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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马脱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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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西有陈姓庆名者,常贩马,往南京承恩寺前,三山街卖。时有一疋银合好马,价约值四十金。忽有一棍,擎好伞,穿色衣,翩然而来,伫立瞻顾,不忍舍去。遂问曰:“此马价卖几许?”庆曰:“四十两。”棍曰:“我买,但要归家作契对银。”庆问:“何住?”棍曰:“居洪武门。”棍遂骑银合马往,庆亦骑马随后。

  行至半途,棍见一缎铺,即下马放伞于酒坊边,嘱庆曰:“代看住,待我买缎几疋,少顷与你同归。”庆忖:“此人想是富翁,马谅买得成矣。”棍入缎铺,故意与之争价。待缎客以不识价责之,遂佯曰:“我把与一相知者看,即来还价何如?”缎客曰:“有此好物,凭伊与人看,但不可远去。”棍曰:“我有马与伙在,更何虑乎?”将缎拿过手,出门便迯去。缎客见马与伙尚在,心中安然。庆待至午,杳不见来,意必棍徒也。遂舍其伞,骑银合,又牵一马回店。缎客忙奔前,扯住庆曰:“你伙拿吾缎去,你将焉往?”庆曰:“何人是我伙?”缎客曰:“遆间与你同骑马来者。你何佯推?定要问你取。”庆曰:“那人不知何方鬼,祇是问我买马,令我同到他家接银,故与之同来矣。他说在你店买缎,少顷与我同去。我待久不见来,故骑自马回店。你何得妄缠我乎?”缎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伞与马?我因见你与马在,始以缎与他。你何通同妆套,脱我缎去?”二人争辩不伏,扭在应天府理论。缎客以前情直告。庆诉曰:“庆籍江西,贩马为主,常在三山街,翁春店发卖,何常作棍?冤遇一人,问我买马,必要到他家还银,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马,在他店拿缎迯去,我亦不知,怎说我是棍之伙?”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来问,即见明白。”其店家曰:“庆常贩马,安歇吾家,乃老实本分人也。”缎客曰:“既是老实人,缘何代那棍看伞与马?此我明白听见,况他应诺。”庆曰:“叫我看伞,多因为他买马故也,岂与之同伙?”府尹曰:“那人去,伞亦拿去否?”缎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真是棍了。欲脱你缎,故托买马,以陈庆为质。以他人之马,赚你之缎,是假道灭虢术也。此你自遭骗,何可罪庆?”各逐出免供。

  吾观作棍亦多术矣。言买马,非买马,实欲假马作囮,为脱缎之术。故先以色服章身,令人信其为真豪富;既而伫立相马,令人信其为真作家;迨入缎铺,诳言有马与伙,令人信其为真实言;至脱缎而走,以一伞贻庆,与缎客争讼:此皆以巧术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断其为假道灭虢,则行人得牛,不几邑人之灾乎?虽然庆未至混迹于缧绁,缎客已被鬼迷于白画矣。小人之计甚诡,君子之防宜密。庶棍术虽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银而后拐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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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州有姓苏名广者,同一子贩松江梭布,往福建卖。布银入手,回至半途,遇一人姓纪名胜,自称同府异县,乡语相同,亦在福建卖布而归。胜乃雏家,途中认广为亲乡里,见广财本更多,乃以己银贰拾馀两寄藏于苏广箱内。一路小心代劳,浑如同伴。

  后至日久,胜见利而生奸。一夜,佯称泻病,连起开门出去数次。不知广乃老客也,见其开门往返,疑彼有诈谋;且其来历不明,“彼虽有银贰拾馀两寄我箱内,今夜似有歹意。”乘其出,即潜起来,将己银与纪胜银并实落衣物另藏别包袱,置在己身边;仍以旧衣被包数片砖石放在原箱内,佯作熟睡。胜察广父子都睡去,将广银箱夤夜挑走。广在床听胜动静,出门不归,曰:“此果棍也,非我,险遭此脱迯矣。”

  次日,广起,故惊讶胜窃他银本,将店主扭打,说他“通同将我银偷去”。其子弗知父之谋,尤怒欧不已。父密谓曰:“此事我已如此如此。”方止。早饭后,广曰:“我往县告,若捕得那棍,你来作证;不然,定要问你取矣。”广知胜反中己术,径从小路潜归。

