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四〇年英國革命史/第8卷

 第7卷 一六四〇年英國革命史
第八卷 1647至1649年
 

在韋爾集合軍隊——克倫威爾鎮壓鼓動派,隨後又同他們又言歸於好——議會送和約初步條件與國王——國王拒絕,並秘密同蘇格蘭人談判條件——議會議決不再與國王打交道——國人對議會普遍不滿,反應有利於國王——克倫威爾與獨立派之間的麻煩——第二次內戰發生——克倫威爾在西方,費爾法克斯在東方和倫敦四面作戰,蘭伯特在北面作戰——科爾切斯特之圍——蘇格蘭人進入英格蘭——克倫威爾領兵迎擊他們。普雷斯頓之戰,威根之戰,沃林頓之戰——克倫威爾在蘇格蘭——長老會派重新在倫敦占居優勢—— 議會又同國王談判條件——在紐波特談判——各派地位的改變——軍隊從懷特島把國王帶走——國王被轉移到赫斯特堡——隨後又遷到溫澤——長老會派最後一次為國王出力——審訊國王,處以死刑——王朝被廢。

議會委員們和駐守漢普頓宮的軍官們,到了慣常的時間在晚飯桌旁等候國王出來。他們未見他出來,很為驚異,終於走進他的屋裡看看,只看見他親筆所寫的三封信,一封給委員會主席蒙塔古勳爵,一封給惠利上校,第三封給貴族院的議長。給議長的信內說明,他所以逃走的理由,原為的是要避鼓動者的陰謀,且因他和任何一個國民一樣,也有自由居住以及居住在安全地方的權利。其餘兩封信,不過是感謝蒙塔古與惠利兩人照顧他,吩咐他們怎樣處置他的狗、馬、繪畫及他室內的零碎家具。他不曾說出他要走哪條路,以及躲避的地方。

威斯敏斯特大廳十分驚慌,更使人們張皇失措的,是與從漢普頓宮來的信同時送來的、由溫澤大本營來的一封信,是克倫威爾在半夜寫的。他說他趕快送這個消息給議會。他說最早得消息的是他,他在議會之先,也在國王啟程之前,就已得知情況了,因為當時傳開消息說,一向都是防守嚴密的漢普頓宮正在 11 日那天防守鬆懈了,連向來把門的哨兵也撤走了。哈蒙德的信不久也來了(11月 13 日),報告議會說國王已到,他鄭重聲明他完全效忠於議會,且請議會頒發指示。但是人心的恐懼仍未減少。克倫威爾也接到哈蒙德的來信,好象凡是議會的所有公僕都應該向他提供消息,事事必須同他商量似的。他把信的內容報告議會,報告時神采飛揚,即使最不懷疑的人們聽了之後也很詫異。據他們看來,驚人的跡象表明已取得了一些成功,一些希望已經如願以償,可是這個跡象究竟是什麼性質,他們卻又看不出來。

不到兩天,克倫威爾又使他的仇敵們產生新的更大的恐怖。11月 15日,約定召開三次軍隊會議(以便調整軍中的分歧)的第一次會議,在韋爾舉行。克倫威爾同費爾法克斯同往該處,他所信任的軍官們在他們周圍。這次只召集了七個團的人員,這七個團是騷動較少的,因此重建他們的紀律好象也是最容易的。克倫威爾打算憑藉他們的服從來威嚇其他更為不羈的士兵,或利用他們的榜樣,來平靖那幫鬧得比較厲害的士兵。但是他們到了韋爾的公地上,這兩個將軍看見到會的有九個團之多,不止七個團,哈里森的騎兵團和羅伯特· 利爾伯恩的步兵團,都是不召自來,並且來勢洶洶。這支步兵團驅逐了所有中尉以上的軍官,只留了布雷上尉一個人,現在統領他們,每個軍人帽上都有一份「人民之約」,上寫:「給英格蘭以自由,給士兵以權利」。好象被共同的衝動所激,他們在平原上不時大叫大喊,回聲四應。雷恩斯巴勒、尤爾、斯科特,特別是約翰· 利爾伯恩,原本是被禁在倫敦塔的監獄裡的,最近下議員們卻允許約翰· 利爾伯恩每早出獄呼吸新鮮空氣增進健康,他策馬在公地上跳躍,從這一隊往那一隊,鼓動精神振奮的人,並稱溫和的人為懦夫,到處反覆對他們進行勸說:他們既有利刃在手,他們就有義務用刀子為本國取得充分的及永久的自由,這才對得起良心。費爾法克斯、克倫威爾和他們的部下,在士兵們喧鬧聲中,走向比較平靜的幾個團,以軍官大會的名義,對他們宣讀一份平靜和堅定的勸告文,斥責新的鼓動派的煽動叛亂的行動,並指出這會給軍隊導致的危險,又要他們回憶他們的頭領曾經以實際行動愛護和信賴他們,要他們回憶頭領屢次領導他們打勝仗,答應一定在議會裡幫助滿足士兵們的合理要求(不論是為自己的抑或是為國家的),只要他們肯簽字聲明,願意回心轉意遵守紀律,且從此以後尊重他們長官的命令。七個團的士兵以歡呼接受這番話,費爾法克斯向哈里森的軍隊走來,士兵們一聽見他重述這許多諾言,就把「人民之約」從帽子上扯下來,大聲叫喊說是上了人家的當了,情願與將軍們同生共死。利爾伯恩的軍隊仍然堅持叛亂,軍心騷然。他們大聲說叛亂的語言,以回答費爾法克斯;克倫威爾走上前,他對士兵們喊道:「把你帽子上那張紙扯下來!」他們不扯,他忽然走入隊伍中,指出十四個叛跡已顯的士兵,命人拘捕他們,就在現場開一個軍事法庭,處三人以死罪。軍人委員會吩咐道:「讓他們抽籤,抽着死簽的立刻槍斃。」理查· 阿納爾抽中了,他原是一個狂妄的鼓動派,立刻在他的隊伍前正法。其餘的兩個判了罪的人,同他們的十一個同胞,被人領走了。斯考特少校與布雷大尉被捕。軍中寂然無聲,全部隊伍都回了營,其他兩個代表大會並無絲毫怨言就開完會了。全軍好似又受將領們的完全節制了。

克倫威爾卻一點也不自欺,深知這樣的勝利是靠不住的,甚至是危險的。當他在下議院宣布這件事時(11月 19 日),大多數人都為鼓動派的失敗而開心,議決向他表示感謝,長老會派卻並不掩飾他們的冷淡態度,共和派亦不隱瞞他們的憤怒。從長老會派看來,克倫威爾的任何成功都是可疑的,無論它的外表上的效果怎樣。共和派則把他在韋爾大會上的舉動,看作他的陰謀詭計的又一證據。勒德洛反對向克倫威爾致謝。有一個牧師名叫索爾特馬什,自稱奉了上帝的特命,特為從鄉間進京,來告訴將軍們說上帝已經拋棄將軍們了,因為他們監禁他的聖者們。總之一句話,第一陣令人麻木的局面過去之後,就有一批小軍官及少尉以上的軍官,以及各團的幾乎全數的革命派士兵,對克倫威爾及艾爾頓宣布說,無論什麼嚴刑峻法,無論什麼暫時的阻礙,都不能使他們放棄他們的計劃。他們決心不要國王,決心建設共和,他們寧冒全盤失敗的危險,也要分化軍隊,他們至少要帶走軍隊的三分之二人員。與其眼看着這樣被人打垮,不如孤軍進行他們的創業計劃。克倫威爾並不想逼他們走這樣的極端,他確曾打算用一個範例,來阻止軍內無政府主義的蔓延,但他卻深知狂熱分子的勢力不可輕侮,因此也願意同他們和解。他並不明白宣布擁護共和制,可是仍同他們說國王種種不好,承認他們對國王不存什麼幻想是對的。他自己承認,有過一個時期,他曾被世俗的虛榮所眩惑,未能看清上帝的事功,又未能完全信任上帝的聖者們,不曾拜服於他們足下,因此求他們代他向上蒼祈禱,以求上天的赦宥。有幾個最會講經的人,其中就有休· 彼得斯,他是一個詭計多端、嘮叨不休的熱心人士,他們承擔替克倫威爾在各地大造輿論、宣傳他的主張和信條的任務。克倫威爾甚至向獄中的士兵送去安慰人心的諾言,他堅決表示,他所堅持的一切,只是在軍隊中保持團結和紀律,以作為保證成功甚至安全的唯一途徑。有許多人相信他的話,他的講話向來是熱情洋溢而又豪壯有力的。當然,也有一些人,並不是真的盲無所見,卻也知道他們需要利用他的天才,一面儘管懷疑他的懺悔並非出於衷腸,另一面卻下不了決心拒絕他的誠心。況且他們之中大多數都認為鼓動派操之過急,搞得太過火了,也認為士兵對於官長也應該予以更多的服從與尊敬。雷恩斯巴勒、尤爾斯和斯科特都承認了他們的錯處,並答應將來行事要更加審慎。12月 22日,終於在大本營開了一個大會,軍官、鼓動派、牧師共同談話和祈禱達十小時之久。各派都以公共利益為重,但是他們的互相仇恨及互相猜疑,並未完全消滅。他們議決釋放囚犯、議決布雷上尉仍回本團,要求議會恢復雷恩斯巴勒的海軍中將官職。這次和解以毀滅國王為條件,於 1648年 1月 9日以一次嚴肅的宴會慶祝成功。

