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史
作者:胡蕴玉 

呜呼!吾民族蒙辫发之耻,至于今已二百六十八年矣,习以为常,安之若素,几自忘固有之头颅,认胡尾为本来之面目矣。贤人杰士,严夷夏之分,抱种族之戚,宁尽去其发,而不肯垂修修之尾以为汉族羞。世人论者,以为区区之发,无与乎兴亡之故。呜呼!是不知夫发之历史也。入关之初,薙发令下,吾民族之不忍受辱而死者,不知凡几,幸而不死,或埋居土室,或遁迹深山,甚且削发披缁,其百折不回之气,腕可折,头可断,肉可脔,身可碎,白刃可蹈,鼎镬可赴,而此星星之发,必不可薙,其意岂在一发哉?盖不忍视上国之衣冠,沦于夷狄耳。孔子存告朔之饩羊,穆生争呈设之酒醴,发虽微,其关系甚巨。故老遗贤,于义师战败之余,目击夫犬羊满地,腥秽熏天,风景依然,举目有江河之异,惟此头上苍苍,犹足以系故国之思,表宗邦之望。推其不肯薙发之心,直欲以一发存汉族之河山也。发固不重哉?或曰:“洪、杨起义而蓄发,今则剪发何也?”曰:“蓄发者,还汉族之旧;剪发者,从世界之同,士君子不为满奴已耳。蓄与剪,事同而时异也。”今者壮士振臂长呼,夷虏闻声丧气。我汉族四万万人民,行将尽举其束缚之发而去之。而今而后,真可谓雪二百六十八年之耻而一洗之也。故老遗贤,精魂不灭,应亦含笑于地下也夫!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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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文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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薙发令下,陜西道孔文骠奏曰:“臣家宗子衍圣公孔允植,已率四世子孙告之祖庙,俱遵令薙发讫。但念先圣为典礼之宗,颜、曾、孟三大贤,并起而羽翼之,其定礼之大者,莫要于冠服,先圣之章甫缝掖,子孙世世守之,是以自汉迄明,制度虽各有损益,独臣家服制,三千年未改。今一旦变更,恐于崇儒重道之典未有尽也。应否蓄发,以复先世衣冠?”得旨:“薙发严旨,违者无赦。孔文骠奏求蓄发,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况孔子圣之时,似此违旨,有玷伊祖时中之道,著革职永不叙用。”

周齐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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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齐曾,字思沂,浙江人,明亡遁入剡溪,尽去其发而为发冢,并为作《囊云发冢铭》云:周子以出牧东粤,不死燕,在粤不容于乡大老,未乱去位,不死粤。比全浙陷,乡关失守,宜死古堇,而犹忍之须臾,得无不类于前此之抱义而为冢中人者。乃尽发而祝之,示不成人,非二何之佞,将图作佛,亦非韩昭之事事如僧,故不留寸发也。已而或匝月,或三月,或半岁,或长寸,或寸又余,或三寸许,则一削,削则一一拾而裹以片楮,计五载,积数十楮。欲付诸迅流,恶其浮沈;欲投诸烈焰,恶趋炎因热者之与烟烬俱熄;欲终匣而藏诸,焉保久之不与残枝堕叶、腐草污泥均委弃粪混中乎?又焉知不为人所误食而为腹中蛇乎?乃候无庵外人,候无心外事,候无事外想,候日送色,候花送香,候云送影,执斧负耜,斩木穴土,不蓍不龟,就地随时,选小石之平直者甃之,似臼、似盂、似钵,而方其围,将冢而穸焉。其从之冢,则髭数茎、髯数株,可无作俑。其送之冢,则首则身。首则若耳、若目、若齿舌鼻口;身则若手、若足、若心胆、若肠,若肝肺,此十馀者,生与发合而为一人者也。而分焉,永诀别,不与俱生,不与俱死。其所以送之情必深,意必惨,必不异于一。而以亲故送,以交故送,仅以一送尽所为亲知而已者。盖不一其人,必不一乎情与其意。今日身首尚存焉,固不必不一者之匍匐也。即他年尽此身首而亡焉,亦不必不一者之匍匐。惟松有声,可以当泣。惟薤有露,可以当泪。惟鸟石依依,可以代吊客。而今日之身首,且为发当松声、当薤露、当鸟石。爰撮土为奠,以告之曰:尔其妥兹隙壤,风不能飘,雨不能濡,日不能酷,霜雪不能冻裂,风腥毒露不能冥翳。所怜者或蚁或蚓,或蚓啼,或蚁斗。若夫蛇鼠狐兔,纵横叫啸,入耳如聋,入目如瞽,闻骨不以朽故遗其后,能食土之气,厚与所分之身,又何论余十馀者与尔一人也。尔纵非骨,而性不速灰,能与骨俱存,愿尔既妥地下,庇余地上,使无赧颜于尔,且得为冢中之抱义者相见也。尔幸勿化蝶翅,与梦俱生;幸勿化兔颖、化鼠须,以书秃见弃;幸勿化猬毛,以穴自悴;幸勿化秋虫之股,以虚响自活;幸勿化尘后之尾,止佐机锋于玄席;幸勿化鸟羽为氅为扇,止供野士作寒温;幸勿化脉望,止以神仙果腹;幸勿化龟毛、化兔角,归于乌有,使余来尔时,无从觅尔所,不如埋丰之铁,终合乎延津。告毕而窆,窆而铭曰:

“谓冢外有全人,已无须无发;谓冢中有全人,复无肉无骨。名则血余,不能化苌弘之碧,见室人而不动,缺常山之节。倘陵谷之不迁,将终古囊云之枕穴。”

诸士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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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奇,字平人,浙江馀姚诸生。崇正末,与里人为昌古社,与云间机社相应。两京既陷,薙发令下,士奇乃载《十三经》、《二十一史》入海,流寓日本终焉。

傅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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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冠,字元甫,江西进贤人。以行在太子太保兼礼、兵二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督师饷绝,命令不行,乞罢居家。满兵陷江西,冠避泰宁之分水村。村人执冠,缚以献满帅李成栋。成栋解缚进曰:“公大臣,释留当取令旨。但去发,保无他。”冠厉声曰:“汝知千古有文文山乎?吾乡先进也,吾乡惟有断头宰相尔!”成栋载至汀洲。一日成栋谓冠曰:“公不薙发,有旨收公矣。”冠欣然曰:“早毕我事,尔之赐也。”整衣冠南向拜曰:“负国无状,死不足赎。”复西向拜曰:“祖父暴骨,愧见先人于地下。”遂就死。

常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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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开平之后,世袭定远侯。明季常奉烈皇帝旨,册封海内某国王,及归复命,则宏光帝已即位于南都矣。未几即上疏参马士英,免为庶人。满清兵至,以此得免。及薙发令下,即于南门外常家庄庵中,剃发为僧,人皆呼为“常太爷”云。按中山之后,代人受仗。开平之后,剃发为僧,开平可谓有后矣。

陈箕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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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箕南,字枉奴,吉安乌兜人,明亡后不肯薙发而死。

陈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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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遘,字二止,枉奴之弟。明亡后,不薙发,隐居山中,惟一奴供炊汲,子弟外不见一人。后因山贼之乱,诸郡县发兵剿除。过其居,见其有发,以为贼也,执之以归县。乡人皆知其贤,谋劫之途。二止曰:“无以我一人故,累及一乡。”立谕众散,“使归报吾子弟,可舆棺一具来县前。吾将死者。”时知县萧恒夜鞫之,答曰:“吾不忍视先朝之覆没,逃深山穷谷中,以全吾发,为圣世之夷齐。一奴外,无他人往来。室无寸铁,子将何为?”知县审其非贼,谕令薙发。二止曰:“是不能矣,惟有一死。已令子弟具棺于外矣!”令贤之,详录其口供而上之郡守,谕之再四,终不肯薙发,坚执如前。守亦奇之,纵之归。

朴庵曰:“满洲入主,吾民族抱种族之感者,莫不疾首痛心,思欲逐之而后快。乃知尽能索之余,而惟以不肯薙发以寄不忍亡明之心。若二止者,其心可谓苦矣。”

姜应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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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应甲,字聃翁,明季进士,家于盘上,自号盘上先生。国变不薙发,居山林,发掺掺垂两耳。著有《名山四藏》等书。