  胜自幸窃得广银,茫茫然行至午,路将百里。开其箱,内乃砖石、旧衣也。顿足大恨,复回原店。却被店主扭打一场,大骂曰:“这贼!你偷人银,致我被累!”将绳系颈,欲要送官。只得吐出真情,叩头恳免。时胜与广已隔数日程途,追之不及,徒自悔恨而已。

  :纪胜非雏客,乃雏棍也。先将己银托寄于广,令其不疑;后以诈泻开门,候其熟睡,即连彼银共窃而迯。彼之为计,亦甚巧矣。盖此乃“欲取姑与”,棍局中一甜术也。孰知广乃老客,见出其上,察其动静,已照其肝胆。故因机乘机,将计就计,胜已入厥筭中而不自知矣。夫胜欲利人之有,反自丧其有,雏家光棍,又不如老年江湖也。待后回店,被其扭打,捻颈哀告以求免,是自贻伊戚,又谁咎也?天理昭昭,此足为鉴。

明骗贩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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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建阳人邓招宝者,常以挑贩为生。一日,贩小猪四只,往崇安、大安去卖。行至马安岭上,遇一棍问他买猪。宝意此山径僻岭,无人往来,人家又远,何此人在路上买猪?疑之,因问其何住。棍曰:“既前马安坪也。”宝曰:“既要买,我同你家去。”棍曰:“我要往县。你拿出与我看,若合吾意,议定价方好回家秤银;不然,恐阻程途矣。”此棍言之近理,宝即然之,遂拿一猪与看。棍接过手,拿住猪尾放地上细看,乃故放手,致猪便走。佯作惊恐状曰:“差矣,差矣!”即忙赶捉———不知赶之正驱之也。宝见猪远走,猛心奔前追捉,岂知已堕其术也。棍见宝赶猪,约离笼二三百步,即旋于笼内拿一猪在手,又踢倒二笼,猪俱迯出,大声曰:“多谢你!慢慢寻!”宝欲赶棍,三猪出笼迯走,恐因此而失彼;况棍走远难追,但咒骂一场。幸得三猪成聚,收拾入笼,抱恨而去。

  吾观棍之脱猪也,一邂逅相逢之顷,贼念即生,乃以诡言相哄,致宝深信,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者也。乃始也放猪佯逐,以误其远赶之于前;继也擒猪踢笼,以制其不赶之于后:使人明堕其术而不自知。仓卒妆套,抑何谲也!商者鉴此!勿谓暗机隐械,宜为慎防;即明圈显套,尤当加谨。

遇里长反脱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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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通,延平府南平县人也。家世积善,钱粮颇多,差当七啚一甲里役。其甲首林钱一者,机智过人,不务生理,第饮赌宿娼,后来家业消条,无处栖身,只得迯外。通亦不知其向往。

  一日,通与仆往杭贸易,经过浦城,憩息于亭,遆见钱一。通遂骂之曰:“这奴才!你迯外数年,户丁不纳,粮差累赔,是何理也?今你见我,你何以说?”钱一被骂不甘,心生一计,向前赔笑曰:“我每欲回,送条编与里长,奈我家中欠人财物甚多,难以抵偿,故不敢回矣。今幸遇里长,如天降下,敢再推辞?况这几年赖里长福庇,开店西关码头,家中稍裕。新娶邑人徐某之妾为妻,被人欺奸。我乃孤身一人,出外独居,无奈伊何!今幸遇里长,则有主矣。里长往杭州,亦经门处过,即到我家暂歇,自当筭还编银;又烦代我作主。”通听其言,私心喜曰:“今日得此,可作往杭盘费,诚可谓出门招财也。”遂与同行。

  至一店所,钱曰:“里长今朝起早,又路行半日,肚又饥矣,上店沽酒湿口何如?”应曰:“可。”遂入店,叫店主煖酒、切豆腐,与通食。更问店主曰:“这里有好红酒、猪肉否?”店主曰:“市前游店肉酒俱有。”钱一曰:“可借壶、秤一用。”店主拿壶、秤出,钱接过手,直望游店转弯抹角潜躲而去。通与仆吃酒,一壶将尽,乃对仆曰:“钱一去许久不来,莫非与人争闘?不然,此时当来矣。汝往看之。”仆即往酒肉店去问,说并无钱一。待欲寻他,又不知他去向,只得秤银还酒。店主收银,索取壶、秤。通怒曰:“酒是我吃,我还你犹可;壶、秤是你自交钱一,何干我事?”店主曰:“人同你来,你在我店饮酒,故把壶、秤借他。不然,我晓得甚么钱一?”言来言去,两下角口大闹。众人来劝,问其来历,始知甲首骗里长入店,更脱店主壶、秤。众大笑曰:“是他自错,赔他也罢。”不得已代赔,呕气抱忿而去。

