烧烛啜茗四壁萧然神怡心旷当下便是孔颜乐处又何必远寻耶因相与歌尧夫诗数章而别冯从吾曰讲学之益大矣哉先君于不肖以从吾命名岂徒名之已耶不肖三十年来有如梦梦今一旦与同志坐谈始恍然有觉讲学之益焉可诬也呜呼顾名思义愧汗津津今而后所不发愤此学而甘于暴弃是负此良朋雪夜之谈即负先君命名之意也可不惧哉因详记之以矢诸异日
  书周淑远卷
  周淑远年丈终飬家居既禫犹坚卧不起与余讲学宝庆寺其于功名富贵漠如也岁戊申莫春余偕淑远臮刘孟直郡丞杨工载进士宜孟庭刺史宜叔尚文学王惟大郡丞为华岳之游而华阴谕张去浮率阖学诸生百馀人遮道问学相与讲于岳庙之灏灵楼大家充然各有所得而淑远因其伯母病力别余先归余偕诸同志又讲于青柯坪讲于宜氏园越数日始归归而淑远游华新诗已烂焉充斥奚囊矣余为数语䟦其后一时争传以为盛事而余亦有一律遂羞涩不敢出匪直珠玉在前觉我形秽而已一日淑远持素卷索余书余辞淑远曰毋吾軰此游原不为诗吾之所以期望子者亦不在诗诗纵不工书之庸何伤余唯唯遂书之以博一笑
  别李子高言
  阳明先生致良知三字泄千载圣学之秘有功于吾道甚大而先生又曰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夫有善有恶二句与致良知三字互相发明最为的确痛快为善去恶一句虽非大学夲旨然亦不至误人惟无善无恶一句关系学脉不小此不可不辨何也心一耳自其发动处谓之意自其灵明处谓之知既知善知恶是良知可见有善无恶是心之体今曰无善无恶心之体亦可曰无良无不良心之体耶近日学者信致良知之说者并信无善无恶之说固不是非无善无恶之说者并非致良知之说尤不是或曰果如致良知之说然则诸儒所称或主静或居敬或穷理或静坐或体认天理或㸔喜怒哀乐未发气象彼皆非欤曰不然良知是本体居敬穷理诸说皆是致良知功夫致之云者非虚无寂灭如二氏之说也致乎致乎岂易言哉华下李生崇巍潜心致良知之学有日顷同渭南吴生从俭负笈裹粮不远三百里徒步从余学且时方隆冬沍寒余留居月馀见其志坚思苦卓有黄直卿之风心甚嘉之今岁暮二生辞归因书此为别闻生有兄崇峯亦有志于此学归而以余言谂之知其必有合也
  别李士占言
  灵台李生士占于戊申冬介蓝田杨司训从学于余时士占方自太学归因别家久不能多留约明年当専负笈卒业焉越岁己酉三月士占果来听讲逾月而别津津大有所得濒别余无以为赠窃念吾乡自横渠先生讲学后真儒代不乏人而近日此学益觉兴起殊为吾道庆幸夫圣贤之学不在玄远即子臣弟友间而道在即辞受取与间而道在即日用常行衣冠言动间而道在于此一一尽道使仰不愧俯不怍即此便到圣贤地位圣贤非绝徳也后世功利习炽人不知学即有志于学者不求之虚无寂灭即求之词章口耳于是圣贤之学视为绝徳不可几及矣可胜太息士占今越数百里徒步来学此其识见力量岂不夐出风尘之外哉余甚嘉之于其归也书此为别呜呼横渠往矣千古斯文之说岂异人任余不肖愿与士占共茂勉之毋与俗同
  渭滨别言赠毕东郊侍御
  夫事功节义理学文章虽士君子所并重然三者乃其作用理学则其根夲也根本处得力则其作用自别侍御东郊毕公理学名儒也顷奉命揽辔西秦下车以来凡所为秦人士兴除计者靡不竭尽心力如请罢榷税请増解额尤荦荦大者其事功业已脍炙人口为秦人士尸而祝之矣至于立朝封事慷慨激烈不避忌讳而搦管摛辞闳深奥衍大有关于世教即临池绪馀亦轶锺王而驾颜柳其节义文章又何其卓尔不群也余不肖屏居深山于三者一无所有而理学又有志而未逮公不察而误以余为可与言命驾浚郊纵谈学问阐名理析疑义闻所未闻呜呼公之理学是尚可以津涯窥邪公今将还朝余方杜门谢客愧攀卧之无从而公复走书山中为别公之谊高矣余将何以报公哉盖公之言曰自闻教之后时默默自勘每觉经年蒿目镇日焦思多从事迹上拮据虽于地方事无有不竭之心无有不殚之力毕竟于性命之学尚没干渉兹弛担东归拟从静里钻研遍发圣贤经籍及有宋以来诸儒著述一一穷究体认直欲从经事宰物之中取讨归宿务使点滴归源庶㡬心与事打成一片然后敢言用世呜呼公之言精矣微矣圣学天机泄露无馀矣余又何以报公哉尝慨世之学者离心言事则落渣滓离事言心则堕玄虚如公心与事打成一片此正公深于性命之学而直接千圣不传之统者也讵止用世而已哉以根夲为作用使天下睹真儒之效猗与盛矣余自闻公教旷然若醯鸡之发蒙虽愧道之未闻而向所为有志未逮者或亦可以収桑榆之功于异日时公及瓜候代驻节咸林东望三峯黯然神往不知公何以终教我也余且日夕望之矣
  书江布衣卷
  新安江汝修学道有年近因梦莲有感南皋先生题无欲真宗卷赠之诸同志各有言余读之良快夫人能无欲虽梦亦醒不然虽醒亦梦矣有欲无欲学不学之辨也汝修越数千里访余山房余为题此呜呼汝修醒人也余得无为说梦也乎
  别河津甯董五生
  丙辰三月河津甯生献诚偕其侄绵祚维祚董生振祖偕其弟振世绍介张去浮先生书越疆徒步问道于盲河津故薛文清公里也文清公之学以复性为宗诸生有志于学惟求复性足矣乌容枝指晦翁云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夫复其初则复性矣而必自效先觉之所为得之余愧非先觉而文清公即吾辈之先觉也惟效文清公之所为则可以复性矣又乌容枝指虽然性为何物复用何功于此参之又参究之又究以至于无可参究处一旦豁然有悟才是深造自得如此则居安资深左右逢原才谓之真能效先觉之所为不然纵依様画葫芦窃恐其转效转远又何性之能复哉故不效先觉不可以言学而不自得亦不可以言效诸生行矣愿各努力即秦晋异地犹如晤言一室也
  题辞
  关中四先生要语题辞
  泾野先生语录故二十七卷苑洛先生语录故六卷海内传诵已久至谿田先生语录止存数则扵嵯峨书院志中斛山先生语录附刻扵遗稿后人多未及知余生也晚不获抠衣四先生之门而读其语录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因彚而录其语之尤要者分为四卷以便观省若谓即此足以尽四先生非余不佞之所敢也且余之所录者四先生言耳四先生徳业节义炳燿古今盖所谓行过其言者求四先生者又进而求之扵行斯得四先生立言之意不然即取四先生全集读之亦徒为口耳赘也矧要语乎哉传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吾党勉矣
  学会约题辞
  岁丙申秋余与诸君子立会讲学扵宝庆寺越数会诸君子请余言为会约余谢不敏诸君子请益力爰述所闻条列如左亦借手请正意也诸君子其谓之何
  关中士夫会约题辞
  夫世道隆污系士风厚薄而返薄还厚倡之者当自士大夫始使士大夫而犹然不倡则于齐民何责焉昔夫子叹时人论礼乐而决之曰吾从先进当其时岂无野人夫子者而夫子不之恤若曰知我者其惟先进乎罪我者其惟先进乎今万世而下犹知有先进可从者伊谁赐也吾二三士大夫诵法孔子有日睹今世道士风可不决所从而徒空叹君子野人哉顷者经轩熙宇二先生过访精舍谈及吾乡士风为之咨嗟太息者久之余曰此岂异人任也在二先生倡之何如耳二先生曰然是亦不可以无约子其任之余谢不敏曰有诸前辈在二先生曰否否即此是前辈命也长者命少者不敢辞子其任之余曰唯唯遂载笔从事于二三士大夫之后
  辅仁馆会语题辞
  余讲学里中而四方同志多有担簦至者顷许生大伦至自榆阳顾生晿离至自姑苏张生士鲲孙生绳祖至自华下咸宁杨生起泰辈倾盖四生遂成莫逆朝夕切偲驩如也一日任生国珣录其会语就余请益余喜甚因进诸生谂之曰诸生今日之志亦既真且猛矣第合则作离则辍始则勤终则怠人情乎诸生惟不以离合易志不以终始改节则今日之言不啻足矣余又何益焉诸生再拜谢曰先生之言益莫益扵此矣请书其言于简端以代韦弦之佩
  朱贫士行录题辞
  余为朱贫士传成一时同志争传之而世风亦借以少砥余门人马生元吉辈复裒公移墓表祭文等篇捐赀付梓题曰朱贫士行录仍匄余一言弁首余惟善恶报应人皆知之第朝为善而夕即望报一不报而遂以为为善无益朝为恶而夕亦畏报一不报而遂以为为恶无损不知天道盖久而后定不在旦莫间也尝见世之不检者多得意一生而至末始报比既报而悔之无益改之无及亦足悲矣呜呼使早知末之必报也则岂有不凛凛于当年者耶易坤卦以履霜戒坚冰而诗之七月亦自秀葽计觱发古人之为虑远矣朱生苦节笃行生平不求人知人亦无有知者而名至末年始著即诸公之表扬余之为传岂有所私于朱生哉盖自有莫之为而为者在也孔子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信矣信矣因书此以醒世之暗于天道者
  
  孟云浦教言䟦
  先生讲学新安而伊洛之间庶㡬复睹二程之化观其示初学用功诸条而先生之教之学可窥一斑矣顷者先生寄示不佞不佞受而读之欣然有当于心也爰付梓人用代韦弦之佩并与同志者共焉
  刘孟直岳会杂咏䟦
  华岳之会足称一时之盛余愧不足为诸君子役所幸有孟直诸什则今日之游可托不朽矣昔朱元晦与陆子静游白鹿洞泛舟乐曰自有宇宙以来已有此溪山还有此佳客否余于今日亦云余儿康年侍行得此诗付梓以传余为䟦其后
  周淑远游华山诗跋
  古今名公游华岳者代不乏人未有徴会讲学如今日者亦人不乏咏未有永言孝思如淑远氏者昔陆象山与朱晦翁讲义利章于鹿洞闻者流涕今读此诗而有不流涕者非夫也余顷与同游诸君子讲惓惓于孝弟二字其于千古圣学颇足自信盖淑远倡之矣
  理学诗选䟦
  冯从吾曰选理学诗与选唐人诗异选唐人诗论诗不论人所谓人以诗重也选理学诗论人方论诗所谓诗以人重也呜呼学者将人以诗重乎抑将诗以人重乎读是编可以自悟矣辑成复书此以谂同志
  辨学录䟦
  夫学一也有异端之学有越爼之学有操戈之学何谓异端之学佛老是也而佛氏为甚二氏非毁吾儒不遗馀力乃巧于非学之尤者而讲学者多误信之故不可不辨何谓越爼之学吾儒讲学所以明道也讲间惟当泛论道理如孔子论明徳新民子思论天命率性孟子论夜气性善皆是泛论何尝着迹譬如白日当天在在皆其所照临时雨霑足处处皆其所润泽非専为某人某人而照某人某人而雨也无论居官居乡当讲学日不得议及他事论及他人方得讲学家法不然是以议事当讲学以论人当讲学也不㡬于越爼而失体哉何谓操戈之学吾儒学问当以孔子为宗而颜曽思孟周程张朱皆诵法孔子后学所由以津梁洙泗者也若曰学当以孔子为宗而周程张朱皆不足法即此一念去学千里矣以周程张朱为非以孔子为是是孔子特不敢非耳若孔子可非则亦非之矣非宋儒而宗孔子亦非真宗孔子者也且非宋儒而独宗孔子是其心以孔子自任也以孔子为宗则可以孔子自任则不可即此一念去学万里矣况此心一惯其势不至并孔子而非毁之不已也又何以为宗孔子耶世之非学者方且非毁宋儒而我又从而附和之不㡬于操戈而入室哉盖异端可驳也而以驳异端者驳时事则为越爼异端可辟也而以辟异端者辟宋儒则为操戈此尤人情之易流学术之隐病不可不亟辨者也呜呼不讲学者无论即躬行讲学毅然以圣道自任者多坐此病而反令非学者借为口实其所关系不小异端之病余扵录中已详辨而越爼操戈之病则未之及也因书此与同志共戒之
  古文辑选䟦
  余既辑古文成或曰李斯上秦王书古矣胡删之曰焚书坑儒其人非也或又曰既删之而目录中犹存其名何也曰存之以为世戒也见做人一差即文如李斯亦不足传也或又曰韩退之人则美矣诤臣论不选何也曰退之果与亢宗厚善忠告善道密规之可也如规之而听善则归友不自以为功可也如规之而不听不可则止不成人之过可也如不厚善则言与不言置之不谈可也乃见不出此而著为论以翘人过文虽工其如失朋友之道何厥后永叔上范司諌书上书极是而中亦引退之此论可见不惟退之不自知其非即永叔亦不知退之之非矣在退之不过智者千虑之一失原不足为病苐惧后之人借著作以泄私忿者以此为口实也故不得不辨或又曰孟子不尝言蚳蛙乎曰不然孟子著书于既諌之后退之著书于未諌之前所以不同耳或又曰是则然矣古文名世者甚多此得无有挂漏乎曰古人名世者诚多余止据一时所见录之耳非遂以此为尽古人之长也挂漏之说敬闻命矣
  墓表
  明诰赠奉直大夫冀州知州东泉杨公配赠宜人陆氏合葬墓表
  明兴大江以北彬彬多理学之儒先是泰州有王心斋布衣近时庐阳有蔡肖谦符卿乃今怀远又有杨原忠郡伯云余于原忠叨一日之雅顷千里函币求余表两尊人墓余即不文谊曷可辞按状公讳濓字子静别号东泉其先蒙城人洪武初讳选者避乱徙怀远占籍遂家焉选生⿰⿰生朗朗生蕐蕐生环即公王父也家世业农环生三子长讳均即公父以儒术起家司训永年改长山晋谕利津仕终岷府教授为王者师初娶御史魏公贞曽孙女生公八岁失恃王母岳鞠育之继母徐又生二子而公居长英敏慷慨有大志逾髫趋庭学举子业即能解悟人以为进取有机矣时教授公尚为诸生映雪囊萤不治家人生产业家徒壁立公叹曰有子而使其父忧俯仰不克竟所志又恶在其为有子乎乃投笔改业退而沽酒当垆日夜持筹为事亲计教授公家贫而好客公事之有曽子飬曽晳风教授公自为诸生以及宦游燕赵齐鲁间垂三十年一切日用资斧罔不周裕皆公竭力供之甚至称贷以娱其心志而教授公不知也异母弟妹凡五人次第婚嫁悉公营办及教授公之任公令诸弟侍行而已守旧庐作业不辍教授公归行李萧然所遗图书及旧庐悉推让诸弟教授公及继母徐先后弃飬其丧葬悉遵会典及文公家礼且独力襄事不少累诸弟人尤以为难乡人有子获罪于父者其父怒不解公闻而劝慰其父援古证今剀切恳到闻者莫不酸鼻而其子遂悲号自责请罪膝前卒复父子之好如初公尝携仆之教授公任就食旅馆其仆阴窃其财以去公觉而切责之且令识其主人比还令仆如数偿之主人始惊讶感谢不已其天性孝友轻财重义类如此公配陆宜人为名家子生而柔嘉勤俭精女红年二十归公克执妇道家尝贫不能供舅姑甘旨悉脱簪珥佐之事继姑更得驩心祖姑岳病卧久手自扶掖左右朝夕不少怠饮诸娣姒以和庭帏间绝无猜忌遇诸臧获有恩每见其子有督过者辄戒之曰彼独非人子邪理家政井井有条与公白首相敬如宾公以孝弟重月旦评宜人内助之力居多生子四长嘉会生员蚤卒次嘉言娶徐氏次嘉行娶韩氏继尹氏次嘉猷即原忠丙子举人官至贵州镇远知府娶刘氏封宜人孙男四尚耕生员尚古俱言出尚浑太学生猷出尚蒙生员行出孙女六一适生员高一骥一适生员潘士谟一适陆尔驭一适何某一适荘某一许字何某曽孙男五培永浑出培仍耕出培蕃古出培光蒙出曽孙女六一许字胡某一许字梅某一许字刘某馀尚幼公生正徳辛未十月二十四日卒隆庆壬申七月二十七日享年六十有二宜人生正徳辛未七月二十八日卒万历丙子九月初四日享年六十有六合葬旧城北祖茔公没二十馀年为万历壬寅以原忠考绩赠公奉直大夫冀州知州陆赠宜人制称公负薛包之至性善处母子兄弟之间追陈寔之高风独标里党乡闾之誉称宜人高堂滫瀡佐孝子以承欢中壸佩环襄哲人之市义呜呼公夫妇亦可以不朽矣冯从吾曰谚云芝草无根醴泉无源其然岂其然乎原忠文章政事大噪一时力承正学为世真儒而不知公之隐迹市㕓躬行孝弟其发祥长而启佑远也余故忘其不文撮公行事为公表诸墓道俾世之君子知原忠学问渊源盖有所自云
  墓志铭
  王氏女墓志铭
  亡女余妻赵孺人出也适咸宁庠生王绍经绍经先娶于秦故亡女称王继妇云女生而臞甚然言动不凡外舅县尹公见而奇之是时先大夫先宜人弃飬久余同伯氏居伯氏视之不异己女六七岁闻余读书声即愿听时或问其大义余私谓孺人曰使此女也而男无忧科第矣稍长精女红鍼绣絍刺多所妙创家人竟日不闻笑语声余甚怜爱之万历己丑余成进士读中秘书女与孺人如京师壬辰余以御史请告归越岁癸巳女适王氏王关中钜族自江涯公以名御史起家而敬斋君又以长厚绳其武绍经英年好修亦其家教然者女既适王与绍经相对如宾相谈必以道义尤惓惓孝弟二字绍经时为余诵之乙未余补官携家京师女与绍经从女日夜从侍绍经学此外他无所及余素性踽凉斤斤于辞受取与女知余非矫也尝曰父平日讲学正在此处自验不然所讲谓何余自是益有所警省居亡何余奉命夺官归家人有私悔余多言者女则曰士君子立朝不如此安所称臣节女当在京邸时居恒念祖姑及舅姑不置比抵家事之礼弥笃祖姑李以十九守节今逾七望八老矣而精神尚健内务无钜细无不殚力家人鲜能当意女独能得厥驩其舅即所称敬斋君素以孝闻知女能得李驩也愈益喜敬斋君有子六而绍经为长女尝为余言曰每见世俗家多以兄弟妯娌生嫌疑病根皆起于冡妇任事者径情避事者推诿诸娣何则为是益重舅姑忧耳余颔之而女能以其言试诸践履举凡内务念祖姑老姑薛病欲代夫生母顾庶母何劳也亦无钜细无不殚力故阃以内诸靡不办具绍经性素俭约女以淡泊相之服饰器用多秦故物女怡然无少嫌岁节必县秦遗像祀之绍经业举子业女谆谆以做人相劝勉绍经以行谊称庠校间女内助之力居多女素无病丁酉三月十六日产一女产后十三日而病至次月初五竟不救死距生丙子正月初五日生才二十有二年耳呜呼痛尚忍言哉忆昔余被逐宿固节灯下与绍经臮女与两儿坐谈余向绍经曰从此归山惟有着实讲学以共肩斯道女从旁应曰父平日不曽虚讲如何今才去着实余闻之𢥵然今言犹在耳负愧良多呜呼痛尚忍言哉绍经卜以歾之眀年九月二日迁秦氏榇并葬曲江祖茔之次而乞余铭扵是挥泪而为之铭曰呜呼丰扵而徳啬扵而年吾铭而墓用志而贤而年虽啬而徳则传畴云天道有然不然呜呼而亦足以瞑目扵幽玄
  少墟集卷十六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七
  明 冯从吾 撰
  
  河南卫辉府通判一轩刘公传
  余外王父一轩刘公讳玺字廷节一轩其别号也先世宜川人始祖讳孝先国初从戎隶西安前卫因家焉父讳俊以季子琛贵赠兵部主事举子五先生为中子伯兄琰以成化丁酉举人知河南新乡县季弟琛以弘治壬戌进士历山西佥宪有司各竖棹楔于门关中称为三牌楼刘家云公幼颕敏绝人读书即知大义稍长与佥宪公同游胶庠每试兄弟迭为诸生首督学邃庵杨公深器重之弘治乙卯同举于乡是时县尹公已谢政兄弟三人衣冠济济时人荣之公逡逡不自多明年下第归闭门授徒益修旧业佥宪公北面从受学出其门者如公之甥王太府谔王佥宪讴内弟张宪副环及佥宪公先后俱成进士公屡上春官竟不利谒选河南卫辉府通判居数月喟然叹曰某曩所为下帷攻苦为二尊人耳今二尊人以吾弟贵吾志遂矣吾老矣又安得以五斗苦七尺哉且公宦情素淡不能随上官俛仰会有言者即浩然归归而买田城西南构别墅数椽仅蔽风雨躬耕以老终岁足不履城市一日寇至索无所有止劫一羊裘去已而笑曰不意刘官人贫至此复还之每农暇即取四书大全朱子纲目读之或诮其迂以为公复应举子试耶公曰吾平日所乐在此舍此无所事事矣年七十九卒公初娶于吴继张再继邢先宜人张媪出其子孙繁衍不具述冯从吾曰余幼时毎侍先大夫辄称引公以训从吾兄弟公为人真率质戅绝无世俗脂韦态即或有矫枉过直处要不失君子先进之风也乃今则时尚靡而人趋竞矣扼腕狂澜安得如公者起而障之哉论者谓国朝人物惟弘正间为最盛呜呼观公可知也
