鲒埼亭集 (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一

卷第二十 鲒埼亭集 卷第二十一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纯 撰年谱 景上海涵芬楼藏原刊本
卷第二十二

鲒埼享集卷第二十一

  鄞 全祖望绍衣撰 馀姚史梦蛟竹房校

 碑铭

  五岳游人穿中柱文

南雷黄氏之讲学也其高弟皆在吾甬上再传以来绪

言消歇证人书院中子弟不复能振其旧德求其如北

山之有光于朱蒙斋融堂和仲之有光于陆者吾未之

见也慈水郑先生南谿其庶几乎先生于黄氏之学表

章不遗馀力南雷一水一火之后卷籍散乱佚失乃理

而山之故城贾氏颠倒明儒学案之次第正其误而重

刊之先是尊府君高州欲立祠于家以祀南雷而不果

先生成其志筑二老阁于所居东以祀南雷及王父秦

川观察春秋仲丁祭以少牢黄氏诸孙及同社子弟皆

邀之与祭使知香火之未坠也又言于提学休宁汪公

谋其墓田初南雷之卒也托志文于高州而未就至是

先生以属之予四方学者或访求南雷之学不之黄氏

而之鹳浦即黄氏诸孙访求簿录亦反以先生为大宗

盖其报本之勤而笃也顾或疑先生之学不尽合于南

雷以为南雷当日虽与二氏多还往而于其学则攻之

甚严今先生之喜禅几于决波倒澜无复堤限南雷最

斥潘氏用微之学尝有书为万征君季野驳之凡数千

言而先生于用微求仁宗旨许为别具只眼南雷汰存

录之作言明史者皆宗之而先生言其门戸之见尚未

尽化予则以为先生𪧐根实与葱岭相近故虽儒言儒

行而圆顶箬笠居然竺先生气象亦尝与之反复其异

同而墨守卒不可化此乃明人近谿复所海岸一辈用

微之学予亦尝举其疵颣以相商榷先生不以予为非

而谓近世士不悦学苦心如此人者正自不可泯没是

固平情之论也至疑南雷门户之见未化则最足中明

季诸公之病者要之先生讲学其泛滥诸家不无轶岀

于黄氏范围之外而其孤标笃行持力之严则依旧师

门之世嫡也先生以友朋为性命然诗酒过从以至书

筒往复无一不归于学万编修九沙七秩同人共祝之

先生扬觯而前曰吾祝公耄而益勤不知老之将至上

以绍鹿园先生之学统近以绍充宗先生之学统而巳

矣他非所及也其祝陈南皋亦以怡庭先生之薪火勉

之尝劝李东门讲学东门谩讥之曰今世之讲学者特

欺世以盗名耳吾不屑为也东门卒先生哭之恸曰听

君之放浪山水而终无所得是予之罪也夫万磁州西

郭被征先生谓曰按以古人出处之义当辞之西郭不

能从中途而寄声曰吾悔不用良友之言予在京师先

生岁必传语曰长安声利之场陷溺人心不少当时时

提醒之西行访求李二曲高弟则友王丰川北行求颜

习斋高弟则友李恕谷浙中求明招丽泽之传则友王

鹤潭而尤服膺二曲反身之教毎与予相见未尝不谆

谆三致意焉呜呼先生之学如此夫岂葱岭之徒所能

收拾者乎家居祭祀皆依古礼不参以世俗之俎豆视

牲吿濯无不躬亲未尝见其稍倦巫觋不得入其门家

人有为非鬼之享者举而覆之于厕西成所八惠及三

党竭欢尽忠不以为厌盖数十家待以举火有佃人负

租询之知为慈湖先生之后也尽捐之守令有愿见者

谢不往以明经贡太学应受籍于𨕖部亦不赴先生固

用世才其综理庶务干力精悍乃其于势位则泊如

也自署曰五岳游人其于五岳巳历其四独衡山未至