  按:林钱一始说家颇充裕,妻被棍奸,欲投里长作主,致人不疑;继也入店,借壶、秤沽酒肉,以叙间阔之情,使人不备:玩通于股掌之中,术亦巧矣。然钱一狡猾有素,通亦知之,乃一卒遇之,通遂信其言而入店饮酒;更欲沽红买肉,皆非款待之真情。在通当烛其伪而止之曰:“店中不便,有酒有肉,到家食之未晚也。”则钱一奸无所施。将道旁脱走不暇,何至赔壶、秤而受呕气也?故钱一狡也,而通亦欠检点焉。嘻!

乘闹明窃店中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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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胜理,徽州府休宁县人,在苏州府开铺,收买各样色布,揭行生意最大,四方买者极多,每日有几十两银交易。外开铺面,里藏各货。

  一日,有几伙客人凑集买布,皆在内堂作帐对银。一棍乘其丛杂,亦在铺叫买布。胜理出于施礼,待茶毕,安顿外铺少坐。胜理复入内,与前客对银。其棍蓦其铺无守者,故近门边,诈拱揖相辞状,遂近铺边拿布一捆,拖在肩上,缓步行去。虽对铺者,亦不觉其盗。后内堂诸商交易毕,胜理送客出外,忽不见铺上布,问对门店人曰:“我铺里一捆布是何人拿去?”对门店人曰:“你遆间后来那客人,与你拱手作辞,方拖布去,众皆见之,你何佯失布?”胜理曰:“因内忙,故安他在外铺坐,候前客事毕,然后与他作帐。何曾卖布与他?”邻人讶曰:“狡哉,此棍!彼佯拱手相辞,令我辈不敢说他是贼,缓步而行,明白脱去矣!将奈何?”胜理只得懊恨一场而罢。

  按:棍之窃斯布也,初须乘其丛杂,入其店中,尚未定其骗局之所出也。至胜理待其茶而安之外铺少坐,左顾右盼而奸谋遂决矣。故拱揖而辞,而明拖其布,如荆州之暗袭,不甚费力,真可谓高手矣。在胜理,店积货物,宜不离看守,方可保无虞。关防不密,安知无棍徒混入行奸乎?待布既失而后扼腕,何益哉?大凡坐铺者,当知此而谨慎之可也。

诈称偷鹅脱青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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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大铺,布匹极多,交易丛杂,只自己一人看店。其店之对门人,养一圈鹅,鸣声嘈杂。开铺者恶其聒耳,尝曰:“此恶物何无盗之者?与我耳头得沉静些。”

  忽棍闻之。一日,乘其店中闲寂,遂入店拱手,以手按柜头一捆青布,轻轻言曰:“不敢相瞒,我实是一小偷,爱得对门店下一只鹅吃,只大街面难下手。我有一小术,祇要一个人赞成。”店主曰:“如何赞成?”小偷曰:“我在这边问曰:‘可拿去否?’汝在内高声应曰:‘可。’又再问曰:‘我真拿去?’汝再应曰:‘说定了,任从拿去。’我便去拿,方掩得路人耳目。托你赞成,后日你家不须闭门,亦无贼入矣。但你须在内去,莫得窃视,视则法不灵。你直听鹅声息,我事方毕,你可出来。”店主然之。小偷高声问曰:“我拿去否?”内高声应曰:“凭你拿去。”又再高声问曰:“我真拿去?”内又高声应曰:“说定了,任你拿去。”两旁店人皆闻其问答之语,小偷遂负其柜上一捆青布而去———人以为借去也。其店主在内,听得鹅声,不敢出来。其盗布者匆匆行之久矣。待之多时,鹅声不绝。

  其店主恐店内久无人守,只得外出。看鹅尚在,自己柜头反失一捆青布。顾问两旁店曰:“遆才谁上我店,拿我一捆布去?”左右店皆答曰:“是那个问你买的,你再三应声,叫他祇管拿去。今拿去已久矣。”店主抚心自悔曰:“我明被此人骗了!祇是自己皆死,说不得也。”事久,众邻觉之,始笑此人之痴,而深服此棍贼之高手矣。

  按:君子仁民爱物,而仁之先施者,莫如邻;物之爱者,即鹅亦居其一。何对邻人养鹅,恶在嘈杂之声,必欲盗之者以杀之,爱物之谡何哉?利失对邻之鹅,而赞成棍贼以盗之,仁心安在?是以致使棍闻其言,乘机而行窃,反赞成其偷,亦是鼠辈也。欲去人之鹅,而反自失其布,是自贻祸也,将谁怨哉?若能仁以处邻,而量足以容物,何至有此失也!