  西郭先生传
  先生姓姚氏讳显字微之咸阳人正统九年乡举在太学三上封事皆辟异端崇正道安社稷之谋景泰五年四月上䟽言王振修大兴隆寺车驾不时临幸佛本异端信佛得祸若梁武帝足鉴时上欲幸隆福寺太学生济宁杨浩与先生相继言上遂罢行名震天下后寓居长安西郭藩臬诸公造之食以蔬粝无弗饱者令齐东武城二县祀名宦循政详山东通志中当时民歌之曰先有子㳺后有姚公学道爱人同一古风而先生自讃其像曰六尺长躯尺五长须学古入官读孔孟书躯兮须兮五十三年而知五十二年之非躯兮须兮碌碌庸庸不能作邦家之基官至太仆寺丞冯从吾曰师友之益大矣先生之寓居长安也以与李介庵先生讲学故介庵以理学鸣关中而先生与之为友交砥互砺俱成名儒是先生之气节盖从学问涵养中来也彼虚㤭恃气者视先生当赧然愧矣
  朱贫士传
  朱蕴奇字子节西安右护卫人家贫甚僦屋而居妻子织网巾为生读书古东岳庙尝并日而食宴如也听讲宝庆寺寒暑不辍一日其子因差徭下狱会天雨四日不食气息奄奄待尽矣时岳庙有大户收粮米者黄冠怜之因取其米少许为粥以食蕴奇知其故心计以为此官米何可窃也曰死即死耳岂可以临死改节竟不食而亦不明言其故同舍生素诮蕴奇迂矫至此始深服其节操以为不可及因出其食食之蕴奇曰此可食也由是始得不死而刘孝廉必逵闻而义之因白扵卫官始出其子扵狱当路诸公及士大夫有高其节而周之者必择而后受一毫不肯妄取先是尝之市途有遗网巾二顶其子拾之蕴奇曰彼之失犹我之失也使我失此二网则举家悬罄矣即命其子追而还之其人感甚欲分其一为谢蕴奇竟谢不受父早䘮养母曲尽其孝母殁毁㡬灭性秦俗人死多用青乌之说当扵某日某时避殃殃谓死者之魂来辞家而家人或庶几见之者也而见之者㓙以故当避此其说幻妄不足道而秦人多惑之蕴奇曰使果有此殃也吾犹可借此一见吾母使果无此殃也吾又何为避之伏棺痛哭竟不避而卒亦无恙人称其孝秦俗之惑由此少破年五十一以布衣终盖己酉八月十八日也生平苦节笃行一步不苟人共称之殁之日贫无以为敛葬闻义而赙者㡬数百人始克襄事有子五人贫几不能聊生长安令修龄杨公为构屋三楹居之仍扁其门曰高士蓝田令思轩梁公祭之以文学䑓青岩段公廉宪祥宇李公各捐金优恤其后段公扁曰处士李公扁曰懿行范俗闻者莫不咨嗟太息以为为善之报而诸公之高谊尤近世所罕睹风世励俗功盖不小云冯子曰学问之于人甚矣哉朱生操行如是固天性使然亦讲学之效不可诬也生每赴余宝庆之会见衣敝履穿人或诮之以为贫至此不听讲可耳余闻之应曰如此是听讲者皆当鲜衣华服以饰观美矣诮者语塞呜呼死生亦大矣朱生死且不贰天下又何物能贰之哉传云见利思义见危授命若朱生者亦庶㡬近之矣
  贡士樊公传
  关中有笃行君子曰樊公讳天叙字敦夫号看山后更号与枫世为西安右护卫人家世武弁公少有远志父户侯公歾公以嫡长当承荫乃谢去折节学举子业籍西安郡诸生每试裒然前列尤以徳行屡为督学使者所奖顾数奇不售于棘闱万历戊寅以积廪(“㐭”换为“面”)充贡如京师时年已六旬矣将廷试偶疾作辄谒归隐居不仕就城北故庐畊读自老号曰与枫盖自况云公天性孝义母病笃忽思炉饼苦厨无具者求诸里舍及归母逝矣遂悲悼终身不食炉饼庐墓数载人多不及知年方强仕内子相背故有一侍婢即日遣之诸子念公起居跽劝再娶公峻拒之徐而曰予徳非闵曽恐贻家累尔由是终身不再娶尝苦家居不得壹志于学偕二三友人读书萧寺昕夕必整衣冠相揖或嘲其迂曰不可以燕居废礼也同侪虽雅相厚善亦不戏谑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非武公不能也其他一言一动无不斤斤绳尺自少至老无少逾越故至今里中月旦皆曰樊道学樊道学云万历乙酉按台贞复董公以孝行扁其门仍给粟帛以风頺俗徳清许敬庵先生督关中学延公臮蓝田王秦关先生讲学正学书院亡何公以疾卒许先生为七言律吊之曰丈人高行冠乡闾闭户长安只著书恬处萧斋同野衲懒随尘鞅谢公车希踪古道贫逾力问学吾门老更虚奄尔少微星殒没令人洒泪满襟裾而一时士大夫传诵其诗咸欷歔叹息以为实录云公生平不好博奕不亲声妓不言人过失杜门终日惟知读书故于书无所不窥第不轻于著述兴到或构诗歌自咏间吮毫作水墨小画殊有觧衣盘礴之意惟是素寡交游故诗画传者甚少生于正徳己卯正月初一日卒扵万历丙戌八月二十四日享年六十有八子圃囿相继袭祖职冯从吾曰自世之降也士以放纵为真以敬谨为伪以称恶为直以扬善为党士风决裂莫可底止如公卓然自立之死不贰者㡬人哉公于余为前辈而乐与余为㤀年友余知公最深独愧貎公不尽虽然世岂乏执鞭愿焉者士风其庶㡬有瘳乎
  杨继母传
  杨继母姓厐氏吾会友杨孝廉重熙之继母也重熙生七岁而失其母萧九岁而失其父县尹公翀然重熙得至有今日者厐氏以也故重熙每为余言及继母厐氏事辄澘然泣屑交頥云厐氏适县尹公仅仅浃岁以故子女无所出当县尹公捐舍时厐氏抚棺且泣且誓曰伤哉天乎未亡人不难从夫于地下第有此孤在耳所不抚摩此孤而有异志者有如此棺于是茹荼孤闱㡬三十年而以夀终终之后七年为万历甲午重熙举于乡以孝廉闻呜呼厐氏亦可以瞑目矣重熙之言曰熙不肖生而臞甚母保护之眂兄重光有加焉不肖年已壮不自知其非厐母出盖厐母素未尝以前子子不肖不肖又安所知以继母母厐母也故至今乡党宗族称慈继母者必于厐母首偻指焉言已泪下不能已余闻之为之欷㱆太息者累日重于人心世道有感云夫人性皆善匹夫匹妇皆可与知能彼世所称继母者岂尽皆芦花辈哉奈世之人但见一继母不问贤不贤即曰某继母某继母云于是为继母者苟非卓然特然亦未有不因人言而不以继母两字自横于中者以此两字横于中则方寸有物所在成隙虽有生来爱子之真心久之浸假而化澌灭而归于无有矣由是以观世所称继母之不慈也岂尽天性然哉亦习俗之移之耳而其间卓然特然者岂遂乏人士君子暗于大较因噎惩羮概谓天下无慈继母吁亦冤矣余观厐氏事窃怪世之继母移于习俗者固多而又怪士君子概以世之继母为移于习俗也至使贤者无以自白不贤者遂得而甘心也其为人心世道关系不小于是作杨继母传以风之
  四先逹传
  尚书雍公
  公名泰字世隆别号谊庵咸寕人成化巳丑进士知吴县吴滨湖湖涨沦田千顷公作堤民受其利称雍公堤吴民有妾亡者妾父讼其夫密杀吾女两月匿尸湖中石下召讯夫夫曰妾逃两月迹求无效妾父胁财始知死所公使人视尸死当近日乃讯父曰夫夫密杀汝女汝安知匿扵石下此又岂两月尸耶必非汝女汝杀他人女冀得赂耳一拷而服甲辰诏擢为御史吴俗令行皆馈楼船公独不受民涕泣固馈乃驾至张家湾还之吴人歌曰时苖留犊雍公反舟既守御史弹射不避权贵褒扬不渗卑远时威寕伯王公典院事语亲旧曰棘避骢马御史也初巡南城四城咸求折讼公曰去有主者民崩首他官不办也公为折之于是豪右敛迹声震京师巡居庸紫荆两关军民詟服尝笞梨盗后有首得遗驴者讯之乃前盗官梨者也巡盐两淮且满巡抚都御史以公力遏权要商民咸悦复奏留一年初公至淮灶丁贫而鳏者㡬二千人比及二年俱要完室既去淮南人咏曰客边检槖浑无砚海上遗民尽有家又曰了却四千儿女愿春风觧䌫去朝天云己亥陞凤阳知府未任丁外艰服阕改南阳唐王奏取民田千顷命下按察勘给公力执不从奏曰民去王谁与守甲辰陞山西大同兵备副使公至镇汰侵渔振顽慢广墩堡制兵车以御敌敌自公至不敢袭边千户韦英诬民百人谋逆巡抚将坐实以闻公不可后百人竟得释陞山西按察使晋狱无冤纲纪振肃有父讼其子失养者公垂涕泣喻子曰尔由襁褓何所食得至今日乃不顾父母之养私其妻子罪当诛其父复号泣乞原曰愚民老且死仅有此儿一时感怒不知至此公始释之曰慎勿又犯乃卒为孝子寻与太原知府尹珍以事相揭奏逮公锦衣狱无证佐迁湖广参政湖民被诬为强盗者七八人历多官不解御史下公勘毕得诬状尽释之七人皆图公像祀于家武昌知府王达贪虐而喜媚权要当述职自布政按察率与上考公艴然曰泰敢党达以负国邪独注曰上官畏其暴下民被其虐诸公变色后达卒黜辛亥陞浙江右布政使太宰屠公家众鬻贩私盐乡人效尤㡬至千辈盗窃横行公先收屠仆扺罪诸寮咸諌公曰此等为屠公祸屠公岂知禁此当非大助耶既而丁内艰未阕吏部辟为山东左布政使固辞不起已未诏起右副都御史巡抚宣府居宣府二年诸所奏议咸当时务士民祗畏边陲宴安士无室者援两淮例来诉公复与完娶千人参将李杰不法部下状其恶公将参奏李跪堂下乞受责以图自新公曰此亦军法也缚下杖之三军股栗已乃譛公于时相时相于李有戚党言官遂劾公擅打将官罢归正徳丁卯言官潘铎诸人交荐公有敢死之节克乱之才诏起公为左副都御史董操江或问公此出以何为先公曰请先诛刘瑾耳闻者咋舌时瑾正用事卿佐迁除厚赂行谢乡人喻公公曰进退在天若奈我何未㡬陞南京户部尚书又不谢遂勒令致仕仍罚米千石刍千束输宣府潘铎诸言官及灵宝许公进钧阳马公文升华容刘公大夏十数人皆以荐公获罪而许公进尝语人曰吾遥望关西见有二高一为华岳一为雍世隆也年八十卒卒时榻下有声若雷鸣讣闻上赐祭葬先是礼部奏称雍某才眀刚断操行清介至老不渝当时以为确论公善事二亲比殁哀悼浮礼同学李介庵先生锦博学履道名通天下选公而友比公五试礼部不第劝公仕公曰易不云乎行而未成君子弗用也李君叹服奉身俭素虽贵宾至肉味止一二品初第时归省邻人遗以束薪固辞或诘之公曰昔伊尹非其道义一介不以取诸人如何方入仕籍而先贪也巡抚王公会公语曰前辟人不胜厥职后不敢辟人矣公曰宁教人欺公莫教公欺君岂可因此而怠进贤之道王公退语藩臬诸大夫曰雍进士能识大体他日树立非我辈所及致仕后居韦曲别墅日焚香危坐间出与田翁野叟谈稼穑及鬼神事经年不入城市当道诸公求一见不可得族党有犯必告有司曰某是曰某非幸无为某故屈法所著有司徒奏议五卷正谊庵诗集六卷公无子故遗书多散逸不传高陵吕泾野先生柟铭其墓郑端简公吾学编有传冯从吾曰孔子于刚者叹其难见盖叹真刚之难也公与介庵讲眀理学刚大之气盖从直养无害中得者彼刚愎自用而自命曰刚是曩者夫子所谓枨也欲焉得刚者也视公霄壤矣
  大参李公
  公名仑字世瞻别号静庵临潼人闻咸寕李介庵先生讲理学遂师事之因侨居咸寕其作止语默壹禀扵介庵成化己丑进士授山西屯留知县时大饥公请赈役民凿河渠民多所全活陞户部主事历郎中陞直隶庐州知府清慎自持锄强抑暴兴学筑堤百废俱兴岁饥遍历所属加意安辑出库藏银帛令自易食春初价贵始发仓廪赈济全活者众存留所属起觧马匹令轮流觧马七户资之民困始苏户口盐钞存留税粮令解价三之二给军一充府库军民两便巢县大河水急人每溺死创立浮桥以便往来自用淡薄一书案衣八年始易陞河南左参政未几丁外艰复补山东参政又以内艰归服阕贫不能治装遂不出比卒几无以为殓西安郡守马公炳然捐俸命官营葬事夫人郝氏不能遣日抚按两䑓奏闻命所司月给米养终其身亦殊典云屯留名宦志称公好学甘贫不事华饰赈苏殍饿开凿河渠民赖安养而庐阳志称公为人缜密方正廉静寡欲有古君子风祀庐州名宦何大复撰雍大纪马谿田纂陜西通志载公行履尤详今祀临潼乡贤祠论曰世之降也士通苞苴充囊槖自谓得计即有清修之士或不芘其妻孥人且以迂腐诮之矣曰廉吏安可为也世道至此可胜浩叹如公一介不苟清节凛然当此狂澜真称砥柱呜呼可以风矣
  给谏张公
  公名原字士元别号玉坡三原人师事王康僖公讲理学与马谿田为友言动一扵古人弘治乙卯举于乡正徳甲戌成进士授吏科给事中遇事敢言即上书言十二事曰正守令择将帅理刑狱汰冗食省征敛慎工作恤士卒明赏罚礼大臣开言路崇天道进徳学忤旨降贵州新添驿驿丞至贵州学者闻公名莫不裹粮负笈而从经所指授辄充然有得居夷八年困心衡虑用是造诣益精阅历益熟夷方士风为之一变嘉靖纪元复召兵科给事中公感知遇益以諌诤为己任言皆剀切凡论国家大计及进贤退不肖词严色正凛然风生上亦多嘉纳之三年七月以諌大礼被逮杖死阙下先是公有停司礼监请乞一䟽中贵人衔之所以廷杖独重竟至不起年仅五十一耳时禁方严吊客无敢至者独都给事安磐与公同杖幸不死而为之经纪其后事因哭之以诗曰七载夷方谪三年諌议班家声续䑓史封事动天颜吊客何人至秦川有榇还不才同逐放后死泪潺湲康僖公赞其像曰颕敏绝俗名高登第剀切过人职居要地不以一时之失窜炎荒而动心不以一时之得复青琐而乐意利害满前何敢趋避諌诤报上惟知奋励其身虽死其烈则著百世之下必有指其事而叹之曰斯人也诚哉乎忠义之士穆庙初奉世宗遗诏赠公官录其后赞曰孔子有言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公八年处困人易动心一旦赐环竟以諌死所称求仁得仁者非邪忧国如家视死若饴龙逢氏之俦欤比干氏之俦欤
  尚书刘公
  公名储秀字士奇别号西陂咸寕人举弘治甲子乡试登正徳甲戌进士授刑部主事历郎中武庙末阉宦用事大狱屡起公不避权幸多所平反录囚蜀中全活尤众嘉靖癸未以文望分校礼闱所取多名士时同舍郎薛蕙张治道辈与公俱以诗名当时有西翰林之称甲申出守镇江郡中大治戊子擢山西提学副使崇雅黜浮士风丕变庚寅陞河南左参政寻以前提学时文移之误罢归丙申荐起湖广参政未几迁江西按察使浙江右布政转湖广左庚子晋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时辽镇边事方殷朝廷倚注公力为保障辛丑之岁锦义开原东西被兵公督率将士戮力捍御斩获数多二次奏捷上降玺书褒嘉仍有白金文绮之赐特召入为户部右侍郎以公有守御功且久谙边事改兵部丙午复改吏部丁未擢户部尚书总督仓场督理西苑农事时陶仲文方幸上至以三孤兼礼书盖一时有八尚书而公于仲文独不为礼且题桃符于仓场门有六部七尚书独愧鹓班之列之句仲文过而衔之寻改公兵部尚书二品例应䟽辞疏中语及复套事时严嵩方借复套谋陷夏言因与仲文交构上前遂奉旨为民角巾野服优游田里者十有一载卒年七十六公立朝居乡毫无訾议止以见忤分宜无故削籍生前未得复冠带而没后又因无子不能请恤典卒使一代名臣赍志泉下岂不悲哉公所著有西陂集若干卷少师徐文贞公阶为之序
  萧沈二先生传
  萧先生余启蒙师沈先生余受经师也萧先生讳九卿字良辅别号后山长安人少为邑诸生累试秋闱不售后弃去设科为童子师余九岁从先生学先生为人严整不轻言笑笃扵伦理事父曲尽孝养尤善事兄长其兄货殖建康夏月中暑殁于舟中先生号泣躬迎扶榇西归货资封识宛然悉归嫂侄涉猎群经尤长扵易至纲目性理烂熟胸中至老犹手不释卷生于弘治己未三月十六日卒扵隆庆壬申十月十一日享夀七十有四孙景徳景才俱有守沈先生讳豸字司直西安前卫人读书沣芑之滨学者称沣源先生自幼端方正直为郡庠生键户诵读不妄交游席遇妓辄避之工举子业毎试冠侪辈尤以徳行屡见褒扵学䑓门下执经者甚众余年十四从先生受毛诗见先生座右大书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要留好様与儿孙二语心窃识之知此可以知先生为人矣坐数奇竟困于棘闱赍志而没是在万历己卯十二月二十九日距生嘉靖乙酉正月十六日夀仅五十有五先生有子士奎为长安邑诸生甘贫苦节有父风冯从吾曰古人云师道立则善人多诚哉是言也今世衰教微师道废而不讲久矣世安得多善人哉二先生生平俱以敬谨自持以严毅教人即以余之不肖而不至大有暴弃皆二先生力也抚今思昔可胜感慨因为传次以识泰山梁木之痛云
  祭文
  祭王莲塘太史文
  皇明罗儁鼎甲称先曰余关辅科不乏贤高陵武功其最著焉维公嗣起于铄光前吁嗟吕康位不满徳学士大夫叹息靡极物望属公大拜在即胡天不吊阳九数逼天不公夀人为公哀余所哀者不在鼎台维吕之学维康之才公也兼之后进取裁公昨入京余接光霁公曰小子毋先文艺方今世风流波靡替维余与汝交相砥砺余谢不敏公曰勉诸圣贤学问不在玄虚躬行实践竭尽无馀余聆公训敢不拮据公虽云亡言犹在耳思公不置嗟余无倚斯文之厄吾道之否心之悲矣曷维其已呜呼夭夀理属渺茫悊人弗永天道靡常輀轩晨发丹旐飞扬摛辞布奠写我肝肠
  祭许封翁文徳清敬庵先生尊人
  𨓏翁伯子我师督学关中兮首倡明夫理道嗟余渺渺以猥劣兮叨埏埴于鸿造繄我师学有渊源兮惟庭训之无违羌执牛耳于中原兮俾斯道之常辉揆元元而本本兮景我翁于有素秪北斗而泰山兮憾识荆以无路闻翁采芹于束⿰兮纷𤍞𤍞其蜚声奈数奇而屡踬兮竟敝屣乎荣名谢尘世之纷华兮乃潜神于圣学时徜徉于苕霅兮信修姱而抱朴彼苍夙鉴其垕积兮纵濬发而流长爰笃生夫象贤兮翩凤翥而龙骧膺南北之铨衡兮复剖符于剧郡繇文衡而京兆兮益潜心于学问以田舍为子舍兮展戏彩于庭除胡我翁之不愸兮遽骑箕于太虚惟有子为不死兮翁虽没而犹在也我师孺慕以终身兮悲风木而永嘅也既逾耄而望耋兮已考徳而令终且霑恩于申锡兮肆昭假于苍穹将瞑目而㳺九原兮付乾坤于大运惟颂尼山于启圣兮夫孰不溯源于遗训矧从吾等夙奉教于我师兮谊同立雪之㳺杨倏闻哲人之既萎兮我心衋然而悲伤寄哀悰于只絮兮瞻馀不而歌薤露冀灵爽其不昧兮洋洋乎来假而来顾
  祭西郭先生文
  万历二十六年五月廿二日长安冯从吾自孟村访友归过兴善寺前见一茔内树有二碑其一将仆余因下车省视之乃故太仆寺丞西郭先生姚公墓也其碑乃故督学虎谷王公题其碑阴王公仍书西涯李公赠诗一律余瞻其碑读其诗低回留之不能去越数日物色其曾孙姚春姚冬辈因命工扶其碑而树之碑既树于是年六月初九日偕友人王境刘必逵萧燿焚楮酹酒告于先生之墓曰惟公之没百有馀年迹公行事一代豪贤顷过蒿里低思惘然虎谷题墓锦字如鲜顾瞻丰碑为扶其颠庶几夙夜永永不迁假令公在愿为执鞭尚飨
  祭孟云浦先生文
  呜呼先生秀锺伊洛神降岳嵩力承正学大启群蒙往岁辛卯幸挹高风切劘砥砺受益实鸿越岁壬辰余别先生之上谷先生恐余之离索也遗余曹尤二先生之语录余受而奉以周旋庶几不至于颠覆中途请告谢绝徴逐幸有先生教言在俨若坐春风而诵读故虽闭户三年㤀其为独寐寤宿也比余病痊北上先生业削籍西旋余乃就而访之阍人辞之甚坚匪先生之过抗实养重之宜然余信宿再访之始获与先生把酒而谈天由是踯躅风尘稍稍得力者皆赖先生之教为之左右而后先也亡何余亦削籍归比道先生之里登先生之堂先生已先期使使逆我伊水之阳余时以订士诸稿就正于先生若辟荆棘而示之以周行濒行复录数语于便面用致丁寕于不忘余于是益感先生之教不翅更订顽为西铭如宋儒之程张别后未及浃岁闻有采薪之忧余方欲裁书而起居先生已辞世而仙游呜呼人生在世真似浮沤讣音一至泣涕横流呜呼痛哉始余别先生扵函关也见其神王气充窃意必享期頥之筭讵意握手之日即为永诀之秋也邪呜呼先生筮仕计部出纳惟平赈饥两省向隅更生既迁铨部黜陟称明清通简要遹骏有声此世所为先生荣者而余不以为先生荣海内学士大夫方推毂先生大用于时乃竟至此天不可知𭣭先生之官未已也而又𭣭其年𭣭先生之年未已也而又𭣭其嗣此世所为先生悲者而余不以为先生悲盖余所为先生荣者在远接二程之传而近契文成之旨俾伊洛渊源藉以常存而万古人心有所底止矧有弟有侄又能世其家学则先生亦庶几乎不死余所为先生悲者在吾道之运厄而斯文之会否同志者方有兴起之意则今怅怅乎其无所倚岂直从吾一人抱锺期之痛于无已也哉呜呼关洛相距仅千里馀末繇奔奠徒切欷歔搦管歌些痛不尽书先生有灵或其鉴予呜呼尚飨