就在這個當口,約翰· 伯克利爵士來到大本營,查理一聽見韋爾大會的結果,就打發爵士來祝賀將軍們的勝利,且提醒他們勿忘記他們的允諾(11 月下旬)。伯克利不僅攜帶國王的信函,而且帶有哈蒙德給費爾法克斯、艾爾頓和克倫威爾的信件,但還是頗有點不放心。他在半路上遇見騎兵旗手喬伊斯。這個旗手見他這樣大膽很是詫異,且告訴他說,鼓動派不但什麼都不怕,而且已將將軍們拉到他們的一邊去了,準備開庭審判國王呢。當他到達溫澤的時候,軍官們正在開大會。他進見將軍,把幾封信交與他,奉命退出。過了半點鐘,又被傳進來。費爾法克斯嚴厲地對他說:「我們是議會的軍隊,我們對國王的提議沒有什麼答覆,只有委用我們的人們才能作出決定。」伯克利看看艾爾頓,隨後又看看克倫威爾。他們似鞠躬又似未鞠躬,輕藐地微笑着。這一天過去了,他既未得到什麼說明,亦未得到什麼消息。後來到了傍晚,他的過去最親密的朋友守衛官沃森有信來,約他半夜在嘉德客店背後的馬場相會。伯克利才從他口中得知發生過什麼事情,說軍隊正在欣喜欲狂。但說道:「我到這裡來是冒生命的危險的,因為今天午後,艾爾頓曾作過兩個提議,一是把你當作俘虜,送往倫敦。二是不許人同你說話,違者處死。國王若能逃走,若愛性命,還是逃走為妙。」伯克利問道:「國王有信給克倫威爾和艾爾頓,命我轉交,你看我交給他們好麼?」「你得轉交,不然他們會疑心我把他們的計劃告訴你了。」

果然不出所料,伯克利既得不着兩個將軍的回信,又不能見他們的面。只有克倫威爾傳話來說:「我肯盡力為國王效勞,但是他卻不要希望我能為他而毀了我自己。」約翰· 伯克利爵士趕快帶回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給國王,懇求他立刻逃走,片刻也不可耽延。也許查理可以逃得了,因為據說王后曾經打發一條船來,就在該島四面巡航,已有好幾天了。但是有一個新的陰謀又復活了國王的希望。下議院在為國王的事很熱烈地進行一場爭辯之後, 投票議決(12月 14 日),提出四個條件,以議案的形式,送與國王,他若接受的話,就許可他按照他的幾次要求的那樣,親自同議會商議條件。這些條件是,第一,海陸軍統率大權交與議會執掌二十年,以後如因王國的安全需要,得由議會繼續執掌此項大權。第二,國王必須撤銷自己過去所發表反對議會的誣稱議會為違法及反叛的一切宣告。第三,國王應宣布凡在他離開倫敦以後所封的勳爵全部作廢。第四,議會有權在它認為適當時,作出長達任何時間的休會決定,可以移至任何地點開會。查理雖然在困境之中,但仍無意批准這四個議案,因為如批准了即等於承認使他至於此極的戰爭是合於法律的。但是他知道蘇格蘭委員們曾經竭力反對過這四個議案,他們又因議會不把他們的抗議當作一回事,甚表憤怒。國王得到伯克利的信的時候也收到蘇格蘭委員們秘密建議,勸他拒絕這樣令人難堪的幾個條件,他們還答應親自來懷特島,以蘇格蘭的名義,同他商量更好的條件。伯克利回來時,國王對他說:「我必須等待,在我離開王國之前,將與蘇格蘭人定下條件。他們一旦看見我脫離了軍隊的手掌,他們就會提出加倍的要求的。」

於是勞德戴爾、勞登和蘭納克三個勳爵,到了卡利斯布魯克堡。登比勳爵與他們的五個同事,都是威斯敏斯特的委員,幾乎也是同時到達的(1647 年 12月 23日)。已經在漢普頓宮開始的談判,現在又重新很神秘地由國王同他們進行,因為他們說,他們所需要的只是親自對國王鄭重聲明他們反對議會的條件。這次的秘密條約談判,在兩天之內就議妥簽字(12月 26日),藏在島上的一所花園內,等待日後能夠安全地取出來。這件密約答應派一支蘇格蘭軍隊來干預,以恢復國王的正當權利。條件是國王必須肯定長老會派在英格蘭存在三年,可是並不要求國王自己及他的朋友們崇奉長老派教義。到了三年期滿,國王應該向教士會議諮詢意見,由他會同議會訂定這個教會的憲綱。此外尚有幾條附件,都是有利於蘇格蘭的,但大大傷害英格蘭的體面。還有一條,雙方同意為了協助蘇格蘭軍隊,全國的保王黨都應拿起武器,又規定奧蒙德應該前往愛爾蘭重新率領該處的保王黨,國王一經拒絕那四個條件以後,就該從該島逃出,前往蘇格蘭邊界,在貝里克或在他處,以自由的身分等待行動時刻的到來。

諸事如此商定以後,查理送信給議會委員,說他預備給他們答覆(12月 27日)。在三年前,在牛津談判條件的時候,國王就曾決定把答覆裝在密封加印的信封內,因為怕他們一旦知道他拒絕,或知道了他的計劃的話,他們就會採取措施推翻全局。但是登比勳爵頑固地拒絕以這種形式接受國王的回信,他說道:「議會授命我們帶回去的不是陛下高興給我們的無論什麼東西,而只是要麼接受,要麼拒絕那四條議決案。」查理只好照辦,大聲宣讀回信,回信是絕對拒絕那幾個條件,又表示事前不承允接受任何條件,而要求親自與議會面商。委員們退出,同哈蒙德討論了一會,就回威斯敏斯特去了。他們走後幾個鐘點,國王正在同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討論準備明晚逃走方法時,堡寨的大門關了,禁止陌生的人進來。各處派了加倍的守兵,國王的幾乎全數臣僕奉命離開本島,而最先被要求離開的就是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

查理滿腔怒氣,憂心忡忡,坐立不安,他打發人去請哈蒙德來。國王說道:「你為什麼這樣對待我,你所奉的命令在哪裡?是什麼鬼神教你這樣做的麼?」哈蒙德其實並不曾奉過正式命令,只好不響,在那裡猶豫。最後他才談到國王陛下剛才對於議會的提議所作的答覆。國王說道:「你不是以你的榮譽作過擔保,在任何情況下,不利用機會以反對我麼?」哈蒙德答道:

「我什麼也沒有說過。」國王說道:「你是個會說遁詞的人,你能為我找一個牧師來麼?你口裡說信教自由,難道就不許可我信教自由麼?」哈蒙德說道:「我不能讓你見任何牧師。」國王說道:「你既不把我當作上等人看待,亦不把我看作基督教徒。」哈蒙德說道:「在你的脾氣變好些以後,我才肯同你說話。」國王說道:「今晚我睡得很好。」哈蒙德道:「我曾十分禮貌地對待你。」國王道:「現在你為什麼不以禮待我呀!」哈蒙德道:「你太趾高氣揚了。」國王道:「這是我的鞋匠的過錯,但是我的鞋跟同前幾雙是一樣高的。」他在屋裡走來走去,這幾句話說了好幾遍,隨後他掉過頭來對哈蒙德說道:「我可以自由走走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麼?」哈蒙特道:「不能,我不能允許你。」國王道:「你不能允許我!這是你待我以信麼?這是你待我以忠麼?你回答我呀。」哈蒙德趕緊走出去,激動不已,兩眼含淚,但他卻不改變他新近作出的安排。

這時議會的委員們回到了威斯敏斯特,他們剛剛報告他們的使命及其結果,就有一個一向闃然無聞的托馬斯· 羅思爵士站起來說道(1648年 1月 3 日):「議長先生,瘋人院是為精神病設的,而地獄(陀斐特) 卻是為國王們而設的,可是近來我們的國王們的所作所為卻好象他們只配送到瘋人院。我提議把國王扔在一旁,不用他治理國事。我不管你們建立什麼政府形式,只要沒有國王或魔鬼就行。」艾爾頓立刻支持這個提議,他說道:「國王拒絕那四個議決案,就是不給人民和平,不肯保護人民,人民甘願臣服於他,原是以保護人民為交換條件;國王既然拒絕保護人民,我們就拒絕對他臣服,我們只管自己辦理國事,用不着他了。」長老會派聽見他這樣粗暴地攻擊國王,大吃一驚,但因查理拒絕條件,又感到煩躁,他們有一會兒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很膽怯,但卻也有幾個議員發言反對這個提議。梅納德說道:「如果通過這個議案,至少就我們的權力而論,就等於解散議會,當國王們拒絕接受我們的請求,或拒絕聆聽我們的陳述時,我們一向是把它看作是對我們的特別權利的最大破壞,因為這種做法的趨向,就是不解散的解散;而且,就我們方面而言,我們現在若決定不再接受國王的信息,亦不對他再有所陳述,我們就等於宣布說我們不復是一個議會了。」這件事討論得很久很激烈。長老會派重新恢復了自信力,議會初時對長老會派很冷淡,好象有些搖擺不定。克倫威爾就站起來說道:「議長先生,國王是一個極有見識和天才的人,可惜太習慣於欺詐,太習慣於虛偽,我們是無法相信他的。他一面指天誓日說他怎樣酷愛和平,卻另一面暗中同蘇格蘭委員們談判條件,不惜陷國家於另一場戰禍之中,現在大家一致寄望於議會,盼它運用自己的權力和決斷,來治理和保護國家,且要議會切勿再教育人民將安全和治理的希望寄放在一個執拗成性的人身上,上帝已經使這個人的心變成鐵石一般硬了;過去有一些人付過鮮血的代價保護你們免陷於如此之多的危難,現在他們仍會再以同樣的勇敢和同樣的忠誠,不顧一切反對,來保護你們。要教育人民千萬不要由於你們忽視自身的以及國家的安全的緣故(其中也包括人民自身的安全),致使自己感覺到被人背棄了,感到被置於受仇人惡待和欺凌的境地,而人民曾經為了你們的利益曾經鎮壓了那些仇人。請你們切勿使人民於失望之餘,由於不願依附你們而另尋生路,自求安全。我一想到人民這樣的決定會對你們產生什麼破壞性後果,我就渾身戰慄。我只好請你們自己去判斷吧。」他坐下,一手抓住劍把。他說過之後,無人再發言。這個議案立刻通過(一百四十一票對九十二票),翌日送與上議院(1月 4日)。貴族們起初好象有些游移,辯論曾暫停兩次(頭次 1月 4—8日,二次 8—11 日)。軍隊送來了兩份宣言, 一通是給下議院的,滿紙全是慶賀的話,還有許多威嚇仇敵的話,還有一通是給上議院的,說得溫和而婉轉,語氣和解,反駁外間流傳的不利於貴族的謠言,且答應盡力支持貴族的一切權利。議會的怯懦分子,有時流露害怕,有時又表現放心的,隨他們的心情而有不同。當討論終止、投票表決時,只有沃里克與曼徹斯特兩勳爵反對。