浑融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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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浑融,督师何云从之部曲也。何督师亡后,不肯薙发,遂为僧。

范上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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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上右,明司礼监秉笔太监也。国变后不肯薙发,遂至华山为道士。与王山史游,有诗云:“非求不死栖名岳,有愧贪生远帝宸。”亦中官中之有品节者。

朴庵曰:“范上右一中官耳,节义之所不及,使竟薙发,亦谁得议之?况当时薙发遍于达官贵人,区区一中官不薙发,无足与轻重之数。不知节义之激发于天良,无分贵贱。彼达官贵人为爵禄所迷,利令智昏耳。语云‘官愈大者行愈鄙’,岂不然哉?”

周志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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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志达,吴江人,负贩氓也。其戚张文达,从遗臣起事,荷戈为小卒,战败不屈死,其家不知存亡,使周志达往侦之。时志达尚全发,被满兵所执,迫令薙发。志达曰:“我小人无知,我但见我祖若父,皆无有薙发者,即死亦不从也。”遂被杀。

姜一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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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一洪,字开初,绍兴馀姚人,万历丙辰进士,累官至广东布政使。甲申国变,全发隐居。寻鲁王监国,毁家以助军饷。后以黄道荐,诣福州。唐王问曰:“卿来大不易。”一洪伏地脱帻曰:“臣发故在也。”上喜,手援之,除吏部右侍郎。比满清兵行甚急,唐王将幸赣州,命一洪兼户部尚书,先行召集援师。师未集而汀州陷,赣州亦破。一洪次雩都,恸哭曰:“吾间关万里,从朱氏子孙。今已矣!大丈夫岂可薙发北面事敌乎?”遂赴榔木里水中而死。

吴闻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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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闻礼,字去非,浙江钱塘人。唐王时为上游巡抚,自请防御分水关,及败逃入山寺,不肯降。人劝之,厉声曰:“岂有堂堂巡抚薙发而求活乎?”复率乡勇赴敌,为乱兵所杀。

郑为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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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为虹,字天玉,江南扬州人,崇祯癸未进士。初令浦城,清操爱民,唐藩入仙霞,下令求遗书,为虹进《大明会典》。及唐王即位,召为御史,寻以御史知浦城,巡视仙霞关,丙戌七月,满兵取衢州,将度仙霞。沿途焚掠杀戮,人士流离,室家不保。为虹极力抵御,一郡独全。八月十七日满兵至浦城,力不能御,百姓请为虹出降,不可;请行,又不可。军人拥见贝勒,迫之跪,不可。责令输饷,答曰:“为虹清白吏,何处得金?且民穷财尽,亦无金可输。”劝令薙发,为虹曰:“负国不忠,辱先不孝,我生何用?发不可断也!”复大骂不止,遂遇害。

徐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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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矿,字掌文,江苏吴江人,负英雄之资,读书有大志,酒酣谈天下事,意气慷慨,唾壶为之击碎。甲申告变,山泽之揭竿者数十万计,掌文尽破家私以佐军实,而身奔走其事,于是江南之兵,号吴为盛。逾年,知事不可为。当时薙发令急,凡蓄者杀无赦。掌文乃渡太湖,变姓名,隐居于前溪山中之西岑坞。又三年,避居于清溪之战胜圩而卒。

黄明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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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邦,字君亮,世为歙之孝行里人。父柱,以绘事显名一时。公夙具巧慧,善诙谐,能世父雅艺,遂耕砚自给。壮不婚娶,孑居一室,所需日用饮食,皆手自庖爨。尤嗜汲名泉,煮佳茗供客,谈笑终日不倦。乙酉九月,满兵入郡,里胥奉薙发令急,公急掩扉绝食,示诸子弟曰:“虽然山泽褐夫,衣草茹菽,受本朝雨露且七十年矣。矧兹颠毛种种,夜台路迫,于世何求?安忍复见此事?”子弟劝慰者,多严谢之。寻以居恒所御纸屏竹榻,皆分布诸子弟。是夜拥被僵卧,引匕首自刎,漂血盈席,诸子弟奔救,喉内喃喃有声。篝灯谛视,公独瞑目张髯,抵夜半抉ㄕ长逝矣。