  学会公祭王经轩文
  维万历二十六年岁次戊戌八月甲寅朔越二十七日庚辰学会友人冯从吾偕同会某某谨以牲帛庶仪致祭于明故四川资阳县知县经轩王公之灵曰呜呼关中理学推重横渠而横渠之学乃自晩年得之观勇撤皋比一变至道之赞可知也呜呼人患不志于道耳苟志于道即蚤悦孙吴晩逃佛老何损焉以今观于我公非所谓老而志于道者邪公少年登科以风流人物自命虽未尝从事于学而本根禀赋原自不凡迨宦游归杜门谢客者十年人或疑公为功名不遂而甘自废弃也及至前岁丙申公约不佞辈立会讲学于宝庆寺后从公讲论间得读公批点陆象山文集陈白沙诗教诸书见其字字句句雌黄精确人人始知公十年杜门盖耽心于斯匪以功名不遂之故也而向所为疑公者不惟憬然悟抑且赧然退矣宝庆月凡三会公每会必至每至必早寒暑风雨未尝少辍诸同志赴会者必先问王先生至否每会公必发一问端使人人有所愤悱虽讲觧发明时或有所谦让而聫属鼓舞则直任之而不辞三年以来人人踊跃而兴起者秋毫皆公力也今不佞辈方幸得公为依归而公已遽然长逝矣呜呼痛哉始公之倡斯会也每会见公神王气充终日与言不见厌倦人皆以此卜公享耄耋之筭而今以一疾遽至于此呜呼痛哉公生平潇洒坦夷不问家人生产业故晩年家益窘甚而公毫不介意惟惓惓于问学当公病时犹勉强赴会二次至七月朔而公病力始不克赴会矣然犹厌家居多冗也静摄于香城寺香城距宝庆不数十武诸同志当会期必先过香城候公而后赴会人人以不得公为歉而公亦自以为力不能赴会为歉仍伏枕书数语以代面讲比至临终竟无一语及家事第曰顺受其正顺受其正云耳呜呼若公者真所谓甘贫好学死而后已者哉公知学虽晩而自知学之后汲汲皇皇恨不能一蹴而进于圣贤之域而又汲汲皇皇恨不能举同志之士俱一蹴而进于圣贤之域虽忌者之摇夺百出而公之讲自若也至于病中深以知学之晩自悔而又深以晩而知学自幸呜呼不悔不幸不幸不悔观公之悔与幸而公之学可知矣公知学虽晩又何损于公哉勇撤皋比一变至道人皆可以为横渠特人不自信耳呜呼公往矣某等怅怅乎其无所依矣斯文之痛安所纪极今为公三七之辰公具生刍聊以写哀公其鉴之乎否邪呜呼痛哉尚飨
  祭韩旻阜郡丞
  维万历四十六年岁次戊午七月丁亥朔越二十二日戊申原任河南道监察御史通家治生冯从吾谨以牲醴香楮之仪致祭于明奉政大夫陜西西安府同知旻阜韩老公祖之灵曰呜呼公真不起邪抑传者误邪顷公榷税潼关濒行辞余依依不忍别去居无何而公讣至矣呜呼公真不起邪抑传者误邪公初司李凤翔也刑敷侨爱清凛杨知政声藉甚关辅时余杜门谢客虽闻问未通乃私心时向往之而公不以余为不肖先施手翰惓惓问学其扵善利舜跖之辨尤元元本本不落言诠而余亦妄以一得为复今往返书札尚藏笥中若公者其以理学为政事者耶余方望公内召兰䑓代狩西土以大展所学而竟以直道不偶量移西安郡丞西安为余郡余庶得朝夕请益心窃自幸而余以多病庄居非公事不至偃室公不以我为简而礼遇有加焉愧非灭明辱知子㳺可不谓千载一时哉公职司抚民诸凡善政为秦人士造福无量而公又以廉介见知于填抚中丞特檄榷关人人方期公旦夕有特擢而公不待矣呜呼痛哉公年不满徳位不配望人皆为公哀而公之尊人致位金紫公之两弟聨翩乡书而公之象贤又少年与偕计父子祖孙兄弟齐名竞爽不翅三苏且两地甘棠并称蔽芾公于人间世亦庶几无遗恨者惟是秦人士失所天而海内失一正人君子不能不为梓里痛为世道痛耳抑余之痛更有进于此者方今边事孔棘中外震惊以公之才望使得借观察治兵于边则出奇制胜庶于疆场大有禆益而公今已矣宁不益重余杞人之忧哉且近世非学者多信学者少如公以邻邦大夫执弟子于深山野人其冲襟远韵今可数数见乎西蜀理学自南轩鹤山东窗后代不乏人余方幸公羽翼斯道自南轩而上接孔孟之传而今若此此夫子所以有䘮予之悲也呜呼余之痛公岂徒仅仅如世俗生死存亡之感也欤哉呜呼锦江涸波玉垒摧峯萎矣哲人渺矣高踪爰笔写哀痛衋填胸桐乡尸祝如觌音容呜呼痛哉尚飨
  祭伯兄文
  维天启元年岁次辛酉三月癸卯朔越二十一日癸亥太仆寺少卿期服弟从吾率男嘉年孙湛若等谨以刚鬛柔毛清酌庶品之仪致祭于恩诏冠带贡士伯兄斗翁先生之灵曰呜呼痛哉兄胡遽背弃弟而逝耶先是吾父之弃养也兄才十八岁弟才九岁未及五年而吾母亦弃养彼时弟婴危病生死未卜安敢望其成立而兄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故弟之得有今日者皆兄之以也弟即有胸无心宁不知感顷弟仗庇叨赐环之命而兄亦欲就选铨曹方欲偕兄北上而不意兄一疾至此呜呼痛哉兄夀逾古稀有子有孙又能世其家学则兄亦可以无憾惟是从吾以六七十年相与之兄弟而一旦有生死之别鹡鸰増痛手足伤怀有不能为情之甚耳呜呼痛哉居诸易驶倏忽三七聊具薄奠少尽哀思惟兄鉴之呜呼痛哉尚飨
  
  关中四先生咏
  泾野吕先生
  泾野吕夫子矫矫崇正学挟册游成均马崔同切琢马谿田崔后渠射䇿冠时髦声华何卓荦慷慨批龙鳞封章凌五岳讲学重躬行乾坤在其握吁嗟横渠后关中称先觉
  谿田马先生
  卓彼马光禄声望高山斗弱冠崇理学平川称畏友立朝无多日强半在畎亩富贵与功名视之如敝帚垂老学逾虚一步不肯苟吁嗟如先生百代名难朽
  苑洛韩先生
  伟矣韩司马造物锺奇异读书探理窟著作人难企生平精乐律书成双鹤至立朝著伟节居乡谭道义繄有五泉子孝弟称昆季嗟余生也晩景行窃自愧
  斛山杨先生
  挺挺杨侍御直节高今古人知直节难不知问学苦狱中究理学周钱日挥麈周讷溪钱绪山岁寒节弥坚不茹亦不吐之死誓靡他渊源接邹鲁嗟彼虚㤭人敢与先生伍讷溪绪山时俱以事下狱
  观书吟
  立言先立意意定始修辞欲得辞中意当看未立时
  善利图
  圣狂分足处善念是吾真若要中间立终为跖路人
  自省吟
  日用平常自有天如何此外觅空玄请看鱼跃鸢飞趣多少真机在眼前
  千圣相传只是仁满腔恻隐始为真纳交要誉终何用收敛精神做主人
  读书
  切己工夫只恨少会心言语岂须多而今识得斵轮意甘苦疾徐奈若何
  轻言能悟即非悟漫道无疑便是疑终夜伊吾浑不寐清风明月坐来时
  丙申春日与同志论学因及莫春章有感为赋十二绝
  春风沂水雨初晴童冠新成洙泗盟两两三三闲玩适归来歌咏不胜情
  鼓瑟吾门乐有馀强兵富国竟何如纵然尧舜勲华业一点浮云过太虚
  几日清闲几日忙春风沂水任相羊莫教童冠空归去赢得当年点也狂
  行藏用舍几人同曾点原非鄙事功一自咏歌归去后乾坤何处不春风
  信步𫏋来自坦夷何须沂水始相宜风流不得前贤意晋室清谈又足悲
  富贵功名自有时人生何苦日攅眉不如曾点风雩乐省得经营也是奇
  服成丽景莫春天童冠风雩亦洒然此日咏歌无足异箪瓢不改始为贤
  箪瓢不改亦非贤人不堪忧徒自怜俗学不知吾性乐丢过自己觅颜渊
  吾儒真乐自天然何必求仙又学禅沂水风雩多少趣孔颜様子此中传
  忆昔宣尼发愤年曲肱䟽水乐悠然狂夫但得些儿意觧脱人生名利缘
  人生有乐岂无忧忧乐从来为忮求不忮不求随处乐春风沂水自优㳺
  鸢飞鱼跃在天渊夫子安能不喟然若使中间稍有物任他行乐亦为偏
  勉学
  寥寥圣学几多时春色今看上柳枝世路险夷浑是梦人情反复总成痴睎贤睎圣千年事不欲不为一念知莫把岁华容易过关闽濓洛是吾师
  读易复卦
  一阳来复见天心此际真为不易寻若向静中参得透那知往古与来今
  天心方动见微阳一念独知夜未央悟到庖羲未画处天根月窟任徜徉
  荅友人问坐驰
  方寸茫茫易外驰外驰不识欲何之能于之处常防检便是主翁在室时
  方寸茫茫易外驰外驰知得是谁知能知即是能收处一榻清风独坐时
  读割烹章
  人生取与要分明少不分明百事倾一介莫言些小事古今因此重阿衡
  古今因此重阿衡一介原来道匪轻不是圣贤局面小格天大业此中成
  野叟耕莘避世情直将尧舜乐生平假非一介严辞受千载谁为辨割烹
  千载谁为辨割烹当年心事鬼神惊吾侪有志希贤圣肯把尘埃误此生
  余自戊戌卧病闭关九年至丙午冬始勉赴学会感而赋此
  衡门之下可栖遅泌水洋洋足乐饥旨矣诗人非漫我病夫今日益相宜
  药物频为供尘情总不知闭关垂十载如在羲皇时
  偶书
  朅来学问尚繁文千古真传岂易闻试问此心空洞否池莲窗草正芳芬
  朅来学问尚玄虚千古真传妄扫除试问此身实践否天心月到水成渠
  戊申莫春偕王惟大郡丞宜化汝刺史刘孟直郡丞杨工载进士周淑远大参张去浮学慱宜叔尚文学讲学太华山中同志至三百馀众
  徴会来莲岳良朋喜共游白云时去住野鸟自夷犹雨霁千岩翠春深万木稠山灵真有待吾道重千秋青柯亭榭倚山隈喜见儒冠济济来心性源头原有辨睹闻起处岂容猜三峯直欲凌霄汉九曲常看浸草莱此会莫言闲眺玩百年道运自今开
  读数仞章示门人
  数仞宫墙门自开百官宗庙亦雄哉秪因接引无同志遂令及门空自回
  遂令及门空自回宫墙外望亦堪哀从今觉悟求师友携手同登天上来
  数仞宫墙门自开人人皆可任徘徊秪因自己甘封闭遂令堦前长绿苔
  遂令堦前长绿苔一朝剪却即蓬莱升堂入室谁无分努力前途莫浪猜
  读陋巷章自朂
  命定难逃陋巷贫机关徒惹鬼神嗔不如打叠心源净做个羲皇以上人
  命定难逃陋巷贫奔忙徒惹世人嗔不如闭戸焚香坐做个乾坤无事人
  中和吟六言十绝
  此心常是中和犹恐客气易肆若把此心放开客气何所不至
  平居此心敬事犹恐视事无伤若把无伤视事可怜其祸将长
  道理平常看透犹恐一时差讹若以道理为迂将来决裂必多
  学问终日相讲犹恐行时茫然若是只行不讲行错谁肯相怜
  未发之中得力犹恐已发不和若于未发不慎发不中节奈何
  禅学空谈性命面壁求之渺茫不知性命实理只在日用平常
  吾儒自有精微未发之中便是离中求之渺茫又与佛氏何异
  控制六马犹易驾驭一念为难喜怒哀乐中节才得身世平宽
  不睹不闻非无千古圣学真传静中看此气象位育就在目前
  气象非落幻景触目尽是天机必须戒慎恐惧才得鱼跃鸢飞
  夏日郊居有以腴田求售者余辞去赋此志喜
  生平甘寂寞那得买山钱幸有先人业耕耘度岁年耕田守祖业讲学继儒先此外无馀事逍遥到百年
  寄怀邹南皋先生
  忆昔婴鳞出帝畿志完声价古今稀千年绝学君能继一点真心我不违桃李有情开绛帐乾坤无事掩柴扉何时负笈来相访五老峯头烂醉归
  与同志讲学太华书院
  太华峯头好振衣雨晴百卉竞芳菲孔颜博约传心诀尧舜危微泄性机玄鹤远从天外至白云时傍洞中飞工夫须到真源处才得吟风㺯月归











  少墟集卷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八
  明 冯从吾 撰
  奏䟽
  论劾险佞科臣䟽万历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题为险佞科臣惑乱主听恳乞圣明速赐罢斥以杜衅端事昨者臣接邸报见礼科都给事中胡汝宁参论两京中卷一二可疑及吏部推陞一事臣不胜骇异夫汝宁见任諌垣言事自其职掌而臣顾骇异者何也谓汝宁之言投间抵隙假公济私非真为皇上发奸摘伏也臣意皇上必能洞烛奸胆以折乱萌乃反听若转圜臣又不胜骇异岂皇上不知汝寕之罪状而误听其言耶臣不暇辩其言请先诛其心且汝宁之为给事已数年于此矣自有参论饶伸之䟽而謟䛕已不容扵众口继有辅臣相戕之奏而奸邪益大犯乎公评别号秽名至不可道自古小人未有狼狈若此者举朝臣邻咸谓汝宁纵不肖将复何颜立扵掖垣间耶顾注籍未几旋称病愈人人相顾诧为异常而臣独私语人曰此不足为异也鄙夫患失何所不至他日举动更有异扵此者臣言未几而二䟽相继上矣此二䟽也立言在此寓意在彼臣试为皇上分明之昔者部臣饶伸发科场之弊而汝宁劾之人人未有不为伸称屈者皇上亦鉴伸无他准其起用矣故汝宁亦洗瘢索垢发科场之弊若借此以掩其非也而不知妄逞胸臆以蔑污大典适益重其参伸之罪耳至扵参论王教又揣摩上意为之不知近日皇上不遽起王遴不遽迁孟一脉蔡时鼎者意欲需其缺以大用之耳汝宁敢于以私心窥皇上遂乘机举铨臣推陞一事言之以滋皇上之惑不然何皇上罚俸科臣之旨甫下而汝宁之䟽遂上也急于献䛕而巧于逢君汝宁之罪不容于诛矣夫汝宁特一小人耳堂堂天朝济济臣邻何难于容此一人而臣哓哓者非论一汝宁也盖谓汝宁以一小人之言中于皇上故言科场则皇上听之言铨臣则皇上又听之或下部覆或命回话使君臣上下反复疑贰是今日庙堂之上已不胜其多事之扰矣傥汝宁恃皇上之优容而再肆倾危之巧计则议论愈多是非愈混其弊不至于小人攘臂君子裹足不止者犹幸今日无李春开耳使有之则必以保吴时来者保汝宁借此以结皇上之欢天下国家之事臣不知其所税驾矣皇上何惜汝宁一人而不为国家杜衅端也且皇上昔年斥逐奸邪曾不逾时公论大为称快何独于汝寕过为宽贷汤显祖论之而不报樊玉衡论之而不报蔡献臣周应嵩彭好古论之而又不报人人以汝宁为非而皇上若以为是人人以汝宁为可斥而皇上若以为可留此臣之所未解也即如前月汝宁因玉衡弹劾辩䟽自陈乃皇上于弹者留辩者下且径批以照旧供职夫照旧供职之旨自正卿以下不敢望而一旦加于七品之汝宁不知汝宁何徳何功而皇上优容若此且唯其言而听之如此此又臣之所未觧也汝宁去就原不足为重轻但以一小人而能以其言惑乱主听此诚匪细故者臣是以哓哓言之且不欲以汝宁之故伤皇上知人之明也臣愿皇上大奋乾刚速赐罢斥则天下万世颂皇上之神圣于无疆矣臣无任激切待命之至
  请修朝政䟽万历二十年正月十三日
  题为中外多事朝政当修恳乞圣明励精以图万世治安事臣不佞猥以书生叨入仕籍三年于此矣窃见皇上郊庙不亲朝讲不御章奏多留中不发臣不胜杞人之忧然而未敢有请者谓在廷诸臣明诤显諌连篇累牍庶几哉万有一之感悟上心也又恶用臣言为哉苐诸臣言之谆谆而皇上听之藐藐屡请飨祀矣而皇上之遣官恭代者如故屡请朝讲矣而皇上之静摄深宫者如故屡请发章奏矣而皇上之留中不发者如故岂在廷诸臣无一言之有当于皇上耶抑皇上始勤而终怠即诸臣言之亦不恤耶臣窃意皇上之心不过以为昔年励精天下不见其益近年静摄天下不见其损何苦舍逸而就劳不知人君之举动与士庶不同士庶久不理家则家事废其为患也小而易弭人君久不理天下则天下之事废其为患也大而难图皇上试观丁亥戊子以前四裔效顺海不扬波天下何等景象也是励精之效既如彼己丑庚寅以后南倭报警饥馑荐臻天变人妖叠出遝至天下又何等景象也是静摄之患又如此中外多事人心忧虞失今不图长此安穷岂必朝讲一日不举便有一日之祸章奏一日不发便有一日之祸然后为可忧哉且今日皇上自视为何如主也皇上欲成其神圣之名而使天下不见其太平之象则名实不符人谁信之况今当朝觐之期万国冠裳毕集阙下咸欲一睹其清光而竟不可得则必相顾而疑相疑而议不曰皇上困扵曲蘖之御而欢饮长夜必曰皇上倦于窈窕之娱而晏眠终日不然何朝政废弛至此极也虽皇上近颁敕谕谓圣体违和或可以再借静摄之名以少掩其晏安之非而不知皇上静摄已非一日如以为真疾耶则当戒酒戒怒以图尊生之计如一时倦于早起托之乎疾耶则鼓钟扵宫声闻于外天下人心岂可欺乎况皇上毎晩必饮毎饮必醉毎醉必怒酒酣之后左右近侍一言稍违即毙杖下如是则既非静摄又废朝政纵谕旨森严恐亦不足以服天下而信后世也臣见前岁皇上禁止章奏非奉圣旨不许传布臣意皇上不过以为臣下章奏多有不识忌讳者恐一传布则天下传诵其章奏必议及于皇上之举动故姑留中以泯其迹耳不知今日诸臣来朝而皇上犹然静摄其纷纷议论视章奏所传更孰多寡乎一人之举动四海之观望随之岂在章奏之传不传也欲以泯其迹而反以彰其过岂皇上未思及于此耶臣愿皇上勿以天变为不足畏勿以人言为不足恤勿以目前之晏安为可恃勿以将来之危乱为可忽必乘此大班紏劾之日亟出视朝以荅四海臣工之望无惜此顷刻省览之劳发臣章奏以昭一人纳諌之明仍望节饮以养性情戒怒以驭左右至于以后诸臣章奏无论奉旨与否准其照旧传布则圣徳以光圣度以宏天下太平之治可计日而奏矣世道幸甚臣愚幸甚
  秘录
  万历壬辰实维觐期时从吾滥竽西䑓已六阅月先是疏劾都给事中胡汝宁主上幸见纳窃以为圣明在上正臣子披肝露胆之时于是此䟽于正月十三日上席稿待罪者旬日而未报迨廿九日闻上遣校尉百人候于廷将杖言者而朝论汹汹不知为谁盖数日前曽杖给事中孟君养浩故言者闻此咸用愕然比日昃忽有旨传免矣当辰巳时闻上命一内臣送一疏至阁大学士赵公志皋见而异之会是日为仁圣皇太后诞辰于是具揭上请谓圣母圣莭不宜有此举揭入而传免之旨遂下中外人始知为杖余之举而余不知也次日以注宣大差入院见掌院左都御史李公世达将入门晤掌河南道御史陈君登云陈见余执余手呼曰好造化好造化昨日之事盖为君也君知之否余曰不知比入见李公李公一见亦曰君知昨日事乎昨日之事盖为君也幸有赵相公掲耳言已而别余喟然叹曰主上圣明一至此乎因圣母诞辰而宥狂言至孝也纳阁臣手掲而不少逆至明也宥臣一人而诸臣竞劝至仁也一举而三善备即古尧舜何以加焉呜呼际圣明之主而不效竭身之谊甘于缄默苟容以自为身家计殆非人哉殆非人哉因秘录而笥存之
  请告疏万历二十年四月二十一日
  奏为中途患病危笃不能赴任恳乞天恩俯容回籍以便调理事臣陜西西安府长安县人由万历十七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寻授今职于本年二月内奉命差往宣大巡按窃念臣猥以草茅误叨任使正欲竭愚毕智捐顶踵以报国恩奈夙病剧发万分危笃有不能一日支持者辄敢哀鸣于君父之前臣赋命蹇拙素患痞病每年春夏必发轻则经旬重则累月非谢绝劳役不能遽愈数年以来百计调摄而病根尚在不意今春自二月即发饮食渐减形体渐羸心窃虑之方欲请告调理以图报效于异日而会有宣大之命臣以为驰驱疆场惟今日事即有病焉可勉强而行也顾始则虽病而愈加勉强继因勉强而愈増之病至于陛辞后行至涿州而臣之身几不为臣有矣然犹冀其沿途调理稍得痊可依期受代而病根既深转觉沉重胸膈胀满嗳气呕逆比至保定即伏床褥不能动履先后召医尚时廉李茂华王继业等诊视调治但药饵愈攻元气愈损脾胃愈虚痞气愈増至于今已三夜目不交睫三日口不入一粒矣形神俱脱危在旦夕使不以此时披情引退而犹贪恋于功名之场则沟壑徒委补报末由是忍于负主而甘于误国也臣罪不细臣即死不瞑目矣除将前情遵例备文彼处抚按具奏外伏望皇上俯赐矜悯敕下吏部题覆容臣回籍调理傥万一不至颠𬯀则他日有生之年皆感恩图报之日矣臣不胜惶悚待命之至