在另外一面,王國各地都發出堅決和強烈的抗議,保王黨說道:「過去一直被看作憑空的毀謗或無稽之談的推測和控告,現在終於成為事實了。」 群眾的看法向來是動盪無定的,現在也同保王黨聯成一氣,反對這種最可惡的叛逆了。當國王還來不及答覆議會宣言的時候,若干私人出於自發的熱誠代替國王作的答覆,已經出現了。從來未曾有過現在這樣多的關於保王黨詭計的報告,從來未曾有過現時這樣多的激烈的小冊子把威斯敏斯特圍得水泄不通。 有一個領半俸的海軍上尉名叫伯利,在懷德島上教人沿着大街敲鼓,召聚許多工人、婦女及小孩,他自己帶領他們,要到監牢裡釋放國王。立刻有人制止這個企圖,伯利被處了絞刑,說他在議會裡攻擊國王,犯了大罪。不久以前還反對國王的事業的各郡,現在反而被相似的保王感情與願望所激動。甚至就在議會的大門口,就有若干埃塞克斯郡的業經遣散了的士兵聚集起來,大聲喧譁,喊叫道:「上帝救救國王!」並攔住馬車,逼車中人與他們一道舉杯祝國王萬歲。共和派看見他們的勝利反被這些人來搗亂,就很憤怒。他們雖然得到少數幾個郡的祝賀表示,卻毫無用處。下議員們雖然宣布他們有計劃要改良法律,要使打官司少花許多錢,也不起什麼作用。對於訴訟和討債,他們雖然暫時停止實行他們的特別權利(1月 4 日),亦沒多大用處。這幾條重要的改革,不過是共和派本身或幾個知識較高的人所要求和欣賞的;有若干條與人民的成見有矛盾,亦有若干條並不為愚昧無知的人民所理解,但是由於一切都似乎是出於私利,所以破壞了改良的效果,既不為輿論所擁護,就只好使用專制手段。前一些時已經開始的對那些為首挑動長老會派或保王黨滋事的議員和倫敦市的地方官的控訴,現在更在加緊地進行。凡有曾經武裝反對議會的,都奉命離開倫敦,嚴禁居住在離城二十英里以內的地方(這是 1647 年 12 月 17 日的命令)。又下令檢查全國的治安法官,意在淘汰其中在原則方面受到懷疑的人。又頒行一條法令(12月 17日),凡是預聞過或被控預聞過陰謀反對議會的人,都不能被選為市長,市政會會員,亦不能有權選舉此項人員。不久,這些人連陪審員也不能充當了,且無選舉議員的權利。委派了一個委員會專事壓制言論自由,現在該委員會奉命每天出席辦公,撥一筆款項(1648年 1月 6日)給他們以獎賞查獲及沒收反對分子的印刷機的人。最後,軍隊又在倫敦市舉行遊行,他們帶着打仗需用的武裝器材,從中分撥三千人,一半駐守白廳,一半駐守倫敦塔。

於是,那些狂熱分子,那些心地狹隘而嚴厲的人,以及本派的群眾,紛紛額手相慶,認為這些措施就是他們本身強大的有力證明,干起事來也就加倍地起勁了。只有克倫威爾雖然同他們合作,卻是有所不安。這並不是因為他對趨向成功的東西還有什麼瞻前顧後,而是因為他雖然已經下定決心反對國王,但是共和派人以及狂熱分子們的企望與他們的野心,在他看來全是瘋狂的。他眼見全國的主要地主和富裕的國民,幾乎所有稍有名望的人,都汲汲於歸隱,退出董事會,不問地方上的公事,事權遂落在景況較差的下層民眾手中,他們固是急於攬權,也能夠雷厲風行使用權力,不過,要叫他們保持權力就不中用了。他既不能相信英格蘭會長期甘願受這樣的統治,也不肯相信在為數可觀的這許多市民承受法律壓迫的基礎上能夠建立起可以稍為持久的什麼局面,也無法相信在議會裡頭以及議會影響範圍內的與日俱增的分歧與混亂,終久不至於以征服者自身的毀滅告終。他的不知勞倦的想象力,決心找出一些方法來結束這樣的情況,否則至少也要在這樣的黑暗的混亂中,找出一條最快、最安全的路,以成就他的偉大功業。有一天他請來重要的獨立派人士與長老會派人士、牧師們及無聖職的教徒們,在他家裡吃飯,熱烈地詳論和解的必要,至少也需要暫時停止他們之間的爭執,以便共同對待顯然即將臨頭的新危險。可惜長老會派的脾氣太不能遷就了,況且他們的神學雄心又太過於排他,容不下這樣的聯合,會議沒有結果。克倫威爾又開了一個會,另請政治領袖們來,其中大多數同他一樣都是軍官,還請了許多共和派人士,他說他們必需共同研究英格蘭最適宜於什麼形式的政府,因為現在他們要負責管理了;實際上,他的目的在於摸清這些人中究竟有哪些人會堅持不變,究竟誰是可以預期會協助他的,誰是他應該警惕的。勒德洛、哈里· 文、赫欽森、西德尼、哈斯勒里格等,都大聲宣布自己的看法,反對王朝專制,因為《聖經》、理性和經驗都是譴責獨裁專制的。將軍們卻較為有保留,他們認為,共和制雖然好,卻不敢確定會成功,最好不作倉促的決定,而觀察事態的進展、時勢的需要,逐日服從上帝的指揮。共和派卻堅持要人們作出一個不閃爍其詞的宣告。於是辯論得很激烈,勒德洛及其他的人力逼克倫威爾明白表示他自己的態度,因為他們說,他們決心要曉得誰是他們的朋友。克倫威爾先是支吾其詞,後來因為被逼不過,他忽然站起來,勉強說了一句笑話,匆匆地出了屋子,一面走出,一面甩一個椅墊子打勒德洛的頭,勒德洛也甩了另一個椅墊子向他背後打去。勒德洛還說道:「我這一墊子,叫他下樓下得更快。」

與此同時,危險逼近了,心懷不滿的人日益增多,膽子也越來越大。不僅在西方與北方,即在倫敦附近地方,在米德爾塞克斯,在埃塞克斯,在薩里,在肯特,在富翁家宴席上,在巡迴法庭上,在市場上,或在保王黨能夠同人民會晤相處一堂的地方,到處有人站在保王的立場,寫請願書,擬計劃,搞復辟,甚至公開地宣布自己的主張。在坎特伯雷,聖誕節那一天,正在市長竭力推行嚴禁慶祝聖誕節的法令的時候,發生了暴動。人們喊道,「上帝,國王查理,與肯特郡!」該市的軍火庫被人攻破了,有幾處議員住宅被人圍攻,有幾個市政官員被人毆打。幸虧幾支軍隊來得快,不然的話,附近村莊的農民會加入運動,非鬧出大事不可。在倫敦,有一天禮拜天,正在教堂舉行禮拜儀式的時候,有幾個學徒在穆爾費茲作球戲 (1648年 4月 9日事),有一群民團士兵命令他們散開,他們拒不受命並打跑了民團士兵。後來來了一隊騎兵把學徒們打跑,他們就散布到全城,號召他們的同事及泰晤士河上的船夫一齊來助威,成群結隊的人在四面八方集合起來,他們在晚上集合,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攻占了兩處城門,用鐵鏈攔住街道,打鼓高喊「上帝與國王查理!」攻打市長官邸,奪得一尊大炮,隨後又奪得軍火庫。到了天亮,看來他們已經占領了倫敦。軍事會議開了一夜,官方不敢攻打造反的人民,他們討論駐在倫敦的兩團兵是否夠用,等待援兵是否更好。費爾法克斯與克倫威爾決定立刻動手進攻,於是馬到成功。兩小時之內,已經聽不見街上有什麼聲響,只聽到正式軍隊走回營地的整齊腳步聲。人民雖然是逃走了,卻並沒有被征服。每天都有一些意外事件發生,使人們更加憤怒,使他們更加大膽。當長老會會員及市參議員們被下議員帶到上議院去的時候,他們堅決地拒絕承認上議院的法律權力,拒不下跪,不肯脫帽聽讀訴詞。他們每次到威斯敏斯特去,每次由那裡出來,都有群眾如醉如狂地向他們歡呼。於是嚴禁市民集會,宣布各郡的管理委員會有權拘捕及監禁全部的不法之徒,甚至連嫌疑犯也不能免(4月 18日)。但是公憤升級的速度超過於專制獨裁發展的速度。在諾威奇、伯里、聖· 埃德蒙茲、塞特福德,斯托馬克以及其他許多地方,常常藉口一點小事就擊鼓,居民很快就跑去拿起武器。軍隊也發現,僅僅來一下威脅性的示威是不能達到鎮壓的目的的,軍隊很快地就看出,有些別的事情遠比百姓聚眾鬧事更可怕。在南威爾士的彭布羅克郡,有兩個上尉波伊爾與鮑威爾以及蘭霍恩少將,本來都是戰功輝煌的軍官,因此得以參加議會軍,現在反而脫離議會軍(2 月底),豎起國王的大旗,得到本地的保王黨支持。沒有幾天工夫,就把本地的權力全都抓到他們手中了。大約就是在這個時候,蘇格蘭議會開會(3月 2 日)。漢密爾頓和保王黨以同溫和的長老會派聯盟為幌子,在選舉中取得多數。雖然阿蓋爾和激烈一些的教士們企圖打倒他們,但未能成功。儘管來自倫敦的委員們大量使用金錢和恐嚇手段,也同樣無濟於事。議會在對待狂熱分子時非常小心,甚至到說話謙恭已極的地步,其實這個議會是捧國王的,它立刻投票(5月 3 日)議決成立一個應變委員會,授以行政大權,叫它募集一支四萬人的軍隊,賦以保衛盟約與國王並對抗共和派及幾個異端派的任務。在英格蘭北方的保王黨,只等這個信號便就起事。他們的主要領袖朗格戴爾、格倫漢姆、馬斯格雷夫等人住在愛丁堡已有一個多月,有時公開地、有時秘密地同漢密爾頓會商造反的計劃。在愛爾蘭,芒斯特省的總督英奇昆勳爵一向是擁護議會反對叛亂的最忠誠的支持人,現在也投到國王大旗下了。最後,當所有這些消息到達倫敦的時候,議會內及倫敦市內的長老會派都抬起頭來了。為了掩飾他們的希望,就故意大喊大叫說他們自己非常害怕。有一個人名叫約翰· 埃弗拉德,來市政會發誓(4月 23日)說,兩個晚之前,他在溫澤的嘉德客店床上聽見隔壁有幾個軍官,其中就有總軍需官格羅夫納和尤爾斯上校,彼此互相承諾,說只要蘇格蘭軍隊一入英格蘭境內,軍隊就開入倫敦市,解除市民的全部武裝,勒令他們交出一百萬鎊錢,否則就大肆劫掠,還要本市出錢把所有他們所能夠搜查到的心懷好意的人送往各團服役。據尤爾斯說,艾爾頓知悉這個計劃,於是向議會遞了一個請願書(4月 27日),由市政會要求倫敦市收回在前幾次滋事中被奪去的鎖鏈,要求軍隊必須將大本營遷往遠些的地方,又要求把倫敦及其郊區的軍隊交由斯基龐統領。這些要求立刻得到批准,次日即 4 月 28 日,下議院經過辯論之後(沒有辯論紀錄),投票議決下列的三案:一,他們不願改變本國的國王、貴族院、下議院三極並立的基本政體。二,向住在漢普頓宮的國王送去的條件,應該作為重建公共安寧所必須採用的措施的基礎。三,儘管在 1月 3日曾經議決嚴禁再送請願書與國王,但是所有議員仍舊可以自由地提出他認為有利於國的建議。