曰留此有馀不足之精神以还𦬆𪨗可也今春语余曰

明年为予八十终当南行以毕此志未几而先生逝矣

先生讳性字义门别号南谿浙之慈谿县鹳浦人也以

故按察副使溱为祖世所称秦川先生者也以故知高

州府梁为父世所称寒村先生者也生于康熙乙巳

一月二十六日卒于乾隆癸亥七月十日其年七十有

九娶仇氏子二大节中节俱国子生先生为其尊人治

丧未尝用世俗七七之期至是二子守其家法夫是说

也发之韩李二文公以辟佛也而先生遵之然则诚非

葱岭之所能收拾矣所著有南谿偶存葬于高州墓㫄

今而后南雷黄氏之绪言恐益衰矣其铭曰

孔耶释耶双探珠鸿沟混合为一区学成五岳恣所如

要其醇行老不渝归根复命在吾儒我铭其幽非贡谀

  知平凉府蒋公墓表

太史公作史记特立循吏列传循吏非廉之所能尽也

而必以廉为本周官六计之说盖有见于此世风日下

其不为盗泉所污者盖亦甚难吾乡平凉守蒋公真循

吏也而其廉巳甚今公之殁未几时其子孙食贫不能

自支廉吏果可为耶

天子方修国史如公者一朝牧守之冠冕也乃为之墓

表以作史局立传之厎本公讳兆龙字御六浙之宁波

府鄞县人也康熙辛未进士释褐知云南浪穹县迁知

直隶保安州移知湖广归州而迁刑部员外郞知陜西

平凉府罢官公为宋宣和阁学猷之后自丹阳来鄞明

嘉靖中提举洲以书生受胡梅林尚书之辟招降汪直

有大功为忌者所抑而罢公族祖也公四岁而孤依外

家以成立甫就塾即循循有规矩刻意厉行非礼不言

非礼不履放荡之士见而迂之尝授徒会稽其主人豪

家也娈童百辈出入交错无甚防闲而公正衿危坐从

无流视侍儿叹曰真圣人耶又尝授徒钱湖主人相得

甚驩一日襆被竟归叩其故不𡧓言久之方知其因奔

女也其为政也以学道爱人为先务民有以争讼至者

呼来阁前谕之以礼劝之以情絮语若家人之相戒讼

者多内愧请不竟其在保安尝有奸吏见公慈良以为

易与暮夜挟兼金求岀人罪公立予杖而褫之于是胥

吏辈惊相语以为使君煦煦易与耳不料其难犯若此

扬历南𭛌谿峒西蛮杂遝及移畿辅又勋贵庄戸所在

公以至诚抚之莫不帖然西曹尤重民命毎逢讯期反

覆详审关节既绝乃以货请于公之子无敢应者而公

署终岁如洗典衣沽酒书帖乞米号寒啼饥无日不有

是时 朝廷久道化成上下共为博大之习苞苴之禁

不甚肃京师游手之徒争求为内外官僚执役谓其馀

润可𧰚也独相约莫事蒋大夫登公之堂不过长头奴

数人赤脚一婢蕉萃其容自相姗笑以为居官如此徒

苦我辈而公油然自得其乐其至平凉西陲方用兵军

输㫄午日不暇给公悉心以应之会大将军过平凉公

供应简淡遂以买马不称被劾平凉之民叩首于制府

乞留公卒不能得雨泣送之公既免归尚令偿马直

无以给日为诸子讲易及卒家无以治丧闻者哀之公

平生未尝留心术数之学颇能豫定属纩时日卒不爽

里中皆以为怪予谓此心气清明可以前知耳伊川谓

董山人亦无甚秘学顾豫知伊川见访于一岁之前盖

其虚灵有以致之公之谓也生平亦未尝作诗及临终

口占一首端坐而逝呜呼自官箴之既替故近日之以

清操自持者如莲之出淤泥中愈増其芳康熙中诸老

如广海陈清端公河南张清恪公湖湘陈恪勤公稍后

出者钱塘沈端恪公皆以此得大用而公独囘翔下吏

声闻不得达

黼座一蹶不振夫非命与公之分挍戊戌礼闱也桐城

张相国钱唐徐尚书之子并出其门而人不以为私族

子下第而人不以为矫盖其素行孚于人也家居时乘

