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〇年英國革命史/第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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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立派的焦慮和陰謀——國王在紐卡斯爾逗留——他拒絕議會的提議——議會與蘇格蘭人談判條件,要他們交出國王並退出英格蘭——蘇格蘭人同意——國王被帶到霍姆比——議會與軍隊忽然發生不和——克倫威爾的行為——他設法把國王從霍姆比送往別處——軍隊向倫敦前進,彈劾十一名長老會領袖——他們退出議會——國王住在漢普頓宮——軍隊同國王談判條件——倫敦市起事,主張議和——兩院有許多議員退入軍隊中——軍隊送議員們回倫敦——長老會派失敗——共和黨與平等黨——士兵們懷疑克倫威爾。兵變,士兵反對軍官——克倫威爾的幹才——國王恐慌——國王逃往懷特島。
倫敦於5月2日獲知國王已離開牛津,卻並無跡象表示他在哪裡或往哪裡去了。有人謠傳他躲在倫敦布,於是又聲明,無論何人窩藏他都殺無赦。費爾法克斯送信來說,國王往東方走了。於是打發兩個可靠的軍官羅素上校及沃頓上校去找尋國王,無論他在哪裡,亦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一定要找着他。議員們與保王黨們都深陷於同樣心神不定之中,只好耐心地等待着,議員們帶着恐懼等待,保王黨帶着希望等待。
5月6日晚,終於有消息到達,說國王在蘇格蘭軍營里。翌日,下議員們投票決議,只有議會有權處置國王個人,應該立刻將他領到沃里克堡。貴族們拒絕批准這個議案;他們卻贊成命令駐紮在紐瓦克附近的波因茨監視蘇格蘭軍隊的行動;費爾法克斯奉命遇有必要時立即出發。
但蘇格蘭人方面卻願意走開。他們就在國王到達的那一天接到國王的命令,叫鎮守紐瓦克的貝拉西斯勳爵,開門讓他們進城;他們放棄這個市鎮,送給波因茨,過了幾點鐘後,他們把國王放在先鋒部隊中,向着自己國界上的紐卡斯爾前進。
獨立派懷着滿腹焦愁與怒氣。在過去的一年裡頭,他們諸事無不順手;他們是軍隊的主人翁,處處打勝仗,又通過這些勝利,在人民心目中留下很深的印象。所有當時的奮發有為之士,立有雄心壯志的人,抱有高超希望的人,急於追求富貴的人,心存僥倖進取念頭的人,或正在醞釀什麼經國大計的人,都投到他們的麾下。天賦奇才也惟有在獨立派中才可求得位置與權利。米爾頓此時還年輕,但已經以才高識廣聞名於世,剛剛開始以前所未聞的高貴文風,要求信教自由、言論自由以及離婚的權利;長老會的教士們為他的敢說敢道激怒,在議會控告他,不料告也無效,就宣告議會容忍這樣的著作就是犯罪。又有一個非常之人名叫約翰·利爾伯恩,他已經以他的激烈反抗專制暴政而聞名。他開始進行不懈的鬥爭反對貴族、法官和律師;他的名字已經得到大聲喝采的群眾的擁護。不奉國教的信徒們與獨立派相聯合,人數和自信心日益增長,因此,待到長老會終於從議會得到認可,承認長老會是只此一家的官方教會,也於事實毫無補益。獨立派有律師們及自由思想家們協助,成功地維護了議會對於支配宗教事務的無上地位;而長老會派的措施如此被削弱以後,就只好比較遲緩地實行了。當下獨立派的黨魁們的個人運氣是蒸蒸日上的,特別是克倫威爾;當他們從軍中來到成斯敏斯特的時候,議會用莊嚴隆重的禮儀歡迎他們;當他們回到軍中的時候,議會又將錢財、田地、禮金和官職,大量送給他們的親友,這就說明他們的勢力何等雄厚和普遍。簡單一句話,無論是在倫敦或在各郡,也無論是在政治或宗教方面,在利益或觀念上,社會動向明白地顯示有利於獨立派。正當他們如此得意發達的時候,正當大權探手可得的時候,他們忽然發覺面對喪失一切的威脅;因為一旦國王與長老會派聯合起來以反對他們,他們的一切就會化為烏有了。他們用盡全副力量來抵擋這樣的打擊,假使他們能夠自由憑他們的衝動行事的話,他們或許會立刻派兵去打蘇格蘭人,用武力捉到國王。但是儘管他們在新選舉裡頭是勝利者,但他們在行動上不得不更加小心;他們在上議院位居少數,在下議院也只占朝不保夕的優勢,目前所依仗的只是新議員的缺乏經驗,而並非由於得到他們的實在好感。他們依靠的是間接措施,他們謀求以各種方法,大膽的或狡詐的秘密或公開的方法來激怒蘇格蘭人,挑起人民反對他們,希望導致分裂。小軍官在倫敦城外攔阻蘇格蘭的信使,截留他們的公文,蘇格蘭人申請懲辦這些小軍官,也不予理會(5月9日)。北方諸郡紛紛遞呈文控訴蘇格蘭人勒索、橫行、蹂躪人民。市長福特用本市的名義為蘇格蘭人進言,並要求制裁擾亂宗教及政治的新異端(5月26日)。貴族們致謝市政會,但下議員們連幾句簡單的、乾燥無味的答覆也不給。這裡還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團人馬,原是埃塞克斯的殘餘軍隊,在這些軍隊中長老會派的情緒占優勢;此外還有些軍隊,有一旅駐紮在威爾特郡,是梅西少將所統領的,他是格羅斯特的勇敢守將;有人對於這些軍隊說了許多不滿意的話,後來只好將他們遣散了。獨立派無論在議會或在報紙上,或在會場公眾地方,尤其是在軍中,一提起蘇格蘭人,無不任意加以侮辱;一會兒當着眾人憤怒的時候,指出蘇格蘭人的貪婪,一忽兒又挖苦他們鄙吝,用一種笨拙卻有效力的詭計,利用國人的成見,以及群眾對蘇格蘭人的不信任。他們巧妙地不放過任何機會來激起人民的憤怒和藐視,以反對蘇格蘭人。最後,下議員投票議決:現在用不着蘇格蘭軍隊了;先付給他們十萬鎊,並發表聲明問他們還欠多少,請他們回到蘇格蘭去(6月11日)。
這幾個辦法並未得到所預期的效果。蘇格蘭人既不表示難堪亦不表示惱怒;但是他們的舉動卻是遲疑的,這卻更合他們的仇人的心意。願意為國王出力的領袖們,迷惘到了極點。查理為搞兩面手法,這是不可救藥的,因為他認為對待反叛的人民不必講什麼信用,現在他一面求他們幫助,一面卻想方設法毀掉他們。在離開牛津的前幾天,國王曾寫信與迪格比勳爵說道:「我要誘致長老會派和獨立派與我聯合,以藉此叫兩派互相消滅,我是決不放棄這樣干的機會的,那樣一來,不久我又是國王了。」(3月26日)在長老會派方面,無論是蘇格蘭人抑或是英吉利人,都在他們的牧師控制之下,決計要保全盟約與他們的教會的勝利,並表示除非作為代價,他們決不肯對國王作任何妥協,亦不肯幫助國王。所以即使是最溫和的人,最關切將來的人,也不肯信任國王,不肯對他稍微減低他們的要求。正在他們疑難之中,他們需要同時對付他們的敵手的控訴和他們本派的需要,他們的言論就自相矛盾起來,他們的行動也互相抵消;他們願意講和,答應同國王講和,卻常同他們的朋友們談及他們怎樣害怕獨立派;但是他們的宣言又說他們如何熱心為盟約,如何堅決靠攏議會,如何決心與他們的兄弟英吉利人結成牢不可破的團結,再沒有如這個時候說得那樣多,那樣強調。他們對於國王及保王黨也從來沒有這個時候表示的那樣的拒不信任,和那樣的絕不妥協。蒙特羅斯的最著名的同伴六人,是在菲利普豪的戰役中被俘的,定了罪名就處決了。使用這樣的嚴刑重罰完全是出於報復,而且在英國內戰中這樣作法也是史無前例的。查理在離開牛津之先,曾寫信與奧蒙德侯爵,說他所以前往蘇格蘭軍中,不過因為他們曾應允過於必要時支持他並擁護他的公正權利(4月3日);他們所說的話,或許不是這樣直接痛快,但無庸懷疑,他們實際上一定給國王講過道理,使他期望得到他們支持的。奧蒙德公布了國王的信(5月21日),蘇格蘭人立刻否認,露骨地說那是「一片最無聊的謊話」(6月8日)。現在對國王個人的看管更嚴密了。從前武裝護衛他的人,現在一律不許靠近他。凡是他的書信,幾乎全數截留。蘇格蘭人的領袖為了特別表示他們忠於盟約,終於來見國王,請他受教於基督的真理,他們的最有名的傳教師亨德森特地前往紐卡斯爾,正式擔任勸告被劫持的國王改變宗教信仰的任務。 查理同他的對手辯論教理,他堅持原來分歧,辯論得很是嫻熟,又不失尊嚴。他的對手是溫和而彬彬有禮的,國王毫不妥協地堅持他的國教會立場,辯論時並不中傷對方。在討論的時候,國王寫信給仍然堅守陣地的保王黨的守將們,叫他們投降,獻出市鎮(6月10日);寫信與議會,催促他們送條件來(6月10日);又寫信與奧蒙德,叫他繼續同愛爾蘭人談判條件,但同時國王卻以正式命令他停止談判。他寫信給格萊摩根(國王此時的以秘密計謀相告的唯一心腹)說道:「你若能夠拿我的諸王國作抵押,為我籌得一筆大款,我將很為高興,等到我恢復這些王國之後,我就還你全部債款。請你告訴教皇大使:我若能夠把我自己交到他的手上和你的手上,我一定欣然照辦,因為我曉得所有其餘的人都是蔑視我的。」(7月20日)
議會的條件終於來了(7月23日)彭布洛克和薩福克兩個伯爵與四個下議員,奉命送條件來,其中有一個名叫戈德溫的開始宣讀條件。國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請原諒,你有權談判麼?」「沒有,先生。」「既是沒有,那麼除了這份工作的榮譽以外,一個能幹的、靠得住的號手,也可以勝任這件事,如你一樣。」戈德溫讀完條件,國王說道:「我想,你不會指望我對於如此重大的事情立刻就給予答覆。」彭布洛克勳爵答道:「先生,我們奉命至多只在這裡逗留十天。」查理答道:「那好,我將在適當的日期之內給你們答覆。」
過了幾天,委員們沒有聽見什麼消息。這期間,國王很難受地讀着這些條件,讀了又讀,越讀越覺得更受屈辱,越讀越覺得條件嚴酷,有過於他經常加以拒絕的那些條件。議會的條件要他加入盟約,完全取消主教制的教會,向議會交出陸軍、海軍及民團的兵權;最後一條,要他同意將七十一個人(全是他的最忠誠的朋友),排除在特赦範圍以外;凡是他左右的人,凡是曾經執戈為他出力的人,一律不許擔任官職,開禁與否,全憑議會的高興。但是大家都勸他承認這許多條件:法蘭西大使貝利弗厄是與議會的委員們同一天到達紐卡斯爾的,也以法蘭西宮廷的名義勸他接受這些條款。蒙特里爾將王后的信帶給他,也很懇切地勸他遷就。在貝利弗厄建議之下,王后甚至從巴黎差遣一個男侍從威廉·達文南特爵士,奉命來告訴國王說,所有他的朋友們都不贊成抵抗。查理很不高興地問道:「什麼朋友?」「就是傑明勳爵。」「傑明完全不懂得教會。」「科爾佩珀勳爵也是這樣意思。」「科爾佩珀沒有宗教。海德是不是也有這樣想法?」「我們不知道,先生,樞密顧問官不在巴黎;他已經拋棄太子他去,留在澤西,並未陪伴太子往王后那裡;王后很不以他這樣的行為為然。」「樞密顧問官是一個忠實人,他絕不會拋棄我,不會拋棄太子,也不會拋棄教會,他不同太子在一起,我心頭難過,但是王后一定是誤會了。」達文南特運用一個詩人的活潑想象與一個宮廷風流騎士的獻媚女人的詞令,竭力勸阻國王,國王大怒,粗暴地逐他出去。長老會派苦勸國王,其懇切程度也不亞於達文南特;有幾個蘇格蘭的市鎮,包括愛丁堡在內,遞了幾份請願書,說了好些友好的話,說的也是這件事情;倫敦市也想力勸國王,但下議員們以一個正式的禁令禁阻了他們。到了後來,苦勸之外又加上了恐嚇,蘇格蘭教會的大會說,國王若拒絕盟約,就不應允許他進入蘇格蘭境內。洛登勳爵當着蘇格蘭委員們的面,在國王很莊嚴地接見臣下的時候,對他宣言,國王若堅決拒絕條件,蘇格蘭絕對不會讓他入境;又說,英格蘭很可能會將他廢了,而建立另一種形式的政府。
國王的傲骨,他的宗教上的斤斤計較,加上由於他的幾個輕信人言和好弄詭計的朋友的鼓舞而造成的內心秘密希望,使他拒絕聽從人們的勸告。國王日復一日地拖延,不肯答覆,等到8月1日傳委員們前來,他寫好一篇東西交給他們,並不絕對地不接受條件,而只是要求到倫敦來親自與議會磋商。
獨立派抑制不住他們的欣喜心情。委員們回來時,照例由議員們提議向他們致謝;有一個議員喊道:「我們應該謝的是國王。」有一個長老會員很焦急地問道:「他拒絕了我們的條件,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呀?」一個獨立派答道:「假使他接受了我們的條件,我們又該怎麼辦呀?」蘇格蘭委員們送一封信來,說他們願交出他們占的所有地方,並將軍隊撤出英格蘭境(8月10日)。貴族們投票議決,承認他們的同胞蘇格蘭人有功於英國。下議員們不同貴族一起投票,不過通過一個議案,禁止說蘇格蘭人的壞話,且禁止刊行任何東西反對他們(8月14日)。有一個短時期,由於國王拒絕了條款,而令這一派灰了心,那一派卻覺得因此而放了心;兩派好象都在一心一意致力於協力調整他們的利益和他們的討論,以取得和諧。
但是對立兩方因慎審或泄忿而宣布的停戰是不能持久的,蘇格蘭人所提出的建議產生了兩個問題,他們要求已久的欠餉應該怎樣清償?國王個人應該由誰來處置?一提起這兩個問題,兩派又重新衝突起來。