在這三個星期中,克倫威爾對於這次逆流是預料到並企圖加以阻止的。克倫威爾以軍隊將領和本派領袖們的名義,叫人向市政會提出建議,要求將指揮民團和守衛倫敦塔的權力交回倫敦市,要求將被控的市參議員全體釋放,只要本市應允不在快要發生的入侵中支持蘇格蘭人。但倫敦市卻拒絕他的這些建議。克倫威爾被迫放棄一切和解希望以後,他看到長老會派在倫敦市內重新獲得勇氣,在議會內又再度獲得信任,他就以滿腔的激情來冒險作決定性的一擊。他回到大本營,召集軍官們開了一個會議,提議軍隊應該向倫敦進軍,從議會裡驅逐一切與他們為敵的人,一句話,以善良人民和公共安全的名義,把大權全攬過來。開始,市政會差一點就要採納他的建議了,但是看到如此激烈地侵犯議會的權利(議會長期以來就是國人所崇拜的對象,又是全國的主人翁),即使最大膽的人也會感到驚恐;他們猶豫不決了。費爾法克斯開始對於克倫威爾所作的事感覺有些不放心,就利用這個時機,抵制克倫威爾中將的要求,中將打算立刻發出進軍號的計劃就放棄了,這是克倫威爾的第二次失敗。他心裡很不自在。有些人由於他對妥協所作的努力而懷疑他,另一些人則認為他的計劃太激烈而對他不滿。他忍受不了這樣的無所作為,以及這樣的橫加阻撓,便決定立刻離開倫敦,進軍攻打西方的鬧事分子。他眼看將要失去自己的正在上升的領導地位,便打算以戰爭來恢復它。他很容易地從議會那裡接受這個使命。有一天,當跟隨他作戰的軍隊在準備出發的時候,他對勒德洛談了他不滿意於自己處境的話,他歷數自己如何為國家利益出力,如何歷盡艱險,又如何屢受敵視,大訴特訴本派的人對他的忘恩負義。勒德洛聽他訴苦之後,請他想想自己確有令人懷疑他的事實,力勸他勿再搞陰謀,勿再有野心。並應許在這個條件之下,共和派人士一定會給他誠懇的支持。克倫威爾恭順地傾聽了這些勸告,這使勒德洛非常高興。幾天之後,克倫威爾統領了五個團的人馬,向威爾士出發,該地幾乎就在倫敦城下。此時他同長老會牧師們會商,會商是早已安排過的,雙方在分手時都感到滿意。

他才走開會晤場所,他所企求的戰事就在議會的四面八方爆發了:保王黨確曾在內部彼此商定,在蘇格蘭兵入境以前各自按兵不動。但是這裡那裡的群眾的激昂情緒,各種有利的機會,出人意外而又必不可免的情況,無日不在逼人造反。埃塞克斯有許多居民寫請願書要求議會與國王重開談判,並建議在發給欠餉後遣散軍隊歸家(5月 4 日)。薩里有七八百名鄉紳、地主及農民學他們的榜樣,也向倫敦遞了同樣的請願書(5月 13日),不過這篇請願書的調門太高傲了,要求恭請國王回白廳之後,應該以先朝的富麗堂皇的典禮請他復位;當他們走到威斯敏斯特的時候,在招待室走過,其中就有幾個人對士兵們說道:「你們為什麼站在這裡保護一群混蛋呀?」士兵們對這樣的侮辱激烈反感,於是爭吵起來,士兵們被解除武裝,有一個士兵且被打死。援軍開到;現在輪到送請願書的人被士兵們驅逐了,他們從這條通道被趕到那條通道,從這間廳堂被追往那間廳堂,從這條街道被迫到那條街道,但他們還是經過奮勇的抵抗才逃走的,撇下五六個死者躺在議會大門口。肯特地方的保王黨也正在那裡預備遞請願書,一聽見這個消息,就編成步兵隊及騎兵隊,選派軍官,指定集中地點,請諾威奇伯爵戈林當他們的將軍。他們占據了桑德威奇、多佛以及幾處堡壘,在羅徹斯特聚集(5月 29日)。這時候已集合了七千多人,共同拿起武器,前往倫敦,遞請願書與議會,利用這件事作為藉口,舉起造反的大旗。跟着就有許多地方,索性舉起造反的大旗來,不再去費事搞起草請願書之類的文件上告自己的委屈、提出自己的願望等動作了。埃塞克斯的查爾斯· 盧卡斯爵士,赫特福德郡的卡佩爾勳爵,諾丁漢附近的拜倫勳爵等公開招募隊伍,為國王出力。議會又聽說在北方,為了要為蘇格蘭人入侵開路,朗格戴爾和馬斯洛雷夫已經分別發動突然襲擊並占領了貝里克和卡萊爾兩地。在停泊在唐斯河上的艦隊中,也發現有騷動的跡象。海軍中將雷恩斯巴勒立刻前去鎮壓,可是水兵們拒不承認他(5 月 27日),讓全體軍官登上小船,強送他們上岸,以後就宣布勤王。他們沒有任何高於水兵頭目一級的領袖,便啟碇開往荷蘭。約克公爵現在荷蘭,他是新近才從聖· 詹姆士成功地逃到那裡的,威爾斯親王不久也到了,約克公爵就統領新到的海軍。即使在倫敦市,也有許多人秘密入伍,市內到處遍傳着效忠國王的誓言,成群的武裝的人經過本市,加入起事人員。在荷蘭伯爵及年輕的白金漢公爵兩人的住處,從早到晚川流不息地來往着不滿分子,他們探問在何處何時可以集合武裝隊伍。總之一句話,這次叛亂的聲勢就如無法撲滅的大火,轟轟烈烈蔓延到各處,越來越近,已經緊逼到威斯敏斯特了。儘管德比住所的委員會盡了最大的努力(在這裡以獨立派最占勢力),哈里· 文和聖約翰也用盡各種手段,企圖找出告密人並揭露其陰謀,但都無法叫議會裡聽不到此起彼落的叫喊聲:「上帝與國王查理!」

長老會派驚慌萬分,他們最堅決的靠山蘇格蘭人不曾到來;他們感到快要落入這次新運動的唯一主宰者保王黨手掌中了。保王黨對長老會的一套教旨和意向並不比對別的教派更為喜歡。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地斥責整個議會,要求恢復舊英格蘭的法律與國王,用侮辱的話反對新式禮拜的嚴峻,公開玩過去所嚴禁的遊戲,慶祝過去不許舉行的佳節,重新豎起 5月柱。哈蒙德送信來說,國王就要逃走了(5月 31日)。即使最溫和的人一想到一旦國王率領成千上萬的造反保王人馬突然在倫敦大門口出現,那情景簡直不堪設想,不由得混身發抖。人們一看到眼前有這樣巨大的危險,就不復顧到黨派之間的仇根,忘記了對和平的願望,也顧不及為將來驚恐了。為了釜底抽薪,使造反者的一切藉口失效,於是投票議決再同國王談判條件(5月 8日,24日)。市參議員全被釋放了(5月 23日),斯基龐統領民團,韋斯特上校重新總管倫敦塔(5月 18日),早先是費爾法克斯免他職的。又頒行了一項法令反對異端和說不敬的話,罪情重的也有時可以處以死刑。這就證明長老會派的權力又上升了。但是同時,又嚴格拒絕對保王黨作任何讓步或容忍。議會又頒發一道新命令,將所有天主教士和國王一派的人逐出倫敦,違者予以更嚴厲的懲罰(5月 23日)。沒收犯人的財產以償還由於政府事業欠下的債(5月

11日)。加速變賣教會田產,派兵前往支援卡利斯布魯克堡的防衛(5月底)。市政會收到消息,該會說道,這個消息對它「如同一道金光穿透烏雲」,就嚴正宣言,市政會堅決與議會同生共死(5月 20日)。後來,費爾法克斯奉命立刻攻打包圍倫敦附近地方的各隊伍。蘭伯特奉命開赴北方,他所受的託付是務必將朗格戴爾和馬斯格雷夫為期待蘇格蘭軍的到來而發動的叛亂鎮壓下去,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下議員們投票議決不許以國王為藉口而倡亂,如有倡亂者,殺無赦(5月 11日)。這樣的嚴刑峻法是一向所不曾聽見過的,無疑是要證明他們的雷厲風行是說話算數的。