肩舆出忂巷间适有赀郞得罪于诸生误认公舆以为

赀郞之举环而击之碎其盖公亟下问故诸生惶恐匍

匐踵门谢过公笑曰孔子貌似阳虎匡人之围以为阳

虎也非孔子也诸君何尤焉揖之升堂茶话而别其雅

量有如此者公之居官无赫赫之名其遗事多脱落独

清望则五尺童子能言之呜呼吴广州之流与阳道州

之流与

  李东门墓表

李太学暾字寅伯一字东门鄞人杲堂先生子也杲堂

艰于得子四十后始举太学初堕地面上有如小耳者

数十为系去之稍长右颊有瘢作鸦青色有相者见之

曰此海外阿罗汉化身也负才气颇狂侠杲堂读书雅

守绳墨不肯少有疏略而太学不耐章句之学通其大

意而巳杲堂文词简练组织严于律度而太学信笔立

成既冠梨洲黄先生见其诗曰是能独开生面者而郑

丈寒村尤喜之郑南谿谢北溟万西郭为四子之集太

学为之长性好游春则渡钱唐探河渚入姑苏游邓尉

直至花信更番告毕而归秋则观曲江潮徘回桐庐一

带坐待霜叶尽脱始去至于四明二百八十峯则其屐

齿所晨夕也其游录毎一年足为一集座上之客常满

颇不善飮而喜召客其自监司牧守镇将荐绅先生

骚雅游客以至剑侠术土沙门道流参错㫄午不可究

诘四方之士至甬上无不叩李氏而太学倾筐倒𢇮待

之各以其差无爽者百函并发半面不忘自朝至暮不

以为倦善治具其岀门亦必挟客挟客则其具连车兼

舫生者熟者炙者酺者酱者腌者酰者蜜者晨凫夜鲤

春韭秋菘莫不充牣盖自太学逝而吾乡游人骤衰风

流顿尽万西郭曰东门本用世之才遭时不遇以致拓

落江湖放弃诗酒然其潇洒跌宕要足以自豪矣尤留

心甬上水利时时为当道言之卒年七十有五所著松

梧阁集其佳处时与寒村相近云少时尝豫证人之社

然不喜讲学或劝之则曰今世之为此者特希世以盗

名耳吾不屑也语虽放诞然亦未尝不切中近人讲学

之病三子长世兼次世法次世言而世法尤与予善能

承先志开雕两世未刻之集行世且以十世通家之谊

属予表墓愧芜文之荒率也

  陈丈孔塘圹志铭

先君诸执友所最心折以为足追齐古昔者莫如同里

二陈磊落英多有志于孟荀正学之统其才力亦足以

副之者裕斋先生是也醇深缜密力距诐淫笃信所学

而不变者孔塘先生是也乃二先生皆以穷死将无古

学之累人遂为造物所厄不至于蕉萃殆尽不止其信

然𫆀呜呼我无以知之矣先生讳昌泗字鲁水别号孔

塘浙之宁波府鄞县人也曾祖某祖某父某裕斋少与

先生同笔研其所指归在洛闽奋然思承其绪裕斋才

高而先生心细互相讨论以成水乳读书于城西之桃

源书院高视阔步非礼不履时时以正议扶末俗村夫

子以为怪顾穷甚束修所入不足以供八口之衣食乃

以京房易传卖卜巧发神中至其持论如蜀庄必依于

孝弟忠信不徒以祸福休咎动人垂帘焚香暇则赋诗

自遣累试于行省不见售于是世人益笑其迂友朋燕

集裕斋辄于酒后抚先生背叹曰若非老兄不益令我

茫茫孤另耶乃未几而裕斋卒先生诎于只轮杜门株

守鹑衣藿食时或不给则佐以岐黄之术商歌岀金石

忘其穷也生平学力本于一诚故其造诣敦笃而纯僃

无不自体认中来法言法行造次不苟盖明儒康斋庄

渠之流晚年见予所作说经之文冁然喜曰是深宁东

发一辈也将来何以测其所止但惜不令裕斋见之先


生之于予似有投分遂成阿私之好每见一纸必连击

节又申之以后望焉岂料予三十年来之𮎰落一至此也


生于顺治某年某月某日卒于雍正某年某月某日得


年七十有四娶鲍氏子某先生卒后不久亦死有孙二