關於第一個問題,長老會派很容易地處在有利地位,蘇格蘭人的要求,確是太高;在他們所承認的議會已撥的款項之外,他們還要求七十萬鎊;他們還說,他們還沒有提及蘇格蘭因為同英格蘭聯盟而受到的極大損失,那可以經由議會公平核計應償多少。獨立派則切齒痛恨地挖苦蘇格蘭人,反對這樣昂貴的兄弟交情。現在輪到獨立派另列一個清單,以對抗蘇格蘭人的要求了。他們說,蘇格蘭人曾在各處抽收過許多稅捐,又在王國北方逼捐,證明蘇格蘭不獨不該要求還欠款,反而欠英格蘭四十萬鎊,但是通情達理的人是不能承認、更不會認真辯駁這些互相責難的話的。蘇格蘭退兵顯然是必要的,北方諸郡大聲疾呼地要求他們退出;但是要他們退兵必得給他們錢呀,因為同他們打仗花錢更多,而且打仗對議會更為危險。獨立派老是頑固推宕,好象不過是由於盲目的熱情或耍政黨的手腕。長老會派卻不然,他們答應勸蘇格蘭人酌減他們所要求的數目;所有游移不決的人,不信任人的人,或不肯開口的無黨派的人,因為不喜歡長老會派專制,有過幾次幫獨立派,使該派居大多數地位,這次卻同他們的對頭們走一條路,投票議決最多只肯給蘇格蘭人四十萬鎊。當他們一出英格蘭境,就給他們一半,其餘一半分兩年付清。蘇格蘭人應允了,於是立刻在倫敦市募債,以教會產業作抵,以便付錢與蘇格蘭人(10月13日)。
但是一提起怎樣處置國王本人的問題,長老會派的地位就變得左右為難了。即使他們願意將國王留在蘇格蘭人手中,但是這個意思,他們連提也不能提,因為民族體面攸關,那會遭到絕對拒絕的;人人都說此事與英格蘭人的顏面有關,說處置他們自己國王的權利是英格蘭人所獨有的;蘇格蘭人有什麼法律根據要留在英格蘭境內呢?他們不過是外國兵,花錢募來的外國兵,他們顯然是什麼都不想,只想要錢,給他們錢,讓他們回本國去,英格蘭不要他們,也不怕他們。在蘇格蘭人一方面,雖然他們很願避免兩方鬧翻,卻無論怎樣也不可能耐心地忍受這一切侮辱。他們說查理不獨是英格蘭人的國王,也是蘇格蘭人的國王;他們與英格蘭人有同樣的權利監督國王本人與財富;照盟約規定,這是他們的責任。於是兩國爭得很激烈,開過許多次會議,刊布過許多小冊子,發過許多宣言,相互控訴過好幾次,衝突日見激烈。人們不分黨派,愈來愈猛地大聲疾呼譴責蘇格蘭人的非分要求,他們在大眾心目中的名望已經一落千丈;民族的成見與仇視又重新抬頭了。英格蘭人較為自由,較為寬大,較為開明,奉教的狂熱又比他們的盟友較為普遍與較為勇敢;因此,在英格蘭人來說,蘇格蘭人的貪婪,心眼窄小好打算盤,與他們的神學的書呆子氣愈來愈感到討厭。長老會派的政治頭頭如霍利斯、斯特普爾頓、格林等人倦於鬥爭,因為鬥來鬥去,總是受折磨,總是低人一等,因此就急不可待地尋求結束鬥爭的方法。他們自己忖度,如果蘇格蘭人把國王交給議會,那麼遣散那支使人致命的軍隊,那支獨立派所依靠的唯一力量,就將成為易事。本來,議會和國王的真正仇敵,也是該軍隊,所以他們勸告蘇格蘭人,為他們自己事業的利益起見,確以讓步為妙。同時貴族院或許受了同樣的影響,也作出決定(9月24日),後來也對五個月中懸而未決的下議院議案表示同意;這個議案就是:「只有議會有權處理國王本人。」蘇格蘭的長老會派(至少他們之中的多數人)也願意相信這個策略的明智而且願意遵守它。他們已被他們自己的抗拒弄得進退維谷,既不知怎樣堅持他們的抗拒,又不知道怎樣放棄它。但是長老會內的國王朋友們,新近取得了更多的權力,變得更為大膽了。這些人以漢密爾頓公爵為首領;從前因為他的行為搖擺不定,致使牛津宮廷不信任他,國王也不相信他,把他監禁在康沃爾的聖·米歇爾山上三年。這個地方一落到議會手中,他就離開那裡,在倫敦過了幾天,探望兩院的朋友,隨後他往紐卡斯爾,那時查理同蘇格蘭軍隊剛好來到紐卡斯爾。不久,他又同從前一樣,重新得到國王的寵信。等他回到愛丁堡,他就竭盡全力為國王謀求安全。立刻就有蘇格蘭的幾乎所有高等貴族、市民及溫和的長老會員,環繞在他周圍;此外還有謹慎小心之輩也來了,因為他們討厭群眾的盲目的狂熱與牧師們的高傲和專斷。還有些老實而膽小的人,願意不惜任何犧牲,但求能得到一些休息,也全來了。這些人們導致並構成了一個新的及嚴肅的代表團,往紐卡斯爾跪求國王接受議會的條件,這些人全是查理的同鄉,又幾乎都是他年輕時的朋友,他們的哀求動搖了他的決心;他對他們說道:「平心而論,對我陳說的所有危險和不便,並不足以怎樣地打動我,最使我心不安的倒是我的桑梓之邦的人們如此熱腸地苦勸我,而我卻不能使他們充分滿意。我要你們正確地明白我的意願;我並不是拒絕聽從你們的勸告,一點也不是——我鄭重對你們說,我只要人家聽我說些什麼,我希望你們力勸在倫敦的人們聽我講道理。假使一個國君不傾聽他的任何人民講道理,人民就會當他是一個暴君。」翌日,或許是又經過人們苦勸之後,他願意限在五個教區設立主教制教堂,而其餘都是長老制,他只為自己及他們的同教朋友要求自由信教與自由禮拜,等到後來,他將會同議會解決所有他們相持不下的意見不同的各點。但是局部的讓步,並不能使長老會派滿意;國王越作更重要的讓步,他們就越懷疑他的真誠。所以幾乎無人理睬他的提議,漢密爾頓灰了心,談起他將往大陸躲避;同時有人傳播消息說,蘇格蘭軍隊快要回國,查理就立刻寫信給公爵(9月26日):「漢密爾頓,我有許多話要寫出來,卻沒有多少時候寫,這封信卻很適合於這個時代:不合常規,又無道理可言——那些要把我弄到他們手中的在倫敦的人對全國的人說,他們並不想要我當俘虜。啊,不想要我當俘虜,一點也不想要我當俘虜!只是派了一隊光榮的衛兵日夜看守着我,永遠伺候我,使我的本人得到安全罷了!因此我必須告訴你(這不是什麼秘密話,我願人人都知道),當這個軍隊撤退的時候,我決不肯留在英國,除非我可以清白無誤地,照老方法所了解的涵義,保留一個自由人的身分,而且無論在什麼藉口之下都不許對我強加一個侍從。你這麼一走,就從我手中奪去表白我自己的手段了。」信後寫道:「我是你的最可靠、最真實、最忠誠、最有恆的永久不變的朋友。」漢密爾頓果然不走了。蘇格蘭議會開會(11月),最初的幾次會議好象宣布要以堅決而積極的善意來對待國王,議會宣稱(12月16日)對於他本人及他的子孫,願意支持王朝政體,且支持他對英格蘭君權的正當權利;且願送秘密訓令在倫敦的委員們,叫他們談判條件,以便國王能體面地、安全地、自由地前來倫敦。不料翌日長老會的總會的常設委員會寫一封公開的抗議給蘇格蘭議會,斥責它聽信背信棄義的勸告,且訴說議會把兩王國的聯盟(這是信徒們的唯一希望)推向滅亡,而僅僅為一個廢棄基督盟約的國王效力。漢密爾頓和他的朋友們面對這樣的干預,無計可施。這個俯首聽命的議會收回了昨日的投票議決案;溫和善良的人們什麼都幹不成,只得重新送信與國王,求他接受條件。查理又回信說要求親自來和議會磋商。
恰恰就在查理第五次表示這樣無濟於事的願望的時候,議會正在簽訂條約,規定蘇格蘭軍隊應該怎樣撤回,以及給發軍餉的辦法(12月23日)。在倫敦市開始籌措的借款,立刻足了額,12月16日蘇格蘭人在退兵前將領到的二十萬鎊,分裝二百箱,貼了兩國印信的封皮,用三十六輛車拉走,並有一隊步兵護送出倫敦。司令官斯基龐當日發出命令,任何軍官或士兵,無論言行或其他舉動,得罪了任何蘇格蘭軍官或軍人,以致他們出來控告的,將嚴懲不貸。1647年1月1日,這個車隊到達約克,該地燃放大炮歡迎,三個星期後,蘇格蘭人在北阿列頓(Northallerton)領到第一批款項。訂此約的時候並不曾提到國王的名字,但是條約簽字之後一個星期(12月31日),兩院投票議決,應該把國王送往北安普敦郡的霍姆比堡。當兩國討價還價的時候,國王無疑是交易的一部分,因此下議員們才討論過這個問題:究竟應該派人去紐卡斯爾從蘇格蘭人手中鄭重其事地把國王從蘇格蘭人手中接收過來,還是不用任何儀式,僅僅要求蘇格蘭人把國王交給斯基龐,連同該地的鑰匙,以及收到款項的收據便可。獨立派堅持要照第二個方案辦事,他們看到這樣將可一方面侮辱國王,一方面又侮辱了他們的勁敵,就得意無比。但是長老會派居然成功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這是1647年1月6日的事)。於是於1月12日有九個委員,即三個貴族代表與六個下議員,帶了為數眾多的隨從,由倫敦出發,前去恭恭敬敬地將他們的國王領到手。
當查理初次知悉議會的決議案及快要將他遷到霍姆比堡的時候,他正在那裡下棋。他安安靜靜地下完這盤棋,然後說道,等委員們到達時,他將把他的意向告知他們(1月15日)。他的左右卻表現出更多的焦急。他的朋友及僕人們朝四面八方看看,想尋找援助,尋找逃難之處,一會兒盤算再次逃走,一會兒又想試圖在國內的某個窮鄉僻壤,發動保王黨的新起事,以擁護國王。甚至人民也開始被國王的厄運所感動。有一個蘇格蘭牧師在紐卡斯爾在國王面前講經,講的是「詩篇」第五十二篇。開頭一句是:
「勇士啊,你為何以作惡自誇?」國王站起來,但不朗讀這一篇,而開始讀起「詩篇」第五十六篇來了:
「上帝啊,求你憐憫我,因為人要把我吞了!」此刻,全體聽眾情不自禁地,不約而同地一齊立起身來,與國王同誦那篇詩篇!但是群眾的憐憫是來得慢的,而且長期難見效果。
委員們到達紐卡斯爾(1月22日)。蘇格蘭議會已於1月16日正式同意交出國王。查理聽見這個消息時說道:「我是被賣出去和買進的。」他卻還是很客氣地接待委員們,同他們愉快地談話,並且向彭布洛克勳爵祝賀,說他以如此高齡,氣候這樣冷,還能夠長途跋涉不怕疲勞。國王又詢問道途的情況,簡而言之,國王似乎急於叫大家相信,他是很高興回到議會去的。在他們告別以前,蘇格蘭的委員們,特別是眼光最犀利的勞德戴爾勳爵,嘗試作最後的努力,勸國王接受蘇格蘭盟約。他們說道,「只要他肯接受,我們就不把他交給英吉利人,我們願意把他送到貝里克,為他取得更合理的條件。」蒙特利爾仍然居間調停,他們願意贈給他一大筆款子,只要他能夠得到國王一句應允的話。查理仍是堅持拒絕,但對於蘇格蘭人如此對待他,卻也並無一句怨言。他同等地以禮貌對待兩國的委員們,顯然是竭力避免流露出不信任或憤怒的情緒。蘇格蘭人不勝疲累,終於先走了,把紐卡斯爾交給英吉利的軍隊(1月30日)。國王於2月9日離開紐卡斯爾,有一隊騎兵保護,他走得甚慢,一路上都有成群的熱心人迎接,所有染有國王的病 的病人都送到他的馬車左右,或他的住處的門口,以便他走過時可以以手觸他們。委員們大驚,不許病人來接觸他,可是禁止不住,因為現在還無人習慣於壓制或害怕。士兵們也不敢太過粗野地驅逐人民。快到諾丁漢了,這裡原是費爾法克斯的大本營所在地,他出來迎接國王。他一看到國王就下馬,吻了國王的手,又上馬,在他身邊很恭敬地同他談話,陪他穿過該市鎮。費爾法克斯離開國王后,國王說道:「將軍是個講信用的人,他對我並沒有食言。」兩天後,他進入霍姆比,附近的許多鄉紳和其他人等聚會慶祝國王到來,國王為他得到他的人民的歡迎而深自慶幸。
長老會派甚至在威斯敏斯特也對所有這些事情不太放心,但是不久卻高興起來,因為他們發現他們自己已經是國王的主人,終於能夠自由自在地大膽攻擊他們的仇敵了。查理於2月16日到霍姆比。19日,眾議員們已經投票議決應該遣散軍隊,只留下可能需要用於對愛爾蘭作戰,用於鎮守要地,及警衛國內各地的部分軍隊不予解散。 費爾法克斯幾乎被解除統率保留下來的軍隊的權。 他雖然還有兵權,議會卻頒布了一些法令,規定議員不得在他的軍中任職,又規定他手下的軍官軍階不得高過上校,他們都須遵守長老會的教規,還要遵守盟約。 貴族代表們說為了要解放倫敦四面的各郡(這都是最忠誠於國家的事業的),要求軍隊在未遣散之前,應該駐紮在離倫敦較遠的地方(3月24日)。又在倫敦市募借了二十萬鎊,以付給被遣散的隊伍的一部分欠餉。最後派一個特別委員會,長老會的全部領袖,如霍利斯、斯特普爾頓、格林、梅納德、沃勒爾,幾乎都在委員之列。這個委員會奉命監督這許多辦法的執行,特別是催促救援部隊出發,不幸的愛爾蘭基督教徒對他們的到來盼望已久了。