費爾法克斯從溫澤出發之後三天(6月 1 日),就趕上大隊的亂黨,在梅德斯通打敗了他們。亂黨想要避開這樣的遭遇戰,但未成功。他們不得不迎戰,在該鎮的持久的血腥的巷戰中要想不遭到慘敗卻不可能。費爾法克斯的士兵繼續被最強烈的狂熱情緒激動着,他們慣於征戰,恨透了保王黨,並藐視他們的新兵,就很急切地求戰,他們幾乎把戰爭帶來的危險看成是一種侮辱。他們以強行軍走過肯特郡,每天打散一些集結的士兵,或是收復已失地方,用粗暴的手段對待鄉下人,但紀律卻很嚴明,既不容許保王黨逃避,也不容許他們休息。雖然如此,戈林居然又聚集了三四千人,統領他們出現於布萊克希思,幾乎到了倫敦城下(6月 3 日)。他希望他一來到,城內就會有人起事響應,至少也應得到一些秘密協助。他還寫信給市政會要求允准他們穿過本市,以便率領他的人馬悄悄地進入埃塞克斯。市政會不但不給答覆,反而將來信原封不動送與下議院,還打發人送消息給下議院說,一切準備照下議院的意旨辦事。保王黨一聽這番話就灰了心,頓時秩序也亂了,他們成群地逃走。戈林費了許多事才搜羅到夠用的船隻,在格林威治將七八百人渡過泰晤士河,這些人跟隨他進入埃塞克斯。他到了那裡,看見查爾斯· 盧卡斯爵士統領着叛軍,仍然是強大有力,又充滿了自信。卡普爾勳爵也從赫特福德郡以一隊騎兵加入,於是全體一齊開往科爾徹斯特,士氣稍振(6 月 12日)。他們原想在那裡休息一兩天,隨後越過諾福克與薩福克二郡,一面走一面召集保王黨,統領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經過劍橋開向倫敦。不料他們還未入城,費爾法克斯就出現於城下,緊緊地包圍着倫敦(1月 13 日)。就這樣,兩個星期的作戰就足夠將一支叛軍的殘餘人馬圍困在一個市鎮內,這些殘餘叛軍新近曾四面包圍了倫敦,現在他們已到了無法自衛的地步了。叛黨力圖在拉特蘭、北安普敦、林肯、蘇塞克斯等郡的要衝重新集結。在市內,就在議會眼皮底下,霍蘭,彼得巴勒與白金漢等勳爵,武裝了自己,約有一千保王黨,跟隨他們開出倫敦(7月 5 日)。他們宣稱,他們並不打算為了國王而犧牲國人的自由,說他們只是想把他的法定權利歸還給他。但是當他們還在京城附近地方的時候,奉大本營命令前來攻打保王黨的米歇爾· 利夫西爵士,忽然向他們進攻(7月 7 日),殺了他們幾個軍官,其中就有白金漢的兄弟、年輕的朗西斯· 維利爾斯爵士。次日,斯克羅普上校的一團人來援,不停地驅逐他們進入亨廷頓郡。他們到了這裡,因為疲於不停地退卻,就向四面八方竄散,只撇下受傷的霍蘭勳爵,落到了仇敵手中(7 月 10日)。東南兩方都有同樣的嘗試,結果都同樣地不佳。6 月 16 日得到克倫威爾的信,說在兩個星期之內,叛黨的西方要塞彭布羅克堡就會落到他手中。在北方,雖然蘭伯特的兵力不足,卻是很勇敢地維持着議會的體面及權威,以抵抗蘭代爾的騎兵。最後,科爾切斯特的守城部隊雖有不可屈服的抵抗力,既不為讓步條件所惑,也不為進攻所動,卻被饑荒所困,不能長期抵抗毫無其他顧慮的費爾法克斯。

長老會派解除了他們的第一個顧慮以後,深信自己不會落在保王黨手中,卻又開始不放心獨立派的軍隊,就又想到議和問題了。現在還有許多主張和平的請願書,雖不如初時那樣焦急,但數量可觀,也得到了更好的對待。宣布十一個議員為公敵的命令取消了,他們的議會席位恢復了(6月 8日)。現在又談到與國王談判新條件,新條件不象從前那樣苛刻,只要求他同意下列條件:一,取消他的全部反對議會的宣言,二,海陸軍權交與議會十年,三,在全國建立長老會教會三年(6 月 6 日)。於是派一個特別委員會(6 月 26 日)來考慮達到這個目的的最好方法以及最好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用什麼形式召開會議。甚至有一個委員問及可否請國王立刻回溫澤宮。倫敦市遞了一個具有同樣內容的請願書(6月 27日),貴族院就投票議決准如所請,在倫敦開會。最後,在 6 月 30 日投票議決,取消嚴禁呈遞文件與國王的命令,三天之後,下議院提出議案,主張應該立即對國王提出另一和約。

但是獨立派也恢復了自信:他們以他們的軍隊的勝利自鳴得意,很激烈地反對這個議案。托馬斯· 斯科特說道:「從來不存在什麼商討條約的合適時機,也找不到同這樣一個背信棄義、桀傲不馴的國王商討和平的合適時機,總是不是太遲就是太早。凡是拔刀指向國王的人,必須把刀鞘扔到火里以示決心,同他商訂和約就等於毀了敬事上帝的人們。」長老會派並不以為國王辯護為己任,但他們大力聲討假充敬事上帝的人,他們認為這些人主戰,只是因為打仗有利於他們個人發財致富。他們說道:「人民受戰事的禍太深了,因此不會再肯充當火妖所在的大火之下的薪柴,也不再肯以他們的膏血骨髓去供養那些黃蛭、那些為軍隊所雇用的兵丁及僕役了。」隨後有人詰問,在什麼地方談判,長老會派爭取在倫敦或其附近地方舉行,獨立派則主張在懷特島,因為查理在那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斯科特說道:「你們若在倫敦同這個滿懷怒氣的國王舉行談判,誰能夠向議會擔保倫敦市不致於象撒馬利亞人犧牲亞哈的七十個兒子的頭一樣, 也把你們的頭作為犧牲,奉獻給國王議和?」於是哈維上校又說道:「國王若答應住在與倫敦相距十英里外的一所行宮裡,那麼有什麼擔保等到簽定條約時,他仍舊住在那裡呀?國王多次食言,你們切不要相信帝王們。」有幾個議員發言贊成這個見解,其中就有哈里· 文。西蒙茲· 迪尤斯爵士說道:「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本院不但應該相信國王,而且一定要相信國王。議長先生,你若不知道你自己的目前景況,那麼請許可我用一兩句話告訴你。你的白銀被人弄走了一部分,你的黃金被人運走了,你的船隻造反了,你們自身也被譴責了。你們的蘇格蘭朋友們怒不可遏地反對你們了,本市及本國的輿論也對你們離心離德。既是這樣,請你們判斷一下你們是否已處於劣勢,你們又該判斷一下,迅速同國王陛下議定條件、言歸於好的時機是否已經到了。」獨立派熱烈地反對這番話,但仍有許多議員內心贊同西蒙茲爵士所說的話。這些人素來不知黨派為何物,而習慣於不分畛域地隨機應變支持這一派或那一派。議會決定與貴族院的希望相反,以八十票對七十二票議決要國王首先接受那三條議案,但又不曾議決在什麼地方進行談判。

當議會與市政會正在討論如果談判在倫敦舉行、會不會危及國王或議會時,消息傳來,說蘇格蘭軍隊已入英格蘭境內(7月 8 日),又說蘭伯特已望風而退了。儘管有阿蓋爾的種種陰謀及一部分教士們的激烈的演講,漢密爾頓最後終於成功地建立一支軍隊並進行活動。這與議會的最初決定的確是不相符合。它沒有招到四萬人,只招到一萬四千人;法蘭西宮廷曾答應供給軍火,但並沒有收到;威爾斯親王本來要渡海到蘇格蘭統率全軍,但他還在荷蘭;蘭代爾和馬斯格雷夫的保王黨並沒有與他們會合,因為他們不肯接受盟約。漢密爾頓不能把這樣不信盟約的人放到他的士兵們的身邊,從而毀掉他自己和他自己的那一派人,於是他們就另外組成一個團體,看來他們要獨行其是,而同蘇格蘭人保持一段距離。總而言之,由於受到許多障礙的阻攔,漢密爾頓的準備未能完成,他的隊伍也不足額,他的炮隊也未就緒,他未料到在英格蘭的保王黨在時機未成熟時就起事,這迫使他不得不匆匆出發。他離開蘇格蘭的時候裝備不足,一群狂徒跟在他們後面咒罵,這些人預料這一支軍隊必敗,因為這支軍隊未曾恢復基督的權利,就要先恢復國王的權利。

但是,蘇格蘭入侵的消息震動了整個英格蘭,好象沒有什麼方法來抵禦這次入侵了。費爾法克斯還在科爾切斯特城外,克倫威爾還在彭布羅克城外。騷亂尚未平定下來,起事者的戰火隨時隨地都可以復燃。長老會派左右為難達於極點。即使是對他們善意相待的人也都恨透了蘇格蘭人,一提起蘇格蘭人都是罵不絕口。他們彼此互相提醒,蘇格蘭人今日假裝着要拯救的國王,就是他們新近出賣過的國王,因此他們要求,首先該把這些貪婪撒謊成性的外國人驅逐出境,然後再談其他。於是在下院提出一個議案(7月 14日),宣布蘇格蘭人為公敵,凡是參與約請他們入侵的人都將以叛國論罪。有九十名議員反對這個議案,但都是猶豫不決的,反對者失敗了,但是到了上議院此案卻遭到否決(7月 18日)。貴族們議決加速與國王談判,長老會派在下院提出一個議案(7月 28日,七十一票對六十四票),規定不再強迫國王先承認那三個議決案,然後談判條件。但是,仍然在獨立派影響之下的德比住所的委員會,根本不管黨派勢力的每日升降的情況,照樣送軍餉及援軍與蘭伯特,並命令克倫威爾派他所能調到的軍隊開赴北方,而且叫他儘快抽身前往該處。共和派的領導人雖然不信任克倫威爾,卻不能不拜倒於他的天才之下,私下寫信告訴他什麼也不要怕,只管放手做去,只管依賴他們,切勿計較他們過去曾反對過他。