许士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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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士俭,字季约,别字希侠,江南常熟人,倜傥多大节。甲申之变,悲歌痛哭,赋诗十章。巡抚都御史祁忠敏公见而叹曰:“许生真国士!先帝求贤若渴,惜吾按吴日,未即荐为国用,俾早有树立。吾负许生,即负国也。”及留都失守,希侠泣祭先祠,戒诸子以读书淬志,艺术方外,皆可为也,必无堕我先烈。居数日城陷,竞强希侠薙发。希侠卒不可,乃著《三仁论》以见志。时奸民乘乱窃起,希侠以嫂氏婴难,奔救于乡。贼见先生全发,遂执之,欲侥功于守帅。希侠嗔目大骂,遂被害。山阴大司马张公闻之,拊几叹曰:“嗟哉!许生以全发死,可谓不辱君父矣!”子二,长瑶隐于医,次琬隐于释。

李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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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拗机,不知何许人。头发不薙,作道士装,行乞于汉口,不畏寒暑,不择饮食,喜啖生肉,语蹇涩不可辨。至人家辄取纸笔乱书不止,字多不可识,间有一二成句者。王石庵先生尝见之,曰:“其所书诗句,多宗门语,旧宗门中人也。”刘继庄先生尝遇之汉上,立一木器前,群儿围绕无隙处,拗机带笠,衣绿布棉袄,口喃喃作声,眼时睫不已,持烟筒连吸数十筒,犹未足也。继庄尝见其所书一纸,首幅云:“薙松头发,黑白眼睛,天童法子,金粟的孙。”其后字多不可识,每幅之后,必有南京报恩寺。按此人乃金陵遗老,逃而之禅而别成心疾者也,亦可怜也。世人反以仙人目之,岂不冤哉!世间事类此亦复何限,为之三叹。

王毓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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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毓蓍,字元趾,浙江绍兴人。元趾负逸才,好书尚气,多四方之交。甲申国变,南都新政,元趾逆知其将败,居平辄扼腕浩叹曰:“吾恨不立磔满人肉,喂吾家豚犬也!”既而北兵南渡,郡县望风纳款,父老薙发相迎。元趾愤然曰:“身为越国男子,乃丧发蒙面以乞活耶!”托孤于两兄,复作书上念台刘公,云门人某已得死所,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吊。遂整肃衣冠,赴泮水而死。

华允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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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允诚,字汝立,江南无锡人。天启进士,尝从高忠宪公讲主静之学。事亲无遗孝,事君无遗忠,临财严于一介,临敌勇服三军,当雷霆而无慑,罹刀锯而不回。崇祯元年补营缮司员外郎,既复迁兵部。时兵部为苞苴之薮,公视事,愤不能禁,固请终养,不允。于是慨然曰:“我既不能退而全身以养母,则当进而死职官下,此吾心也,亦吾亲之心也。”遂陈三大可惜、四大可忧之疏。疏上,不见行而夺俸半年,公竟以终养罢归矣。甲申之变,烈皇死社稷,公痛愤不欲生。南都既建,起公为吏部文选员外郎,恳辞不允,视事十三日而归。公归而南都亦陷矣。公蓄死志已久,巍然全发。屏居墓田。戊子春后避地乡僻,依戚邹氏。为人所告发,遂肃衣冠而出,侄尚濂即邹氏婿,亦全发。二人被执,至吴郡见巡抚周伯达。伯达婉转劝公以薙发,公不为应。及至金陵,诣讯所,公箕踞坐。尚濂亦坐,既而蹶然起。公问曰:“何为?”濂曰:“濂死志已决,但恨极欲言,无可语耳。”公曰:“男儿至此,惟清尔心,括尔口。”濂曰:“诺。”既而问者咸集,公背立面南,举手指天曰:“二祖列宗,神灵在上,我发不可去,身不可降!”濂亦誓不薙发。讯者杂语移时,公闭目坐地,竟就刑焉。时戊子四月十四日也。

费纬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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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纬祥,字荣孕,浙江鄞县人。诸生,乙酉钱肃乐荐授国子监祭酒。明亡,不肯薙发。亲友劝之,乃削发为僧,独居一小楼,凡十馀年,足迹未尝下梯。