進攻並不是出乎意料之外。獨立派在最近兩個月內,已經覺察到他們在議會內的勢力下降,因為許多新議員儘管開頭曾同他們合作,但由於害怕長老會的專制,已經開始反對他們了。克倫威爾有一天對勒德洛說道:「為議會出力是多麼可憐呀!無論一個人怎麼真誠,只要有一個律師毀謗他,他就永遠難以恢復名譽,投軍卻不然,一個人為將軍出了力,他就是一個有用的人,既不怕人責怪,又不怕人妒忌。假使你的父親今日還活在世上的話,他會結結實實地給他們中間幾個人一頓該得的教訓。」勒德洛是個真誠的共和派,此刻還不清楚他本派進行的一些陰謀,但卻和他們同具充分的熱情,一時不明了他朋友這兩句話的用意所在,因此也沒有對這個試探作什麼反應。別人卻更容易上他的當,被他所誘。克倫威爾在軍中已經有幾個有才略的幫手和對他盲從的工具。不久成為他的女婿的艾爾頓,原是一個學法律的,現在卻是騎兵總軍需官,為人堅定、執拗、機靈,無論什麼最大膽的策劃,他都能夠極其詭詐地、不動聲色執行出來,而外表卻裝着象一個老實的大老粗。蘭伯特是陸軍裡頭的一個最有才華的軍官,野心勃勃,愛好虛榮,他同艾爾頓一樣也是學法律的,長於演說,又從他的法律學習中練成一套婉轉取媚的本事,並利用他的所長,以對待士兵。此外還有哈里森、哈蒙德、普賴德、里奇、雷恩斯巴勒,全是上校,他們都表現經過考驗的勇敢,一向為士卒所愛戴,而且都親近克倫威爾。哈里森親近他,因為在聚會向上帝祈禱的時候他們常在一起。哈蒙德親近他,因為全仗克倫威爾,他才娶了漢普頓的一個女兒為妻;其餘的人們親近他,或是由於克倫威爾天才過人,或是由於盼望有朝一日能同他一齊高升,否則就是作為下級軍人服從上級。現在戰事已經結束,克倫威爾借重這些人,以保留他的議員地位,保留他在陸軍裡頭的全部影響,而且以不倦的活動遙控軍隊。議會一談到遣散軍隊時,這班人就大聲地發出怨言;特地從倫敦來的新聞、暗示及建議,專門送交與這些軍官們,他們立刻偷偷傳播到軍中,號召士兵們力爭補還全部欠餉,拒絕赴愛爾蘭打仗,而且要避免在他們自己中間產生不團結。當下克倫威爾為了解除人們對他的(表面上並不活動的)懷疑,常常從議會的席位上發言,痛陳軍人的不滿,並傾吐自己對於議會是多麼忠心耿耿的言詞。
最初來的一份請願書,只有十四個軍官的簽名(3月25日),語氣是很謙下很和解的。他們答應命令一下就啟行往愛爾蘭,現在滿足於送上幾條客氣的建議,提出清還欠餉以及士兵們有權利期待的幾項保證。議會向他們致謝,可是腔調是很高傲的,意思是說,無論什麼人都不配對議會指手劃腳,教它做這做那。這個答覆一到軍中,立刻又準備了一個請願書,這次比第一個還要堅決,還要具體。這個呈文要求將欠餉掃數付清,不得絲毫拖欠。要求規定凡有不願意往愛爾蘭的,不得加以強迫。要求對殘廢軍人及軍人的寡婦及子女,應與恤金,請願書又說,迅速付餉給士兵們,就可以避免使軍人成為駐在地方的人民的負擔。這次的請願書就不止是幾個人簽字了,而是由全體軍官及全體士兵具名,這次不是對議會說話,而是對費爾法克斯說話,他是軍隊的天然代表,又是他們的權利的保護人,有人讀請願書給每一個團聽,凡是不肯簽字的軍官,都受到威嚇。
議會一聽到關於軍隊這種舉動的情報,就命令費爾法克斯禁止他們,並宣稱,凡有不聽命令的,堅持這種舉動的,即以國家敵人以及擾亂治安論罪,還要某某等軍官們來議會解釋他們的行為。
費爾法克斯答應遵從。哈蒙德、普賴德、利爾伯恩以及格蘭姆斯等往威斯敏斯特(4月1日),大聲駁回別人控告他們的話。普賴德說道:「不對,並沒有對各團宣讀請願書」,事實上是對每一個連讀的;議會不再往下追問了。他們說,這就夠啦。請願書被拋在一旁,而且不予承認。
於是又恢復辦理遣散軍隊的準備工作。在倫敦市開始募債,進行遲緩,募到的又不夠用,於是每月抽統稅六萬鎊,以補足其數。現在特別要緊的事,還是加速催促出征愛爾蘭的軍隊成立,凡是願來入伍的,都允許給予許多好處,派斯基龐和梅西率領他們。有五個委員,全是長老會中人,前往總司令部告知這樣的決定。
委員們到達的那一天(4月15日),有二百名軍官聚集在費爾法克斯家裡,同委員們會商。蘭伯特問道:「我們在愛爾蘭歸誰統帥?」「已經派定兩位少將斯基龐及梅西,」哈蒙德答道,「大部分的軍隊很願追隨斯基龐,若是別人,他們是不肯追隨的。他們知道這個偉大軍人的高貴品質與他的勇敢,但是他們還要幾個他們也曾有過共事經驗的普通軍官。」軍官喊道,「是呀,是呀!把費爾法克斯和克倫威爾給我們,我們就願意去了。」委員們不知所措,走出屋子,請所有善意為懷的人們,到他們的寓所去談。只有不到十二個或十五個軍官接受了這個邀請。
再過幾天(4月27日),就有一百四十一個軍官送請願書給議會,鄭重其事地為他們的行為辯護。他們說道:「我們雖然當了軍人,但我們希望並不曾因此失去國民的資格,亦不會因此而被剝奪我們在國家大事中的利益。在我們為我們的同胞購買自由的過程中,我們希望我們沒有失去我們自己的自由。我們希望議會永遠不會拒絕我們上遞請願書的權利,因為議會的仇敵還有這種權利,議會尚且稱讚仇敵的請願書,接受他們毀謗我們的話。有些人說了假話,告訴你們說軍隊想陷全國人民於奴隸之境。我們熱切地請求你們主持公道,為我們雪冤,我們還求你們按照我們的需要,負責過問我們得來不易的薪金,尤其是士兵們的軍餉。」
議會幾乎還未讀完這封請願書(4月30日),斯基龐就站起來,讀另外一封信,這是前天有三個士兵送來的。信裡頭說有八個團的騎兵明白聲言拒絕前往愛爾蘭服役,他們說,這是一個不忠實的計謀,是想傷害他們及許多誠篤奉事上帝的人們。它不過以此為藉口,要拆散士兵們與他們所愛戴的軍官們,以掩飾一撮人的野心,他們本來做臣僕已久,但是新近嘗過君權滋味,由於要維持主人地位,所以就蛻化變為專橫殘暴的人。長老會派領袖們看見自己受到攻擊,又驚又怒,要求議會把其他公事延擱下來,立傳那三個士兵來受詢問。三個士兵來了,他們態度堅決,並無局促不安。議長問道:「這封信是在哪裡寫的?」「在幾個團里開會商量寫的。」「誰寫的?」「各團隊選派的代表團寫的。」「你們的軍官們贊成了麼?」「極少數軍官曉得有這件事。」「你們曉得麼?除了保王黨外,他人不可能提出這樣的辦法?你們自己曾經當過保王黨麼?」「我們在埃奇山之戰之前就入伍,替議會出過力,此後一直在軍中。」其中有一個走上前說道:「有一次我受了五處傷,我倒在地下,斯基龐少將看到我倒在地上,他給我五個先令去休息,我若說謊,有少將能夠證明。」斯基龐很關切地看了這個士兵說道:「真有這事。」「你們說到君主權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們不過是我們的隊伍的代表,議會若有詰問的話,請寫出來,我們帶到團里去給大家看,再把答話帶到這裡來。」
議會裡一片喧譁,長老會派亂說了許多威脅的話。克倫威爾對坐他身邊的勒德洛說道:「這些人是決不會走的,要等軍隊進來拉着他們的耳朵拖出去,他們才肯走呢。」
氣忿變成了不安。剛才暴露的是令人驚恐的事實,現在所要壓制的不再只是心懷不滿的士兵了,整個軍隊已經聯合起來了,他們已成為一個獨立的、也許是對立的勁敵,它已經有了自己的政府了。現時有了兩個會議,一個是軍官們的,一個是士兵們所稱的代表團或「鼓動隊」,他們管理一切行動,並還準備以軍隊名義談判條件。已經採取一切事前預防措施,以支持這個權力與日俱增的組織;各營各連選舉兩個鼓動代表;遇有必要開會的時候,每個士兵出四個便士充當經費,兩個會議絕不許有共同行動以外的單獨行動。同時,有一種並非沒有根據的謠言在流傳,說軍隊的條件已經送給國王了;條件說國王若願任軍隊的首腦,願受軍隊的照顧,軍隊願意重立他為國王,享受公道的權利。議會看見有這樣的新權力顯現出來,不獨怕軍隊勝利,更怕的是軍隊此時此刻的力量。較為小心的議員們變得膽怯了。有幾個人離開了倫敦,有幾個人如懷特洛克等,只好討好將軍們,特別是巴結克倫威爾,克倫威爾也熱心地領他們的情。於是決定依順軍隊的要求,同軍隊自己的領袖們商議,看看有什麼效果。從前只議決發給將要遣散的軍隊六個星期的軍餉,現在願給兩個月的(5月14日)。又規定一條法令,特赦軍人們在戰爭期間所犯的所有違犯規則及不合法律的行為,還指定款項以幫助軍人們的寡婦孤兒。最後一條,就是派克倫威爾、艾爾頓、斯基龐、弗利特伍德(這幾個將軍全是議員,又是軍隊所可以接受的),重新建立軍隊與議會之間的和諧,以期言歸於好。
兩個星期過去了,他們雖然不在大本營,卻好象並沒有產生任何結果。他們常常寫信,可是信里沒有什麼內容:有的軍官的會議未得到鼓動隊的同意,就拒絕答覆。有時鼓動隊自己要求放寬限期,以便同士兵們協商。日復一日,議會的委員們看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個敵對政府更為鞏固起來並取得了更大的權力。可是克倫威爾仍是不停地寫信,說他正在用盡力量安撫軍隊但還是無效,又說他的影響且因此而大受損傷,說眼看他自己也要很快地變作士兵們懷疑和憎厭的對象了。有幾個委員終於回到倫敦,從軍隊帶回去的一方面是同樣的提議,一方面又是同樣的拒絕。
長老會派的領袖們早已預料到這一點,他們就利用議會的意向(議會原本指望能得到更好的東西),只用了幾小時就投票通過了一個更為堅決的議案。霍利士提議,議會投票議決,凡是不肯報名前往愛爾蘭的軍隊應該立予解散;這項措施的細節如日期、地點、辦法都安排好了。議會將要突然地、分別地解散這些隊伍,要在幾乎同一時間,或相隔不久的時間,就在其所駐地點內,分別予以解散,這樣就可使他們既無法會商,又無法一致行動。這個計劃的最初行動所需的款項,已送到各個地點,並且派幾個全由長老派組成的委員,監督計劃的執行。
委員們發現軍隊已陷入十分混亂之中。大多數的團聽說議會要以攻擊相威脅,他們就叛變了。又有幾個團的士兵疑心軍官們靠不住,就把他們驅逐了,自己作主出發,在飄揚的大旗下,與他們的同袍會合。亦有些軍隊占據了教堂,武裝堅守起來,宣言不願解散。又有一些部隊將送來的準備分配給被解散的軍隊的金錢奪到手。大家吵吵鬧鬧要求開大會,讓全軍的人發表意見。又立刻用士兵的名義寫一封信給費爾法克斯(5月29日),說倘若軍官們不肯領導他們,那麼他們完全懂得如何自行開會,如何自己保護自己的權利,而不依靠他們。費爾法克斯不知所措,心裡很難過,於是苦苦勸告軍官們,傾聽士兵們的呼聲,並寫信給議會,對於各方面都講真實話,可是無論對於哪一方面都沒有發生作用。一方面他仍是受人們愛戴,但另一方面也發揮不出力量。後來他召開一個軍事會議(5月26日)。軍官們(除了六名軍官以外)投票議決,說議會的幾個議決案不能使人滿意;說既然沒有更好的保證,軍隊是不會解散的;又說軍隊分駐的地方應該更集中一些,應該開一個大會以解除恐懼,安定軍心;最後說,本軍事會議應該遞送一個措詞謙虛的呈文給議會,報告所發生的情況。
議會現在不可能再存幻想了。議會的權力正在面臨軍隊的挑戰,議會自己的力量不再足夠了。要對付這樣的敵人,它需要依靠在名義之上的實力,也需要依靠除法律以外的一切其他支持。目前一方面只有國王可以賦予權力,另一方面,只有倫敦市,可是倫敦市完全是長老會派,而且快要變作保王黨了。在這個觀點之下,已經實行了一些措施。經過市政會的同意,已將民團指揮權從獨立派手中改交給一個長老會派委員會。已決定多派衛兵保護議會,加撥一萬二千鎊以供衛兵的軍餉。有成群的退伍軍官,都是埃塞克斯的忠誠舊部,自由地住在城裡。這一派人甚為懊惱的是埃塞克斯已經不在人世,他是去年下半年突然去世的(9月14日)。那一天他打獵歸來(據說那個時候他正在十分努力提倡講和),幾乎是突然地死了。他這一死,對長老會派似乎是一個大的打擊,甚至有謠言流傳,說他是被仇人毒死的。但是沃勒、波因茨、梅西都是滿腔熱情,都準備公開自己的立場。議會完全有理由害怕國王對於他們並不懷有比過去好一點的感情:因為有兩次(2月19日及3月8日),出於神學上的仇恨所產生的苛刻的執拗,他們曾不許國王同自己的牧師一起禮拜。此外有兩個長老會的牧師在霍姆比很莊嚴地舉行他們自己的禮拜,但查理一貫拒絕參加。他們曾把國王的心腹僕人也趕走了,又經常阻止國王同他妻子兒女朋友們通信的企圖。有一個蘇格蘭議會的委員鄧弗林勳爵,費了許多周折,才得到他們許可同國王晤談(5月13日)。最後,國王對於他在紐卡斯爾收到的提議對議會作了一個詳細的答覆,交與議會(5月12日)。但過了兩個多星期,議會竟毫無考慮國王的答覆的表示。經過如此之多、如此惱人的折磨、等待以後,和解好象是十分困難的了;但是這樣辦的需要卻是很緊迫的;如果國王有理由抱怨長老會派的話,他卻仍然知道他們並無意完全毀了他。即使國王在霍姆比的時候,雖然受着嚴密的監視,但還是把他當國君看待,榮譽禮節未缺少過。他的內廷仍是保持着華貴的排場,宮廷的禮儀還是一絲不苟地遵守着,至於常駐該處的委員們(全是長老會派)的儀容,全是畢恭畢敬,彬彬有禮的,所以他們相處得很好。國王有時請他們陪他散步,有時同他們下棋或玩滾木球,也常常以優禮相待,並樂於常和他們往還。他們想,他不至於不知道議會的仇人也是他自己的仇人,而且他不至於拒絕現在向他提供的唯一安全辦法。貴族院投票議決(5月20日)敦請國王陛下住在靠近倫敦的地方,住在奧特蘭茲堡。下議員們沒有參加投票,但表示了同樣意見;同駐紮的委員們之間,特別是同駐防軍統領格里夫斯上校之間的通訊,愈來愈頻繁而神秘。這時候無論在威斯敏斯特抑或是在倫敦市,無人不懷抱希望,盼望國王不久就會與他的議會聯合起來。不料到了6月4日,消息傳來,說在前一天一個有七百人的一支隊伍已把國王從霍姆比帶走,國王現時在軍隊手中。