克倫威爾既不等待命令,也不等待許可。一個月以前,就已得知蘇格蘭軍隊的詳情和行動,這些也許是阿蓋爾親自告訴他的。他曾送信給蘭伯特,叫他一看到蘇格蘭軍隊就立刻後退,以免同他們開仗,他準備立即前來支援他。結果果然如此。彭布羅克堡於敵軍入侵後三天就投降了(7月 11 日)。兩天以後,克倫威爾果然出發,帶了五六千人,衣履不周,卻以屢打勝仗自豪,因艱危而感到煩躁。他們信任他們的領導人,藐視他們的仇敵,熱切地投入戰鬥,滿懷勝利的信心。克倫威爾寫信給德比住所的委員會說道:「為了我的走乏了的士兵們,請你們急送軍鞋來,他們還要走很遠的路程呢。」 他幾乎走遍了整個英格蘭,最先是從西往東,隨即從南往北,行軍快速,是前此所未曾有過的。他一路走一路大事宣揚自己的忠誠,表白自己敬事上帝的虔敬,意在打消人們的懷疑,博得最盲目的狂熱信徒們的衷心擁護,並取得士兵們的同情。他出發後十三天,他所派遣先行的騎兵與蘭伯特的騎兵會合了(7月 27日)。其後,他於 8月 7日在約克郡的內爾茲巴勒與他的先行騎兵相遇,這個時候兩軍共有九千或一萬人,在此期間,蘇格蘭軍沿西方大道前進,走過坎伯蘭、威斯特摩蘭與蘭開夏。他們都是游移不決地一停就是許多天,隊伍分布在長達十五或二十英里的線上。軍中因宗教、政治和軍事上意見分歧而鬧得亂鬨鬨,又對於敵軍的行動一無所知。帶領着英格蘭叛軍的蘭代爾,此時正走在大隊的前面,在其左側,忽然送信告訴漢密爾頓說,克倫威爾快到了,說這個消息是確實的,且從種種跡象看來,克倫威爾有在此一戰的意圖。公爵回答道:「這不可能,他們來不及走到這裡;如果克倫威爾離此不遠,人數一定很少。他會小心翼翼,不敢攻打我們。」他於是將他的大本營遷到普雷斯頓。不久,另有消息傳來(8月 17日),說蘭代爾的騎兵已經同克倫威爾的騎兵交鋒;蘭代爾答應堅持下去,他的地勢很好,他的士氣振奮,他只需要一些援兵,至少一千人,他就會使全軍有時間集中起來以便擊潰敵軍。漢密爾頓應許派援兵,蘭代爾打了四個鐘頭的仗。根據他自己的承認,克倫威爾生平還未曾遇過這樣頑強拚命的抵抗,可惜援軍未來,這個英勇的保王黨只好敗退。克倫威爾任由打敗仗的英格蘭兵不受驚擾地退卻,而領兵直撲蘇格蘭軍隊,蘇格蘭軍隊正在匆匆搶渡里布爾河,以便在來攻者與蘇格蘭軍隊之間設置障礙。大多數的隊伍已經過了河,只餘下兩團步兵、漢密爾頓自己及幾營馬隊,仍在右岸掩護退卻。克倫威爾立刻擊散他們,與他們同時渡河,命他的軍隊作短暫的休息,翌晨繼續追逐敵軍(8 月 18 日)。敵軍仍然向南行,一面逃走,一面仍作入侵的舉動。同日,他在離普雷斯頓十五英里的威根趕上了他們,把他們的後軍切成幾段。兩次勝仗的驕傲,一場決定性的勝利的希望和難以忍耐的疲乏,使克倫威爾的士兵們不斷增加勇氣。翌日又開始窮追敵軍(8月 19日),比前走得更快,意志更加堅決。蘇格蘭人這樣被人數較少的軍隊追趕不已,很為生氣,他們在沃林頓附近遇到一條形勢有利的山隘,突然回過馬頭,與英格蘭軍面面相對,於是進行第三次戰鬥。比前兩次打得更久,流血更多,而效果卻與前兩次相同,英格蘭軍奪得了山隘,後來在沃林頓又奪得了在默西河上的一座橋。蘇格蘭人想破壞這座橋,以便取得喘息時機。蘇格蘭軍中現在一片喧譁和驚慌,他們召開一個軍事會議,宣告說,部隊由於缺少軍火,不能抵抗下去,就全體投降了。漢密爾頓帶着騎兵向威爾士進發,以振作該處保王黨起事者的士氣,但是他忽然改變主意,折向東北,希望能夠抵達蘇格蘭。但是他無論走到哪裡,哪裡都有農民們舉行武裝起事,地方官們要求他投降。他自己的騎兵在斯特拉福德郡的尤托克西特聽到謠言,說他有意同幾個軍官一起逃走,就譁變了。正在這個時候,蘭伯特同格羅比的格雷勳爵奉命追趕漢密爾頓,已同他相離不遠了。他心虛膽怯,不敢同這樣的逆運奮爭。於是他於 8 月 25 日留下他的部下,任憑他們投降或解散,他自己接受了蘭伯特所提出的條件,投降做了俘虜,被送到諾丁漢。打了兩星期仗之後,克倫威爾覺得英格蘭境內已無蘇格蘭隊伍的蹤跡,這回輪到他領兵入侵蘇格蘭了。就這樣,他從保王黨的長老會派手中,奪走了足以使他進行活動並保證安全的一切手段。

但是各派在極端危險境地中,不但不互相讓步,卻往往變得更有勁頭向對方進行更沉重的打擊。在這個重要情報未到威斯敏斯特之先,長老會派一見到克倫威爾進一步攻打蘇格蘭人,就清楚地覺得克倫威爾的勝利等於他們自己的破滅,並感到只有克倫威爾倒台,或者是立刻講和,才能夠拯救他們。他們立刻使出全副力量來達到雙重目的:打倒克倫威爾,並爭取立刻講和。十一個議員早已蒙赦召回,其中惟有霍利斯還住在法蘭西的諾曼底海濱,這時也回來重當下院的議員了(8月 14日)。亨廷頓新近還是克倫威爾軍中的一個少校,他在給上議院的一封備忘錄中,公開揭發克倫威爾的陰謀,說他起先怎樣對國王承諾,隨後又怎樣背信;譴責他狂妄的野心;講他如何藐視議會法律,以及人的普通義務和權利;揭發他的惡毒的主意。他的危險的陰謀常常從他的偽善中流露出來,有時也從他與友好言談中冒出來。貴族們命人宣讀這個備忘錄,亨廷頓宣誓說這都是真實話(8月 8 日)。他也有意讓下議院看到這個文件,但是議員們懾於克倫威爾的威名,誰也不敢收受這個文件,他於是裝在信封內送與下院的議長。倫索爾在下議院沒有談到這個文件。他想將它交與本院的警衛官,但警衛官卻不肯接受。貴族院正式將它轉給下議院,沃頓勳爵(克倫威爾最親密的心腹)跟蹤送信的人們出來,捎話給下院的議長說,送信的人送來的是什麼,因此下院就不許送信的人進來。獨立派激烈地譴責反對他們的將軍的所有這些企圖。他們譴責這樣地攻擊一個不在場的人是卑劣,是怯懦,因為這個不在場的人,或許此刻正在拯救本國,使它免受外國的侵犯呢。有許多長老會派人士對這種辯論很是害怕,於是不採用直接毀掉克倫威爾的作法了。亨廷頓見他的備忘錄被刊印出來,也就心滿意足了。議和的辦法沒有進一步的成效,獨立派的領袖們,尤其是哈里· 文與聖約翰,用盡詭計來延長辯論,他們的較為粗鄙的同黨如斯科特、維恩、哈維、韋弗等人,用最激烈的語言攻擊他們的對頭,也終歸枉然。這樣的暴烈行動,這樣的日益增加的混亂現象,士兵們目空一切,即使是最溫和的小冊子及請願書也採用嚴厲的口吻——無一不使議會感到自身處在搖搖欲墜的地步,因此凡是不跟派系陷入太深關係的人,無不願意談和。有一天拉迪亞德說道:「議長先生,我們開了這麼久的會,現時面臨一個難關了,因為全國都變成議會了,軍隊久已在教訓我們應該作什麼,現在仍然在教訓我們作這作那,城市、鄉村以及改革專家們也無一不在教訓我們應該作什麼,而且所以如此,都是因為我們自己現在不知所措。」大多數人同他抱有一樣想法,認為只有和平才能把他們從目前的丟臉的難堪情況下解脫出來。於是終於投票議決(7月 29日),立刻同國王重開談判和平,並應在懷特島上舉行談判,以堵住獨立派的口,且於 8月 2日派三個委員帶着正式的提議往見國王,問他當議和的時候,願意住在該島何處,願意有那些顧問官們在他左右。