  公移
  申饬放关行蒲台县
  为申饬放关引盐以绝弊源事照得山东各商引盐自海下场所起运必由蒲䑓过关方得运往他处斯咽喉锁扼之地虽有神奸岂能飞越询之先年放关俱委佐贰等官每每接受奸商常例通不稽查以致匿引不送切角将盐径发阿城张秋等处私自贩卖欺隐馀没课银并不运至洛口卸园候掣运司惧悮掣期只得捏报虚数一掣常补数年一引常补数倍奸商日肆积引日壅国课日亏盐法日坏诚可痛恨已经前院徐洞彻弊端特委该县清查放关革除积蠧所行极其详悉深得㧞夲塞源之道本院奉命接差以来访得该县练达精明实心为国清查克殚辛勤放关不避嫌怨殊沾沾为盐政委托得人喜第恐该县以为新旧交接事体更易倘或勤始怠终其如奸弊复炽何拟合再行申饬为此牌仰本官查照先今牌内事理每日下午亲诣河下一一查验登记至于本院原发该所过盐簿内不许间隔迟滞如有违例大包并夹带私盐者除径追引目觧院大包私盐入官外仍将奸商船戸照例重究招觧以凭发遣施行毋得姑息亦不许转委佐贰等官仍开弊窦如果盐法肃清积弊尽釐本院定以贤能优叙本官务要着实留心以副委托俱毋违错未便
  禁革吏承夙弊行五道及二运司
  为出巡事照得本院不日巡历按属地方已经通行去后访得本院吏书承差及跟随人役每遇巡历地方千方百计苛求需索稍有查驳随即扬言搜剔由己甚至有私带家人充觅船夫沿河诈骗者至于承差随行每向所司叩头希赏且捏报考语诈称访事又将日给支应尽行折干勒令县驿重复备办诸如此类未易枚举良可痛恨拟合禁革为此牌发该道仰司呈堂照牌事理即便转行所属各衙门官吏人等如遇本院按临一切常例尽行禁革如有仍蹈前辙者所在官司即便据实密揭报院以凭究遣本官定以风力优处如视为常套漫不遵行本院别有所闻定行连坐干碍职官一体参究各具遵行过缘由报查俱毋违错未便
  稽察承差行真定县
  为稽察承差奸弊事往本院家居时见各院承差奉法者固多坏法者亦不少所恨各院苦于不知耳未有明知而明纵之者也本院自受代以来虽然刻意禁约但恐差人不等该县驿或隐忍不言甚非本院革弊初意为此仰县官吏照牌事理即查原差去承差李文福在抚按两院会稿公务果于某日某时到某日某时行回转行该驿备细查的从实回报本役如有别项需索情弊该县仍密揭报院方见以心相信且借此觇该县风力也毋得迟违未便
  严催掣盐行山东运司
  为严催掣盐事照得二十三年春秋二关掣盐案查止有河南盐二万八千馀引其本年该销掣十五十六十七等年积引十二万至今一年将终尚无引盐报掣该司已违钦例咎将谁诿揆厥所由实系奸商觊踵夙弊故意耽延不肻报掣似此巧计三尺谓何据法本当参提重究但积弊已非一日姑记再行严催为此仰司呈堂照牌事理速将今岁春关限月内呈掣听候本院按临亲验其秋关限十二月中呈掣如再故违迟悮该司先将为首奸商锁拏二三名同违玩吏书觧院以凭重究发遣决不轻贷
  剔除奸蠧行蒲台县
  为剔除奸蠧以肃盐政事据边商王承赐等连名揭禀内称奸商因见蒲台关防严𦂳计出百端突于蒲䑓县西相离四十馀里开河镇相连滨州交界附近私盐处所私立盐园结交盐徒驴驮车载堆垛园内舂筑大包上船将残引影射指作官盐瞒天之弊实为盐政大蠧叩法严行禁毁等情到院看得山东盐法向被棍商沿cq=382袭为奸坏之已极即今亏损国课壅滞积引已经严行本官于蒲䑓要口立法清查关防严密以为弊不能作矣何又有越关于开河镇等处私立盐园等弊似此奸计神人莫测合行严拏以肃盐政为此牌仰本官照牌事理即便带领兵快密切星夜亲诣开河镇等处地方将越关私盐逐一封盘私立盐园登时拆毁仍拏作弊奸商与兴贩盐徒车驴到官一并究招报院详夺施行本官务在神速出其不意毋得泄漏以致各奸闻风脱网不便
  破积弊开自新以正盐法行山东范运同
  为破积弊开自新以正盐法事照得山东内商向来沿袭为奸盐法大坏节经申饬严革各商尚尔怙终观望所赖以共济分理者惟在该司本院素知本官才望迎刃有馀莅任方新奋然振刷所喜盐政得人庶几积弊可釐所有本院晓谕各商告示合行给发为此仰本官照牌事理务期同心共济肃清盐法仍将发去告示稿大书告示张挂蒲䑓洛口各盐园场所及该司门首晓谕俾各商咸知省悟务使尽扫他年故习聿新今日良模毋蹈前愆噬脐莫及仍具不致风雨损坏结状呈报查考毋得迟违
  发山东运司告示稿
  为破积弊开自新以正盐法事照得山东盐法决裂已非一日其病根全在各商之虚掣补关而虚掣补关其病根多在各商之家人伙计此辈或指称多带用以迎合主心或借口打点反以干没主利即所称大包夹带徒以充此辈之私槖即有一二不然亦以博铺牙之胁制为利几何为害无穷加减乘除徒滋妄费内商之引盐日滞边商之引目日壅揆厥本原皆此辈为之倡率阻挠也似此不破之弊本院三尺谓何除不时密访严拏以凭究遣外为此特示各商务要各保身家痛革前弊果有此等伙计即时分伙此等家人即时逐去本院必不追咎既往以阻将来自新如怙终不悛徘徊观望故意延迟觊踵弊辙本院廉知其人定将本商尽法重处决不轻贷各商宜细思之无贻后悔
  尊崇名贤行茌平县
  为尊崇名贤以敦教化事照得本院观风兹土查有该县已故乡宦原任尚宝司少卿孟讳秋生平高节清风允足廉顽立懦本院素所景仰今虽已逝合行表扬所有祠宇祭田等项相应查报为此仰县官吏照牌事理即查本官曾经山东前按院锺建立祠字见在何处地方置有祭田若干亩仍抄录祠内碑记及本宦文集墓志并查见有几子曽否入学作速具由报院以凭施行毋得迟违未便
  优礼名贤行泰安州
  为优礼名贤以风世教事查有已故教官李讳汝桂谢迹纷华潜心性命本院景仰有日方欲式庐闻己物故深为世教民风痛悼为此仰州官吏照票事理即动该州堪动官银置扁一面上书理学名儒四字前列本院衔名后书本官衔名再动银十两封折赙仪鼓乐赍送伊子收领悬挂用昭本院优崇之意仍将动过银数并取回帖具由缴查毋违
  清理盐法行山东运司
  为清理盐法事照得二十三年春秋二关掣盐迄今一年将终尚无引盐呈掣多系无藉棍商坚图虚掣故意煽众阻挠合行设法查理为此仰司呈堂照牌事理即查二十三年春关应掣商人某人某人春关除河南盐二万八千有零呈掣外其应掣积引边盐六万零某人曽运到洛口盐园盐若干某人已运未到园盐若干某人通未领运若干同秋关应掣商人姓名逐一清查真的备细造册限二十八日送院查考如已曽运盐到园者为奉法良商本院即行司纪录优奖如往运而未到者次之若逗遛观望不运者即系无藉奸商定行重处俱毋违错未便
  
  为清理盐法事据该司呈送己未运盐商人文册到院查得已运盐到园商人申良栋等二十七名均系守法良商深可嘉尚内申良栋杜云鹏王克谦三名各运到引盐过千尤为奉法其张纳训费光辉李邦化李笃志张修业等五名俱观望全未领运即系把持煽众棍徒俱应分别惩劝为此仰司呈堂照牌事理先将申良栋等三名动支院银备办花红自运司当堂鼔乐迎出以示优奖其馀二十四名即行登簿纪录待盐全完之日酌量查行仍将棍商张纳训等五名严拏各正身即时觧院以凭重究施行毋得迟违未便
  尊高年以重名教行齐东县
  为尊高年以重名教事查得该县致仕教官王晓年高有徳甘守清贫合行资助为此牌仰该县官吏照牌事理即动堪动官银三两具侍生帖差人赍送本官以示优礼之意仍将动过银数取回帖缴查毋违
  批山东运司问过路上陈伟器详
  该司积引甚多欠课年馀正坐内商大包夹带之病五运司未必如此本院惟知有长芦惟知有该司安得以五运司为觧也至于州县私贩阻滞官盐本院自有按季比较法纪森然与运司积引欠课何相干涉私贩阻滞诚有此说今止闻该司有积引未闻各州县有积盐又安得借各州县为觧也至于图贱接买尤属支吾果尔则该司不必设本院亦不必差矣三尺具在谁其干之至于新旧相兼果如所议则新者行而旧者终无䟽通之日此断断乎不可行者总之为引何分新旧总之欲其顺序䟽通又何分彼此耶设今不严行振刷则不惟已往之旧引愈旧且恐将来之新引亦旧矣不惟十二万之边引终无复旧之日且恐今日九万之边引亦壅阏而置之无用之地矣不惟今日之国课拖欠一年且恐将来之拖欠又不止于今日矣范运同谓先年姑息之流弊诚可为今日之断案也大抵利之所在人必趋之大包不已势必横行夹带夹带不已势必回头影射愈宽愈肆长此安穷究其本原皆此虚掣补关为之作俑耳至于商人运盐不前不曰滩无积水盐花不生则曰河水浅涸舟楫难行不曰数商一船循环轮载则曰旧盐未卖新盐难通此或间亦有之未必时时如此总之借口数款以图虚掣不然何秤掣之委官朝起马而各商之运盐夕踵至也任意补关岂不甚便谁肻甘心速运以就秤掣乎人情大抵如此顾当事者宽严何如耳该司慎勿轻听前言堕彼奸计可也大包之禁掣盐规制仰司即便刊刻榜文树立各场两关榜示洛口一一务查遵部文及本院节次宪牌行毋得展转以觊虚掣以致各商观望上误国课下悮各商也据招吓诈抢夺既属虚情路上等本当枷号重究姑念无知依拟赎发为首路上仍加责若干板陈伟器加责若干板取库收缴
  表隐徳以励世风行分守济南道
  为表隐徳以励世风事照得本院巡历地方访得平原县隐士石𤩽年八十馀岁谢迹尘嚣潜心性命行谊久孚于月旦著作颇阐乎道真诚盛世之逸民而理学之高士也合行优礼为此牌发该道照牌事理即便转行平原县动支堪动官银置扁一面大书理学高隐四字前列本院衔名后书为隐士石𤩽立再动银三两折羊酒差人鼓乐赍送本氏宅上悬挂仍将动过银数行过日期缴查毋违








  少墟集卷十八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关学编原序
  我关中自古称理学之邦文武周公不可尚已有宋横渠张先生崛起郿邑倡明斯学皋比勇撤圣道中天先生之言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谓自道矣当时执经满座多所兴起如蓝田武功三水名为尤著至于胜国是乾坤何等时也而奉元诸儒犹力为撑持埙吹箎和济济雝雝横渠遗风将绝复续天之未丧斯文也岂偶然也哉迨我皇明益隆斯道化理熙洽真儒辈出皋兰创起厥力尤囏璞玉浑金精光含敛令人有有馀不尽之思凤翔以经术教授乡里真有先进遗风小泉不繇文字超悟于行伍之中亦足奇矣司徒步趋文清允称高弟在中显思履绳蹈矩之死靡他至于康僖上承庭训下启光禄而光禄与宗伯司马金石相宣钧天并奏一时学者歙然向风而关中之学益大显明于天下若夫集诸儒之大成而直接横渠之传则宗伯尤为独步者也宗伯门人㡬遍海内而梓里惟工部为速肖元善笃信文成而毁誉得失屹不能𭣭其真能致良知可知侍御直节精忠有光斯道博士甘贫好学无愧蓝田呜呼盛矣学者𫖯仰古今必折衷于孔氏诸君子之学虽繇入门户各异造诣浅深或殊然一脉相承千古若契其不诡于吾孔氏之道则一也余不肖私淑有日顷山中无事取诸君子行实僣为纂次题曰关学编聊以识吾关中理学之大略云嗟夫诸君子往矣程子不云乎尧舜其心至今在夫尧舜其心至今在诸君子其心至今在也学者能诵诗读书知人论世恍然见诸君子之心而因以自见其心则灵源濬发一念万年横渠诸君子将旦莫遇之矣不然而徒品隲前哲庸哓口耳则虽起诸君子与之共晤一堂何益哉
  万历岁在丙午九月朔日长安后学冯从吾书于静观堂

  关学编凡例
  一是编専为理学辑故历代名臣不敢泛入
  一理学如秦子南燕子思壤驷子从石作子明俱孔门高弟第事迹多不详故另列小传于前而编中㫁自横渠张子始
  一次序各以时代庶古今不相混淆
  一宋元诸儒有史传诸书可考不佞稍为纂次十五仍旧至国朝诸儒中多僣妄论著文之工拙不恤也
  一国朝诸儒特录其所知盖棺论定者其所未知者姑阙之以俟






  关学编首卷
  秦子
  秦子名祖字子南秦人一统志西安府孔门弟子笃于守道唐玄宗追封少梁伯从祀孔子庙庭宋真宗加封鄄城侯国朝嘉靖中改称先贤秦子宋高宗赞曰秦有子南赟赟述作守道之渊成徳之博范若铸金契犹发药历世明祀少梁宠爵圣门人物志末二句作纷华不挠縻我好爵
  燕子
  燕子名伋家语作级字子思秦人一作汧阳人孔门弟子唐玄宗追封渔阳伯从祀孔子庙庭宋真宗加封汧源侯国朝嘉靖中改称先贤燕子宋陈知微赞曰八九之徒具传大义贤哉子思道本无愧钟灵咸镐浴徳洙泗増封汧源皇泽斯被圣门人物志赞曰师席高振大成是集道传一贯速肖七十善教云袤儒风可立渔阳之士得跂而及
  石作子
  石作子名蜀字子明秦之成纪人一统志巩昌府秦州孔门弟子唐玄宗追封石邑伯从祀孔子庙庭宋真宗加封成纪侯国朝嘉靖中改称先贤石子宋高宗赞曰在昔石邑能知所尊懋依有徳克述无言鼓箧槐市扬名里门此道久视彼美常存按姓氏英贤传有石作蜀氏族略复姓篇有石作氏注云石作蜀孔子弟子据此当称石作子称石子者误
  壤驷子
  壤驷子名赤字子从家语壤作穰史记从作徒秦人一统志西安府孔门弟子唐玄宗追封北征伯从祀孔子庙庭宋真宗加封上邽侯国朝嘉靖中改称先贤壤子宋高宗赞曰式是壤侯昭乎圣徒执经请益载道若无诗书规矩问学楷模得时而驾领袖诸儒按通志略壤驷氏复姓今称壤子误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九
  明 冯从吾 撰
  关学编目录
  卷一
  
  横渠张先生
  天祺张先生
  进伯吕先生大忠
  和叔吕先生大钧
  与叔吕先生大临
  季明苏先生
  巽之范先生
  师圣侯先生仲良
  天水刘先生
  卷二
  金
  君美杨先生天徳
  
  紫阳杨先生奂  鉴山宋氏规附
  元甫杨先生恭懿
  维斗萧先生㪺  伯充吕氏⿱附
  宽甫同先生
  从善韩先生
  伯仁侯先生
  士安第五先生居仁
  恱古程先生
  卷三
  明
  容思叚先生
  默斋张先生
  小泉周先生
  大器张先生鼎  抑之张氏锐附
  介庵李先生锦  仲白李氏锦附
  思庵薛先生敬之
  平川王先生承裕
  卷四
  明
  泾野吕先生
  谿田马先生
  苑洛韩先生邦奇
  瑞泉南先生大吉 云林尚氏班爵附
  斛山杨先生
  愧轩吕先生潜  石谷张氏节正立李氏挺附
  蒙泉郭先生
  秦关王先生之士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十九
  明 冯从吾 撰
  关学编一
  
  横渠张先生
  先生名载字子厚郿人为人志气不群少孤自立无所不学喜谈兵至欲结客取洮西之地年十八以书谒范文正公公一见知其远器欲成就之乃谓之曰儒者自有名教可乐何事于兵因劝读中庸先生读其书遂翻然志于道已犹以为未足又访诸释老累年尽究其说知无所得反而求之六经尝坐虎皮讲易京师听从者甚众一夕程伯淳正叔二先生至与论易二先生于先生为外兄弟之子卑行也而先生心服之次日语人曰比见二程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辈可师之即撤坐辍讲与二程论道学之要涣然自信曰吾道自足何事旁求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文潞公以故相判长安闻先生名行之美以束帛聘延之学宫礼重之命士子矜式焉嘉祐二年举进士为祁州司法参军迁云岩县名在宜川县西北今废令政事以敦本善俗为先每月吉具酒食召父老高年者会于县庭亲劝酬之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访民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有所教告常患文檄之出不能尽达于民毎召乡长于庭谆谆口谕使往告其里闾阎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问某时命某告某事闻否闻即已否则罪其受命者故教命出虽僻壤妇人孺子毕与闻俗用翕然熙宁初迁著作佐郎佥书渭州军事判官御史中丞吕晦叔公著荐先生于朝曰张载学有本原西方之学者皆宗之可以召对访问上召见问治道对曰为治不法三代者终苟道也上说之曰卿宜日见二府议事朕且将大用卿先生谢曰臣自外官赴召未测朝廷新政所安愿徐观旬月继有所献上然之他日见执政王安石安石谓曰新政之更惧不能任事求助于子何如先生曰朝廷将大有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玉人追琢则人亦故有不能执政默然所语多不合寖不恱既命校书崇文辞未得请复命按狱浙东程伯淳时官御史里行争曰张载以道徳进不宜使治狱安石曰淑问如皋陶犹且谳囚此庸何伤命竟下实疏之也狱成还朝会弟御史天祺及伯淳并以言得罪乃移疾西归屏居横渠横渠至僻陋仅田数百亩供岁计人不堪其忧先生约而能足处之裕如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妙契虽中夜必取烛疾书尝谓门人曰吾学既得诸心则修其辞命辞命无差然后㫁事㫁事无失吾乃沛然盖其志道精思未始须㬰息亦未尝须㬰忘也学者有问多告以知礼成性变化气质之道学必如圣人而后已以为知人而不知天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秦汉以来学者之大弊也故其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礼为的以孔孟为法穷柛化一天人立大本斥异学自孟子以来未之有也患近世丧祭无法丧仅隆三年期以下恬未有衰麻之变祀先之礼用流俗节序祭以䙝不严于是勉修古礼为薄俗倡期功而下为制服轻重如仪实始行四时之荐曲尽诚洁教童子以洒扫应对给侍长者女子未嫁者必使观于祭祀纳酒浆以养逊弟而就成徳尝曰事亲奉祭岂可使人为之闻者始或疑笑终乃信而从之相效复古者甚众关中风俗为之大变熙宁九年秦凤帅吕微仲大防荐之曰张载之学善发圣人之遗意其术略可措之以复古宜还旧职访以治体诏从之召同知太常礼院及至都公卿闻风争造然亦未有深知之者以所欲言尝试于人多未之信会言者欲讲行冠昏丧祭礼诏下礼官议礼官狃故常以古今异俗为说先生力争之不能得适三年郊礼官不致严力争之又不得先生知道之终不行也复谒告归中道而疾病扺临潼卒年五十八贫无以敛门人共买棺奉其丧还翰林学士许将言其恬于进取乞加赠恤诏赐馆职赙先生气质刚毅望之俨然与之居久而日亲勇于自克人未信惟反躬自艾即未喻安行之无悔也闻风者服义不敢以私干之居恒以天下为念闻皇子生喜见颜面行道见饥殍辄咨嗟对案不食者终日闻人善辄喜答问学者虽多不倦有不能者未尝不开其端行㳺所至必访人才有可语者必丁宁以诲之惟恐其成就之晩虽贫不能自给而门人无赀者辄麤粝与共尝慨然有志三代之治论治人先务未始不以经界为急以为仁政必自经界始贫富不均教养无法虽欲言治皆苟而已方欲与学者买田一方画为数井上不失公家之赋役退以其私正经界分宅里立敛法广储蓄兴学校成礼俗救菑恤患敦本抑末足以推先王之遗法明当今之可行有志未就而卒始先生为学亦颇秘之不多以语人曰学者虽复多闻不务蓄徳祇益口耳无为也程伯淳闻之曰道之不明久矣人善其所习自谓至足必欲如孔门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则师资势隔而先王之道或㡬乎熄矣趋今之时且当随其资而诱之虽识有明暗志有浅深亦各有得而尧舜之道庶可驯至也先生用其言故关中学者躬行之多与洛人并历数世不衰先生所著书曰正蒙尝自言吾为此书譬之树株根本枝叶莫不悉备充荣之者其在人功而已又如睟盘示儿百物具在顾取者何如耳书成掲书中干称篇首尾二章寘在左右曰订顽曰砭愚已程正叔改曰西铭东铭其西铭曰干称父坤称母予兹藐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㓜其㓜圣其合徳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徳害仁曰贼济恶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颖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㡳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没吾宁也程正叔谓西铭明理一而分殊扩前圣所未发与孟子性善养气之论同功又谓自孟子后未见此书先生学古力行笃志好礼为关中士人宗师世称为横渠先生门人私谥曰诚明朱文公赞曰早恱孙吴晩逃佛老勇撤皋比一变至道精思力践妙契疾书订顽之训示我广居理宗淳祐初谥明公封郿伯从祀孔子庙庭国朝嘉靖九年改称先儒张子