事情果然是這樣,6月2日國王用過午餐後,在離霍姆比二英里的奧爾托普草地上,玩滾木球的遊戲,陪伴他的委員們很詫異地看見一個面生的人穿着費爾法克斯的衛隊軍服,站在許多旁觀人堆中。格里夫斯上校問他是誰,從哪裡來,軍隊裡談些什麼?這個人回答得很生硬而傲慢,好象知道自己是一個重要人物似的,卻還不算無禮。不久就有人在查理左右傳說,說有一大隊騎兵正向霍姆比駛來;格里夫斯對那個陌生人說道:「你聽說過他們要來麼?」「我不止聽說過,我昨天還看到他們離此不過三十英里。」這句話引起很大的驚慌;大家馬上回到霍姆比;多少作了一些防備襲擊的布置,駐防軍表示效忠於議會。快到夜半時分,一隊騎兵到來,在堡牆外,要求進堡。委員們問道:「你們的司令是誰?」他們答道:「我們全是司令。」有一個人走上前(就是在幾點鐘前人們在奧爾托普草原看到的那個人)說道:
「我名叫喬伊斯,我是將軍衛隊的掌旗官,我要同國王說話。」「誰派你來的?」「我自己派我來的。」委員們大笑。喬伊斯說道:「這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我並不是來這裡領你們的教訓的;我與你們委員們無關;我是來見國王的,我必須和國王說話,而且馬上就要同他說話。」格利夫斯與布朗少將
(他是委員之一),命令駐防軍準備開火,但是士兵們已經同新來的人談話,放下鐵柵,大開堡門,喬伊斯的人們已經在院子裡下馬,與同袍們握手,口稱他們奉軍隊命令安置國王於安全地方,因為有人要劫持國王,送往倫敦,號召其他部隊,重開內戰。他們還說,駐防軍司令格利夫斯上校預聞這個陰謀,並要實現這個陰謀。士兵們聽見了就喊道,他們不願拋棄軍隊。格利夫斯不見了,匆匆逃走了。委員們會商幾點鐘之後,知道必須放棄抵抗的希望。這時已是中午,喬伊斯占領了堡壘,在四面安置哨兵,就休息了,讓他的士兵們休息到傍晚。
他10點鐘回來,要求會見國王,有人答道:「國王已經睡了。」他說道:「我不管,我等得夠久啦,我一定要見國王,」他於是手執槍口翹起的手槍,逼人領他到國王臥室。他對國王的侍從說道:「驚動陛下的安眠,我抱歉得很,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一定要同他說話,立刻就要同他說話。」有人問他是否委員們授權給他做這件事的?「不是的,我已經派衛兵在委員們的門口,看守他們。命令我來的人們是不怕他們的!」他們力促他放下武器,他絕對拒絕了。他們遲疑着不肯開門,他就發起怒來,國王被吵鬧所驚醒,拉了鈴,吩咐侍從們讓他進來。喬伊斯走進臥室,脫下帽子,仍拿着手槍,神色仍很堅決,卻並非無禮,國王就當着他所叫來的委員們的面,同喬伊斯會談了許久,隨後打發他出去,說道:「喬伊斯先生,祝你晚安。如果你手下的人們履行你所答應我的全部條件,那麼我就願意同你一起走。」次晨6點鐘,喬伊斯的士兵騎在馬上,列隊在堡壘的院子裡。國王在樓梯口出現,有委員們及他的僕人們跟隨在後。喬伊斯走上前,國王說道:「喬伊斯先生,我必須問你,誰授權你居然敢於來拿我,逼我離開這個地方?」
「先生,我是奉軍隊的命令來的,以防止軍隊的仇敵們的陰謀實現,他們想叫國內再次流血。」「你所奉的不是合法的權威,我不承認在英格蘭除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權威。其次,我也只承認議會的權威,你有托馬斯·費爾法克斯爵士的書面命令麼?」「我所奉的是軍隊的命令,而將軍是包括在軍隊內的。」「這不是一句答覆,將軍是軍隊的頭腦;你有沒有書面的命令?」「我求陛下不要再盤問下去。我已經說得夠多啦。」「阿呀,喬伊斯先生。你必須對我說坦白話,你必須告訴我,你所奉的命令究竟在哪裡?」「先生,就在那裡。」「在哪裡?」「在那裡。」「但是到底在哪裡?」喬伊斯指着他背後的兵士們說道,「在這裡,在我的背後。」國王微笑了,說道:「你的指令確實寫得字跡清楚,你的任務確實也是公道合理的。我已經好久沒看見過象你們這隊人漂漂亮亮、規規矩矩的先生們了。但是你必須明白,如果你要我離開這個地方,如果你不答應以禮待我,你必需使用武力,你還須明白,什麼也不能強使我做對不起我的良心或有損於我的體面的事。」全體兵士喊道:「絕無這樣的事,絕無這樣的事。」喬伊斯說道:「我們絕對不肯逼人做違反他們良心的事,更不用說對於陛下了。」「諸位,現在你們須告訴我,要我到哪裡去?」「到牛津,陛下。」「不好,那裡的空氣不好。」
「那麼到劍橋。」「也不好,我寧願往紐馬克特去,那裡的空氣總是與我相宜的。」「陛下喜歡往哪裡就往哪裡。」當國王正在要走向內室的時候,委員們向着士兵們前走幾步,蒙塔古勳爵說道:「諸位,我們是奉兩院的委任來到這裡的,我們希望知道你們對於喬伊斯所說的話是否都同意?」「完全同意,完全同意!」白朗少將說道:「凡是願意要國王同我們住在這裡的,請說話。」「我們不願意,我們不願意。」這就表示委員們毫無力量,委員們只得聽命。有三個委員同國王一起上了馬車,其餘的上馬,喬伊斯下令出發。
這時派了一個人到倫敦去,帶了喬伊斯的一封信,向克倫威爾報告,諸事成功,如克倫威爾不在倫敦的話,就命此人把信交與阿瑟·哈斯里格爵士。如果他也不在那裡,那麼就把信交與弗利特伍德上校。到底還是弗利特伍德接到了信。原來克倫威爾同費爾法克斯都在司令部,費爾法克斯一聽見這個消息,就很難過,他對艾爾頓說道:「我不喜歡這件事,是誰發這個命令的?」艾爾頓答道:「原是我發的命令,是叫他們把國王嚴密看守在霍姆比的,我並不曾命他們把國王帶走。」克倫威爾是剛從倫敦來的,他說道「帶走是必要的,不然的話,就會有人把國王帶回議會了。」費爾法克斯立刻派惠利上校帶兩團騎兵往迎國王,送他回霍姆比去。查理不肯回去,以抗議他所受的粗暴待遇。事實上他是高興改變一下囚禁的地方,又喜歡看到他的仇敵內部鬧不和。兩天之後,費爾法克斯和他的全部部下,以及克倫威爾、艾爾頓、斯基龐、哈蒙德、蘭伯特與里奇等人在劍橋附近的奇爾德斯利覲見查理(6月7日)。這些人中的多數人很恭敬地吻他的手,頭一個吻手的是費爾法克斯,只有克倫威爾和艾爾頓兩個人保持一個距離。費爾法克斯很鄭重地聲明,對於國王易地一事,他毫無所知。查理說道:「你如不把喬伊斯立問絞罪,我就不肯相信你的話。」於是傳喬伊斯來;喬伊斯說道:「我告訴過國王,我並不曾奉將軍的命令;我是奉的軍隊的命令辦這件事的,只管開一個軍人大會,若是有十分之三的人們不贊成我所做的事,我願意在我們全團人面前受絞。」費爾法克斯談到開一個軍事法庭審判他,但也是白說。當他離開國王的時候,國王對他說道:「先生,我同你一樣地關切軍隊。」查理希望人們把他送回紐馬克特去。惠利上校住在這裡陪他,費爾法克斯回司令部,克倫威爾回威斯敏斯特。威斯敏斯特的人在那四天之中不知他為什麼不見了,都甚感詫異。
他發現兩院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又害怕;一會兒堅決,一會兒又很軟弱。最初得到國王被帶到別處的消息時,人們普遍感到沮喪;斯基龐(長老會派堅持把他當作自己一派的人),帶着傷嘆的腔調,提出一個議案,要求人們舉行禁食,以便從上帝得到力量恢復議會與軍隊間的和諧一致。另一方面,又投票議決立刻為了發還欠餉撥出一大筆款子,另一方面,又決議從議會議事錄中取消並刪除某一次的宣言,因為那篇宣言,將士兵們的第一件請願書看作是一樁反叛的言論(6月5日)。但是後來得到的消息又引起了憤怒,多少恢復了議會的勇氣。他們從委員們的信件中知道了在霍姆比發生的事情的詳細情況;他們也知悉了喬伊斯給克倫威爾的信;他們甚至以為他們確知某些軍官和主要的煽動家是在哪一天在司令部會面,而這次的膽大的突擊就是由克倫威爾授意策劃和決定的。等到中將在議會再次露面的時候,他們就說出他們的疑團來,克倫威爾熱烈地否認這些,他請上帝、天使和人們作見證,他說今日才認識了喬伊斯,過去他是不曉得有這麼一個人的,如同未出娘胎的孩子未見過太陽一樣。儘管他這樣說,霍利斯、格林和格里姆斯頓仍是絲毫不為所動。他們就到處找證據,決心一有機會就提議拘捕克倫威爾。有一天早上,在兩院未開會之前不久,有兩個軍官來見格里姆斯頓,他們說道:「不久以前,軍官們開了會議,討論應否清洗軍隊,只留下可以信得過的人。這次克倫威爾說道:『我是很相信軍隊的,但是另有一個團體的人,特別需要清洗,那就是說下議院——而只有軍隊能夠辦這件事。』」格里姆斯頓問道:「你們可對本院把這番話再說一次麼?」兩個軍官答道:「我們願意再說一次。」他們就陪他到威斯敏斯特,議會正在開會,辯論已經開始了。格里姆斯頓一進院,就說道:「議長,我向你提議暫時停止這個辯論。我要提一件更重要的事,一個更嚴重的問題,一個關係到我們的自由和我們的生存的問題。」克倫威爾正在院裡,格里姆斯頓就控告克倫威爾,說他正在企圖利用軍人反對議會。格里姆斯頓說道:「我的見證人在這裡,我提議讓他們進來。」兩個軍官果然進來,重說了一遍剛才所說的那番話。兩個軍官一退出,克倫威爾就站起來,淚流滿面,雙膝跪下,嗚咽一番,很熱烈地說了些話,做出種種姿態,使全院的人深深感動或驚奇不已。他作了許多動人的禱詞,他說倘若國內有一個人比他更忠於議會,他就請上帝降禍於他克倫威爾。克倫威爾隨後站起來,他談國王,談軍隊。談他的仇人們,談他的朋友們,談他自己,足足說了兩個多鐘頭。所有的事情都談到了,又把所有事情攙在一起。他的話謙虛而膽大,冗長而動人,他很熱烈地反覆強調,說他受到很不公平的攻擊,受到毫無道理的牽連,他說除了極少數人之外(這些人都是眼向着埃及的大陸的)軍官們與士兵們無不是忠於他的,他們很容易地受他節制。總之一句話,他這番話,說得很有效果,所以當他坐下的時候,他的那一派完完全全占了上風。事過三十年後,格里姆斯頓回顧道:「當日若是他喜歡的話,議會的確可以把我與我的軍官們,送往倫敦塔幽禁起來,說我們毀謗了他的名譽。」
克倫威爾太聰明了,因此他並不急於報仇,他看問題看得太清楚了,因此他對於他的勝利的實在價值也不作自欺的估計。他立刻看出,這樣的演劇場面,是可一不可再的。當天晚上,他就偷偷離開倫敦(6月10日),回去與集中在劍橋附近的特里普洛荒地的軍隊在一起。他對於長老會派和議會向來總是戴上假面具的,現在他知道即使運用他的兩面派本事也不再能偽裝下去了,只好把假面具脫下來,公開擔任獨立派和軍隊的領袖。
他到達後不幾天,軍隊就向倫敦進軍,全體部隊已經莊嚴地簽字宣布,要將他們的奮鬥目標堅持到底。他們在一篇題為《謙遜的宣告》的文件里,向議會陳詞,不復只是描述他們的疾苦了,而是很驕傲地表示他們的各方面意見,談到了國事,議會的結構,選舉,請願的權利,以及國家的普遍改革。最後在這許多史無前例的要求之外,還加上一個計劃,要求彈劾十一個下議員,即霍利斯、斯特普爾頓、梅納德等人,說他們是軍隊的仇敵,說議會所以陷入種種的致命的錯誤之中,都是由於這十一個人。
長老會派早已預料到這樣的打擊,因此作了事先的準備,以保護自己免受損害。在最近兩星期中,他們運用種種努力,以引起倫敦市民對他們的好感:對於鹽稅及肉稅,民間一向嘖有煩言,這種稅取消了(6月11,25日)。學徒們曾反對禁止舉行宗教慶祝節。尤其是耶穌聖誕,向來到了這一天,全英舉國歡慶,可是後來竟指定一些公共休息日以代替這些宗教歡慶日(6月8日)。大眾仍然吵吵嚷嚷,反對一群貪婪的議員們,反對一個人獨兼許多優差,獨賺許多賠款,以及充公的利得。下議員們於是投票議決,任何議員都不得擔任任何肥缺,或接受饋贈,或私占反叛分子的充公財產。已經收到的非法贓款,應該上交國庫,他們的田地應按照習慣法的規定,用來償債(6月10日)。最後指出,過去曾派有一個委員會專管受理市民們的疾苦申訴書,久已形同虛設,現在在更為有力的基礎上重新設立這個委員會。