沈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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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文,字文开,号斯庵,浙江人。乙酉预于画江之师,授太常博士。丙戌从鲁王次普陀,再预琅江诸军事。后乃移家泉州,舟过围头洋,遇飓风,飘入台湾。会鲁王遁迹海岛,不为成功所礼,光文与张煌言调停其间。嗣郑经立,颇改乃父政,光文赋诗以寓讽,不为郑经所容,乃内渡。时薙发令严,不薙者杀无赦。光文不得已,乃变服为僧,叹曰:“吾二十年飘零绝岛,弃坟墓而不顾者,只欲完发以见先帝。而卒不克,命也夫!”结茅庵于罗门山中以居。

钱肃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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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肃典,字叶虞,肃乐第七弟。甲午张煌言之入长江,肃典间道赴之,煌言倒屐迎曰:“段文鸯耶,江子四耶?尊兄为不死矣。”丙申,满兵入海,肃典方渡海告警,为追骑所执,帽落发毵然。会大雨,骑入村庙,饮酒醉卧。土人至者,问知为肃乐弟,争欲脱之。肃典乃昂首叹曰:“吾安可薙发受辱哉!”谢遣土人,呼骑起,偕至鄞之三江口,不屈而死。

顾咸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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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咸建,字恕礼,号汉石,江南昆山人,晚年成进士,为钱塘令。有故旧戏之曰:“老学究熟读《廉吏传》久矣,能念贫妻弱子否?”汉石作色曰:“国家不幸,已亡河北。今偏安陪都,即抚守百里,已不能为江左干城,我知首领不保,安计妻子耶?”满兵入浙,汉石弃官遁。满帅知汉石贤,欲用之,严檄捕食。既械至,满帅许以臬宪,汉石傲然曰:“岂有秃头臬宪耶!”抗命就刑。杭之士庶,哭送者万人。属吏携酒相饷,汉石饮觞大呼曰:“三百年宗社已倾,我头可断,发不可薙也!”骂不绝口,遂斩之。

张九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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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拱干,字九临,号愧庵,吴江人,弱冠受知于长洲杨维斗、金坛周仲驭。时三吴名士结复社,九临与焉。宏光立,仲驭遇害。阮大铖方罗织善类,九临与沈寿民、吴应箕皆缇骑提问。方就逮,适满兵南下得免。旋下薙发令,禁甚严,九临以不薙发,为镇将吴某所系,同系者四十馀。先戮数十人,次及九临,吴见其名,忽心动曰:“吾固知此人三吴才士也。茍薙发,当特原之!”九临曰:“死则死耳,男儿不可髡也!”吴某意不怿,低徊未忍加诛,杖四十释之。九临乃祝发为黄冠,杜门不出,坐卧一楼,颜曰独倚。

侯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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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记原,字秬园,嘉定人,峒曾犹子。峒曾以城陷不屈死。长子演,次子洁,皆死。秬园与峒曾幼子瀞适在他所,不及于祸。已而捕瀞之诏下,秬园不暇顾家,竟挟瀞以逃。讹言追者将至,瀞大惧,欲归就死。秬园持之泣曰:“汝死,吾世父目不瞑矣!汝速行,吾代汝死。”乃大书瀞姓名于衣带,跃入水中,会有泅而振之者,良久始苏。土人询知其故,叹曰:“此忠义也。盖留故衣于水次。倘有追者,当以示之,绐令求尸水中耳。”秬园从其言,易服夜走吴山,一老僧谓之曰:“君发如此毵毵,保无有执汝以求利者乎?”秬园曰:“身可死,发不可薙也。”老僧曰:“既不薙发,削发为僧可乎?”秬园颔之,乃更名一正。瀞亡命亦削发,匿于扬之天宁寺。

朴庵曰:“明臣为明守城,不屈而死,固职分之应尔也。乃既杀其身,又杀其子,其亡命之幼子,亦复下诏捕逮。甚矣,满人之毒也!彼侯秬园不顾身家,挈瀞以遁,事急以身代死,可不谓贤乎哉!至不肯薙发,宁削发为僧,其所重不在发,而在种族之痛也。呜呼!满洲入主,吾汉族颠连以死者不知凡几!吾编《发史》,不觉涔涔泪下矣。”