  天祺张先生
  先生名戬字天祺横渠先生季弟少而庄重老成长而好学不喜为雕虫之辞以从科举父兄敦迫喻以为贫乃强起就乡贡既冠登进士第调陜州阌县主簿移凤翔普润县令改秘书省著作佐郎知陜州灵宝渠州流江怀安车金堂县事转太常博士熙宁二年为监察御史里行明年以言事出知公安县改陜州夏县转运使举监凤翔司竹监熙宁九年卒年四十有七先生历治六七邑诚心爱人而有术以济之力行不怠所至皆有显效视民之不得其所若已致之极其智力必济而后已尝摄令华州蒲城蒲城剧邑民悍使气不畏法令斗讼寇盗倍蓰它邑先是令长以峻法治之奸愈不胜先生悉宽条禁有讼至庭必以理敦喻使无犯法间召父老使之教督子弟服学省过作记善簿民有小善悉以籍之月吉以俸钱为酒食召邑之高年聚于县廨以劳之使其子孙侍因劝以孝弟之道不数月邑人化之狱讼为衰为御史毎进对必以尧舜三代进于上前恻怛之爱无所迁避其大要启君心进有徳谓反经正本当自朝廷始不先诸此而治其末未见其可也累章论王安石乱法乞罢条例司及追还常平使者劾曾公亮陈升之依违不能救正韩绛左右徇从与为死党李定以邪謟窃台諌吕恵卿刻薄便给假经术以文奸言岂宜劝讲君侧又诣中书省争之安石举扇掩面而笑先生曰戬之狂直宜为公笑然天下之笑公不少矣章十数上卒不纳乃叹曰兹未可以已乎遂谢病待罪卒罢言职既出知公安未尝以諌草示人不说人以无罪天下士大夫闻其风者始则耸然畏之终乃服其厚自公安改知夏县县素号多讼先生待以至诚反复教喻不逆不亿不行小恵讼者往往叩头自引未㡬灵宝之民遮使者车请曰今夏令张公乃吾昔日之贤令也愿使君哀吾民乞张公还旧治使者欣然听其辞而言于朝去之日遮道送不得行父老曰昔者人以吾邑之人无良喜讼自公来民讼㡬希是惟公知吾邑民之不喜讼也言已皆泣下徙监司竹监举家不食笋其清慎如此先生笃实宽裕俨然正色虽喜愠不见于容然与人居温厚之意久而益亲终日言未尝不及于义接人无贵贱疏戚未尝失色于一人乐道人之善而不及其恶乐进巳之徳而不事无益之言其清不以能病人其和不以物夺志常鸡鸣而起勉勉矫强任道力行毎若不及徳大容物沛若有馀常自省小有过差必语人曰我知之矣公等察之后此不复为矣重然诺一言之欺以为己病少孤不得事亲而奉其兄以弟就养无方极其恭爱推而及诸族姻故旧罔不周恤有妹寡居子不克家先生力为经其家事有一二故人死不克葬十馀年先生恻然不安帅其知识合力聚财乃克襄事笃行不苟为一时师表横渠先生尝语人曰吾弟徳性之美吾有所不如其不自假而勇于自屈在孔门之列宜与子夏后先晩而讲学而达又曰吾弟全器也然语道而合乃自今始有弟如此道其无忧乎关中学者称为二张云
  进伯吕先生
  先生名大忠字进伯其先汲郡人祖通太常博士父蕡比部郎中通葬蓝田子孙遂为蓝田人先生豋皇祐中进士为华阴尉晋城令未㡬提督永兴路义勇改秘书丞佥书定国军判官熙宁中王安石议遣使诸道立縁边封沟进伯与范育被命俱辞行进伯陈五不可以为怀抚外国恩信不洽必致生患罢不遣令与刘忱使辽议代北地会遭父丧起复知代州辽使至代设次据主席先生与之争乃移次于长城北辽使竟屈己而复使求代北地神宗将从之先生曰彼遣一使来即与地五百里若使魏王英弼来求关南则何如神宗曰卿是何言也刘忱曰大忠之言社稷大计愿陛下熟思之执政知其不可夺议竟不决罢忱还三司先生亦终丧制其后竟以分水岭为界焉元丰中为河北转运判官徙提点淮西刑狱寻诏归故官元祐初历工部郎中陜西转运副使知陜州以直龙图阁知秦州进宝文阁待制绍圣二年加宝文阁直学士知渭州后汲公及党祸乞以所进官为量移徙知同州旋降待制致仕卒诏复学士官佐其葬知秦州时马涓以状元为州佥判初呼状元先生谓之曰状元云者及第未除官之称也既为判官则不可今科举之学既无用修身为己之学不可不勉又时时告以临政治民之道涓自谓得师后为䑓官有声毎叹曰吕公教我之恩也谢上蔡时教授州学先生每过之听谢讲论语必正襟敛容曰圣人之言行在焉吾不敢不肃先生为人质直不妄语动有法度从程正公学正公称曰吕进伯可爱老而好学理会直是到㡳所著有辋川集五卷奏议十卷弟大防大钧大临兄弟四人皆为一时贤者世无不高之大防字微仲进士及第元祐初以左仆射同范纯仁相垂帘听政者八年能使元祐之治比隆嘉祐封汲郡公绍圣初贬舒州行至䖍州信丰薨绍兴初赠太师宣国公谥正愍
  和叔吕先生
  先生名大钧字和叔大忠弟嘉祐二年中进士乙科授秦州司理参军监延州折博务改光禄寺丞知三原移巴西又移知候官以荐知泾阳皆不赴丁外艰服除自以道未明学未优曰吾斯之未能信于是不复有禄仕意家居讲道以教育人才变化风俗期徳成而致用久之以大臣荐为诸王宫教授当献文作天下一家中国一人论上寻监凤翔船务制改宣义郎会伐西夏鄜延转运司檄为从事既出塞转运使李稷馈饷不继欲还安定取粮使先生请于种谔谔曰吾受命将兵安知粮道万一不继召稷来与一剑耳先生即曰朝廷出师去塞未远遂斩转运使无君父乎谔意折彊谓先生曰君欲以此报稷先稷受祸矣先生怒曰公将以此言见恐耶吾委身事主死无所辞正恐公过耳谔见其直乃好谓曰子乃尔耶今听汝矣始许稷还是时微先生盛气诮谔稷且不免未㡬以疾卒于官年五十有二先生为人质厚刚正初学于横渠张子又卒业于二程子以圣门事业为己任识者方之季路先生于横渠为同年友及闻学遂执弟子礼时横渠以礼教为学者倡后进蔽于习尚其才俊者急于进取昏塞者难于领解寂寥无有和者先生独信之不疑毅然不恤人之非间己也潜心玩理望圣贤克期可到日用躬行必取先王法度以为宗范居父丧衰麻敛奠比虞祔一襄之于礼已又推之冠婚饮酒相见庆吊之事皆不混习俗与兄进伯微仲弟与叔率乡人为乡约以敦俗其略云徳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患难相恤节文灿然可观自是关中风俗为之一变横渠叹秦俗之化和叔有力又叹其勇为不可及而程正公亦称其任道担当其风力甚劲云先生少时赡学洽闻无所不该尝言始学必先行其所知而已若夫道徳性命之际惟躬行久则至焉横渠谓学不造约虽劳而艰于进徳且谓君勉之当自悟至是博而以约涣然冰释矣故比他人功敏而得之尤多其与人语必因其所可及而喻诸义治经说得于身践而心解其文章不作于无用能守其师说而践履之尤喜讲明井田兵制谓治道必自此始悉撰次为图籍使可见之行曰如有用我举而措之而已其卒也范巽之表其墓曰诚徳君子又曰君性纯厚易直强明正亮所行不二于心所知不二于行其学以孔子下学上达之心立其志以孟子集义之功养其徳以颜子克己复礼之用厉其用其要归之诚明不息不为众人沮之而疑小辨夺之而屈势利劫之而回知力穷之而止其自任以圣贤之重如此当先生卒时妻种氏治先生丧一如先生治比部公丧诸委巷浮图事一屏不用子义山能传其学人以为道行于妻子云所著有四书注诚徳集其乡约乡仪朱文公表章之行于世乡约今为令甲
  与叔吕先生
  先生名大临字与叔号芸阁大钧弟以门䕃入官不复应举或问其故曰某何敢揜祖宗之徳元祐中为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尝论选举曰立士规以养徳厉行更学制以量才进艺定试法以区别能否修辟法以兴能备用严举法以核实得人制考法以责任考功范学士祖禹荐其修身好学行如古人可为讲官未及用而卒先生学通六经尤邃于礼毎欲掇习三代遗文旧制令可行不为空言以拂世骇俗少从横渠张先生㳺横渠歾乃东见二程先生卒业焉与谢良佐㳺酢杨时在程门号四先生纯公语之以识仁先生默识深契豁如也作克己铭以见意其文曰凡厥有生均气同体胡为不仁我则有已立己与物私为町畦胜心横生扰扰不齐大人存诚心见帝则初无吝骄作我蟊贼志以为帅气为卒徒奉辞于天谁敢侮予且战且俫胜私窒欲昔焉冦仇今则臣仆方其未克窘我室庐妇姑勃磎安取其馀亦既克之皇皇四达洞然八荒皆在我闼孰曰天下不归吾仁痒痾疾痛举切吾身一日至之莫非吾事颜何人哉睎之则是始先生博极群书能文章已涵养深醇若无能者赋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子得心斋妇翁张天祺语人曰吾得颜回为婿矣而其学尤严于吾儒异端之辨富文忠公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先生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徳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已以成物岂以爵位进退体力盛衰为之变哉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理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老成大人恻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在公之力宜无难矣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哉弼谢之正公尝曰与叔守横渠说甚固毎横渠无说处皆相从有说了更不肯回又曰与叔六月中来缑氏闲居中某常窥之见其俨然危坐可谓敦笃矣又曰和叔任道担当其风力甚劲然深潜缜密有所不逮于与叔其见重如此所著有大学中庸解考古图玉溪集所述有东见录录二程先生语二先生微言粹语多载录中其有功于程门不小故朱文公称其高于诸公大段有筋骨而又惜其早死云
  季明苏先生
  先生名昞字季明武功人同邑人㳺师雄师横渠张子最久后又卒业于二程子时尹焞彦明方业举造之先生谓曰子以状元及第即学乎复于科举之外更有所谓学乎彦明未达一日先生因会茶举盏以示曰此岂不是学彦明大悟先生令诣程门受学焉元祐末吕进伯大忠荐曰臣某伏见京兆府处士苏昞徳性纯茂强学笃志行年四十不求仕进从故崇文校书张载学为门人之秀秦之贤士大夫亦多称之如蒙朝廷擢用俾充学宫之选必能尽其素学以副朝廷乐育之意乃自布衣召为太常博士后坐元符上书入党籍编管饶州行过洛馆彦明所伊川访焉既行伊川谓季明殊以迁贬为意彦明曰然焞尝问季明当初上书为国家计邪为身计邪若为国家计自当忻然赴饶州若为进取计则饶州之贬犹为轻典季明以焞言为然先是横渠正蒙成先生编次而序之自谓最知大旨熙宁九年横渠过洛与二程子论学先生录程张三子语题曰洛阳议论朱文公表章之行于世今刻二程全书中
  巽之范先生
  先生名育字巽之三水人父祥进士及第累官转运副使以边功追赠秘书录其后先生举进士为泾阳令以养亲谒归有荐之者召见授崇文校书监察御史里行神宗喻之曰书称圣谗说殄行此朕任御史意也先生请用大学诚意正心以治天下国家因荐张载等数人西夏入环庆诏先生行边坐劾李定亲丧匿服出知韩城久之晋知河中府加直集贤院徙凤翔以直龙图阁镇秦州元祐初召为太常少卿改光禄卿出知熙州今临洮府时议弃质孤胜如两堡先生争之曰熙河以兰州为要塞此两堡者兰州之蔽也弃之则兰州危兰州危则熙河有腰膂之忧矣又请城李诺平汝遮川曰此赵充国屯田古榆塞之地也不报入为给事中仕终戸部侍郎卒绍兴中采其抗论弃地西夏及进筑之䇿赠宝文阁学士先生从程张三先生学伊川尝曰与范巽之语闻而多碍者先入也横渠尝诘先生曰吾辈不及古人病源何在先生请问横渠曰此非难悟设此语者欲学者存之不忘庶㳺心深久有一日脱然如大寐得醒耳横渠正蒙成先生序曰张夫子之为此书也有六经之所未载圣人之所未言盖道一而已语上极乎高明语下涉乎形器语大至于无间语小入于无朕一有窒而不通则于理为妄正蒙之言高者抑之卑者举之虚者实之碍者通之众者一之合者散之要之立乎大中至正之矩天之所以运地之所以载日月之所以明鬼神之所以幽风云之所以变江河之所以流物理以辨人伦以正造端者微成能者著知徳者崇就业者广本末上下贯乎一道过乎此者淫遁之狂言也不及乎此者邪诐之卑说也推而放诸有形而准推而放诸无形而准推而放诸至动而准推而放诸至静而准无不包矣无不尽矣无大可过矣无细可遗矣言若是乎其极矣道若是乎其至矣圣人复起无有间乎斯言矣其笃信师说而善发其蕴如此
  师圣侯先生
  先生名仲良字师圣华阴人二程先生舅氏无可之孙从二程先生㳺人有欲馆先生者先生造焉则壁垂佛像几积佛书其家人又常斋素欲先生从之先生遂行或问之曰蔬食士之常分若食彼之食则非矣尝访周濂溪濂溪留之对榻夜谈越三日乃还自谓有得如见天之广大伊川惊异其不凡曰非从濂溪来邪后游荆门胡文定留与为邻终焉文定与杨大諌书云侯仲良者去春自荆门溃卒甲马之中脱身相就于漳水之滨今已两年其安于羁苦守节不移固所未有至于讲论经术则贯通不穷商略时事则纎微皆察国势安危民情休戚凡务之切于今者莫不留意而皆晓也方危艰难之时而使此辈人老身贫贱亦足慨矣伏望吾兄力荐于朝俾命以官使得效一职亦不为无补朱文公称其学清白劲直所著有论语说及侯子雅言行世按伊洛渊源录称先生为华阴先生无可之孙即当书为华阴人而云河东人岂金䧟关洛时先生曾避难河东耶学者详之
  天水刘先生
  先生名愿字 天水人天资耿介时王安石新书盛行学者靡然向风先生独不喜穿凿附会之说潜心伊洛之学后以八行举
  关学编二
  金
  君美杨先生
  先生名天徳字君美高陵人肄业大学登兴定二年进士第释褐补博州聊城丞未及赴辟陜西行台掾寻权大理寺丞继拟主长安簿未㡬正主庆阳安化簿寻辟徳顺之隆徳令再辟安化令补尚书都省掾迁转运司支度判官京城不守流寓宋鲁间十年而归长安先生自读书入仕至于晚岁风节矫矫始终不少变乱后士夫或不能自守而先生于势利藐然如浮云晩读大学解沿及伊洛诸书大嗜爱之常语人曰吾少时精力夺于课试殊不省有此今而后知吾道之传为有在也埋没篆刻中几不复见天日目昏不能视书犹使其子讲诵而朝夕听之以是自乐及有疾亲友往问之谈笑歌咏不衰曰吾晚年幸闻道死无恨矣卒年七十九鲁斋许先生衡志其墓铭曰出也有为死生以之处也有守不变于时日临桑榆学喜有得其知益精其行益力吾道之公异端之私了然胸中洞析毫厘外私内公息邪距诐俯仰古今可以无愧受全于天复归其全尚固幽藏无穷岁年子恭懿益昌其家学为元名儒别有传元
  紫阳杨先生 鉴山宋氏附
  先生名奂字焕然号紫阳乾州奉天人母程尝梦东南日光射其身旁一神人以笔授之已而生先生父振以为文明之象因名曰奂天性至孝年十一丧母哀毁如成人未冠梦游紫阳阁景趣甚异后因以自号长师乡先生吴荣叔迥出伦辈读书厌科举之学遂以濂洛诸儒自期待金末尝作万言䇿指陈时病辞旨剀切皆人所不敢言者诣阙欲上之不果元初隐居讲道授徒抵鄠县柳塘门生百馀人创紫阳阁即清风阁称紫阳先生尝避兵河朔河朔士大夫想闻风采求见者应接不暇东平严实闻先生名数问其行藏先生终不一诣岁戊戌太宗诏宣徳税课使刘用之试诸道进士先生试东平两中赋论第一以耶律楚材荐授河南路征收课税所长官兼廉访使既至招致一时名士与之议政事约束一以简易为事按行境内亲问监务月课几何难易若何有以增额言者先生责之曰剥下欺上汝欲我为之耶即减元额四之一公私便之不逾月政成时论翕然谓前此漕司未有也在官十年请老于燕之行台壬子世祖在潜邸驿召先生参议京兆宣抚司事累上书请归筑堂曰归来以为佚老之所教授著述不倦乙卯病革谕子弟孝弟力田以廉慎自保戒家人无事二家斋醮引觞大噱命门人员择载笔留诗三章怡然而逝年七十赐谥文宪先生博览强记真积力久犹恐不及作文务去陈言以蹈袭为耻一时诸老皆折行辈与之交关中号称多士一时名未有出先生右者不治家人生产业而喜周人之急虽力不赡犹勉强为之人有片善则委曲称奖惟恐其名不闻或小过失必尽言劝止不计其怨怒也初翰林学士姚燧早孤育于世父枢枢督教甚急先生驰书止之曰燧令器也长自有分何以急为乃以子妻之燧后为名儒其学得于先生为多元好问撰神道碑称为关西夫子江汉赵复序其集称其志其学粹然一出于正即其文可以得其为人其见重如此所著有还山前后集百卷天兴近鉴三卷韩子十卷槩言二十五篇砚纂八卷比见记三卷正统书六十卷时宋规字汉臣长安人与紫阳及遗山鹿庵九山数儒论道洛西弟子受业者甚众亲殁庐墓瑞草生茔阎复尝称之曰天性至孝徳重三秦才赡而敏冠绝一时中统戊戌征试中论赋两科拜议事官先是官吏纵肆日久数侵苦小民公绳之以法惕然皆莫敢犯丙辰春诣阙陈便宜数事上悉加纳廉希宪云宋规循良可与共事希宪相知公有经济才议欲为列有嫉其文章名世者沮之署为讲议官不就后征为耀州尹官至蜀道宪副政声在在著闻号鉴山先生有鉴山补暇集梓行于世年七十七卒