但是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刻:政府的各項讓步除了證明時勢艱難外,不證明任何東西了。在這樣的時候,各派承認自己的錯誤,目的只是為了滅罪。倫敦市憎恨獨立派,但又害怕他們。對於長老會派的頭頭,倫敦市是願意效忠於他們的,但又看不起他們,不信任他們,正好象是對待他們的丟了面子、打了敗仗的主人們一般。有一個時期,這些辦法好象收到一些效果:市政會宣稱它堅決支持議會(6月10日);市民們組成了幾個營;民團又重新召募起來;退伍軍官又成群結隊地到梅西營里、沃勒營里以及霍利斯的營里,報名投效。在倫敦四面開始籌備防禦。議會投票決議,要軍隊撤退,把國王交與議會的委員會,並請國王住在里奇蒙,單獨受議會的保護(6月15日)。軍隊不予理會,繼續前進,費爾法克斯以軍隊的名義,向市政會寫信(6月11日及14日)責怪他們招兵買馬,反對軍隊。市政會送了一封毫無意義的覆信,以倫敦的恐懼作為招兵的藉口,而且鄭重聲明,如果軍隊肯退出,且願駐紮在離倫敦四十英里遠的地方,所有的分歧就會很快停息(6月12,15日)。費爾法克斯答稱:這封信來得太晚了,他的大本營已經駐在聖·奧爾本斯,必需立刻送一個月的軍餉去,議會投票議決照給,但一定要軍隊後退(6月15,21日)。軍隊要求首先將他們的仇敵,就是那十一個議員從議會開除。下議員們下不了決心親自動手進行如此沉重的打擊;這一層已經討論過好幾次,但是大多數總是答稱,這樣空洞的控訴,既無事實支持控訴,又無證據證明事實,不能如此任意剝奪議員們的權利。軍隊反駁道:「當初控告斯特拉福德勳爵的時候,何嘗不是空洞的,而且完全是一般性的,當日你們是事後才提出證據的,我們現在也這樣辦,事後再給你們證據。」於是軍隊仍然前進。6月26日,該軍的大本營在阿克斯布利奇。倫敦市派委員會赴該軍部講話,但毫無效果。人民的恐怖有加無已,商店已經閉門,人們很痛恨地批評那十一個議員,怪他們執拗,以致深陷議會及本市於危險。十一個議員明白這種語言,表示自願從議會告退,人民很感激他們克己為國(6月26日)。就在十一個議員告退的那一天,下議院投票議決,採納軍隊的各項提議,願意供給餉項,並願派委員們協同軍隊共商國家大計。當下請國王不必來里奇蒙,無論如何至少請國王住在較遠的地方,不要比軍隊大本營所在地距離倫敦更近。費爾法克斯承認了這幾個條件,退兵數英里,派十個委員與議會的委員們會商(6月30日和7月1日)。
國王在聽到這幾條決案的時候,正在準備依照議會的要求,起程前往里奇蒙,或者至少他有那樣做的企圖,因為自從議會表示那個意向以後,就有許多人很嚴密地監視他,實質上等於把他從這個市鎮拖到那個市鎮,跟着軍隊走。無論他在哪裡停留,都有不少衛兵包圍他的住處。他對此很為生氣,說道:「既是我的議會請我往裡奇蒙,那麼倘若有人阻止我,那就必須要使用武力或抓住我的馬韁,才能阻止得住我。如果有人膽敢嘗試做這件事,那就莫怪我使這個行動成為此人一生最後一個行動。」等到他知道原來是議會本身反對他起程,知道議會什麼都向軍隊讓步,知道議會同軍隊正在談判條件,就好象同一個征服者商談一般,他就輕蔑地對他早先的仇敵們甘受這樣的屈辱而微微一笑,急匆匆地將心頭的計謀指向另一方向。除了埋怨軍隊採取的阻止他逃走的措施以外,他別無怨恨軍隊之處。軍官們對待他是很有禮貌的,而且比議會的委員們要依順得多。軍隊讓兩個牧師謝爾登博士和哈蒙德博士,與國王同住,他們用聖公會的儀節自由地執行他們的教職。他的老僕們,甚至新近才卸去武裝的保王黨們,現時並沒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地被禁止走近國王身旁了。里奇蒙德公爵、南安普敦伯爵、赫特福德侯爵都蒙允許探望國王,軍隊的領導人也好象樂於向保王黨的貴族們表明,他們是能夠做到寬猛相濟的。甚至在下級軍官這一階層,他們的軍人風度也使他們排斥曾經使國王在紐卡斯爾和霍姆比常吃苦頭的那種瑣細的防衛措施和零敲碎打的苛待。自從牛津失守以來,國王的最小的兒女們,他的幼子約克公爵、女兒伊麗莎白公主以及他的第三子格羅斯特公爵,不是住在倫敦附近的聖詹姆斯宮就是住在錫昂宮,議會派諾森伯蘭伯爵照管他們。查理表示他想念兒女們,費爾法克斯立刻正式要求議會照准,他說道:「國王要見兒女,原是出於天倫之情,若是這樣的小事還不獲准,那麼設身處地來着想,誰能不痛心呀?」國王同他的兒女們在梅登黑德見面(7月15日),周圍有一大群人,這些人在王族所走的路上,散滿綠葉與鮮花,軍官們與兵士們不但不生氣,不疑心,而且與平民一樣,深被國王父子相見的歡樂所感動。他們讓國王帶他的兒女們同往他的住處卡弗沙姆,一同團聚兩日。其中的幾個人,特別是克倫威爾與艾爾頓,眼光本是最清楚不過的,他們不肯恭維自己說他們同長老會派之間的鬥爭已告一段落,也不敢相信他們的勝利已經鞏固了。他們在計算了得失機會之後,就對將來很不放心,此外,又考慮到即將臨頭的危機可能發生的若干情況,於是就通盤進行研究,他們若是親手立下復辟大功,換來的國王恩待是不是他們那一派的最好保障,是不是獵取富貴和權力的最穩當的方法。
不久以後,就有種種謠言,說軍隊對國王進行照應,說有幾個軍隊領袖向國王獻殷勤,傳遍了王國各地。甚至傳說已交與國王考慮的條件,言之鑿鑿。又有許多小冊子流傳民間,有讚揚軍隊的,也有責怪軍人的。領袖們就認為有必要正式否認這許多謠言,甚至於用憤怒的腔調要求懲罰造謠言和撰寫小冊子的人。但是同國王的談判仍舊進行。軍官們仍然恭敬地、懇切地以禮對待國王。軍官們居然同保王黨們熟悉起來,並且幾乎以友誼相待,就象已經體面地交過鋒的敵對雙方,現在又願意和平共處了。對於這件事,國王曾寫信與王后,語氣中很有些自信,不久王后同跟隨她到巴黎或藏身於諾曼第、魯昂、卡昂或迪埃普的避難的人說話,總拿這點新希望作為唯一的話題。有兩個人特別慣於在外國散布這樣的消息,而且還很小心地裝模作樣,好似他們所曉得的情形還要多,不過不便明說罷了。他們且表示,無論什麼人都比不上他們那樣能夠為國王出重要的力量。二人中的一個就是約翰·伯克利爵士。從前他曾勇敢地守衛過埃克塞特,直到國王逃往蘇格蘭軍中三禮拜前,他才投降。另外一個人就是阿什伯納姆,他在紐卡斯爾離開國王,僅是為了要躲避議會的怨恨。兩個人都是愛好虛榮、誇誇其談的陰謀家,不過伯克利膽子大一些,而阿什伯納姆則更狡詐一些,更有本事左右國王。伯克利由於偶然機會,和阿什伯納姆奉國王的命令同幾名重要軍官通過信,至少他們自認這些來往有足夠的重要性,值得自我吹噓,也值得從中撈取利益。王后竟毫不遲疑地相信兩個人的保證,他們奉她的命令從7月初間先後出發,以談判人的資格去見國王與軍隊。伯克利一登岸,就有一個他所相熟的保王黨艾倫·阿普士利爵士來迎接他。這個人原是克倫威爾、蘭伯特等人打發來的,言談之中請他相信,他們沒有忘記當日奪取埃克塞特的戰役之後同他會談的說話,也沒有忘記他的絕妙計策,現在他們很願意領教,催他趕快前往。伯克利一聽見這信息,覺得自己原來是一個超過他的自我想象的重要人物,自然是得意非凡,所以只在倫敦停留了一會,就趕快到里丁去。這是目前大本營所在地,他到了不過三個鐘點,克倫威爾就打發人來對他致歉意,說未能立刻來訪。當天晚上10點鐘,伯克利聽說有人報告:克倫威爾,雷恩斯巴勒以及哈德雷斯·沃勒爵士三個人來訪。三個人一致鄭重聲明,他們以完全的善意對待國王。雷恩斯巴勒說得平平淡淡,克倫威爾則帶着很深的感情。他說道:「我剛才看見最能動人的情景。就是國王與子女們相見,我們有許多人都誤會了國王陛下的為人,尤其是我。我現在很確知,國王是這三個王國中最好的人;我們大家都受過他的恩惠。如果他接受了在紐卡斯爾的蘇格蘭人的提議,那我們就全完了,徹底完了。我是一片真誠地向着國王的,但求上帝降福於我!」據克倫威爾說,軍官們全相信,倘使國王不恢復他的正當權利,無論什麼人在英格蘭都不能安全地保有生命財產;他們不久就將採取毅然決然的行動,使國王會不再遲疑地相信他們的真心真意。伯克利快活極了,翌日就去覲見國王,把他與他們晤會的情形告訴國王。查理只是冷冷地聽他這番話,因為他已多次聽過類似的安慰語言,因此不予置信,無論如何,至少他是希望通過沉默來表示他是不重視這些話的。伯克利莫名其妙地退了出來,他心裡有點不高興,以為國王或因不甚知道他的為人,因此就有了成見,他又想到,阿什伯納姆不久就要到來,他或許會取得更大的成功。當下他繼續同軍隊談判條件,軍官們包圍着他,甚至還有幾個素常以挑唆為事的人,有幾個是克倫威爾的朋友與爪牙,也有幾個不相信克倫威爾的,勸伯克利留心防他一着——他們說道:「克倫威爾這個人是很不可靠的,他的行為和語言每天不同,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他所專心致志的只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體,他總要做勝利一方的魁首。」伯克利認為,克倫威爾所最親信的艾爾頓卻好象是為人公道而又最坦白的。他對他介紹軍官會議正在準備的條件,甚至還採了他所提出的供選擇的方案。過去對國王提出的條件都不如這次提出的溫和,他們只要國王交出指揮民團之權十年,以及選用大臣之權十年,要他貶逐七個顧問官出國,要他收回長老會主教們以及牧師等人的民政和強制的全部權力。又要求:開戰以後所封的勳爵,不許當上院議員,保王黨不許當下屆的議員。艾爾頓說道:「有必要把戰勝者與戰敗者作一些區別嘛。」這些條件遠不如議會條件那麼苛刻。而且既不要求廢除主教制教令,又不要求所有保王黨人交出大筆罰款以在實際上毀了他們,亦無議會任意以法律停止國王及其下屬行使職權的條件。可是,在另一方面,軍隊確實要求了前所未曾提出過的幾種改革,它們在性質上確是更為嚴重的:例如選舉權以及納稅權的更加平等的分配;改變民事訴訟程序,取消一大串政治的、司法的及商業上的特權,總之一句話,就是將前所未聞的平等原則,引進社會和法律中去,但是在提出這些建議的人的思想中,這些並不是針對國王的尊嚴或權力的。並沒有人認為國王的特權對於保留腐朽選舉區 、律師們的駭人聽聞的暴利以及一小撮債務人的欺詐並不感到興趣。因此伯克利認為這些條件的特點是出乎意外的寬大。據他看來,一個差一點就一敗塗地的國君,以如此便宜的代價就將王冠購買回來,這是過去未曾見過的。他求得他們的許可,在由軍隊正式將這些條件提給國王以前,先由他私下給國王通個消息(約在7月25日)。他這次和國王的會晤,使他比上次還要感到驚奇。查理認為這些條件太苛刻,談起來就大發脾氣:他說道:「他們若是當真想和我達成條件,那麼就應當提出我所能接受的條件。」伯克利試着說了幾句話,力陳拒不接受的危險,國王忽然打斷話頭說道:「不,這些人沒有我就不能自拔,你將看見他們將會樂於承受更公平的條件的。」
伯克利努力要找出國王這種敢於自信的根據,但是怎樣也找不出來。這個時候有消息傳到大本營,說倫敦爆發造反,全市騷然,成群的市民和學徒不停地包圍威斯敏斯特大會堂,人們預料議會隨時都可能投票議決請國王回來,並使那十一個議員重進議會。這幾條議決案將會對軍隊和它的支持者導致致命的結果。在最近兩個星期中,特別是自從批准十一個議員請假六個月(7月20日)以來,他們這一派的人就失去了所有的眼前希望。形勢越來越逼人。烏合之眾、請願書、大聲叫囂,都宣告了這樣的事件爆發。雙方都認為這是帶有決定性的一種措施,是它引起事件爆發的。長老會派委員會,前兩個月擔任了指揮倫敦民團的任務,現在解散了,於是獨立派就收回了這個重要位置(7月25日)。倫敦市不能如此退讓,市民豈能任仇敵來代表他們,統率他們!不到幾小時,全市普遍激憤起來,皮毛會館張貼出一張通告,自告奮勇,願盡一切努力促成國王體面地自由地回來倫敦。立刻就有許多人簽名其上,當郵差起程前往大本營的時候,就將許多張這樣的通告遍送全國,又遞一張請願書,要求議會予以批准。遣散的軍官們與人民聯合起來。所有發生的事,都說明一個既廣泛又生氣勃勃的運動已經形成。