人尚幼先生古文学朱子诗亦似之有孔塘集葬于某

乡之某原其铭曰

先生语我科举之害六百馀年谁启厉阶至今昏垫其

势滔天败壤人材极重难返辱不可湔所以志士耻言

歆羡以成畔援呜呼先生不见世上卖艺阗阗但得富

贵足以自豪门戸赫然而乃老死妻子穷饿没世颠连

彼一坏土稽古之力荒草芊芊

  董次欧先生墓版文


先师董子讳正国字次欧别署南冈浙之宁波府鄞县

人也明翰林改补四川监司樾之元孙诸生光临之曾

孙高士非能先生士相之孙湖上社老晓山先生剑锷


之从子徙山先生德镳之子非能先生于国难后父子


兄弟互以遗民之节相束修详见予所作晓山墓文中

先生家世旧德读书有端绪顾不事经生业其父友钱


侍郞退山宗征君正庵舒学博后村皆契之谓其诗古

文词可以名世年二十见侪辈有作制举文者请于父


曰儿亦可从事于此乎父笑答曰试姑为之先生援笔

成文浩汗四五千言其中有若檀弓者有若庄列者有

若屈骚者荡然不谙格律而笔力高绝于人一堂见之

皆惊乃取世之所为制举文者而习之则稍稍就绳墨

遂以此雄于世然先生精力所注不在焉故终身于场

屋不利古文高处似韩公次之不失欧阳少师篱落诗

则风格臞臞铅华洗尽而其治经之所长尤在六书盖

成于苦心孤诣深造自得而非世俗之学也而穷老于

诸生讲席所至戸屦恒满然不过以经生业授受无能

发先生之光气者于是颓然自放著述亦日以散漫不

复收拾晚年尤困悴雍正某年某月某日卒于家春秋

七十有二董氏与吾家世好先宫詹公于翰林重之以

婚姻先生欲以女妻予期有日矣会予沉疾不果未几

遂侍讲席予少无羁检酒后放言四岀多见罪于长者

先生最持崖岸然予辄妄前争论经史先生独优容之

曰吾门俊人也惜吾老矣不及见其大成也先生之所

以爱予者如此今殁二十年矣门戸衰落诸孤软弱遗

文仅存百一当日后堂绛帐更谁在彭宣卢植之间而

予奔走风尘无以报陶铸之恩愧何如矣先生娶某氏

再娶某氏子三葬于某郷之某原

  陈裕斋先生墓版文

呜呼昔王深甫之死而荆公为之铭以为深甫书足以

致其言言足以遂其志志以圣人之道为巳任盖非至

于命弗止夫以生才之难岂意其道不任于天德不酬

于人而忽然以死吾于陈先生裕斋谓可移荆公之哀

深甫者以哀之先生之读书也磊落峥嵘直取其大义

微言之所在而拔岀乎一切其于圣贤之言一一欲取

而见之施行又非腐儒高谈性命狭隘空疏之比也自

其少时侍其亲皆按礼经所言以为程度而岀之以至

诚其居丧所谓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变除之节无一不

中乎礼三年之服既除而孺子之慕弗替故虽里巷之

门亦皆敛容称之以为真孝子也友朋群聚先生岸然

如严师豪发不少假借而苦词忠告闻者虽未能尽从

要无不悚然及讲求宗法即毅然欲取而行之定为大

宗小宗改易世俗之所称宗长者以行祭礼其族人大

哗而止至随意为古文时文落笔踔厉风发皆有至理

精气行乎其间其于近世作者视之蔑如也呜呼当今

世而求以孟韩之徒自任欲贯道与文而一之者此绝

无之人也先生居然以之自期而充其才力虽未必入

其域而优为之要必大有可观者则似乎先生之得天

盖非偶然而岂知其厄穷潦倒三十七岁而死时先生

馆汝阳疾作亟归卒于逆旅从者买棺殓之悲夫先生

讳士良字宗献裕斋其别署也浙之宁波府鄞县人其