  元甫杨先生
  先生名恭懿字元甫号潜斋高陵人天徳之子自少读书强记日数千言会时艰从亲逃乱而东于汴于归徳于天平虽间关险阻未尝怠弛其业年十七侍父西归家贫假室以居乡邻或继其匮皆谢不取惟服劳以为养暇则力学博综于书无不究心而尤邃于易礼春秋思有纂述耻为章句儒而止志于用世反复史学以鉴观古昔兴亡之事从学者已众海内搢绅与父友者驰书交誉即以宗盟斯文期之年二十四始得朱子四书集注太极图小学近思录诸书读之喜而叹曰人伦日用之常天道性命之妙皆萃此书今入徳有其门进道有其途矣吾何独不可及前修踵武哉于是穷理反躬一乎持敬优㳺厌饫俟其成功于潜斋之下自任益重前习尽变不事浮末矣赫然名动一时宣抚司行省以掌书记共议事辟之皆不就至元七年与鲁斋许文正公同被召先生不至鲁斋由国子祭酒拜中书左丞日于右丞相安图前称誉其贤丞相以闻十年帝遣协律郎申敬来召以疾辞十一年太子下教中书俾如汉恵聘四皓故事再聘之丞相遣郎中张元智为书致命不得已乃至京师帝遣国王和通劳其远来既入见帝亲询其乡里族氏师承子姓无不周悉诏与学士徒单公履定科举之法先生议曰三代以徳行六艺宾兴贤能汉举孝廉兼䇿经术魏晋尚文辞而经术犹未之遗隋炀始専赋诗唐因之使自投牒贡举之法遂熄虽有明经止于记诵宋神宗始试经义亦令典矣哲宗复赋诗辽金循习将救斯弊惟如明诏尝曰士不治经学孔孟之道日为赋诗空文斯言足立万世治安之本今欲取士宜敕有司举有行检通经史之士使无投牒自荐试以五经四书大小义史论时务䇿夫既从事实学则士风还淳民俗趍厚国家得识治之才矣奏入帝善之会北征辞归十六年诏安西王相敦遣赴阙诏与太史王恂等改历明年历成授集贤馆学士兼太史院事辞归当历成进奏日诸臣方列跪帝命先生及鲁斋起曰二老自安是年少皆受学汝者故终奏皆坐毕其说盖异礼也二十年以太子宾客召二十二年以昭文馆大学士领太史院事召二十九年以议中书省事召皆辞疾不行三十一年卒年七十先是鲁斋提京兆学与先生为友一遇讲贯动穷日力笃信好学操履不苟鲁斋亟称之父殁水桨不入口者五日襄事遵朱文公家礼尽祛桑门惑世之法为具不足称贷益之鲁斋会葬归语学者曰小子识之旷世坠典夫夫特立而独行之其功可当肇修人极聚居六年鲁斋东归后治母丧一如父三辅士大夫知由礼制自致其亲者皆本之先生云萧维斗㪺志其墓曰朱文公集周程夫子之大成其学盛于江左北方之士闻而知者固有其人求能究圣贤精微之蕴笃志于学真知实践主乎敬义表里一致以躬行心得之馀私淑诸人继前修而开后觉粹然一出乎正者维司徒暨公司徒谓鲁斋也学士姚燧撰神道碑铭曰维天生贤匪使自有俾拯烝民为责已厚公于明命实肩实负乾乾其行艮艮其守师古丧祭如礼不苟三纲之沦我条自手推得其类无倦诲诱学者宗之西土山斗皇庆中赠荣禄大夫太子少保弘农郡公谥文康所著有潜斋遗稿若干卷子寅字敬伯博通六经百氏累官集贤学士国子祭酒在成均讲明诲诱终日忘倦有父风
  维斗萧先生 伯充吕氏附
  先生名㪺字维斗号勤斋奉元人天性至孝自幼翘楚不凡长为府史语当道不合即引退读书终南山力学三十年不求进制一革衣由身半以下及卧辄倚其榻玩诵不少置于是博极群书凡天文地理律历算数靡不研究侯均谓元有天下百年惟萧维斗为识字人学者及门受业者甚众乡里孚化称之曰萧先生乡人有自城暮归者途遇冦诡曰我萧先生也冦惊愕释去尝出遇一妇人失金钗道旁疑先生拾之谓曰殊无他人独公居后耳先生令随至门取家钗以偿其妇后得所遗钗愧谢之世祖初分藩在秦用平章咸宁王野仙荐征侍藩邸以疾辞授陜西儒学提举不赴省宪大臣即其家具宴为贺遣一从史先往先生方灌园从史不知其为先生也使饮其马即应之不拒及冠带迎客从史见有惧色先生殊不为意后累授集贤直学士国子司业改集贤侍读学士皆不赴武宗初征拜太子右谕徳不得已扶病至京师入觐东宫书酒诰为献以朝廷时尚酒故也寻以病请去或问其故则曰在礼东宫东面师傅西面此礼今可行乎俄除集贤学士国子祭酒谕徳如故固辞归年七十八以夀终于家谥贞敏刘致谥议略云圣王之治天下也必有所不召之臣盖志意修则轻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蝉蜕尘埃之中翺游万物之表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以之传曰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故必蒲车旌帛侧席以俟其至冀以励俗兴化犹或长往而不返亦有既至而不屈则束帛戋戋贲于丘园者治天下者以之也于吾元得二人焉曰容城刘因京兆萧㪺士君子之趣向不同期各得所志而已彼不求人知而人知之不希世用而世用之至上彻帝聪鹤书天出薜萝动色岩户腾辉犹坚卧不起不得已焉始一至卒不挠其节不隳所守而去亦可谓得所志也已方之于古则严光周党之流亚欤虽其道不周于用而廉顽立懦励俗兴化之功亦已多矣且其累征而不起暂出而即归不既贞乎以勤自居其好古好学之心不既敏乎按谥法清白守节曰贞好古不怠曰敏请谥曰贞敏诏从之先生制行甚高真履实践其教人必自小学始为文立意精深言近指远一以洙泗为本濂洛考亭为据关辅之士翕然宗之称为一代醇儒门人泾阳第五居仁平定吕思诚南阳孛术鲁翀为最著所著有三礼说小学标题驳论九州志及勤斋文集行世时有吕⿱字伯充其先河内人金末父佑避乱关中因家焉伯充从许鲁斋学鲁斋为祭酒举为伴读辅成教养其功居多至元间为四川行枢密院都事劝主帅李徳辉不杀巴人感徳祠之知华州劝农兴学俱有成效累官翰林侍读学士致仕卒追封东平郡公谥文穆大徳中河东关陇地震月馀伯充与维斗各设问答数千言以究其理居父忧丧葬一仿古礼鲁斋贻书称其信道力行为杨元甫之亚云
  宽甫同先生
  先生名恕字宽甫号榘庵奉元人祖昇父继先博学能文廉希宪宣抚陜右辟掌库钥家世业儒同居二百口无间言先生安静端凝羁丱如成人从乡先生学日记数千言年十三以书经魁乡校至元间朝廷始分六部选名士为吏属关陜以先生贡礼曹辞不行仁宗初即其家拜国子司业阶儒林郎使三召不起陜西行台侍御史赵世延请即奉元置鲁斋书院中书奏先生领教事制可之先后来学者殆千数延祐设科再主乡试人服其公六年以奉议大夫太子左赞善召入见东宫赐酒慰问继而献书历陈古谊尽开悟涵养之道明年春英宗继统以疾归致和元年拜集贤侍读学士以老疾辞先生之学由程朱上溯孔孟务贯浃事理以利于行教人曲为开导使得趋向之正性整洁平居虽大暑不去冠带母张卒事继母如事所生父丧哀毁致目疾时祀斋肃详至尝曰养生有不备事有可复追远有不诚是诬神也可逭罪乎与人交虽外无适莫而中有绳尺里人借骡而死偿其值不受曰物之数也何以偿为家无担石之储聚书数万卷扁所居曰榘庵时萧先生㪺居南山下亦以道高当世入城府必主先生家士论并称曰萧同自京师还家居十有三年中外缙绅望之若景星麟凤乡里称为先生而不姓至顺二年卒年七十八赠翰林直学士封京兆郡侯谥文贞所著有榘庵集二十卷
  从善韩先生
  先生名择字从善奉元人天资超异信道不惑其教学者虽中岁以后亦必自小学等书始或疑为凌节勤苦则曰人不知学白首童心且童蒙所当知而皓首不知可乎尤邃礼学有质问者口讲指画无倦容士大夫游宦过秦必往见先生莫不虚往而实归焉世祖尝召之疾不果行其卒也门人为服缌麻者百馀人
  伯仁侯先生
  先生名均字伯仁蒲城人父母蚤亡独与继母居卖薪以给奉养积学四十年群经百氏无不淹贯每读书必熟诵乃已尝言读书不至千遍终于己无益故其答诸生所问穷索极探如取诸箧笥名振关中学者宗之用荐者起为太常博士后以上疏忤时相意即归休田里先生貌魁梧而气刚正人多严惮之及其应接之际则和易款洽虽方言古语世所未晓者莫不随问而答世咸服其博闻云今祀蒲城乡贤祠
  士安第五先生
  先生名居仁字士安泾阳人幼师萧维斗㪺弱冠从同宽甫恕受学博通经史躬率子弟致力农亩而学徒满门其宏度雅量䏻容人所不䏻容尝行田间遇有窃其桑者先生辄避之乡里高其行义率多化服作字必楷整游其门者不惟学眀而行加修焉卒之日门人相与议易名之礼私谥曰静安先生
  恱古程先生
  先生名瑁字君用号恱古泾阳人隐居不仕弱冠即以古学自力讨论六籍虽祁寒暑雨造次颠沛未尝少辍三原李子敬创学古书院延先生讲学其中远近从游者百馀人循循然乐教不惓学者称恱古先生尝诫诸子曰人性本善习之则荒古圣贤皆以骄惰为戒况凡民乎集家戒一卷以遗子孙著述有辽史三卷异端辨二卷云阳志二卷乐府文集传世李子敬字恭甫为人质谨孝友家素裕族党因其资而葬者三十馀丧婚者八十馀姓捐千金创学古书院又割田以供释奠廪师生学士萧贞敏公为记行省上其义下诏旌表其门








  少墟集卷十九
<集部,别集类,明洪武至崇祯,少墟集>



  钦定四库全书
  少墟集卷二十
  明 冯从吾 撰
  关学编三
  明
  容思段先生
  先生名坚字可久兰州人初号柏轩后更号容思义取九容九思也学者称容思先生生而刚方颕异读书即知正学年十四为郡诸生见缑山陈先生书铭于明伦堂有群居慎口独坐防心之语酷爱而敬诵之遂慨然以为圣贤可学而至年十七王父殁白其父治䘮不用浮屠法凡当世宿儒官游于兰者无不师之于经史蕴奥性命精微不究其极不止也动作不苟人以伊川拟之正统甲子领郷荐明年下第归郷之士大夫多遣子弟就学先生以师道自尊教法严而造就有等士类兴起己巳英庙北狩应上诏诣阙上书不报乃裹粮买舟南游由齐鲁淮楚以至吴越访求同志之士相与讲切得阎子与白良辅辈定交焉逾年始归学益有得景泰甲戌登进士以文名差纂山西志明年志成复命寻移疾归读书于五泉小圃依岩作洞以为会友讲习之所有得即形于诗有云风清云净雨初晴南亩东阡䇿杖行幽鸟似知行乐意绿杨烟外两三声论者谓宛然有浴沂气象越五年为天顺己卯选山东福山知县福山故僻邑先生以德化民刊布小学诸书令邑人讲诵复以诗歌兴之必欲变其风俗或谓其迂阔不能行先生独谓天下无不可化之人无不可变之俗尝有诗曰天下有材皆可用世间无草不从风始终不少懈由是陋俗丕变海邦岛屿沨沨乎有弦诵风既六载以李文达公荐超擢知莱州府迺先生与文达公竟未面也先生治莱如治福山时召郡县官师与燕俾言志咏歌以申政教未期月莱人大化以忧去既禫不遽北上乃访周廷芳于秦州访张立夫于凤翔讲学求友孜孜不暇其于功名利达澹如也久之复补南阳在南阳慨近世学者以读书媒利禄阶富贵士鲜知圣贤之学乃倡明周程张朱与古人为学之意建志学书院聚郡庠及属治诸生亲授讲说又以民俗之偷由未预教乃遴属治童蒙授以小学孝经文公家礼教民俗言诸书俾之讲习又创刻二程全书胡致堂崇正辨诸书俟盈科者给授士习翕然改观又创节义祠祀古圣母烈女以风励郡俗尤严迸巫尼不使假左道伤风化会有女缨而自经以殉夫死者先生率僚属师生往吊为具棺敛卜地合葬己又奏表其闾由是郡人虽妇人女子皆为感化先生为政持大体重风教不急功利不规规于簿书不以毁誉得失动其心凡属吏不法者即案问不少贷民或良或奸相宜训治与民休息在南阳八年郡人戴之如父母其敬畏之至若家有一段太守者治行为天下第一以直道不能谐时遂致政归乃结庐兰山之麓扁曰南村曰东园取渊明诗昔欲居南村及青松在东园意授徒讲业相羊唫咏以自乐然于时政阙失民情困苦则又未尝不忧形于色成化甲辰卒年六十有六门人私谥曰文毅先生性素孝友治父母䘮一遵古礼事兄椿曲尽弟道居家严内治崇礼教凛然为郷邦典刑与人尤笃于分义友人唐知县廷器贫甚其殁也为具棺敛以襄事并志其墓方伯石公执中曾孙以贫鬻于人乃埀涕捐赀赎还俾主其祀业师周公麟殁为抚其后毎至其家坐必避席焉先生虽未居言路而屡有建白如请修龙逢比干祠墓请从祀元儒刘因请旌表孝行节义请开言路诸封事皆凿凿有关国体补风化盖先生之学近宗程朱远溯孔孟而其功一本于敬尝言学者主敬以致知格物知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吾心之理即天地之理吾身可以参天地赞化育者在于此必以命世大儒自期而不可自暴自弃以常人自居有负为人之名所至从游者众多所成立如同郡董学谕芳罗佥宪睿彭少保泽孙孝廉芳秦州周布衣蕙山西董佥宪龄福山张同知𤩽南阳柴尚书昇王文庄鸿儒熊少参纪张孝廉景纯皆门墙尤著者郡人陈祥赞云距释排耼吾道是遵士趋归正郷俗以淳继往开来远探濓洛文清之统惟公是廓彭泽撰墓碑云先儒谓道自尧舜以来至孟子殁失其传焉匪道不传学者托之言语文字而无深造力践之功也至宋周程三夫子出至晦庵朱先生始极主敬致知力行之功上继孔孟之统元鲁斋许文正公我明敬轩薛文清公以笃实辉光之学继其绝此固万世之公议也若我南阳太守容思先生段公其克尊信斯道而致深造力践之学者欤论者以为知言所著有容思集柏轩语录行世
  默斋张先生
  先生名杰字立夫号默斋凤翔人父琎工部主事先生生有异质颕悟过人稍长入郡庠卓然以圣贤自期年二十一登正统辛酉郷荐乙丑中乙榜以亲老就山西赵城训导居官六年惟以讲学教人为事一日薛文清公过赵城与先生论身心性命之学文清公叹服而去先生之学由是益深值岁祲捐俸赈饥虽所捐无几亦寒毡所难景泰辛未工部公捐馆舍先生徒跣奔归䘮葬悉以礼先是里俗多用浮屠法先生一切屏去郷人化之久之以养母不出天顺癸未母弃养既禫有司劝驾先生蹙然曰吾少也力学以明道禄仕以养亲今吾亲终矣而学无所得尚欲仕乎遂不复出因赋诗自责曰年几四十四此理未真知昼夜不勤勉迁延到几时益大肆力于学居恒瞑目端坐至于移时起则取诸经子史朗然讽诵或至丙夜后已最爱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二语因大书揭座右造诣日深弟子从游者日众乃拓家塾以五经教授学者称为五经先生名重一时巡按御史某荐先生为提学佥事不报成化乙酉应天聘典文衡谢不往辛卯茶台马公震行部汉南特遣诸生黄照王宣辈奉书载币聘先生摄城固学事先生复书略曰天地生人无不与之以善圣贤教人亦无不欲其同归于善是知善者人所自有而自为之先觉之觉后觉如呼寐者而使之寤耳但古之学者从事于性情而文辞所以达其意今之学者专务文词反有以累其性情某今年五十有一矣方知求之于此以寻古人向上之学虽得其门未造其域汲汲皇皇恐虚此生尝自念僻处一方独学无友毎欲远游质正高明奈有寒疾不可以出况郷党小子相从颇众岂能远及他方邪亦谢不往与皋兰段先生坚赵侍御英河东李学博㫤秦州周布衣蕙相与论学而段尤称契厚尝赠以诗有云万径千蹊吾道害四书六籍圣贤心圣贤心学真堪学何用奔驰此外寻而先生诗中亦有今宵忘寝论收心之句学者争传诵焉或劝先生著书曰吾年未艾犹可进也俟有所得为之未晩乃竟未及著书而卒是为成化壬辰十月十二日距生永乐辛丑八月十九日年仅五十有二先生为人笃于孝友事二亲曲尽子道与兄英为异母同居五十年无间言姊早卒抚其子若己出教之成立御子弟一以礼法内外斩斩尝自赞曰读孔孟书学孔孟事知有未真行有未至惟日孶孶以求其所无负也其勤励如此先生殁若干年郡守赵公博白两台为先生建祠于家塾之左以供祀事长平郭公定为记郡倅范公吉称先生以五经教授明心学于狂澜既倒之馀以四礼率人挽风化于颓靡不振之秋以端实淡泊饬躬砥行埀休光于千百载之后可谓一代人物矣识者以为实录云
  小泉周先生
  先生名蕙字廷芳号小泉山丹卫人后徙居秦州因家焉年二十听人讲大学首章奋然感动始知读书问字为临洮卫军戍兰州守墩闻容思段先生集诸儒讲理学时往听之有闻即服行久之诸儒令坐听既而与坐讲既而以为畏友有疑与订论焉段先生朂以圣贤可学而至教示进为途方段先生曰非圣弗学先生曰惟圣斯学遂殚力就学究通五经笃信力行慨然以程朱自任当时见者亦翕然以为程朱复出也咸敬信乐从之又受学于清水教论安邑李公㫤得薛文清公之传功密存省造入真纯遂为一时远迩学者之宗有总兵恭顺侯吴瑾者闻其贤欲延教其子先生固辞或问故先生曰总兵以军士役某召之役则往役召之教子则不敢往闻者叹服吴侯亦不能强遂亲送二子于其家以受教先生始纳贽焉时肃藩有二乐人郑安郑宁者进启本愿除乐籍从周先生读书其感发人如此后隐居秦州之小泉因以为号著深衣幅巾为容成纪之人薫化其德称为小泉先生尝游西安与介庵李公锦论学介庵由是大悟遂为关西名儒渭南思庵薛公敬之执弟子礼师事焉秦州守数造其庐举乡饮宾谢不往巡按杜公礼徴求见讲太极先天二图不觉前席尝正冠㛰䘮祭之礼以示学者秦人至今遵之成化戊子容思先生至小泉访之不遇留以诗有历尽巉岩君不见一天风雪野梅开之句后又赠以二诗云小泉泉水隔烟萝一濯冠缨一浩歌细细静涵洙泗脉源源动鼓洛川波风埃些子无由入寒玉一泓清更多老我未除尘俗病欲烦洗雪起沉痾又云白云封鏁万山林卜筑幽居深更深养道不干轩冕贵读书探取圣贤心何为有大如天地须信无穷自古今欲鼓遗音弦绝后关闽濓洛待君寻何大复谓先生于容思先生其始若张横渠之于范仲淹其后若蔡元定之于朱紫阳也迨老以父游江南历涉险踪访没于扬子江人皆称其孝而又重悲其死云先生初名桧后更蕙或作桂误先生门人甚众最著名者渭南薛敬之秦州王爵爵字锡之自少潜心力学及长从游先生门而知操存郡守秦公与语悦之时与讲操存之学及教后学切切以诚敬为本弘治初以国子生仕为保安州判君出纳公会计当日不惮劳保安称平焉秦公后总督原州聘君至原三年相处如一日及归秦公赠以扬州盐引数百石君辞之而恶衣恶食坦如也州人咸称之详载可泉胡公纂巩郡志中敬之余别有传
  大器张先生 抑之张氏附
  先生名鼎字大器别号自在道人咸宁人父廉为山西蒲州知州先生少从父之任受学于河东薛文清公之门用是日勤励于圣贤之学诸子百家虽靡不研䆒而一禀于濓洛关闽之旨文清公深器重之归补西安郡庠弟子员景泰癸酉以易举于乡成化丙戌成进士授刑部主事迁员外郎冰蘖自持推谳详明甲午出知山西太原府太原为省会剧郡故称难治先生游刃有馀循良弁三晋郡人德之不忍先生离去故九载考绩晋山西参政仍署府事又四载始迁河南按察使振肃纪纲奸贪敛迹尝辨指挥董敬等人命之诬弘治改元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等府时畿内多事盗贼纵横于途行旅戒严先生筑墙植树自内丘直达京师由是道路肃然至今赖之值岁大祲先生给粮赈济民免流亡辛亥晋户部右侍郎寻以病请归归四年为弘治乙卯卒于家年六十有五先生为人仁厚敬慎事不苟为非义一介不取进退惟命是听终身恪守师说不敢少有逾越文清公殁其文集散漫不传先生搜辑校正凡数年稿始克成乃为序梓而传之至今学者尚论文清必以先生之言为徴信云所著有仕学日记自在诗文蠧斋博稿若干卷先生为都宪为亚卿皆三原王端毅公为冢宰时所推毂其卒也端毅公铭其墓称其理学传自文清公高名可并太华峯世以为确论时有秦州大参张公锐字抑之成化初举于乡父敏以国子生为江西布政司照磨公从之任受学东白张先生元祯张先生者豫章名儒也公由是学益有得乙未登进士授刑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迁江西吉安知府在吉安政教兼举士习聿兴民用安业坐忤权贵调湖广汉阳六载以两郡令誉晋山东左参政后致仕居乡日进执经诸弟子于庭讲学不倦乡闾薫德焉故陇西学者称为张夫子可泉胡中丞缵宗称公诚确温厚本之天性而多学好古汲引后进尤人所不可及云