軍隊立刻向倫敦進軍(7月23日)。費爾法克斯以軍隊名義寫了幾封威嚇信。獨立派有了這樣的支持,就在議會宣言,凡是贊成倫敦市承擔保王任務的,一律以大逆不道論(7月24日)。但是這些威嚇來得太遲了,來不及鎮壓大眾的騷動。在宣言發表之後的第二天早上,就有許多學徒、遣散的軍官、水手,成群地擠在威斯敏斯特大廳門前。他們在那裡又叫又罵,顯然是帶着什麼大膽的策劃來這裡的。驚魂未定的下議員們就座以後,命人關閉大門,命令議員們不經准許,不許出門。隨即從市政會送來一份請願書,語氣還算溫和有禮,要求把民團指揮權交還剛才交權的人們,並告訴議會,人民已不能再忍耐下去,可是並無威脅之意。議會正在討論請願書的時候,議長得訊說,門外的群眾要另遞一封請願書,於是派兩個議員出去接受,立刻予以宣讀。這個請願書與公會所發表的意思相同,可是語氣卻更見緩和,殊出意表。但是議會卻繼續進行辯論,並未予以答覆。一天快結束了,群眾不但不疲倦,反而增加了煩躁。群眾占據了通往議會的所有街道,腳步與吵鬧的噪音已經瀰漫議事廳。有人聲大喊道:「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兇猛的捶擊撼動了大門。有幾個議員找出刀來,有一個短暫時期擊退了衝進來的人群。上議院也受同樣的威脅,有些學徒爬上窗口摔石頭進去,假使不聽他們發言,他們就準備做更為極端的事。兩院的議員們抗拒了一會兒;下議院的門終於被人攻開,最凶暴的暴徒約有四五十人衝進來,他們並不脫帽,用充滿威脅的姿態,仗有背後的群眾撐腰,就喊道:「投票議決!投票議決!」議會讓了步,撤銷了昨天的宣言,民團又歸長老會委員會指揮。暴動看來要告終了;議員們站起來出院,議長也離了席,這時群眾抓住了他,要他坐下。議長問道:「你們還要什麼?」「我們要國王即日到倫敦來。」這個議案立刻提出,投票議決通過了;只有勒德洛一人大聲堅決地反對說,「不贊成!」軍隊一聽到這個消息,也幾乎一樣地大鬧起來,特別是在下級軍官當中,在鼓動派與軍人當中。沒有一方面不責備國王失信,責備他是剛才的暴動的同謀者。勞德戴爾勳爵(他從倫敦來是代表蘇格蘭委員們同國王商量事情),引起了人們的很大懷疑。有一天早上,勳爵還未起床,就有一群軍人,突如其來地走入他的臥室,逼他立刻走,不許他再同國王見面。阿什伯納姆是前三天到這裡的,他為人傲慢,自命不凡,更令他們不歡喜,更令人懷疑。他拒絕同鼓動派打交道。他對伯克利說道:「我一向只和正人君子交往,我和這幫傢伙是講不來的。」他又對伯克利說,「我們若能將軍官們爭取過來,叫他們真心護衛國王,就可假手於他們,號召整個軍隊。所以我將以全副精神用在軍官們身上。」即使有一些軍官,曾經一度傾向國王,現時已有幾個開始同國王疏遠了。艾爾頓說道:「先生,你自命為議會和我們之間的公斷人,其實將來我們才是你們及議會之間的公斷人。」話雖是這樣說,但由於對在倫敦所發生的事態不太放心,他們仍正式決定將條件送給他(8月1日)。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都在場,查理顯得冷漠而高傲,人家讀條件時他帶着諷刺神態微笑聽着,用一種咬牙切齒的腔調,三言兩語就來了個全部拒絕,他好似對自己力量很有把握,十分得意地表示他討厭一切。艾爾頓粗暴地堅持原條件,說軍隊絕不肯再讓一步。查理突如其來地打斷他的說話說:「你們沒有我就不行,我若是不支持你們,你們就要完蛋了。」軍官們很驚奇地看看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兩人,好象要詰問他們國王這樣的接待是什麼意思?可是在伯克利方面,他卻以焦急的眼色警告國王別那樣過分,卻毫無效果。終於,他走到國王身邊,附耳低聲對他說道:「陛下說話的神態,好象有了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力量似的。陛下既然隱瞞不明告我,希望陛下也隱瞞着不讓這些人知道。」查理覺得他自己說得太多了,就趕快將語氣緩和下來,但是軍官們,至少他們的大多數,已經作出他們的決定了;果然,一向最反對妥協的雷恩斯巴勒,已經一言不發地走了,他去告訴軍隊,不能再信任國王。這次會議就以乾巴巴的無精打采的局面告終,正好象兩個人之間,一方面不再能同意什麼,同時也確認沒有可能再互相欺騙下去一樣。
軍官們還沒有回到大本營,就有幾部馬車從倫敦來到,群眾大為驚奇地看見有六十多名兩院議員從馬車下來,為首的是兩個議長曼徹斯特勳爵和倫索爾先生。他們解釋道,他們剛才從盛怒如狂的烏合之眾叢中逃了出來,來到軍中以求安全與自由。軍隊的高興不亞於它的驚奇,軍隊本來生怕與議會發生猛烈的決裂,而現在議會本身,議長們和忠誠的議員們,竟前來登門求他們庇護。軍官們和軍人們圍住避難人,傾聽他們講說受盡多少危險和侮辱,無不表示憤怒。他們感謝上帝激發議員們下定如此的愛國決心,並且對議員們表示崇敬。對於克倫威爾與他的朋友們而言,那番驚異的表示,其實全是假裝的,因為在最近五天裡頭,他們利用在倫敦的代理人,特別是聖約翰、哈里·文、海斯勒里格以及勒德洛等人,從中大做手腳,這才造成議員的離開。
於是伯克利趕快把這件令人沮喪的新聞告訴國王,勸他立刻寫信給軍隊的將領,信內要給他們以國王更加情願接受他們建議的希望,至少也要解除他們的懷疑,沖淡上次會談中產生的壞影響。伯克利說,這是克倫威爾和艾爾頓的建議,他們認為只要國王承擔這一點,他們仍願擔保軍隊對國王並無二心。但是查理也得到倫敦消息:這次鬧事原是他自己策劃的,是得到他同意的。現在他已得知,當避難的議員離開倫敦的那一天,留在倫敦的議員居大多數,就選舉了兩個新議長。下議院,議長佩爾罕先生;上議院,帕勒姆的威洛比勳爵。被驅逐的十一個議員恢復了席位,這樣改組的議會立刻下令,要軍隊停留於原地,且命倫敦盡力準備防衛工作,命梅西、布朗、沃勒,波因茨等人趕快招兵。據說倫敦的人民熱情很高,市政會開會的時候,有幾千學徒前來,誓願盡力保衛國王,以抗拒任何危險與任何仇敵。只有索思沃克的居民表示反對。但是當他們向市政廳送請願書的時候,波因茨帶領幾個軍官不問情由地驅走了他們,他們肯定是不敢再試的了。城裡募集捐款,在城上架了炮,最後就是正式請國王回倫敦。每條街上都有人鳴號宣布這個決議,幾個鐘點以後,決議就要送到國王那裡,最遲不過明天。
國王對伯克利說道:「我姑且等一等,寫這封信是來得及的。」當下有個信差從大本營來;又有議員從威斯敏斯特逃來,與他們的同事們會合在一起,其餘的人寫信說,他們回鄉間去了,不承認偽議會。即使在倫敦,獨立派人數也是不多,但是做事卻很果斷。既未喪失勇氣,又未坐失時機:凡是他們無法絕對阻止的種種措施,他們至少設法打斷、拖延或加以削弱。募集來的錢慢慢用;梅西新募的隊伍並無軍械;有幾個長老會牧師(其中有馬歇爾先生)被軍隊說服,努力向人民散布恐懼心理,使他們傾向和解。高貴的議員與高貴的公會會員,已經聽從他們的話,就以能參與再建和平為體面,自鳴得意。簡而言之,克倫威爾告訴阿什伯納姆說,在兩天之內,倫敦市就可掌握在他們手中。查理仍然遲疑不決;他召集他的最親密的臣僕,起草信稿,爭論了一番,又棄去不用,再寫了一封,這才在信上簽了字(8月4日)。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出發了,送信到大本營。他們在路上遇見第二個信差,是他們的友人、兩個軍官派來的,催他們趕快將信送到;他們到達了,那知在他們到達之前本市已經投降了。逃亡來的議員正在豪恩斯洛希思檢閱軍隊(8月3日),人們大聲歡呼,軍隊走在議員前面,向倫敦進發,以便確知可以通行無阻地開進倫敦。在勝利者看來,國王的信件和同盟已是一錢不值了。
事後的第二天,即8月6日,輝煌的令人敬畏的大軍整隊從肯辛頓步往威斯敏斯特,三個團作前軍,一個團殿後,在兩軍之間的是費爾法克斯和他的部下軍官騎在馬上,逃亡的議員們乘自己的馬車,其後就是許多與他們觀點相同人,這些人很想分享他們勝利的光榮。路旁站着兩行士兵,帽上插着桂枝,大聲喊道:「議會萬歲!自由的議會萬歲!」他們在海德公園看見市長及市政廳參議員們來見將軍,稱頌他使軍隊與倫敦市重歸於好。費爾法克斯在市長等人身邊走過,幾乎沒有作任何回答。再往前走,到了查令十字 ,公會的全體會員也前來頌揚,費爾法克斯對待他們也是帶理不理的。到了威斯敏斯特,才曉得大多數的長老會派領袖已逃走了,或則躲藏起來了。費爾法克斯恢復了軍隊的朋友們的議員席位,帶着謙遜的神色,聽他們講冠冕堂皇的感謝話,聽見他們投票議決發一個月的餉給他的軍隊,隨即前去接收倫敦塔,他剛剛奉派當倫敦塔的總管。
兩天後,斯基龐在中軍,克倫威爾在後軍,全軍遊行通過倫敦,軍容威嚴,寂然無聲,紀律森然,並無任何市民受過哪怕是最輕微的侮辱,軍官們就是要使倫敦市民放心,同時也是要向全市示威。他們達到了目的。長老會派看見這許多軍人,雖然高傲非凡,卻是嚴守紀律的,雖然威勢赫赫,卻是服從命令,只好回家關住大門。到處都是獨立派攬權,膽小的人急於表示信心,成群地環繞着得勝的軍隊。公會求費爾法克斯及他的軍官們賞臉赴宴,他拒絕不去,於是他們就更加迅速地命人打制一個花紋凸出的黃金大口水罐獻給他。還有許多學徒前來向他祝賀,他正式接待他們,他樂於使大家曉得軍隊也有素為人們所害怕的少年成為自己一派的人。兩院以奴顏婢膝的態度向他表示感激,特別是貴族們更是低聲下氣。他們投票議決,當議員們逃住軍中躲避時,凡是未逃的議員所辦的事,不用專案取消,即自動作為無效(8月6日)。這個議案,很令下議員們不安,他們準備控告當日使議員們退出的滋事的人們,但是大多數留在威斯敏斯特、不曾逃走的議員當日曾參加現在聲明絕對無效的議案。他們三次不肯讓步(8月10日,19日)。翌日(8月20日),有一隊騎兵紮營於海德公園,又有隊伍駐紮在前往議會的各通道口。在議會內,則有克倫威爾和艾爾頓使用威嚇手段,支持貴族院的議決案,後來果然通過了。軍隊的完全勝利已經成熟,從前受過它壓制的人,現在也說軍隊的所作所為是完全合法的了。
在這次偉大的以及輕易取得的勝利以後,革命運動(它一向受到壓制或節制,因為鬥爭的需要,即使獨立派內部的人也因為鬥爭的需要而不得不受到約束)現在可以自由翱翔了,每個人的激情、希望和夢想都變得更大膽了,人人都公開表態了。在該派的較高階層中,在下議院中,在軍官們的大會議中,提出了明白和切實可行的共和制的計劃。哈里·文、勒德洛、哈斯里格、馬丁、斯科特及哈欽森等人,過去遇到有人告他們反對獨裁制,他們幾乎是不予置答,現在則公然用藐視態度提到獨裁制了。主權在於人民的原則,以及以人民的名義由人民指派的一個唯一的議會,已成為他們全部言行的指導準則;在他們談話中,任何遷就國王的想法,不論其在任何條件下,都一律說成是叛國。在地位比他們低的人們中,例如在平民中間與在軍隊中間,大眾的激情是既普遍又強烈的。現在所要求的改革,多是前所未聞的,四面八方都有改革派湧現出來。他們的無邊無際的要求,可以不尊重任何法律,可以推翻任何現狀事實。人們愈是渾然無知,愈是默默無聞,就會愈加自信,愈加天不怕地不怕。每天必有許多請願書和小冊子出來,向四面八方發出威脅。法官傳他們到法庭,他們反而質問法官,命令他們讓出他們所霸占的席位。他們在教堂里受到長老會牧師們申斥,他們就衝上講經台,拖牧師下台,自己上台講經,以狂熱的叫喊發抒感情,卻又都是出於至誠的。在這些舉動背後,並無什麼有力的完整的理論作指導,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與普遍的計劃作中心;這許多眾望所歸的英雄們全是共和派,他們的思想和願望超出政治革命遠甚,他們的目的在於改革社會以及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風俗習慣和感情。不過在所有這些舉動之中,他們的見解不免狹隘而混亂,有些人只是消磨他們的勇氣於重要的但枝節性的維新,例如廢除貴族的或律師的特權,亦有的滿足於虔敬的宗教夢想,例如盼望基督快要降臨統治世界,又有所謂「唯理派」要求每一個人依照理性行事。又有人討論要實行權利的及財產的絕對平等,他們的敵人用「平等派」這個綽號來稱呼他們。他們堅決不承認這個名稱,或其他什麼名稱,認為這與他們的身分不相符合。因為他們既不形成一個篤信什麼信仰的系統,也不是一個急於要向着一定具體目標前進的派系。他們是市民或士兵,是夢想家或是善於詭辯的政論家,全都酷好革新,雖有熱心,卻無計劃;他們有着模糊的、本能的平等要求,有着樸素的獨立精神,這就是他們所共有的特色。他們被純樸而乏遠見的雄心壯志所激動,對於所有那些他們認為懦弱或自私自利的人來說,他們是難以對付的人。他們曾先後作過各派的後盾,也構成過各派的威脅。各派不得不在不同時期,或則利用他們,或則欺騙他們。