高伯祖为副使槐在明正德中守抚州讨宁藩有功者

也曾祖篁诸生祖邦训通判父登诸生妻张氏继娶黄

氏吾中表姑也生于康熙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

日子培先生尝读书桃源书院院中有佛像其手指堕

地跳跃不止见者皆失𩲸先生取而践之于足踏碎之

投茶灶中于是村落中传语以为陈秀才大物也今不

特先生之学未见其止而其言亦未及立身后遗文草

草㢙数十首使予不为传之后之人其孰知先生之志

之大与才之高者乃为之铭曰

高视阔步前无古人鬼伯害之埋诸秋坟白杨凄风助

我酸辛

  翰林蓼厓蒋先生穿中柱文

先舅蓼厓先生姓蒋氏讳拭之字季眉浙之宁波府鄞

县人也蒋氏在宁有三宗其一为宋金紫光禄大夫浚

明之裔自天台迁奉化再徙于鄞其一为宋尚书学士

猷之裔自丹杨迁其一为宋元祐党人之奇诸子之裔

今慈水鸣鹤场之蒋也而先生之所出自诸曁乃宋给

事中邦彦之后明初始迁鄞外曾大父讳维卫外大父

讳芬皆以先生贵赠如其官先生世为清门以读书敦

行模范学序顾累代隐德弗曜曾大父以祭酒有名诸

生早世先生祇四岁先太孺人祇二岁家无负郭之产

外大母以女红上奉耄舅下抚穉孤凡十有五年而先

生学行有成太孺人亦称淑女人以为苦节之报吏部

侍郞沧柱仇公一见先生以畏友待之先生少为举子

业所至辄冠其军因戏为人代笔其三人皆第一其一

人第二遂以此𫉬谴于学使者曲阜颜公然颜公惜其

才虽以功令禠巾服而次年又召之试复冠其军先生

亦遂以此愈得名十室之邑五尺之童莫不传其制举

文字以为津梁顾先生所擅长者其实不在此特兔园

中以此为先生重耳先生诗极似香山太傅查田先生

一见而心折焉古文颇近张文潜俪语亦得涪溪一辈

家法顾先生皆不𡧓轻作乃蹭蹬于场 --(‘昜’上‘旦’之‘日’与‘一’相连)屋年几五十始

见贡于布政司公车累上复不得售有巨公方主文柄

招先生往一见欲以关节授之先生谢不往曰世岂无

张文隐公余文敏公其人者二公者前明嘉靖中暗搜

震川之考官也又十馀年始见中于礼部选入中秘逾

诏归选司补外先生亦无意于功名之事浩然而归家

居三年而卒得年七十有一初娶柴氏再娶裘氏晚娶

董氏子四女四孙女三葬于城西之浮石先生为人坦

率乐易不立标格不设城府然有所不合未尝诡随分

巡宁绍台道王某市井人也尝延先生课子力辞不𫉬

勉就之解馆而后绝不复往还性最孝外大母病自药

饵以至厕牏无不身亲寡婶无后事之与所生同群从

兄弟友爱一体友朋患难倾束修所入以助之故授徒

几五十年羔雁稠叠然随手而尽殁之日诸子无以为

敛其可哀也予之少也最为先生所喜稍长而倔强不

甚帅教先生颇有不释然于中者尝与先太孺人微及

之先太孺人笑曰黄山谷之诸甥无不禀其诗法而徐

师川独不谓然其水滨濠上之答可谓妄矣山谷之诗

岂师川所能及然而师川亦自有其可传者李空同晚

年家居大为其甥曹仲礼所苦亦不以此损空同也兄

其休矣先生为之引满而去及予追随三馆又同被左

迁或曰当事者恶予因以及先生乃予归甫一岁洊丁

内外艰方仗庇先生视予犹子或垂怜荼苦而先生又

逝棘人栾栾其又何以自存耶中表诸弟以穿中之柱

征文爰再拜而志之

  端孝李先生窆石铭

端孝先生姓李氏名景濂字亦周浙之宁波府鄞县人

也曾祖某祖某父某孝子生四岁丧母逾年其父再娶