  介庵李先生 仲白李氏附
  先生名锦字在中号介庵咸宁人幼警悟不凡九岁失恃如安成依舅氏韩君智韩为择师教之端坐终日不逐群儿嬉读书知大义日见英发比成童还为诸生受易于乡先生董君德昭之门大肆力于学毎试辄为督学使者所称赏后遇秦州小泉周廷芳讲学得闻周程张朱为学之要遂弃记诵辞章之习专以主敬穷理为事又与渭南思庵薛氏咸阳西廓姚氏同邑谊庵雍氏丽泽讲习相劝相规久之践履醇茂关中学者咸以横渠称之济南尹恭简公为通政时使秦闻先生名延与语大为惊叹天顺壬午举于乡成化戊子游成均友天下士其学益进大司成邢公让深器异之令诸子受业焉后邢坐事下狱先生倡六馆士伏阙抗章明其无罪虽于事无益而先生之名重京师矣尝爱武侯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学须静才须学数语揭之座右以自警事亲色养备至执䘮尽礼力绌异端至今省会士大夫不作浮屠事实自先生始为孝廉居忧时巡抚余肃敏公欲延教其子先生以齐衰不入公门固辞余益重之后余知其䘮不能举赙以二椁先生却其一曰不可因䘮射利也郡大夫有与之厚者赙米数十斛以辞命无俸米字辞后周廷芳复过省与先生印证所学设问辨难周为叹服先生解经平正通达不为凿说且善诱后学谆谆忘倦出其门者如李参政仑刘尚书玑于知州宽董员外养民及举人张子渭李盛渐被尤深先生数上春官竟不第成化甲辰谒选直隶松江府同知职亲戎牒夙夜精勤奸无所售有脱役埀四十载者先生始发之即令补伍虽权贵居间竟莫能夺未究厥施以疾卒于官是在成化丙午年仅五十一贫不能为棺敛其僚友赙之始克归云先生性刚介不妄交接不苟为然诺义之所在确然自信不以一毫挫于人尤重取予所居仅蔽床席茹淡服䟽虽至屡空终不轻有所取学务穷理尽性体之身心不好立言语文字以故殁之日遗稿无存灵宝许襄毅公为先生同志友先生歾十年襄毅公巡抚关中属督学杨文襄公表其墓文襄公称先生挺然风尘之表不苟简迁就与世低昻抱其贞璞卒以完归而督学虎谷王公亦称其化如和叔辞章外贫似原思草泽间呜呼可谓深知先生者矣后数十年而有渭南李仲白氏者名与先生同字仲白号龙坡亦潜心理学为诸生时西蜀龙湾高先生俦署高陵教事仲白越疆从受学与泾野吕先生同门相切磋焉正德庚午领乡荐为宿迁令著劝农文劝孝文以化俗由是邑多孝子又以税馀金买牛给民耕垦荒地宿迁人称为百年以来一人迁海州知州致仕初擢州时不能具一花带吕先生遗之一围后去州抵家犹是带也其清苦如此嘉靖丙申卒于家吕先生铭其墓称其禀受懿嘉学求根本云
  思庵薛先生
  先生名敬之字显思号思庵渭南人生有异状长大雄伟须髯修美左膊一黒文字深入肤里生五岁爱读书十一解属文赋诗稍长言动必称古道则先贤景泰丙子获籍邑诸生居止端严不同流俗乡闾惊骇称之曰薛道学为文说理而华毎为督学使者所赏鉴应试省闱至十有二次竟不售成化丙戌以积廪充贡入太学太学生接其言论咸为叹服一时与陈白沙并称由是名动京师自太学归二尊人相继歾徒跣奔葬时大雪盈尺兼湭浅泥泞亦不知避后遂病足值冬月辄发母嗜韭母歾终身不忍食韭成化丙午谒选山西应州知州先生治应首劝民耕稼纺绩时当东作循察田野民艰于耕种者赉以牛种民贫负租及不能婚葬者皆助之买牸畜数十给之㷀民令孶息为养又务积蔬粟不三四岁粟至四万馀石干蔬数万馀斤寻当饥馑应民免于死亡其既窜而复归者三百馀家皆与衣食补葺其屋庐与处由是属邑闻风复者沛然又立义塜以瘗流民之死于道者弘治戊申秋南山有虎患为文祭之旬日间虎死于壑己酉春萧家寨北平地有暴水涌出一寨几至沉陷先生亦为文祭告水即下泄声如雷鸣民免于溺他德政异政多此类详守谿王公撰碑记中先生尤雅重学政数至学舍切切为言孔孟之旨由是应人士始知身心性命之学奏课第一弘治丙辰陞金华府同知东南学者如陈聪辈数十人皆抠衣门墙居二年致仕撰金华乡贤祠志若干卷正德戊辰卒年七十又四先生嗜道若饴老而弥笃好与人讲遇人无问人省解不即为说道人或不乐听说亦不置又好静坐思索凡有所得如横渠法即以札记所著有思庵野录道学基统洙泗言学录尔雅便音田畴百咏集归来稿及演作定心性说诸书其言多有补于名教云其卒也吕文简公志其墓略曰初先生致仕家居以事入长安柟获遇于长安之开元寺因叩先生先生言兰州军周蕙者字廷芳躬行孝弟其学近于伊洛吾执弟子礼事之吾入太学时道经陜州陈云逵忠信狷介凡事皆持敬遇之吾以为友凡吾所以有今日者多此二人力也柟谒先生者再四见先生年已七十日夜读书不释卷听其论议皆可警䇿惰志则亦今日之博学好古死而后已者也又谓门人胡大器曰为学隆师取友变化气质为本渭南有薛先生从周先生学常鸡鸣而起候门开洒扫设坐及至则跪以请教又谓门人廉介曰予闻诸思庵薛子曰介庵李锦关西之豪杰也甘贫守道好学至死不倦今亡矣夫夫薛子其亦见介庵而兴起者乎其学问渊源如此云
  平川王先生
  先生名承裕字天宇号平川三原人父恕历官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赠太师谥端毅为国朝名臣第一道德功业载在国史成化元年乙酉先生生于河南宦邸盖端毅公巡抚日也端毅公七子而先生最少方儿时即重厚如老儒恒端坐不妄言笑七八岁作屋隙诗曰风来梁上响月到枕边明又作先师孔子木主朝夕拜之春秋丁日具香果斋而祭乃为斋铭曰齐不齐谨当谨万物安百神统圣贤我古来吻齐不齐谨当谨太淑人廉知之以白端毅公公喜曰此儿足继志矣十四五时在南都从莆田萧先生学萧令侍立三日一无所授先生归告端毅公曰萧先生待儿如此谓不足教耶公曰善哉教也真汝师矣先生由是益尊师乐学遂深造焉年十七八著进修笔录崇仁吴正郎宣序之以传年十九应乡试督学戴公珊试其文奇之丙午年二十二举于乡丁未孝宗登极召起端毅公为冡宰先生侍行读书京邸与一时名公游由是闻见益广学益进癸丑第进士会端毅公致仕先生予告归乃开门授徒讲学于释氏之刹堂至不能容复讲于弘道书院先生教以宗程朱以为阶梯祖孔颜以为标凖语具督学虎谷王公书院记中盖先生以师道自居甚严弟子咸知敬学故自树而成名者甚众久之授兵科给事中有时政先务等䟽皆切中时弊两使藩国馈遗一无所受历吏科都给事中正德初逆瑾专政群工多出其门先生远之又上䟽乞进君子退小人及诸不法事瑾怒罚粟三百石输边其恨犹未已会先生以外艰去始免服除瑾诛以原官迁太仆少卿本寺卿南太常卿时上南巡先生夙戒牲帛祭品待祀或曰上方用武无暇于祀焉用备为弗听及上至奏祀皆行之言者愧服己卯宸濠叛欲趋南都大臣分城以守先生分守通济门乃与家人诀别登城誓死守之会有逆党藏甲兵于椁以应贼者先生觉发服以上刑都城肃然壬午世庙即位改元嘉靖论御敌功有白金文绮之赐癸未迁户部右侍郎提督仓场寻回部为世庙所重赐献皇帝睿笔清平正直四字丁亥晋南户部尚书己丑致仕林居十年惟以读书教人为事当时称其济美有范忠宣继文正公之风论荐者无虚日庙堂方欲召用而先生已殁识者于是有苍生之恨云卒年七十有四盖嘉靖戊戌五月也讣闻赐祭葬如例谥康僖先生性笃孝能悦亲养志故端毅公爱之特甚又善事诸兄诸兄皆殊常友之时序祀先唯谨诲诸子侄以道与人交温乎可亲而又栗然不可狎故与之交者咸爱敬焉与长安高御史𦙍先游久之赠诗以尧夫正叔与之盖服其和粹严正不易及也自少乐多贤友端毅公尤夙以尚友之道诲之故一时海内名贤无弗接者自始学好礼终身由之故教人以礼为先凡弟子家冠婚䘮祭必令率礼而行又刊布蓝田吕氏乡约乡仪诸书俾乡人由之三原士风民俗至今贞美先生之力居多所著有论语近说论语蒙读谈录漫语星轺集辛巳集考经堂集庚寅集諌垣奏草草堂语录三泉堂漫录厚乡录童子吟稿婚礼用中进修笔录动静图说等书所述有横渠遗书太师端毅公遗事等书行世端毅公林居日著五经四书意见独摅心得自成一家学者宗之先生著述种种盖多本之庭训云门人马光禄理秦大参伟郝大参世家雒中丞昻张给谏原李宪副伸赵佥宪瀛秦明府宁王明府佩李孝廉结有名光禄别有传
  泾野吕先生
  先生名柟字仲木高陵人世居泾水北自号泾野学者尊之曰泾野先生父溥号渭阳有隐德先生少儁悟绝人羁丱为诸生受尚书于高学谕俦邑人孙大行昻即有志圣贤之学又问道于渭南薛思庵氏充乎有得不妄语不苟交夙夜居一矮屋危坐诵读虽炎暑不废衣冠年十七八梦明道程子东莱吕氏就正所学由是学益进督学邃庵杨公虎谷王公抜入正学书院与群俊茂游大参熊公李公延教其子先生辞不获乃馆于开元寺后闻父疾即徒步归二公以夫马追送不及先生曰亲在床褥安忍俟乘为也父寻愈构云槐精舍聚徒讲学其中二公仍遣子熊庆浩李继祖卒业焉弘治辛酉举于乡明年计偕不第游成均与三原马伯循秦世观榆次寇子惇安阳张仲修崔仲凫林县马敬臣诸同志讲学宝卭寺尝约曰文必载道行必顾言毋徒举业以要利禄毋徒任重弗克有终日孜孜惟以古圣贤进德修业为事遣弟栖师事伯循其入学仪式京师传以为法同邑高朝用时为地官郎谓检讨王敬夫曰予邑有颜子子知之乎敬夫曰岂吕仲木耶自是纳为厚交乙丑敬皇帝宾天与诸生哭临先生声出泪下众哗为迂弗恤也孙行人歾于京遗孤不在侧先生衰绖哭拜吊者或曰礼与曰礼䘮无主比邻为主况师乎及返葬于乡犹是服也宿馆下三日哭而相葬事既归复讲学于精舍从游者日众正德戊辰举南宫第六人廷对擢第一授翰林修撰凡知先生者皆喜曰今得真状元矣时阉瑾窃政以枌榆故致贺先生却之瑾衔甚自是逊避不与往来在翰林二年操介益励禄入祗祀其先父母书问至必再拜使者受之退而跪读期功䘮为位而哭门无馈遗时何粹夫瑭为编修以道自守不为流俗所喜先生日相切劘驩如也会西夏构乱䟽请上入宫御经筵亲政事不报瑾恶其言益衔甚乃与粹夫相继引去未几瑾败祸延朝绅人咸服先生之明家居杜门谢客者三年台省交章荐其往拒逆瑾卓识伟节宜召擢大用壬申起供旧职上䟽劝学谓文王缉熙敬止𫍯和万民斯享灵囿之乐元顺帝废学纵欲盛有台沼我太祖代取之人主可不深念或谓元主之戒伤于太直先生曰贾山借秦为喻汉文尚能用之况主上过汉文远甚柟独不能为贾山乎䟽入上亦嘉纳未几乾清宫灾复应诏言六事一曰逐日临朝听政二曰还处宫寝预图储贰三曰郊社禘尝祗肃钦承四曰日朝两宫承颜顺志五曰遣去义子番僧边军令各宁业六曰天下镇守中官贪婪取回别用不报先生复引疾去崔仲凫叹曰古有直躬进退不失其道者吾于吕仲木见之矣归而卜筑邑东门外扁曰东郭别墅四方学者日集都御史虎谷王公荐其学行高古乞代己任不报渭阳公病先生侍汤药昼夜衣不解带履恒无声如是一年须发为白比卒哀毁逾礼既葬庐墓侧旦夕焚香号泣门人感之皆随先生居乃与平定李应箕同邑杨九仪辈讲古今䘮礼当襄事时郡守致赙受之既而驰币匄文辞门人问故先生曰方卒哭而遽怀金为文吾不忍也既禫释服讲学于别墅远方从者弥众别墅不能容又筑东林书屋居焉镇守阉廖馈以豚米却之廖素张甚乃戒使者曰凡过高陵毋扰有吕公在也有客以兼金乞居间先生笑而谢曰人心如青天白日乃以鸟兽视耶其人惭曰吾姑试子耳门庭萧然无异寒素世庙即位诏起原官时朝鲜国奏称状元吕柟主事马理为中国人才第一朝廷宜加厚遇仍乞颁赐其文使本国为式其为外国敬慕如此上御经筵先生进讲适值仁祖淳皇后忌辰口奏宜存黪服礼罢赐酒馔朝论韪之癸未分校礼闱取李舜臣辈悉名士时阳明先生讲学东南当路某深嫉之主试者以道学发䇿有焚书禁学之议先生力辨而扶救之得不行场中一士子对䇿欲将今宗陆辨朱者诛其人火其书极肆诋毁甚合问目意且经书论表俱可同事者欲取之先生曰观此人今日迎合主司他日必迎合权势同事者深以为然遂置之念新天子即位上䟽请讲圣学略曰学贵于力行而知要故慎独克己上对天心亲贤远䜛下通民志天下中兴太平之业实在于此不报在史馆与邹东廓友善甲申奉修省诏复以十三事上言颇过切直时东廓亦上封事同下诏狱一时直声震天下人人有真鐡汉之称寻谪东廓判广德先生判解州道出上党隐士仇栏兄弟遮道问学有梓匠张提者役于仇氏闻先生讲喜甚跽而求教先生诲以善言提大悟昔尝取人一木作界方至是遂还其主仇氏兄弟益为感动先生喜形诸诗云岂有征夫能过化雄山村里似尧时既至解仰尧舜故址慨然以作士变俗为己任解士子视圣学与举业为二先生曰苟知举业圣学为一则干禄念轻救世意重于是讲学崇宁宫毎诲诸士虽举业拳拳不离圣贤之学诸士皆欣然向道以为圣贤复出也会守缺先生摄事不以迁客自解免恤㷀减役劝农课桑筑堤以护盐池开渠以兴水利善政犂然郡庠士及四方来学者益众乃建解梁书院居之选少而俊秀者歌诗习小学诸仪朔望令耆德者讲会典行乡约廉孝弟节义者表其闾求子夏后教之学建温公祠正夷齐墓订云长集久之政举化行俗用丕变丁亥转南吏部考功郎中解梁门人王光祖谓先生在解三年未尝言及朝廷事为考功躬亲吏牍少司马王浚川荐其性行淳笃学问渊粹迁南尚宝卿久之迁南太常少卿往太常䜩乐甚䙝先生悉革之乙未迁国子祭酒先生在南都几九载海内学者大集初讲于柳湾精舍既讲于鹫峰东所后又讲于太常南所风动江南环向而听者前后几千馀人闽中林颕浙中王健以谒选行中途闻先生风遂止乃买舟泛江从之游上党仇栏不远数千里复来受学先生犹日请益于甘泉湛先生日切琢于邹东廓穆玄庵顾东桥诸君子时东廓亦由广德移南盖相得甚驩云其在国学益以师道自任自讲期外尤日进诸生谆谆发明使人人知圣人可学而至尝取仪礼诸篇令按图习之登降俛仰钟鼓管籥洋然改观易听有以孝廉著者揭榜示旌䘮者吊而赙病者问而医死者哭而归骸其乡又奏减历以通淹滞绝请托以杜幸门凡监规之久弛者罔不毕举六馆僚属观法清慎诸生皆循循雅饬一时太学有古辟雍之风京邸搢绅多执弟子礼从学而内使大兴沈东亦时时听讲焉其感人如此人人称为真祭酒台臣张景荐其德行文学真海内硕儒当代师表丙申晋南礼部右侍郎东南学者喜先生复至益日纳履其门乃复讲于礼部南所时上将躬视承天山陵累䟽劝止不报署南吏曹篆䟽荐何瑭穆孔晖徐阶唐顺之等二十人入贺会有论湛先生伪学者先生白诸当路曰圣皇在上贤相辅之岂可使明时有学禁之举乎事遂已时霍文敏为南宗伯与夏贵溪故有隙时时噂诟夏先生乘间讽曰大臣谊当和𠂻过规之可也背憎非体霍误疑先生党夏己先生来阙下夏已柄国数短霍于先生先生毅然曰霍君性虽少褊故天下才也公为相当为国惜才由是夏亦误疑先生党霍会庙灾自陈遂致仕然先生终未尝以此向人自白也归而讲学北泉精舍越四年壬寅七月初一日卒距生成化己亥四月二十一日年六十有四卒之日高陵人为罢市休宁门人胡大器先至高陵侍疾遂视殓殡而执䘮焉四方门人闻者皆为位而哭先生性至孝友俭朴事继母侯色养笃至室无妾媵与李淑人相敬如宾事叔父博如父岁饥尝分俸赒其族众姊刘家窭甚时时济之悯外祖宋乏嗣毎展墓流涕从舅瑾寓同州特访迓归平生未尝干谒人亦不受人干谒不事生产既歾家无长物盖先生之学以立志为先慎独为要忠信为本格致为功而一凖之以礼重躬行不事口耳平居端严恪毅接人则和易可亲至义理所执则铿然竞烈置死生利害弗顾也尝访王心斋艮于泰州赵玉泉初于黎城毎遇同志虽深夜必往访苟非其人即一刺不轻投教人因材造就总之以安贫改过为言不为玄虚高远之论门人侍数十年未尝见有偷语惰容论者谓关中之学自横渠张子后惟先生为集大成云所著有四书因问周易说翼尚书说要毛诗说序春秋说志礼问内篇外篇宋四子抄释史馆献纳南省奏稿诗乐图谱史约高陵志解州志及泾野文集别集传世隆庆初赠礼部尚书谥文简
  谿田马先生
  先生名理字伯循号谿田三原人弘治戊午举人正德甲戌进士皆高等初授吏部稽勲司主事寻调文选甫一年即谢病归戊寅荐起考功庚辰又送母归嘉靖甲申复荐起稽勲员外郎寻迁稽勲考功郎中丁亥擢南京通政司右通政戊子又谢病归辛卯复荐起光禄寺卿甫一年又谢病归归十年又荐起南京光禄卿至即引年致仕乙卯年八十又二其年十二月十二日夜地大震先生即以是夜卒人皆恸之先生幼敏慧醇雅如成人年十四为邑诸生即称说先王则古昔研究五经指义多出人意表弘治癸丑先生年二十矣会王端毅公致仕康僖公以进士侍归讲学弘道书院先生即受讲康僖公所于是得习闻国朝典故与诸儒之学先生一切体验于身心与同门友秦西涧伟作告文告先师共为反身循理之学以曾子三省颜子四勿为约进退容止力追古道康僖公深器异之一时学者即以为今之横渠也邃庵杨公督学关中见先生与康德涵吕仲木大惊曰康之文辞马吕之经学皆天下士也是时身未出里中而名已传海内动京师矣既如京益与海内诸名公讲学其意见最合者则陈云逵吕仲木崔仲凫何粹夫罗整庵诸君子于是学日纯名日起所在学者多从之游督学渔石唐公为建嵯峨精舍渔石作记称先生得关洛真传为当今硕儒四方学徒就讲者益众其教以主敬穷理为主士无问少长与及门不及门无不闻风倾慕者先生又特好古仪礼时自习其节度至冠婚䘮祭礼则取司马温公朱文公与大明集礼折衷用之处父䘮与嫡生母之䘮关中传以为训乃其难进易退之节人尤以为不可及尝曰身可绌道不可绌见行可之仕惟孔子能之下此者须自揣分量可也仲凫称先生爱道甚于爱官当世以为确论往安南贡使谓部郎黄清曰故闻马先生名愿一见今不在仕列何也黄曰先生高志不欲官使人嘉叹以去朝鲜国王奏乞颁赐主事马某文使本国传诵为式其名重外夷若此先生主事时上书谏武宗巡游者二后伏阙诤益力杖于廷员外时值议大礼率百官伏阙进谏世宗震怒命开伏阙者姓名百官以先生名为首逮系诏狱复杖于廷寻复官郎中时奏寝庄襗之奏即执政言亦不从考察力罢执政私人彭泽广东人力主被劾调用魏校萧鸣凤为正人卒不改官公论翕然至今称为真考功嘉靖丙戌分校礼闱所取皆海内名士人尤服其藻鉴先生喜接人又喜汲引后生年七十归隐商此书院名益重来学者远近踵集搢绅过访与海内求诗文者无虚日先生亹亹应之不倦山巾野服鹤发童颜飘然望之若仙人以是益愿侍先生谈诸得诗文者又愿得先生亲书先生不谈佛老不观非圣书初年介而毅方大以直至晩年则益恭而和直谅而有容其执礼如横渠其论学归凖于程朱然亦时与诸儒异同盖自有独得之见云所著四书注䟽周易赞义尚书䟽义诗经删义周礼注解春秋修义陜西通志与诗文集各若干卷隆庆间追赠副都御史赐祭葬先生门人最盛有河州何永达字成章自号拙庵以岁贡为清丰县丞寻弃去读书讲学老而弥笃夀九十有四著春秋井鉴林泉偶得圣训补注井鉴续编诸书先生尝寄以诗云杨柳湾头抚七弦故人零落似飞绵河滨尚有锺期在青鸟音来动隔年其见重如此