任民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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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民育,字厚生,济宁州人。冯元署济宁道,事城守,雅知民育,引赞军事。壬午,满兵再下山东,及济宁,民育城守益力。当路知民育有将帅才,授颍州知州。金陵建国,史可法以阁部督师扬州,乃举民育知府事。亡何,满兵大至,民育乘城守御,日夜綦严。会天雨城圮,满兵遂破城而入。民育绯衣坐堂皇,满兵执之。谕令薙发降,民育曰:“大丈夫宁可全发而死,不可薙发而生!”遂被害。

邢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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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疯子,无名,直隶清苑之卖菜佣也。每日肩不释担,或嘲之,疯子厉声曰:“此担非我不能任,今朝中宰相、阃外将军,谁克任是担者?”满洲入关,或曰当薙发,疯子曰:“发岂可薙?”或曰:“不薙当死。”疯子不语,翌日乃削发为僧,不知所终。

朴庵曰:“邢疯子有托而逃者也,观其言有深意存焉。削发为僧,其高尤不可及。而世人以疯子目之,是世人皆疯,而邢疯子乃不得不疯也。呜呼!”

左懋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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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懋第被拘于太医院,洪承畴来说降,懋第曰:“此鬼也。洪督师在松山死节,先帝赐祭九坛,今日安得更生?”洪惭而退。闻南京失守,痛哭不欲生,赋诗曰:“漠漠黄河少雁过,片云南下意如何。丹衷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监守者拘见清摄政王多尔衮。多酋令薙发,懋第曰:“头可断,发不可断!懋第血性男子,有死而已!”多酋曰:“汝等不怕死,忠臣也。然降亦不失富贵,左侍郎勿自误!”懋第曰:“斫头胜于剃头,惟愿速死!”乃令曳出,寻复遣人问曰:“先生惧乎?”懋第曰:“莫问我惧不惧,亦问尔羞不羞?”至宣武门,仍遣满官以封爵啖之,懋第曰:“我宁为大明鬼耳!”遂就义。

画网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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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网巾先生,福建人,不知姓氏里居。清兵入福建,画网巾先生同二仆,匿于邵武先泽山中。防将吴镇执之,监邵武府总镇。网巾先生呼其仆曰:“为我画网巾。”画毕,二仆亦互相画之。福建总督杨名高及总兵王之纲至邵武,镇将诡称阵获解上。之纲诘其姓名籍贯,喟然曰:“吾忠未报国,留姓名则辱国。智不保家,留姓名则辱家。危不致身,留姓名则辱身。尔曹称我为画网巾先生可矣。”之纲劝令薙发,则唾曰:“汝何痴!吾网巾尚不肯去,况欲去发乎?”遂大骂不绝口。之纲怒,先斩其二仆。二仆唾曰:“我二人岂怕死者?当一辞主人耳。”于是二仆拜辞曰:“奴辈先扫除于地下矣!”遂欣然赴死。网巾先生亦同时授命。

麻三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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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三衡,江南宣城人,复社之后起也。清军南下,三衡倾家募士,起事于宣城。后为清兵所执,三衡殉义。临死作诗曰:“吴越连沙漠,天心不可留。欲存千尺发,笑弃百年头。若水心犹烈,平原志未酬。清风吹宛转,朝暮五湖秋。”

绣花针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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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兴为郑芝龙旧部,身短小,有干略,时人呼为“绣花针”。明末聚众千馀,守粤之文村围。会有故明宗室藩王某,避难依围中,兴奉之为主,以招徕豪杰。缙绅之不薙发者咸就之。清军既下东粤,檄文村围。兴以书答之,自称“顽民”。书曰:“顽民无所为,将欲存中国于一隅,全礼义于百世,不忍弃顶上数茎毛而已。至于海涯片地,原我故物,本朝常置之度外,何论新朝哉!如必欲致之,而顽民死不来也!”后清兵悉以锐师攻,兴以奇汁击杀清兵千馀人。相持数月,文村围食尽,兴乃服毒自毙。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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