何氏而父又死家故贫何年十九欲守节而媒氏辈欲

夺之孝子闻潜侦其人于道以锥击之驰归母前且拜

且哭自陈其故母大恸相与奉其父栗主于庭誓相依

终身其被锥者亦内愧不敢至孝子自是刻苦励行事

母务得其懽心性严稍不怡辄长跪泣请受杖母性嗜

酪孝子日从市中求之双手端捧归如鸟趋翼市人怪

焉久而访知之群为让道母患疾孝子出则走诸神祠

祈请入则亲涤中裙厕牏七年如一日母家亦贫迎其

舅养之有死丧者殡且埋之母殁孝子年已六十庐墓

三年尚呜呜作孺子泣于是里中无不称孝子者先是

其母之誓以死守也遂毁容垢面亲表无得见者及将

葬亲之圹所负土哭声振林木既及格遂以节得旌至

是而孝子亦得旌论者谓孝子必不欲举少年事以掩

其亲当讳之予谓非孝子不能以孝成母之节非其母

不能以节慰子之孝所谓相得而彰也于是作凯风说

以示之而论者始息孝子自年二十即弃儒业治医里

中人皆称孝子良医也及予与孝子之子桐游见孝子

之诗甚工乃问之曰尊先君何以弃儒桐不肯言固叩

之则叹曰先君之弃儒自丙戌以后也是时先君虽年

少骤遭易代不知巳日之孚其命维新而颇横一故国

之感于胸中但欲屈身奉母而已其时有孙先生斐公

者故诸生也谓先君曰曷从我卖药以奉甘旨乎先君

欣然从之其后先君年八十语及此未尝不涕泪阑于

也呜呼孝子之孝不特吾里中人知之而大吏亦知之

天子亦知之者也而岂知孝子之不止于孝者则固无

一人知之者耶往予尝为范孝子洪震作纪事叹其大

节之秘而不传今又得之孝子何吾乡风俗之厚一至

于斯耶孝子生于明天启某年月日卒于康熙某年月

日得年八十六岁娶高氏继室顾氏葬于某郷某原子

四梓柏松桐而桐为府学诸生积学敦行有父风与予

善端孝先生则家君所为定私谥也乃为之诗诗曰

凯风寒泉实劳我心有母圣善不须苦吟女贞之树在

我堂襟乃遭丧乱药笼自晦陟彼南陔白华是漑志

洁行芳布衣不害皇皇双阙再世乌头有母表闾子

可无尤有子表闾母又何求不见墓门葱葱佳气上

有灵禽爰止爰憩下有紫芝绕兹阶砌

  知永昌府董公墓表

永昌董使君之中子曰宖季子曰宿皆于予为吟社中

好友乞予表使君墓者五年矣予荏苒未荅也及续修

甬上𦒿旧诗已为使君立传详述其郧阳不肯妄辟草

莱及滇中争矿局事以为古之循吏蔑以过此及录其

传以吿二子曰词无可更设矣昔温公序道原十国纪

年则不复志其墓使羲仲即以序勒石置之圹中是故

事也顾二子犹频年请不置惟金石文字之例所当具

者世系生卒孙子之详他文所弗能僃也则为按其年

谱而书以复之堇氏本出东汉孝子黯之后累迁而复

为鄞人明时簪绂最盛有为御史给事中翰林者有为

兵部侍郞者使君之大父应遵以素封著乙酉闰六月

荷戈从太保钱忠介公瓜里幕府毁家输国官大行事

去逃禅大梅山中师事法幢与桐城方授等为世外交

使君之父德魏敦行不怠睦恤遍于里中梨洲先生尝

志其墓善教子故使君弱岁而讲经史于万八征君季

野学文于范太守笔山又得诗传于妇翁谢公子莘野

皆有原流使君之入仕也其家门尚盛田园连阡陌奴

婢过百口及扬历南北三十年先世之膏粱日剥月削

以资薄宦爨下绝粒逋亡相继身后无以治坟墓诸子

依人作活苟以世俗之情观之廉吏殆不可为矣










鲒埼亭集卷第二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