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軍》作者鄒容
鄒容字蔚丹，四川巴縣人父業商，家頗豐裕。少聰穎，年十二「五經」「四書及《史記》、《漢書》，已琅琅上口。父許為科甲中人，使專攻制藝，然性弗喜，課餘輒從事雕刻，所作類雕篆名手，人以為天才。父怒，輒施以夏楚，然雅弗喜科舉，倔強猶昔，殆天性然也。父令從成都名宿呂翼文學，益通曉經訓說文，所學乃愈猛進，惟好非薄古人，攻擊程朱及清儒學說，尤體無完膚。呂翼文恐為所累，擯出門牆。時清廷漸倡新學蜀吏遣派學生赴日本留學，絡繹於道，鄒父亦命蔚丹負笈東渡，時為壬寅（一九〇二年)春，蔚丹年十八歲矣。既蒞東京，初就神田區同文書院習東文，校為東亞同文會專為中國學生而設，教授彼邦文字及初級科學，以備考入專門學校之預科學校也。時廣州時敏學堂所派學生黎勇錫（仲實)陳芙昌(匡一等，亦在該書院肄業。是歲夏某日余因事詣該書院訪諸同鄉，蔚丹知余嘗偕章太炎秦力山等發起支那亡國紀念會，爰托黎勇錫陳芙昌等介余相見互述所志至為歡洽，時蔚丹猶未認識太炎也。是秋余以事返粵，蔚丹殷殷送余至橫濱船埠，不圖自是遂成永訣矣。癸卯(一九〇三年)春，留東學界以俄人進兵滿洲，清廷有與俄政府私立撤兵條款之議，大為震動，特開拒俄大會，公電清廷宣言否認新約並組織拒俄義勇隊，以備歸國從戎。推藍天蔚為學生軍總教官，鈕永建湯槱為歸國請願代表。蔚丹亦發起大會之一人，且任義勇隊員，遂日從眾會操，未幾，日政府徇清公使蔡鈞之求，勒令義勇隊解散，蔚丹大憤，適陸軍學生監督姚文夫有奸私事，穢騰學界，蔚丹於上燈後，遂偕友好翁浩王孝縝張繼等五人排闥入姚寓，批頰數十，持剪刀斷其辮髮，懸諸駿河台留學生會館正梁，聞者稱快。事後姚文夫籲求日警逮捕行兇者，蔚丹乃偕張繼等歸上海避之。時章太炎方主講愛國學社，日以文章氣節相砥礪，聲動一時。張繼弓蔚丹晉見，太炎一見奇之，許為少年英發，稱之曰小友。遇蔚丹有問學請益事，輒循循導之。蔚丹居愛國學社未久深悟清政府之不足恃，且傷內外志士之不脫奴隸根性，於是發憤草《革命軍》一書，凡七章首緒論，次革命之原因，次革命之教育次革命必剖清人種，次革命必先去奴隸之根性，次革命獨立之大義，次結論，凡二萬餘言。書成，就太炎求修飾。太炎曰，語雖淺直，然感動普通社會，非如是不可，遂為作序以廣其傳。同志金天翮、蔡寅、陶賡熊等共任刊資，於是年五月在上海大同書局出版。五月十四日《蘇報》且作《讀革命軍》一文以闡揚之，並為新書介紹一則。書出後舉世為之轟動。於人手一編，卒賴其言為驅胡建國之本，功不在孫、黃、章諸公下也。辛亥武昌革命軍興，民元南京政府成立，孫大總統追念前勛，贈蔚丹大將軍。四川軍政府以禮招其魂以歸。民十一年冬，章太炎始由劉三探知蔚丹葬所，遂向諸友好醵資為修治墓道。民十三年四月太炎、于右任、張繼、田桐、劉三等二十餘人同詣華涇鄉舉行公祭，太炎更為作表刻石焉。今太炎、田桐、劉三亦先後隨蔚丹於地下矣。國事如斯，安得前方抗戰健兒及後方公務員，皆如昔年革命軍馬前卒鄒容者耶!附錄太炎撰《〈革命軍〉序文》如次：
蜀鄒容為《革命軍》方二萬言，示余曰：欲以立懦夫，定民志，故辭多恣肆，無所迴避，然得無惡其不文耶。余曰：凡事之敗，在有其唱者，而莫與為和，其攻擊者且千百輩，故仇敵之空言，足以墜吾實事。夫中國呑噬於逆胡，已二百六十二年矣，宰割之酷，詐暴之工，人人所身受，當無不昌言革命。然自乾隆以往，尚有呂留良、曾靜、齊周華等持正議以震聾俗，自爾遂寂泊無所聞。吾觀洪氏之舉義師，起而與為敵者，曾李則柔煦小人，左宗棠喜功名，樂戰事，徒欲為人策使，顧勿問其韙非枉直，斯固無足論者。乃如羅、彭、邵、劉之倫，皆篤行有道士也。其所操持，不洛閩而金溪餘姚，衡陽之黃書，日在幾閣，孝弟之行，華戎之辨，仇國之痛、作亂犯上之戒，宜一切習聞之，卒其行事，乃相謬戾如彼，材者張其角牙，以覆宗國，其次即以身家殉滿洲，繼樂文采者，則相與鼓吹之。無他，悖德逆倫，並為一談，牢不可破，故雖有衡陽之書，而視之若無見也，然則洪氏之敗，不盡由計劃失所，正以空言足與為難耳！今者風俗臭味少變更矣，然其痛心疾首，懇懇必以逐滿為職志者。慮不數人，數人者文墨議論，又往往務為溫藉，不欲以跳踉搏躍言之，雖余亦不免是也。嗟乎，世皆嚚昧而不知語言，主文諷切，勿為動容，不震以雷霆之聲，其能化者幾何。異時義師再舉，其必墮於眾口之不俚，概可知矣。今容為是書，壹以叫咷恣言，發其慚恚，雖嚚昧若羅彭諸子，誦之猶當流汗只悔，以是為義師先聲，庶幾民無異志，而材士亦知所反乎？若夫屠沽負販之徒，利其徑直易知，而能恢發智識，則其所化遠矣，借非不文，何以致是也。抑吾聞之，同族相伐，謂之革命；異族攘竊，謂之滅亡；改制同族，謂之革命；驅逐異族，謂之光復。今中國既滅亡於逆胡，所當謀者光復也，非革命云爾，容之署斯名，何哉？諒以其所規劃不僅驅除異族而已，雖政教學術，禮俗材性，猶有當革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共和二千七百四十四年四月餘杭章炳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