  苑洛韩先生
  先生名邦奇字汝节号苑洛朝邑人父绍宗号莲峰成化戊戌进士仕至福建按察副使学识才品当世推重先生幼灵俊异常承训过庭即有志圣学为诸生治尚书时即著蔡传发明禹贡详略律吕直解见者惊服弘治甲子以书举第二人正德戊辰成进士拜吏部考功主事寻转员外郎辛未考察都御史某私袖小帙窃视先生曰考核公事有公籍在何以私帙为乃夺其帙封贮不检都御史为逊谢众皆失色调文选太宰托意为官择人欲发视缺封先生执不可太宰衔之会京师地震上䟽极论时政阙失谪平阳通判甲戌迁浙江按察佥事时逆厮钱宁以钞数万符浙易银当事者敛馈恐后先生檄知县吉棠散其敛卒不馈宸濠将举逆先命内竖假饭僧数千人于杭天竺寺先生立为散遣濠又以仪宾托名进贡假道衢州先生召仪宾诘曰进贡自当沿江而下奚自假道归语尔王韩佥事在此不可诳也后三年濠果通镇守欲袭浙江赖前事发奸不竟逞先生谓镇守为浙蠧诸不少假镇守衔甚诬奏擅革进贡诽谤朝廷逮下诏狱为民既归谢客讲学四方学者负笈日众世庙即位改元嘉靖诏起山东参议寻乞休甲申大同巡抚张文锦阶乱遇害时势孔棘复以荐起山西左参议分守大同人皆危之先生闻命即行将入城去二舍许逆者使二人露刃迎且故毁参将宅以慑之先生奋然单车入时诸司无官镇人闻先生入皆感激泣下人心少安既而巡抚蔡公天佑至代州先生亲率将领令盛装戎服谒蔡于代蔡惊曰公何为如此先生曰某岂过于奉上者大同变后巡抚之威削甚大同人止知有某耳不身先降礼何以帅众蔡为叹服会上遣户部侍郎胡公瓒提兵问罪镇人闻之复大噪先生迓侍郎于天城以处分事宜驰白巡抚诸军闻言出于先生信之始解翼日首恶就戮先生谓侍郎曰首恶既获宜速给赏以示信庶乱可弭宁不然人心疑惧将有他变侍郎不听先生遂致仕归后果如其言戊子起四川提学副使寻改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修撰其秋主试顺天因命题为执政所不悦嗾言者谪南太仆寺丞己丑再䟽归寻起山东按察副使大理左少卿以左佥都御史巡抚宣府时大同再变王师出讨百凡军需倚办宣府悉力经理有备无乏乙未入佐院事寻改巡抚山西时羽檄交驰先生躬历塞外增饬战守之具拓老营堡城垣募军常守以代分畨诸边屹然可恃四䟽乞休复致仕甲辰复用荐起总理河道陞刑部右侍郎改吏部右侍郎太宰周公用喜得佐理翕然委重丁未陞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复进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五䟽乞归是在己酉益修旧业倡导来学居七年乙卯会地震卒年七十七赠少保谥恭简门人白璧曰先生天禀高明学问精到明于数学胸次洒落大类邵尧夫而论道体乃独取张横渠少负气节既乃不欲为奇节一行而识度汪然涵养宏深持守坚定躬行心得中正明达则又一薛敬轩也所著有苑洛语录苑洛集苑洛志乐性理三解易占经纬易说书说毛诗未喻诸书传世弟邦靖字汝庆号五泉幼称奇童年十四举于乡二十一与先生同第进士为工部主事榷税武林比及瓜有同年赵司李以屈安人病无子买女婢遗之拒不受赵曰此越女有色者笑曰政恐若此耳既迁郎中以建言逮狱为民嘉靖改元起山西左参议以病免寻卒年仅三十有六汝庆父子兄弟以学问相为师友太史王敬夫铭其墓称为旷世之英全德之士所著有五泉集朝邑志若干卷
  瑞泉南先生 云林尚氏附
  先生名大吉字元善号瑞泉渭南人正德庚午举人辛未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员外郎郎中浙江绍兴府知府致仕嘉靖辛丑卒年五十有五先生幼颕敏绝伦稍长读书为文即知求圣贤之学尝赋诗言怀有谁谓予婴小忽焉十五龄独念前贤训尧舜皆可并之语弱冠以古文辞鸣世入仕尚友讲学渐弃其辞章之习志于圣道然犹豪旷不拘小节嘉靖癸未如绍兴时王文成公倡道东南讲致良知之学王公乃先生辛未座主也先生既从王公学得实践致力肯綮处乃大悟曰人心果自有圣贤也奚必他求于是时时就王公请益焉尝曰大吉临政多过先生何无一言王公曰何过先生历数其事王公曰吾言之矣先生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自知之王公曰良知却是我言先生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加密来告曰与其过后悔改不若预言无犯为佳也王公曰人言不如自悔之真先生笑谢而去居数日复自数过益密曰身过可勉心过奈何王公曰昔镜未开可得藏垢今镜明矣一尘之落自难住脚此正入圣之机也勉之先生谢别而去于是辟稽山书院聚八邑彦士身率讲习以督之而王公之门人日益进己又同诸同门录王公语为传习录序刻以传越丙戌先生入觐以考察罢官先生治郡以循良重一时当事者以抑王公故故斥之先生致书王公千数百言勤勤恳恳惟以得闻道为喜急问学为事恐卒不得为圣人为忧略无一字及于得䘮荣辱之间王公读之叹曰此非真有朝闻夕死之志者未易以涉斯境也同门逓观传诵相与叹仰歆服因而兴起者甚多王公报书为论良知旨甚悉谓关中自横渠后今实自南元善始先生既归益以道自任寻温旧学不辍以书抵其侣马西玄诸君阐明致良知之学构湭西书院以教四方来学之士其示弟及诸门人诗有云昔我在英龄驾车词赋场朝夕工步骤追踪班与扬中岁遇达人授我大道方归来三秦地坠绪何茫茫前访周公迹后窃横渠芳愿言偕数子教学此相将而尤惓惓于慎独改过之训故出其门者多所成立盖先生之学以致良知为宗旨以慎独改过为致知工夫饬躬励行惇伦叙理非世儒矜解悟而略检押者可比故至今称王公高第弟子必称渭南南元善云所著有绍兴志渭南志瑞泉集若干卷行于世时有同州尚公班爵字宗周弘治甲子经魁父衡为浙江参议公随父任亦从王文成公学后任安居知县谿田先生撰通志称公作县刚果勤励政举民安著有小净稿云林集
  斛山杨先生
  先生名爵字伯修号斛山富平人初诞时室中如火光起人咸惊异之长美姿容身满七尺家故贫年二十始发箧读书苦无继晷资尝以薪代夙夜攻苦毎之陇上耕即挟册往意欣欣也居恒念人当以圣贤为师一切不禀古昔何所称宇宙间兄靖以掾误罹法先生徒步百里外申厥冤遂并系狱先生从狱中上书辞意激烈邑令见而惊之曰奇士也胡累至是耶立出之给油薪费督之学年二十八闻朝邑韩恭简公讲理学躬辇米往拜其门公睇先生貌行行壮也欲却之父莲峰老人谓曰意若非凡人数日叩其学诧曰纵宿学老儒莫是过吾几失人矣既省语言践履铮铮多古人节叹曰畏友也同门学者皆自以为不及后与杨椒山称韩门二杨云年逾三十督学渔石唐公始首拔为邑诸生嘉靖戊子秋应试长安就食食馆客有遗金者先生守之客至持馆人急先生诘其实付以金客谢寡取先生峻不允乃敦请家止宿焉是秋即以书举第三名明年成进士授行人三使藩国馈赠俱让不受或以为矫先生曰彼虽礼来名重天子使吾独不自重天子使邪闻者叹服壬辰选山东道监察御史时权臣当国草䟽将劾之䟽且具会乡人有以埀白在堂劝止者乃移疾归归未几母歾毁瘠逾礼庐墓三年有冬笋驯兔之瑞服阕家居授徒讲学者又五年庚子秋以荐起河南道巡视南城权贵敛避而所睹时事不胜扼腕辛丑春二月初四日上封事娓娓数千言大约天下事内而腹心外而百骸皆受病足以失人心而致危乱者五一则辅臣夏言习为欺罔翊国公郭勋为国巨蠧所当急去二则冻馁民闵不忧恤而为方士修雷坛三则大小臣工弗睹朝仪宜慰其望四则名器滥及缁黄出入大内非制五则言事诸臣若杨最罗洪先辈非死即斥去所损国体不小是时中外颇以言为讳䟽入人皆愕然上大怒即逮系镇抚司穷究其词拷掠备至先生一无诎是日都城风大作人面不相觑都人呼为杨御史风其感动天地如此先生身昼夜柙锁中创甚血淋漓下死而复苏先是士大夫下狱并未有柙锁者乃自先生始盖贵溪翊国意也戸部主事周公天佐巡按陜西御史浦公𬭎相继申救俱棰死狱中守益戒严人益为先生危而先生处之自若刑部郎钱公德洪工部郎刘公魁吏科给事中周公怡皆先生同志旧友先后俱以事下狱相得甚驩然自学问相劝勉外各相戒不得言得罪事钱先释狱先生愿有以为别钱曰静中收摄精神勿使游放则心体湛一高明广大可驯致矣古人作圣之功其在此乎先生敬识之而乃日与周刘切劘修诣不少辍绎四子诸经百家研精于易著周易辨录及中庸解若干卷诸所著作略无愤惋不平语诗文倡和身世顿忘如是者五年乙巳秋八月十二日上以受釐故放先生及周刘归田里而三人者犹相与取道潞水讲学舟中逾临清始别归会熊太宰以谏仙箕忤旨复逮三人狱先生抵家甫十日闻命即日就道亲朋挥泪为别先生无几微见颜面身幽圜扉者又三年丁未冬十一月五日上建醮高玄殿灾火围中恍闻呼三人名氏者次日释归为民上之圣明保全谏臣如此既归教授里中贵人莫得见其面䟽粥敝履怡然自适己酉冬十月九日卒于家年五十有七病革时援笔自志又惓惓以作第一等事做第一等人教其子孙无他辞盖先生为人硁直不阿而内实忠淳自少至老孶孶学问以韩苑洛马谿田为师以杨椒山周讷溪刘晴川钱绪山蔡洨滨诸君子为友险夷如一初终不贰磨礲精光展拓胸次其所涵养者诚深以故鼎镬汤火百折不回完名全节铿鍧一代不偶也彼世之浅衷寡蓄耽耽以气节自多者视先生当愧死矣先生没若干年庄皇帝以世庙遗诏赠光禄少卿录其后今上用礼官议谥忠介
  愧轩吕先生 石谷张氏 正立李氏附
  先生名濳字时见泾阳人号愧轩尝谓为学必不愧屋漏方可为人因取号以自警云父应祥嘉靖壬辰进士为礼科都给事中以论宫寮事夺官为时名臣先生幼颕敏读书即解大义尝秘书克己铭怀袖中时为展玩稍长从都諌公任师事蜀进士赵木溪氏闻木溪氏讲义理之学而悦于是学甚力归又师事泾野吕先生深幸其得所依皈凡一言一动率以泾野为法于是学益力而举子业亦益入理为邑诸生试毎倾曹偶学使者重其文行拔入正学书院以风多士嘉靖丙午以诗荐乡书卒业成均友天下士而名日起时朝绅中有讲学会毎闻先生偕计至亟延之讲先生刻意躬行远声色慎取予一毫不苟而尤严于礼诸冠婚䘮祭咸遵文公惟谨即置冠与祭器式必如古人或以为迂弗恤也先是母柏孺人病于京先生扶母病西归剂医百至孺人病革以先生且弱冠命之娶先生娶而不婚日夜苫处䘮次既襄事庐居墓所服除乃始婚事至孝之名动关中事都谏公与继母张曲尽孝养都谏公病至尝粪以验歾则哀毁几绝都谏公封事故未留稿先生走阙下录原䟽请铭马文庄公文庄公亟称之事叔父待诸弟情爱备至毎岁时祭毕燕诸族人讲明家训又率乡人行乡约人多化之亲党有窘乏辄怜而周焉与人交平易款洽或有过即面规之而未尝背言其短尝与友人蒙泉郭公郛读书讲学谷口洞中四方从学者甚众听者津津有得咸曰得泾野之传者愧轩也当道旌异无虑数十初南祭酒姜公宝建言天下人才多坏于举人之时以其身阶仕进而上无绳束甄别故易坏也请诏有司推择举人中行谊修者特抡擢风士习于是抚按张公祉等交章以先生名上闻遂辟入京特授国子监学正时马文庄公为祭酒蒙泉郭公亦为助教乃与郭公议以泾野先生为祭酒时所布学约请马公力举行之由是讲读之声彻于桥门万历癸酉调工部司务会淮海孙公楚侗耿公俱入京先生数就两公质所学同志方依先生为主盟乃戊寅六月一病遽逝年仅六十又二水部郎叶君逢春状其行大司马确庵魏公铭其墓宫保李敏肃公为之传皆实录非溢美时从泾野先生学者又有张公节李公挺节字介夫号石谷亦泾阳人父幡以文无害官通州同知公随之任会甘泉湛先生讲学京师通州距京师甚迩公从之游湛先生教以随处体认天理公大有省无何通州公致仕公归而补邑诸生复受学泾野先生为诸生四十馀年竟厄于场屋以积廪行将膺贡叹曰吾老矣安用贡为乃上书督学刘公辞廪刘公雅知公学行特加礼遇仍扁其门曰清风高节寻奉例遥授训导职衔云公为人方正介直泾野先生深器重之尝赠以诗有守道不回比旧坚之句生平不妄交游独与愧轩蒙泉诸君子相讲切日坐南园草屋中读书穷理涵养本原至老不倦即恶衣粝食澹如也尝语学者曰先儒有云默坐澄心体认天理又云静中养出端倪吾辈须理会得此方知一贯真境不尔纵事事求合于道终难凑泊不成片段矣人皆以为名言卒于万历壬午夀八十贫不能葬李敏肃公捐金助之始克襄事云挺字正立咸宁人正嘉间西安郡学生性孤直有义气不随时𫖯仰会有诏藩郡如故事出诸生分谕诸属公以次出某邑赠遗一无所受尝自诵曰生须肩大事还用读春秋泾野先生歾又讲学谿田马先生所往来三原路中以盗死人皆惜之
  蒙泉郭先生
  先生名郛字惟藩号蒙泉泾阳人器宇凝重童时屹若成人甫八龄即知诵读谙声律时从都谏龙山吕公学偶试以对句云晓风拂水面先生辄应声曰朝日射岩头龙山公计偕属受学东桥李公与龙山公子愧轩先生同笔研两人同肆力于学即以圣贤相期许曰必不为世俗碌碌者补邑庠生声名蔚起父母相继逝先生侍疾居䘮竭力尽瘁家计窘甚而处之裕如朝夕攻苦益潜心性命不颛颛竞雕虫之技时盖未离庠校而名己蜚三辅矣邑侯樊高其行延居讲席或有以千金求居间者先生峻拒不纳樊侯退而省其私益用高之嘉靖戊午年已四十有一矣始举于乡辛酉冬以吕师会葬遂不上公车一时郡邑争表其庐谓得古师弟之谊焉先生举孝廉后犹与愧轩先生读书龙岩洞中学益有得负笈从游者甚众累试春官不第乙丑谒选河南获嘉学谕日与诸生讲学课艺多所造就隆庆庚午擢国子助教值马文庄公为祭酒教规肃然先生赞襄之力居多时年己五十有六例不得入台省同列欲先生少隐庚甲应选先生笑曰台省宁可不得年其可隐邪仅得户部主事朝论伟之榷税九江先生处脂润皭然不滓弊剔奸锄商旅胥悦时有监关郡倅某者墨吏也束于新令不得肆乃妄加污蔑事闻诸朝朝大夫共知先生贤竟为白其诬万历庚辰出守马湖马湖西南夷故地俗陋易嚣先生恩威并济礼让躬先猓夷数十辈从其译酋愿望见先生颜色归而爱戴弥切居未三载闻有犹子之戚念伯兄且老独居遂投牒归归田二十馀年自读书讲学外他无所事督学敬庵许先生雅重先生檄县延为乡饮大宾先生虽坚逊恒虚席以待乙已六月三日无疾而卒距生正德戊寅三月十二日享年八十有八士大夫及门下士追思无己以其德履私谥曰贞懿先生先生学重根本笃于伦理而兢兢持敬自少至老一步不肯屑越暇中喜吟诗卓有尧夫击壤遗意有云学道全凭敬作箴须臾离敬道难寻常从独木桥边过惟愿无忘此际心又云近名终䘮已无欲自通神识远乾坤阔心空意见新闭门只静坐自是出风尘又云莫道老来积德难古人虽老志不朽富公八十尚书屏武公九十犹求友老来闻道未为迟错过一生宁不忸从此努力惜分阴毋徒碌碌空白首观此则知先生享上夀而完名全节非偶然矣先生与人言毎依大节而出之蔼然可听令人不忍别去虽新进少年延见必恪生平手不释卷冠履几榻悉列箴铭而晩年尤喜读易所著有自警俚语山居杂咏语略族谱仰郑堂集仲子九有付梓以传九有乙未进士以猗氏令擢礼部主事未究其用而卒人皆惜之
  秦关王先生
  先生名之士字欲立号秦关学者称秦关先生其先咸宁人五世祖志和迁居蓝田其后子孙因家焉父旌号飞泉官代邸教授明理学有语录藏于家先生幼承庭训七八岁即知学教授公授之毛诗二南辄解辄为诸弟妹诵之教授公喜有子后治大戴礼兼通易为诸生以文名庠校间嘉靖戊午举于乡己未试春官不第由是益肆力举业者累年后屡不第幡然改曰所性分定圣道远人乎哉一曲经生华藻奚为遂屏弃帖括潜心理窟毅然以道学自任为养心图定气说书之座右闭关不出者九年蒿床粝食尚友千古行已必恭与人必敬饮食必祭必诚兢兢遵守孔氏家法一时学者以为蓝田吕氏复出感慕执经者屦满户外士习翕然又谓居乡不能善俗如先正和叔何乃立乡约为十二会赴会者百馀人设科劝纠身先不倦诸洒扫应对冠婚䘮祭礼久废毎率诸宗族弟子一一敦行之于是蓝田美俗复兴万历甲戌病痹属又哭毋过毁步履愈艰终䘮而向道之心愈笃谓非博取远游终难进道会仲子守亦与偕计已卯遂复如京是时先生已久谢公车第日与诸同志讲学都门之萧寺崇正辟邪力肩斯道即时贵或谭及二氏辄正辞距之不少假既而道邹鲁瞻阙里遍拜先师及诸贤祠墓低回留之不忍去梦寐如见其人久之始归由是秦关之名动海内矣凡搢绅莅兹道兹者罔不式庐愿见表厥宅里云岁乙酉德清许敬庵先生督关中学讲学正学书院先生故许先生同志友也礼徴先生为多士式先生亦乐就许先生合志同方相为切劘时多士皆有所兴起后许先生以应天丞谪归先生亦南游讲学出武关浮江汉而下迂道江之右会南昌章子潢新城邓子元锡广信衢州杨子时乔殷子士望复东渡浙水见许先生于德清东南学者闻先生至多从之游先生二子宗容念先生疾客久肃迎归是在己丑秋明年庚寅八月卒于家夀六十有三目欲瞑以手示二子为诀亦曾子启手足意也先是南司成赵公用贤柱史王公以通相继䟽荐赵䟽海内三逸公居其一䟽云孝弟力田行不逾乎轨范诗书敦说名己动于乡闾虽久婴足疾而过庐者必式宜如近王敬臣故事授以京秩俾表帅一乡矜式后学后柱史䟽大略与赵符命下宗伯议议如荐者指先生为孝廉埀三十馀年竟不仕角巾野服悠焉终老至是诏授国子监博士除目至而先生已先物故四越月一命不待君子惜之先生生平修姱惇伦笃于行谊丁内外艰毁几灭性处晜弟怡怡未五旬失耦誓不继鳏居终身其于世俗声色嗜好一切漠然性不问家而好施喜活人或谓贫所济几何则曰吾尽吾心力耳置祠祭墓祭二田为宗族置义仓义田即楹亩无多实贫士所难居恒晦迹却埽即郡邑以币交未尝苟受亦未尝轻谒至于访道求友虽䟦涉间关数千里亦不惮远云先生笃信好学见彻本原非沾沾矜一节一善以成名者世或止以甘贫苦节称先生是岂足尽先生哉所著有理学绪言信学私言大易图象卷道学考源录易传诗传正世要言正俗乡约王氏族谱正学筌蹄阙里瞻思关洛集京途集南游稿所述有先师遗训先君遗训皇明四大家要言性理类言续孟录诸书行世
  关学编后序
  夫天覆地载日照月临凡有血气莫不有性命而道在焉道在而由之知之则学在也奚独以关学名也关学之编少墟冯侍御为吾乡之理学作也吾乡居天下之西北脊坤灵淑粹之气自吾乡发是以庖羲画卦西伯演易姬公制礼而于万世之道源学术自此衍且广矣子曰文不在兹乎又曰吾其为东周乎则西方圣人发挥旁通东方圣人怀而则之其揆一也此载在诗书无庸复赘故此编惟列孔子弟子四人横渠先生而至今无不考而述焉故不载独行不载文词不载气节不载隐逸而独载理学诸先生炳炳尔尔也不论升沉不计崇卑而学洙泗祖羲文者无不载焉少墟之用心亦可谓弘且远矣不然自张吕诸大儒而外如不列于史册则湮没而无闻后死者恶得辞其责也书成人无不乐传之然则是学也果何学也诵是编而印诸其心即心即学即学即羲文周孔未见有不得者奚止论关中之学即以论天下之学论千万世之学可也万历岁次己酉正月人日后学岐阳张舜典书于澶渊之暗然亭


  少墟集卷二十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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