克倫威爾最善於利用他們,也最會欺騙他們。誰也不象他那樣受過這些默默無聞但是頗具實力的熱心人們的親密信任。在他們眼中,克倫威爾的為人無一不佳:他的突然爆發的想象力;他願做大老粗、鄉巴佬的同類和夥伴的熱望;他所說的話既是那麼神秘莫測,又是那麼聽來耳熟;他的態度有時平易近人,有時又高超無比,使他有時象一個充滿靈感滔滔不絕的牧師,有時又象一個樸實無華的莊稼人。甚至克倫威爾的自由活潑而善於隨機應變的天才,也使人看起來只是一個平凡的才略在那裡竭盡所能為一個神聖的事業服務。克倫威爾在這些人當中,找到了許多極其有用的人材,如艾爾斯、埃文森、貝里、塞克斯比、謝潑德、懷爾德曼等人,全是鼓動者委員會的主要成員。只要克倫威爾中將說句話,他們就鼓動軍隊反對國王或議會,在這些鼓動委員中以利爾伯恩為最難駕馭,又是個最不輕信人言的人,因為他不肯服從命令,所以過去脫離了軍隊。他卻最相信克倫威爾;他寫信給克倫威爾說道:「我認為你是英格蘭的最有力量的人,我認為你是一個心胸完全純正的人,我認為你是一個完全無私見的人。」克倫威爾不止一次利用利爾伯恩的勇敢以反對長老會派。但是等到長老會派的毀滅已成定局的時候,當獨立派已經把國王、議會及倫敦市全放在他們自己掌握中的時候,當革命的全部狂熱和願望衝出樊籬成為盲目的、不可滿足的、不可遏制的力量時,獨立派的領袖們的地位,特別是克倫威爾的地位(這時已人人都注意他了)就頗受影響了。現在輪到他們招致不信任,感到害怕了。本派裡頭有不少人看到同國王談判的條件,很不以為然,僅僅是由於現實的需要以及有落在長老會派手中的危險,這才使憎噁心理和懷疑受到了約束。現在所有這樣的需要不存在了,上帝把他的所有仇敵交到了他的僕人們的手中。然而勝利者並不去鞏固並發展上帝的事業的勝利,反而去同罪犯做朋友,與他們商談條件,第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就是國王,兩年以來,有一些虔敬的信徒早就號召要在他頭上報仇雪恨了,而且他新近居然狂傲到拒絕那些本來不該向他提出的建議。自從新近發生的事件以來,國王不獨沒有因這些事件而受到損失,反而藉此恢復了他的權力和光榮。在將軍們的同意之下,他回到了漢普頓宮(8月24日)。他住在偶像崇拜的排場中,有一班廷臣圍在他的周圍,這班人的氣焰比從前任何時候都高。他過去的顧問官們如里奇蒙、赫特福德、卡佩爾、南安普敦等人又趕快回來伺候他,好象他又快要行使君權一般。現在談談奧蒙德本人,這人原是愛爾蘭的保王黨的最危險的領袖,直到最近還在愛爾蘭進行反議會鬥爭,好不容易才誘使他交出都柏林。奧蒙德一回倫敦,將軍、中將和其他將領都迫不及待地向他獻殷勤,他可以自由地進見國王,無疑又是同國王策劃在愛爾蘭再來一次起事吧。這時國王的最活動的親信如伯克利、阿什伯納姆、福特、阿普斯利,時常往來於宮廷及軍部大本營之間,克倫威爾和艾爾頓經常歡迎他們,而對於許多好人卻擋駕不見。克倫威爾及艾爾頓有時親自去見國王,有時打發人去送信與他,來往得很密切,有人看見他們兩個人在公園陪國王一個人散步,大家也知道他們常常同國王相晤於密室,連他們的內眷,如克倫威爾夫人、艾爾頓夫人、惠利夫人,都曾在漢普頓宮覲見過國王,國王用很隆重的禮節招待她們。這樣的親近,未免太不成話,這樣的屢次會商,只能意味着謀反。在共和派及狂熱人士中,特別是在士兵們的會議上,天天都說這樣的話。貴族將利爾伯恩監禁在倫敦塔的牢獄裡,為的是要禁止他說話,禁止他散布他的小冊子。他從監牢裡寫信給克倫威爾,說了激烈的話,他那封信最後的幾句話說道:「你若仍同向來一般,輕視我的警告,你要曉得我將用盡我的勢力和影響反對你,使你的命運發生你所很不喜歡的改變。」
克倫威爾輕視利爾伯恩的勸告,不理會他所發出的孤零零的威嚇。但是既有許多過去對他忠誠的依附者的憤怒支持在後面,這又有所不同了。在必要時,他是準備不顧一切地跳進陰謀和大膽的希望的旋渦中的,雖然他對危險和障礙仍然是敏感的,而且無論他的目的或激情是什麼,他總要向周圍看看,看人們在做些什麼,然後再相機行事。他求伯克利與阿什伯納姆不要常去探望他,還求國王在與他往來的時候,要加倍小心。他說道:「如果我是一個誠實的人,為了使國王陛下深信我的意向是真誠的,我已經做得夠多的了;如果我不誠實,那麼無論我做什麼也是無濟於事的。」這時,他到倫敦塔探訪利爾伯恩一次,談了很久,懇切陳詞,語意沉痛,表示他為他們的共同主張如何努力,並用激烈的言詞力陳不團結的危險,詢問他在恢復自由以後打算做什麼。在告別的時候,還答應盡力教管理此事的委員會趕快釋放他。
利爾伯恩不曾恢復自由,以亨利·馬丁為主席的委員會竟延擱他們的報告。克倫威爾與國王的往來,雖然不如以前公開,卻並不稍減其活動。他不象他的本派的人那樣盲目自大,精力被野心和疑慮消耗掉;反之,克倫威爾卻被彼此極不相容的各種思想和希望激盪着心靈。他同無論本派的任何人,既不願輕易食言,又不肯作下無可補救的約定。據他看來,共和派的成功似乎還是個問題,狂徙們的欲望又變幻莫測,士兵們的詭辯以及激烈的不聽命令,威脅到他自己的權力。以他的氣質而論,他原是反對無秩序無法紀的,但他自己也正在醞釀無秩序無法紀。國王的名字仍然構成一種力量;與國王聯合還不失為一種手段;國王的復辟也還是一種機會。他同許多人一樣,將國王留作備用工具,等到一個更好的機會到來就不惜將他拋棄,總之是把自己的命運推向最大成功可能和最便當的路上就是了。在國王方面,他也十分明了議會和軍隊的意向,同意再舉行一輪談判;他現在不怎麼對獨立派的人說話,而主要地是對它的頭頭們說話,所表示的是對個別人的恩待,而不是公開的讓步。他願派艾爾頓為愛爾蘭總督,願派克倫威爾為總司令,兼國王的衛隊長,並授他為埃塞克斯伯爵,還頒賜他嘉德勳章。對於他們的重要朋友們,國王也允予以相似的好處。這時有兩個保王分子,即法官詹金斯與一個保王黨劉易斯·杜伊斯爵士,與利爾伯恩一同被關禁在倫敦塔里,不斷地同他談到將軍們與宮廷已經訂立的約定,且提及其中的條件,這引起了他的疑心,且促使他加以傳播。象這樣的政治交易,僅僅懷疑它可能存在,就足以造成一派的混亂;如果成立這筆交易,就會使國王得到該派頭頭們的支持,否則的話,他們自己反而會失去支持。
兩個將軍不可能不知道這種計謀。他們已在國王左右布滿暗探,看守國王的就是惠利所率領的那一團士兵,他是克倫威爾的表兄弟,又是他所提拔的人。國王的一舉一動,他的散步、談話、會見以及顧問官們的舉動,他的僕人們無意中泄露的話,他無不一一詳報給克倫威爾等人知道。 他們不止一次表示不滿,說從漢普頓宮來的報告,好似是有意傳播出來似的,是為了使他們喪失對軍隊的信任,使軍隊不能在那裡為國王效勞。艾爾頓原是一個比較不肯通融的人,又不甚能容忍欺詐,因此很不高興,早已到了打算中止談判的邊緣。但他們還是繼續談商。不久,連兩個將軍的公開行動,好象也在證實士兵們的懷疑了。議會在蘇格蘭人力勸之下,也為了多少給主和的人一些滿足,決定把紐卡斯爾所提的條件再度送與國王(8月27日)。新近才到漢普頓宮的勞德戴爾和蘭拉克兩個伯爵,再次勸說國王接受條件,且與長老會派聯合,因為只有該派是真心真意救他的。克倫威爾和艾爾頓看出這一着很危險,就加倍向國王表示忠誠,作出許願,力勸國王拒絕那些提議,勸他要求將軍隊所提的遠為溫和的條件作為基礎,重新談判新約,且願用盡他們的影響支持這樣的要求。艾爾頓傳話給國王說:「我們決心要清洗議會,一清再清三清,一直清洗到他們願意同陛下友好地安排事務為止。至於我自己,假使我已經答應陛下而辦不到,那麼我寧願同法蘭西人、同西班牙人、同保王黨或無論什麼人聯盟,以幫助我辦成這件事。」查理聽從了將軍們的勸告。下議員們得到國王的回信後, 就舉行了很激烈的辯論。被激怒的長老會派不肯放棄他們的提議;狂熱派要求無論什麼條件都不接受,亦不提出;為了履行所允,克倫威爾和艾爾頓力主滿足國王的願望,且請開始商定國王與議會間的一個以軍隊所提出的條件為基礎的和約。他們的這一步顯然是絕對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因為長老會派及狂熱派已經聯合起來,志在打敗這個方案(9月22日)。
士兵們的懷疑和憤怒,形成了威脅的局面。每站都有人結成社團;有些是公開的,吵鬧不休的,亦有的是秘密的。到處都迴蕩着「野心、叛逆、詭詐」這些言詞,而且都牽涉到克倫威爾。凡是克倫威爾在熱烈的議論中無心之間流露的三言兩語,現在人們都追憶出來了,並憤怒地加以評論:例如在他說「必需停止迫害保王黨」時,他說道:「這是因為現在國王在我手掌心裡,議會也在我的衣袋裡呀。」又有一次,他說道:「既然霍利斯和斯特普爾頓曾經有這麼大的權力,為什麼我就不該同他們一樣,統轄全國?還有一點他在委員會裡頭是奉命專管利爾伯恩的事的,又是他提出千百件小事,以便繼續把利爾伯恩關在監里。」利爾伯恩當着鼓動派的人正式譴責他,一一數出他和他的黨羽所擔任的許多公職。鼓動派因此要求議會釋放利爾伯恩,要求費爾法克斯釋放那四個軍人,他們說這幾個人不過是因為得罪了國王,說過威嚇國王的話,才被監禁的。利爾伯恩和懷爾德曼等人,甚至還曾建議派人暗殺克倫威爾。雖有這麼一說,卻是未曾嘗試實行;但是也許是由於這一點或是由於其他理由,連鼓動派的會議也受到軍人的懷疑,他們說,克倫威爾中將安插暗探在軍隊中,將所有消息都告訴了他。有幾個團因為要避免這樣的危險,就選派更純正的激進派稱為「新代表」,奉命留心訪察叛徒,無論在什麼地方,也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為至上目標而努力。有幾個高級軍官,有幾個眾議員,如雷恩斯巴勒、尤爾斯、哈里森、羅伯特·利爾伯恩 以及斯科特等人,就是這個運動的帶頭人。這個最激烈的派系就是這樣與軍官大會和議會分離開來,公開開始宣布自己的原則主張和計劃。
克倫威爾越來越不安了。他看到軍隊分裂,看到保王黨與長老會派乘這個機會利用軍隊的不和,克倫威爾自己受到意志最堅強的幾個人的攻擊,而他們一向是他的最可靠的同盟者、最有用的利器。日復一日,查理的意向更招致人們的懷疑。當艾爾頓逼國王公開同他們聯合時,查理對他說道:「我要盡我所能耍些花樣。」勞德戴爾及蘭納克這兩個勳爵仍然不辭勞苦地伺候他,只要他肯同蘇格蘭人聯盟,他們答應將有一支蘇格蘭軍隊來支持他。據說條約的初步要領已經商妥了;甚至還有人說,已經有蘇格蘭軍隊開向邊境來,因為在蘇格蘭、哈米爾頓的勢力已超過阿蓋爾的勢力。英吉利保王黨如卡佩爾、蘭代爾、馬斯格雷夫等在很秘密地策划起事。國王曾對卡佩爾說道:
「我切實告訴你,兩國不久就要打仗,蘇格蘭人相信所有的英吉利長老會派人士會給與合作,因此讓我們的朋友準備好吧,武裝起來吧,不然的話,無論那一派得勝,我們都將所得無多。在此期間,駐紮在倫敦附近地方的軍隊情勢十分危急;軍隊要錢發軍餉,倫敦市卻不理會,軍官們既無餉可給軍隊,就無法節制他們。各方面都散發大膽直言的小冊子,有些宣布士兵們的反對國王的計劃,有些列出國王與將軍們談判的條件。費爾法克斯要求建立嚴厲的檢查制度的建立但無結果,而在此以前是很容易得到的。克倫威爾自己對倫敦市講明軍隊的需要,但也無用。他用盡心智,用盡手段,勸狂熱派說,他們若是要溫和派發給軍餉,他們就須得約束他們的狂熱;他又力勸溫和派說,他們若想要約制狂熱派,他們就得給他們錢。可惜無論怎樣相勸,對兩方都未起作用。他設法使人推舉他的心腹做了士兵們的「新代表」,但也是枉然。他雖然出了許多力,卻得不到什麼效果,現在儘管他十分審慎地行事,這一點也不利於他了。他一向同各派都有書信往來,他曾設想同各派統通取得協作方法,但不料現在無論在哪裡,都掀起一片狂暴的無法壓制的騷動,其趨勢會抵消他的所有計劃,並破壞他的全部影響。他有這樣大的才略,又作出過這麼多的努力,所得結果卻只不過是使他的處境更加困難更加危險。正在克倫威爾萬分困惑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在漢普頓宮國王寢殿裡有他一個坐探,那天來向他報告,說從堡里將送出一封信給王后,信內有國王對付軍隊及將領們的真正計劃。這封信縫在一個馬鞍子裡,由一個並不預聞秘密的人頂在頭上,將於當天晚上10點鐘左右送到霍爾本街的藍色野豬酒店,有一匹馬在那裡等候,將這個信差送往多佛,郵船將從那裡啟碇開往法蘭西。克倫威爾與艾爾頓立刻作出決定。他們兩人改扮成兵士模樣,只隨帶一個士兵,從溫澤前往約定的地方。他們一到,就讓跟來的人看着門,進入酒店,坐下喝啤酒。快到10點鐘,信差果然出現了,頭上頂着馬鞍。他們一聽說這個人到了,就立刻出店,手執利刃,藉口奉命搜查,就奪了馬鞍,再走入店內,割開馬鞍,取出那封信,又很小心地將馬鞍縫合好了,交還那個受驚的信差,還滿臉和氣地說,他是一個老實人,可以叫他繼續趕路。
他們的送情報人並沒有欺騙他們,查理果然寫了一信給王后,說兩派都巴結他,說他自會聯合向他提供最有利益的條件的那一派,說他寧願同蘇格蘭長老會派商量條件,而不願意同軍隊商議。他又說道:「此外,只有我自己明了我的處境,關於我可能作出的讓步條件,你儘管放心好了。時機一到,我完全知道該怎樣對付這些混蛋的,我要賜予他們的,將不是光亮的嘉德勳章,而是絞刑用的麻繩。」這兩個將軍面面相覷,他們的全部懷疑就這樣得到證實了。他們就回到溫澤。從此以後,關於如何對待國王,他們已經胸有成竹,正好象國王對待他們也已經定了局,不再絲毫游移一樣。
他們的行動不應該再搖擺不定的時候到了。狂熱派爆發了憤怒,使軍隊處於一片混亂。10月9日,新鼓動派以五個團騎兵(克倫威爾的一團在其內)的名義,寫好了一長篇宣言,名為《軍隊的聲明》,提出他們的疑問、主張和願望。10月18日,他們正式遞交將軍,11月1日又有出現第二個小冊子,標題為《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爭取當前穩固的和平的人民公約》。這是以十六個大隊的名義對全國說話。軍人們在這兩篇文件裡頭控告軍官們叛國,控告議會侵吞公款,力勸同胞們和他們聯合起來,要求迅速解散現在的議會,聲言以後無論什麼人,亦無論什麼團體,都不許同議會分享統治權。議會應該三年一任。《公約》主張選舉權應該按照人口及稅項在全國平分,規定不得有人連任議員,國民欠債時不許監禁他們,不得強迫他們在陸軍或海軍中服役,亦不能單純由於宗教的關係不許人擔任官職,各省應有權任命各省的全部地方官員。又規定,人人平等的民法應該予以改訂,構成一部單一的法典。最後一條就是有些權利,特別是信教自由的權利,應該聲明是不可侵犯的,應該是最重要的人權。