借他人屋脱客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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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道应,别号西湖,邵武六都人。家原富厚,住屋宏深。后因讼耗家,以裁缝为业。

  忽一日往人家裁衣。有一光棍见客人卖布,知应出外,故领到应家前栋坐定,竟入内堂,私问应妻云:“汝丈夫在家否?”其妻曰:“往前村裁衣。”棍曰:“我要造数件衣服,今日归否?”对曰:“要明日归。”棍曰:“我有同伴在你前栋坐,口渴,求茶一杯吃。”应妻即讨茶二杯,放于斫凳上。棍将茶捧与布客饮。饮罢,接杯入,方出拣布四匹,还银壹两,只银不成色。客曰:“此价要换好银。”棍曰:“我儿子为人裁衣,待明日归换与你。”言未毕,棍预套一人来问:“针工在家否?”棍应曰:“要明日归。”其人即去。布客曰:“你收起布,明日换之与我。”客既出,少顷棍亦拖布迯去。

  次早,布客到应家问曰:“针工归否?”应妻曰:“午后回。”布客次早又问:“针工归否?”应妻又曰:“今午回。”布客午后又来问,应妻曰:“未归。”布客怒曰:“你公公前日拿布四匹,说要针工归来还银,何再三推托?你公公何去?”应妻道:“这客人好胡说!我家哪有公公?谁人拿你布?”二人角口大闹。邻人辩曰:“他何曾有公公?况其丈夫又不在家,你布不知何人拿去,安可妄取””布客无奈,状投署印同知钟爷。状准,即拘四邻来审。众云:“应不在家,况父已死。其布不知甚人脱去。”钟爷曰:“布在他家脱去,那日何人到他家下?着邻约为之穷究,必有着落矣。”邻约不能究,乃劝西湖曰:“令正不合被棍脱茶,致误客人以布付棍,当认一半;布客不合轻易以布付人,亦当自认一半。”二家诺然,依此回报。钟爷以邻约处得明白,俱各免供。

  按:布入人家卖,又饮人家之茶,则买主似有着落矣,谁不肯以布与之?讵料此棍借其屋,赚其茶,以为脱布之媒;又还其银,止争银色而许换,谁知防之?今后交易,惟两相交付。彼虽许换银,布只抱去,明日重来,则无受脱之事矣。


诈匠修换钱桌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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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宁府凡换钱者,皆以一椅一桌厨列于街上,置钱于桌,以待人换。午则归家食饭,晚则收起钱,以桌厨寄附近人家。明日复然。

  有一人桌厨内约积有钱五六千,其桌破坏一角。旁有一棍,看此破桌厨内多钱,心生一计。待此人起身食午,即妆做一木匠,以手巾缚腰,插一利斧于旁,手拿六尺,将此桌厨横量直量一次,高声自说自应曰:“这样破东西,当做一新的来换,反叫我修补,怎么修得?真是吝啬的人!”自说了一场。一手拿六尺,将桌厨钱轻轻侧倾作一边,将桌厨负在无人处,以斧砍开,取钱而迯。时旁人都道是换钱的叫木匠拿去修,那料大众人群中,有棍敢脱此也。

  乃午后,换钱者到,问旁人曰:“我桌厨哪里去?”众合答曰:“你叫木匠拿去修,匠还说你吝啬,何不再做新的,乃修此破物?彼已负去修矣。”换钱者曰:“我并未叫匠来,此是光棍脱去。”急沿途而访问,见空僻处桌厨剖破,钱无一文,帐恨而归。

  按:此棍妆匠而来,大举大动,大志大言,人哪知他是脱?祇匠人修旧物,须在作场内,何须带斧带六尺而来?妆为匠便非匠矣。但他人物件,他人为修,何人替他盘诘?此棍所以得行其诈也。然因此以推其馀,凡来历不明而妆情甚肖者,倍宜加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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