領袖們一聽到這樣的一部表達群眾的思想及希望的宣言,就不安到極點。領袖們之中的更為明智的人,雖然一向反對宮廷與長老會派,卻認為君主制及貴族院制是很有權威的,而且是深深植根於傳統之中,法律之中及人民風俗之中的,現在忽然要改為共和制,並且近在眼前就快出現,它們的效果正如出現一個致命的奇怪想法。在共和派的人士當中,儘管大多數是真誠而勇敢的,但也並不以軍人的所有看法為然。有些人在本鎮或本郡選舉中很有影響,深恐新法令會奪去他們在地方上的優勢,亦有擁有教堂產業的人,聽見人民怨憤,說這樣的教產出賣得太賤,要求概予取消,他們也害怕起來。律師們急於要保留他們的勢力和他們的利益。所有諸如此類的人士,以及其他人等,都很激烈地反對解散議會,深怕如舉行新選舉,他們的前途事業就會流入不可知之數。況且他們的共同意識是對維新派軍人們的社會新貴地位,對他們的狂熱的神秘主義,以及時上目中無人的反抗勁頭,十分看不慣。面對着保王黨和長老會派,同一個無人能駕馭的政黨建立一個政府,而這個政黨竟然十分愚蠢地天天要把它與作為它的唯一支持者的軍隊的聯合置於困境之中,這樣做怎麼可能呢?為了滿足那些崇奉異端的無名之輩的幻想,而無情否定所有傳統,否定英吉利的自古以來受到人們敬重的權利,這樣做又怎麼可能呢?但這樣的幻想卻正在全國各地的下層群眾心中,激發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情緒,這些情緒就是那些模糊的卻是閃耀着光輝的絕對正義觀念,就是對於平等幸福的熱烈嚮往;這樣的熱烈嚮往,雖然往往受到抑壓但永遠活在人們心中,不會泯滅,它有時卻會以盲目而狂烈的自信向四面八方爆發。對於這些,那些領導人是不肯去聽、也不知道怎樣回答的,因為歸根到底,他們也同意這些原則的,而人們的嚮往也是以這些原則的名義公布出來的。
結果,他們的最初行動是脆弱而起伏無常的。議會投票議決,譴責這兩個小冊子的發表構成反對王國政府的罪行,要懲辦其作者,但是因為同時要討好共和派,就宣稱無論議會對國王提議什麼,國王都必須予以採納(11月6日)。軍官們在普特尼召開大會(10月22日),請鼓動者的主要人物們參加大會,有一個委員會(裡頭也有他們幾個代表)奉命立刻開單列舉他們的要求。不久,這個委員會就有一份報告送給議會,開列了許多要求,但是國王的名義及國王基本特權也同時列於其中(11月2日)。鼓動者反對這一做法,軍官們就答應他們,將早日開會,自由討論君主制度應否存在的問題。不料到了這一天,艾爾頓突然離開會場。他抗議道,即使略為觸及這個問題,他也永遠不再參加此會。辯論中止了,延期到下星期一,即11月6日再談。無論是否再度閃躲這個問題,無論是否希望作為整體的軍人能多所遷就,大家一致認為先召集一個全軍大會,以便發表共同的看法。
雖然這個提議是克倫威爾自己作出的,但他卻很容易地看出這個補救方法的危險。每一次新的辯論,都要激發軍隊的新的分裂。越同他們協商,他們就越要擺脫他們的領導人的節制,陷入無政府狀態。若要挽救軍隊,若要使軍隊可供使用,一定要立刻恢復紀律和自上而下的控制權力。要辦到這一點,必須採取堅決的措施。士兵們,至少是其中的活動分子,和它的領導人及狂熱分子,顯然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國王了。無論誰人,只要是袒護國王的,他們就拋棄這個人,甚至還要攻擊這個人。只有順從他們的意願並奉行他們的共同意志的人,才能夠節制他們,才能得到他們的服從,獲得他們的力量。克倫威爾於是下定決心。開大會那一天,他禁止一切辯論。高級軍官們宣稱,為了恢復軍隊的和諧,所有軍官及鼓動者們必須回營歸隊,現時且不開大會,改為三個特別會議,在主要的幾個師裡頭開會。當下暫時停開軍人大會,任由將軍及議會辦理。國王在漢普頓宮的處境突然發生了變化;他的顧問官里奇蒙、南安普敦和奧蒙德奉命離開;他的最親信的臣僕伯克利、阿什伯納姆等人,都被調開了。他的警衛人員數目加了一倍。他不復能享受散步的自由了。從各方面都傳來不祥的暗示,有人說軍人們要逮捕他,要從軍官們手中將他搶走,如同軍官們過去從議會手中搶走他一樣。克倫威爾很不安地寫信給惠利上校,討論這個問題,問他真的怕有人要如此這般地對國王下手,還是只不過嚇唬一下國王,或是和向來一樣,為了小心預防一切可能的危險,他仍然想騙騙國王,顯得尊重他的願望,仍然裝着願意為他效勞。
這許多變卦,這許多報告,這許多新的限制,千百種造反的謠言和前所未聞的陰謀策劃、甚至說有人要謀殺他的謠言——這一切都使這個不幸的查理陷入日益痛苦的焦慮;他的想象力是多疑善變的,儘管還有幾分沉着,現在卻是心亂如麻了;某一天打獵不順手,晚上作了一場噩夢,或者他的燈突然無故自滅,事事都被國王看作是不吉之兆。在他看起來,他的仇人們是什麼都幹得出來的,雖然他的傲氣還拒絕相信目前他們就敢於走極端。有人建議他逃走,他也很想逃走,但是逃到哪裡去呢?怎樣才能逃走呢?誰幫他逃走呢?蘇格蘭委員們主動提出要幫他逃走。有一天,查理正在打獵,勞登戴爾教人對他示意說,他們帶了五十個騎兵正在鄰近一個地方候着,國王若願意參加一道,他們就馬上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北方。但是要作突然決定時,國王就心慌意亂,況且當初不是蘇格蘭人把他獻給英吉利人的嗎?蘇格蘭目前有什麼可以藏身之地?蘇格蘭人已經出賣過他,而且在蘇格蘭他不復有方法能抗拒長老會派的軛制和盟約的束縛,因此他不肯同他們逃走。另有一群人則勸他乘船前往澤西島躲藏,從該島再前往大陸是很便當的,這就將會迫使各派以公道相待。但查理仍然信賴他們的連續多次的諾言,仍然信賴軍官們的善意。他還居然自己欺騙自己說,他們的冰冷態度是出於做作,是假裝的。他還相信軍隊再度開會時,他們就會控制激進分子,重整軍紀,與國王重新談判條件。他要作出這最後一次的嘗試之後才肯離開英國。但是逃脫的念頭越想越頻繁,越想越迫切。有人對他說,有一個德國的預言家往見鼓動者委員會,宣稱他是奉天命來啟示神旨的,不料他剛剛提到與國王和解的話,他們就不聽他說下去了。克倫威爾想盡方法給國王暗示逃走為妙。不知是誰對查理說,懷特島是一個既便利又安全的避難之所。該島與大陸相近,居民又是保王黨,不久以前是哈蒙德上校作鎮守官,他是國王最忠誠的一個御前牧師的侄兒。查理對於這個提議比較聽得進去,於是搜求關於該島的情況,而且多少作了些準備,但仍是遲疑不決,想從各方面找到一條下最後決心的理由。有一個星占家名叫威廉·利利,當時在倫敦很出名,是傾向於大眾黨派的,但是無論什麼人來請教他,他都是來者不拒。查理打發一個女人沃爾伍德夫人用他的名義,去請教他最好逃往何處躲避?一個忠誠的保王黨,市政參議亞當斯剛剛送君主一千鎊錢,沃爾伍德夫人從中取了一半,去辦這件事。利利鄭重其事地查了各星宿,就答稱國王應避往東方,到埃塞克斯郡去,那裡距離倫敦二十英里。沃爾伍德夫人趕緊回報國王,哪知查理卻來不及等她回來了。11月9日,有一封匿名信,好象是一位真誠的朋友寫來的,警告國王說禍在眉睫;又說幾個鐘點以前,鼓動者們在深夜會議,決定把他架走,他若不立刻置身於他們所不能到的安全地方,那麼無論什麼可怕事都有可能發生。還有一封信警告他,要提防在第三天被派來守衛該堡的衛兵。查理聽見之後很是驚慌,立刻作了決定,於11月11日晚上9點鐘,在桌上留下幾封信,只隨帶一個貼身隨從威廉·萊格從後樓梯出門,進入森林邊上的一個公園,事先得知他的計劃的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已準備馬匹在那裡相候。那天夜間,一片漆黑,又有狂風暴雨,他們向西南行,只有國王一人識得森林的路徑,就當了嚮導。他們迷了路,到了天亮才到達漢普郡一個小市鎮薩頓。阿什伯納姆早已備馬在此替換。就在他等待他們的那家客店裡,一個議會的委員正在開會討論國事。國王一行就立刻繼續趕路前往南安普頓。國王並不宣布他打算往哪裡去。到了與市鎮相近的一個高坡上,查理才說:「我們下馬吧,商量一下最好做什麼。」據說他們首先談到阿什伯納姆已接洽好的一條船,至今還無消息。隨後談到轉入西方諸郡,伯克利曾擔保那裡他有許多忠誠擁護國王的朋友。最後才談到到懷特島,在當時所提到的幾個計劃中,以這個為最便利,足可以掃除他們眼前處境的重重困難。而且,從他們所走的道路來看,國王出發的時候顯然就是想到那個島的。但是並沒有先通知守島官,若無一種擔保,這個人靠得住嗎?於是作了安排,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兩人應先前往該島,摸清哈蒙德的態度之後,再告知他國王對他的信任。國王應該在距離幾英里路之外的蒂希菲爾德等待他們回來,南安普頓勳爵的母親在蒂希菲爾德有一所邸宅,國王就在那裡等着。他們分手了,翌晨這兩個保王黨在該島登岸,一直前往卡利斯布魯克堡,這是守島官所住的地方。哈蒙德不在堡里,在本島的首邑紐波特。當天他可能從首邑回來。阿什伯納姆與伯克利便前往該邑,路上遇見哈蒙德,開門見山就把來意告訴他。哈蒙德一聽,面無人色,馬韁從他手裡落下來,渾身發抖。他說道:「兩位先生,你把國王送到我這裡來,就是毀了我,他若尚未登岸,就求他不要來,因為我既要對於國王盡我的責任,對於他這樣信任我,居然光臨,我當然不勝感激之至,但我又不能有負軍隊的託付,這樣我真是不知怎麼辦才好了。」他們努力使他安靜下來,詳論他這次可以建立援救國王的大功,又有助於軍隊與國王之間所訂立的協議。同時又對他示意說如果不願同意,國王也絕不以此相強。哈蒙德不住地訴說他的困難,但當這兩個保王黨流露不信任的神態,幾乎要收回他們提議時候,他的猶疑不決情緒少了一些,詢問國王現在在哪裡,以及目前有無危險。他這才說抱歉的話,悔恨他剛才沒有立刻委身於國王。他們談了許久,雙方都是小心翼翼,謹慎非常,雙方都不敢把事情說翻,但誰都不敢拍胸脯切實負責。後來哈蒙德好象終於讓步了,他說道:
「國王決沒有必要抱怨我,將來誰也不能說我令他失望;我願學一個講榮譽的人做事;讓我們一同前往,把這番話告訴他。」伯克利還是疑心他,要想閃躲他這個提議。阿什伯納姆卻接受他的計劃,他們立刻一起啟程。哈蒙德只有一個名叫巴士開的軍官相隨。他們所坐的小船不過幾個鐘點就到了。阿什伯納姆一個人先去見國王,留下伯克利、哈蒙德與巴士開在堡寨的院內。查理聽了他敘述的情況就大聲說道:「啊,約翰,約翰,你把守島官帶到這裡來就毀了我啦,你還沒有覺察到我現在離開了他一步都不能動了嗎?」阿什伯納姆力陳哈蒙德應許的話、他所表示的善意和他的遲疑,這正好證實了他的真誠。國王卻是不聽,他絕望了,在屋裡走來走去,走得很快,一會兩手交叉在胸前,一會舉起兩手抬起兩眼向着天空,流露出極深的痛苦。後來,輪到阿什伯納姆激動了,他說道:「陛下,哈蒙德上校只同另外一個人在這裡,要保證這個人不出毛病是最容易不過的。」國王答道:「你說什麼呀?難道你要殺了他麼?你要世人咒罵我,說他冒性命的危險前來助我,我卻很卑鄙地幹掉他的性命麼?不行,不行,現在來不及走別的路了,我們只好相信上帝啦!」當下哈蒙德和巴士開等得很不耐煩,伯克利只好進去見國王,他奉命帶領那兩個人來覲見國王,查理卻是用坦率誠懇的態度接見他們。哈蒙德又說了一遍他所承諾的話,雖然仍是空泛的和帶着為難情緒,範圍卻廣泛得多。天快黑了,他們登舟前往該島,島上已經傳開國王到達的消息;許多居民出來迎接他。當他在紐波特的大街走過的時候,有一個少婦走向前去,給他獻上一朵盛開的紅玫瑰花(儘管這時候天氣很寒冷),大聲祈禱,求上帝搭救國王。他得到切實保證,說全島的居民都是忠於他的,說甚至在卡利斯布魯克堡裡頭,那裡駐有十二名老兵防守,全體都對國王表示好感,又說隨他之便,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可以很容易地逃走。查理慢慢地放下心來,不那麼害怕了。翌晨他起了床,從堡寨的窗口,觀看迷人的山水風景,呼吸早上的新鮮空氣,看到哈蒙德處處表示尊敬,國王又得了許可,隨便在島上騎馬,並保留他的僕人,他喜歡見見誰就可以見見誰。他的久久擾亂不寧的神志又一次覺得安寧了。他對阿什伯納姆說道:「本島的鎮守官到底是一個君子人,我在這裡,不再怕鼓動派軍人麻煩我了。為了我這次所採取的決定,我真希望為我自己慶賀慶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