獨立派領袖們沒有自欺,他們知道,這麼一來就是顯然的失敗。獨立派中大多數人覺得危機臨頭了,他們害怕他們的勝利,甚過害怕他們的危險,就公開走到仇敵那邊去了。勒德洛直接前往仍然駐在科爾切斯特城外的大本營,他對費爾法克斯說道:「他們陰謀出賣人們流了許多鮮血才換來的事業。他們在不惜任何代價求得和平。國王已成俘虜,他可以不受諾言的拘束。主張和談最力的人們,並不在乎國王履行不履行條約。利用國王的名義和權威來破壞軍隊,這才是他們唯一的目的。軍隊既得了權力,就必需運用權力以阻止自身及本國的滅亡。」費爾法克斯承認這一點有道理,很鄭重地聲明,他準備在必要時用他所能控制的軍隊捍衛國人的正義主張。但他說道:「必需要有人出來明確而積極地請我辦這件事。目前我必須繼續進行這個令人厭倦的圍攻,儘管我們很努力,但還是拖了很長時間。勒德洛去見艾爾頓,這是克倫威爾的精心布置,派他與將軍在一起,他希望將軍更加熱心。艾爾頓說道:「時機還未到,我們必須讓他們議下去,一直到危機明朗化為止。」 共和派人士看見軍隊既不肯行動,就遞了幾件威脅性的請願書給議會,其中有一件是亨利· 馬丁所寫(9月 11日),陳明該派的全部立場,號召下議員們宣布自身握有統治權力,一一答應人民當初為了議會而進行武裝起事時希望得到的改革,使人民終於能如願以償。下議員們未予答覆,兩天以後,又來了第二件請願書,對於議會的輕藐態度表示強烈不滿。這一次卻有一群遞陳訴書的人集體在議會門口等候,憤怒地叫喊道:「我們知道國王或貴族不再有什麼用處了!這些優越地位是人為的,上帝造人原叫我們人人平等,現在有千千萬萬人願意流血捍衛這個原則。這件請願書上有四萬人簽字,但是我們卻以為五千騎兵會更加有力些。」甚至有幾個議員如斯科特、布萊基斯頓、韋弗,親熱地雜在群眾之中,鼓勵他們。議會堅持沉默態度,但是議會越是堅決,這一派就越發迅速地走向趨於極端的計劃。這事發生(9月 18日)之後的五天中,亨利· 馬丁忽然前往蘇格蘭,其時克倫威爾剛剛進入蘇格蘭的邊境。這時(9月 13 日),有十五個委員前往懷特島,其中五人是貴族,十人是下議員,除了哈里· 文和塞伊勳爵外,其他的人全是主張講和的,大家從來沒有象這次這樣心中激起對和平談判的熱切期望。這次持續了四十天之久,國王很熱心地接受談判,他答應在這四十天內以及其後的二十天中,他絕不作逃走的嘗試。國王的二十個最老的臣僕們、貴族們、牧師們、律師們,都被准許為他出主意想辦法,他還要求將一部分內廷供奉人員如僕人、侍從、秘書、家臣、寢宮侍從等等,仍交由他在這次談判時使用。議員們答應了他。因此當委員們到達紐波特小市鎮的時候(9月 15日),由於到來的人實在太多,全數新來的人在三天以後才找到住處。當下委員們天天早上伺候國王,都是畢恭畢敬的,但卻沉默寡言,沒有人敢同國王私下談話。但大多數人還是同國王的謀臣策士們親密地往來,並通過他們向國王轉達他們的意見,力勸國王不必多事討論,立刻接受議會的條件。他們說,若不趕在軍隊和克倫威爾到達倫敦之前簽訂和約,國王立即回到倫敦,那就非全盤失敗不可。查理好象相信他們的建議是真誠可靠的,並傾向於聽從他們的話,但是他心底深處卻懷抱與此大不相同的一個希望:在過去六個月中躲在巴黎的奧蒙德快要在愛爾蘭重新出現了,他已由法蘭西宮廷供給他軍餉和軍火。他一到愛爾蘭便將會同英奇昆勳爵和天主教徒訂立和約,設法力戰議會,以便國王逃走時可以立刻擁有一個王國與軍隊。威廉· 霍普金斯爵士奉命安排國王逃走事宜,所以國王寫了信給他(8 月),說道:「這次的新和平談判,同前幾次的議和一樣,不過是又一次嘲弄他們,虛與委蛇,我的計劃不變。」 9月 18日正式開議,國王坐在華蓋之下,在大廳的上端。在他面前不遠,就是從威斯敏斯特來的委員們圍桌而坐。站在國王背後的是他自己的顧問官們,緘口無語,因為,議會只願同國王本人商談,無論什麼居間人說話就等於降低議員的地位。委員們絕對地服從議會的命令,不容許任何見證人在場。查理只好獨自一人同他們討論,不過當他要同人商量的時候,他可以走入隔壁一間屋子,問計於他的謀臣策士。所有在場的人,看到國王這樣孤立無助,一切都全仗自己想法應付,無不為之動心。查理的頭髮變灰白了,他的驕傲的眼光和他的習於哀愁的神色交織在一起,他的姿態,他的聲音,他的眉目,無處不露出一種驕傲而受了委屈的神態,既無力抗拒命運,又不肯向命運低頭,雖威嚴而無權力,雖專斷而無希望,二者構成一種動人心弦而獨特的混合體。於是繼續宣讀並審查議會的提議,大體與從前是一樣的,不過有幾條不關重要的修改。查理很和藹地同他們討論,態度安詳,有問必答。他們反對,他也不惱,很有手段,儘量利用他這方面的幾個優點。總而言之,他的主意堅定,他的態度溫和,以及他對國情和王國法律的熟諳,都令他的最有成見的對手們為之驚愕。有一天,索爾茲伯里伯爵對菲利普· 沃里克爵士說道:「國王有了不起的進步。」沃里克答道:「不對,現在的國王還是同從前的國王一樣,不過閣下看到這一點太晚了。」下議院派來的一個委員巴克利勸他接受整個建議,且向他擔保說:「和約一簽字,就是魔鬼自己也不能再打破它。」查理說道:「先生,你若說這是一個條約,你得考慮是不是象一齣喜劇裡頭的打架,戲裡有人出場說道『算是打架,又不算是打架。』 有人問道『你這話是怎麼講?』他就說道:『打了三拳頭,打的全是我。』 你看這次的和議是不是同那出戲裡的打架一色一樣?我絕對接受了你們的大多數條件,而且很客氣地只限制了其中的少數幾條,但你們對我卻是寸步不讓。」國王確實同意了議會關於海陸軍統率權、關於大臣任命、關於愛爾蘭的要求。甚至連這次因抗拒國王而釀成的內亂,也承認是合法的。但是查理不肯痛痛快快地毫不遲疑地放棄他的一切權利。凡是他所不再能保衛的立場,他仍是寸土必爭,一直到絕望為止;他有時對於議會提出不同的建議,又要閃躲他自己所作的讓步,他剛才放棄他的某種權利,隨即又糾纏不休地堅持這些權利不放。他有使不完的狡計和沉默,每天都給他的對手以新的理由,認為他們對付他的唯一穩妥辦法就是最嚴格的緊逼。況且他還竭力反對廢除主教制以及議會想強加於重要保王黨人的嚴酷措施,這一方面是由於良心發現,一方面是由於顧及他的法權。他在莊嚴地允許停止在愛爾蘭的一切敵對行動以後,卻偷偷地寫信(10月 10 日)給奧蒙德說:「此後不必聽我的命令,只要聽王后的命令,等到我通知你我已經不受一切束縛恢復自由為止;你又不必去理會我為愛爾蘭而應允的種種讓步,這許多讓步是不起什麼作用的。」他答應把陸軍兵權移交議會二十年的那一天,他卻寫信給威廉· 霍普金斯爵士說道:「我老實告訴你,我今早所作的巨大讓步只是意在幫助我能夠易於逃走,若不是存了那個希望,我是萬萬不肯作這個讓步的。如果我拒絕讓步,那麼我只能回到我的牢房,心情卻是不太難過;但是我現在作了讓步,我承認作這件事是很傷我的心的。因為我做了只有逃走才能使自己得到原諒的事。」議會雖然沒有得到準確消息,卻頗疑心這一切可能是並無誠意。即使主和的人,對國王的境況最為動心的人,又是最熱心於搭救他的人,對於獨立派的責難的答覆也是很遲疑的。這時,長老會派的熱烈擁護者,雖然政治觀點比較溫和,但他們的怨恨主教制卻是牢不可破,毫不通融的。他們對於盟約的勝利,是不肯拖延下去的。人們抱有這樣的固定看法:認為打仗既已使本國遭受許多災難,那麼失敗的那一派就該承擔責任;又認為為了確實實現神聖的正義(聖經裡頭已經顯示過許多驚人的榜樣),真正的罪犯就應該受到懲罰。於是就討論真正的罪犯究竟有多少人的問題。頗得人心的狂徒們要求在恢復和平時所頒布的大赦名單上刪去許多人的名字;長老會派只要求七個人不在赦免之列,但這是他們以無比的決心提出的,他們絕不會放鬆,因為他們以為,赦了七個的任何一個,就等於承認他們自己被定罪。即使在主和最力的人們裡頭,就有這許多狹隘的成見與深仇大恨的感覺,阻撓和平談判的成功。當繼續議和的時候,議會曾舉行五次投票議決(10月 2 日,11日,27日,11月 2日,24 日),都認為國王的建議或讓步都還欠充分。這時會議的期限已滿,又展限三次(11月 2 日,18日,24 日),於是議決(10月 20 日)星期日及節假日不計,但是這樣一來卻不再讓步,既不給議約人任何新的指令,亦不給他們最輕微的相機行事的權力。國王卻很鄭重地宣稱,他也不能再讓步了。他說:「我就象這樣的軍官,他曾經防守一個地方,保衛得很好,但他的長官們由於無力支援他,因此准許他投降,但是他說道,『他們雖然不能在我所要求期限內來救我,那就讓他們在能夠救我的時候來救我,否則的話,我要守到我把這裡的某一塊石頭作我的墓碑為止。』我對於英格蘭教會,也復如此。」談判既無進展,又無效果,實際上毫無用處,僅僅顯示兩造的無能為力的焦急,以及兩造的盲目的執拗,面對講和的必要則熟視無睹。

但是各種事態都在他們的周圍發展得很快,情況日益緊迫。科爾切斯特拼命堅守兩月之後,由於城中缺糧,軍人謀叛,只好投降(8月 27日)。翌日,開軍事法庭會審,判處三個守城最勇的查爾斯· 盧卡斯爵士、喬治· 萊爾爵士以及伯納德· 蓋斯科因爵士以死刑,以儆戒將來有模仿他們的叛逆。其他俘虜以卡佩爾勳爵為首,哀求費爾法克斯暫緩執行死刑,否則他們也願一同受死,因為他們自問犯了與那三個人所相同的罪。但是哀求也無益,費爾法克斯或是由於長期鬥爭而有所激動,或是由於受到艾爾頓的威脅,不理會他們的哀求,命令就地槍斃這三個人。最先受刑的是盧卡斯;當他倒地的時候,萊爾跑過去吻他,立刻又站起來喊道:「士兵們,走近一些,你們離得太遠了。」他們答道:「你只管放心,我們會打中你的。」萊爾微笑答道:

「同胞們,我已經與你們離得很近,但你們沒有打中我。」他倒在他的朋友身旁了。蓋斯科正在脫去上裝,剛好將軍特赦的命令到來。科爾切斯特已經失守,東方諸郡中,不復有叛黨可以據以集中造反的地方了。克倫威爾既在北方打贏了漢密爾頓,就暢行無阻地進入蘇格蘭(9月 20日)。西方諸郡的農民一聽到他打了勝仗,就聚集起事,每一個教區都由牧師領着區內的信徒們向愛丁堡進發,驅逐那裡的保王黨。 離貝里克六英里,在莫丁登勳爵的住地,阿蓋爾特來同克倫威爾相會(9月 22日),同他會商了許久,他們兩個人都有遠見,又都勇敢,他們雖然打仗得勝,對於目前的危險,卻並非視而不見,蘇格蘭的保王黨雖然打了敗仗,還是很有勢力的,還有隊伍駐在好幾處地方,他們下定決心,不進行流血抵抗,決不投降。所以同他們訂了條約(9月 26日),許他們享受他們的財產與充分的安寧,條件是遣散他們的隊伍,不為國王出任何力,並重新宣誓,「遵守神聖的盟約,兩個王國永遠不可無這樣的盟約。」阿蓋爾和他的那一派人既重得政權,就在愛丁堡用很隆重的排場歡迎克倫威爾。諸邦的委員會,地方自治團體(已經徹底地清洗過了),狂熱的牧師與人民天天來見他,對他演說,講經並請他赴宴;但是克倫威爾得到亨利· 馬丁的報告催他快走,他就留下蘭伯特和兩團人馬以維持他們的權力,他自己趕快返回英格蘭(10月 11 日)。他剛到約克郡(在那裡他好象要專心致志於完成肅清叛黨的事業),該郡便立即送上許多請願書來,是專門呈給下議院的,內容要求立即懲辦叛黨,不問他們的階級與姓氏。這時其他郡亦表示同樣要求,常是克倫威爾的朋友們所遞上的,或是他們所支持的(10月 10日,11月 6日)。長老會派以大憲章的名義及國法名義反對這些要求;一個不出名的共和派丹尼斯· 邦德說道:「議長先生,我們這裡有幾位紳士演講過許多道理,以反對下議院的權力,例如說,你們無權審判諾威奇勳爵,因為這是違犯大憲章的,只有貴族才能審判貴族云云。但是我相信,不久就會看見那樣一天,我們可以有權絞死最大的貴族,只要他該問絞,用不着叫與他同為貴族的人來審判他。儘管有大憲章在,但我毫不懷疑我們有正直果斷的法官來定他的罪。」下議院拒絕接收這樣的請願書,但是立刻有人上許多請願書,說得比這更為坦白,更為可怕,因為這些請願書是艾爾頓、英戈爾德比、弗利特伍德、惠利、奧弗頓等人所帶的隊伍遞來的,明確無誤地要求下議院以法律對待國王,要求費爾法克斯重設軍隊大會。他們說道:「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夠解救在我們頭上威脅我們的禍害。辦法是陳請議會或用其他方法。」(10月 18,30日)所以又召開軍隊大會, 11月 20日議長告訴下院說,有幾個軍官在議會門前,為首的是尤爾斯上校,他們是用將軍及軍隊的名義來遞公文的。這是一篇很長的抗議書,同七年前(1641年 11月 21日)的那篇抗議書相類似,是當時下議員們因為要有效地同國王分裂才遞這樣的請願書給國王的。軍隊如今學議員們的榜樣,就在抗議書內逐條列舉了各種弊病,與英格蘭的諸多恐怖,認為這都是議會萎靡不振所致,又責備議會心目中無公共利益,責備它同國王議和。抗議書請議會鄭重地將國王交付審判,宣告人民的統治權,頒布命令,宣告從此以後,國王應由人民代表選舉。它要求現在的議會結束,但是在未解散之前,籌備平均分配選舉權,以備將來的議會按時開會議,順從良民的願望,從事各項改革。抗議書最後用威嚇而有分寸的話語,說同胞們所派的代表及公僕(同我們軍人一樣)若因溺職或因怯懦不前,以致陷國家於危險,那麼我們軍隊只好自己起來救國了。

下議院聽完這篇抗議後,掀起了一陣風暴。獨立派人士、斯科特、霍蘭和溫特沃思大聲要求由下院恭謝軍隊上這樣坦白與勇敢的建議。長老會裡有幾個人很忿怒,另外卻有幾個人說話恭維軍官們,但仍逼下議院把抗議書擱在一邊,並不予回答。以示議會的不悅。這個妙法既合乎怯懦人的心理,亦合乎大膽人的心理,辯論了兩天(11月 20,29 日),才以大多數議決通過

(一百二十五票對五十三票)。但是勝利只不過是加速失敗的這一天到了。會內與會外相同,興奮和混亂達到了頂點,已經有人說克倫威爾快要回來了,軍隊已經宣布要向倫敦進軍了。保王黨失去了全部希望,現在只想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掃除他們的仇敵,不然就要在他們身上報仇。有幾個共和派議員在大街上受到侮辱,毆打。費爾法克斯得到些消息,其中甚至有從法國來的,暗示說有兩個保王黨人決計要在聖奧爾本斯暗殺他。在唐卡斯特,有一幫二十個人擄去了在那裡帶兵的雷恩斯巴勒。當他力圖擺脫的時候,有三個人刺以短刀(10月 29 日)。還有傳說,有人定下詭計,要乘議員們出院的時候,殺死其中最有勢力的八十個人。正在這亂鬨鬨一片憤怒的時候,接二連三地得到消息說,克倫威爾兩天之內就將到大本營(12月 2日)。又說有人疑心懷特島的守將哈蒙德太過尊重國王與議會了。費爾法克斯已命他辭職回到軍隊去(11月 25 日),改派尤爾斯上校繼任。又聽說查理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非常害怕,已經作出更多的讓步,結束在紐波特的會議,同日

(11月 28日),委員們出發將國王的讓步條件送給議會。

他們翌日走到了倫敦,其中的大多數人非常關切國王所處的危險地位,又為國王與他們最後告別時的話語所感動。國王對他們說道:「貴族們,你們來辭別我,我幾乎不能相信我們還會有再見的一天。可是但願上帝的旨意成全我們。我感謝上帝,我已同上帝言歸於好,無論人們怎樣對待我,我將坦然無懼地忍受。貴族們,你們不應該不知道,當我毀滅的時候,你們自己也免不了毀滅,而且為時不遠了。我求上帝給你們送去幾個更好的朋友,他們比我所見過的人還要更好。我並非不知道那些反對我以及反對我一家的陰謀,但是最令我傷心的,還是親眼看見我的人民受苦,以及預見到某些人已經替人民準備好了的災難。那些人口裡不斷說什麼為公共謀利益,而實在是專為滿足他們自己的私心。」委員們作了報告以後(12月 1日),儘管國王的新的讓步同議會多次拒絕的條件無大區別,長老會派仍然建議眾議員們宣布滿意,認為可以作談判和平的基礎。賽伊勳爵的兒子叫做納撒內爾· 法因斯的,新近成為獨立派中一個最激烈的首領,居然支持這個議案。辯論進行了好幾個鐘點後就得到消息,說費爾法克斯有信給市政會,說軍隊正在向倫敦進軍。獨立派馬上大聲叫道:「請討論正題,討論正題!」他們拼命想利用這個警報。但是儘管他們作了努力,事情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暫時休了會,明天再討論。恢復討論後,辯論得比從前更凶,那時候軍隊正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地湧進城,有駐在聖詹姆士宮的,有駐在約克宮的,威斯敏斯特以及倫敦市無處不有軍隊。獨立派仍然希望造成恐怖以贏得勝利。哈里· 文說道:「從這次的辯論中,我們不久就可以猜着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我說句更明白的話,我們從這件事態中,就可以曉得院內誰是國王的黨羽,誰是為人民的了。」有一個議員(不知名姓)趕快接着說道:「議長先生,這個先生既已大膽把本院分作兩部分,我也要效法一下,在這次的辯論中也將本院分為兩部分,我希望這種作法是合法的。議長先生,你會發現有些人是願意和平,願意安定的,這些人都是受過打仗損失的。另外有些人卻是反對議和的,這都是曾經因打仗而得利的。因此,我提的議案就是要得利的人捐出若干來給失利的,使我們可以拉平一下。若不這樣平衡,國家是永遠不會安頓下來的。」獨立派反對這個提案,但多少有點難為情,因為在兩派中私利都起着作用,這一點,他們自己也不大敢否認。拉迪亞德、斯蒂芬斯、格里姆斯頓、沃克、普里多、羅思、斯科特、科貝特以及其他許多人,先後贊成或反對這個議案,看來這番辯論不象接近得到結論的樣子。天快黑了,有幾個議員已經退席,有一個獨立派人士提議點燈,一個長老會派人士說道:「議長先生,我很曉得有些人的用意就是一方面利用軍隊快來的消息所引起的恐怖,一方面則拖長這場辯論到不適當的夜深人困時刻,以便讓本院那些年紀老邁的議員們(這些人認為這些老人都是最傾向和平的)熬不下去,不得不在付表決以前退席;因此,我希望本院不要贊成這個最後的點燈提案。」獨立派雖然喧鬧了一番,辯論還是暫停了。

兩天後他們復會的時候,有一個很壞的謠傳弄得下議院沸沸揚揚:各方都紛傳國王已被人於夜間從懷特島架走,儘管國王進行了抵抗,還是被帶到赫斯特堡。那是一種監獄,位於該島對面的海邊上,地處一個荒涼與極不宜於住人的海角的盡頭。許多人要求對此作出解釋,其勢洶洶,但獨立派的領導人一言不發。議長宣讀了幾封信,是拉爾夫少校從紐波特寫給下議院的,那時候哈蒙德不在那裡,由拉爾夫代理守島之職。原來這個傳言是真的,從此以後,若無軍隊許可,議會與國王之間不能通信。

那是 11月 29日黃昏時分,在紐波特的會議散後的幾個小時,委員們已經離開了,有一個化了裝的人對國王的人說道:「軍隊剛才在本島登岸,你去告訴國王,今晚有人把他帶走。」查理立刻將里奇曼公爵、林賽伯爵和國王的親信軍官愛德華· 庫克上校找來,問他們有什麼方法能夠弄清這個消息的真假。向拉爾夫上校問問情況是無用的,他只能提供簡單空洞的答覆:「國王今晚可以安睡,我肯以生命擔保今晚無人來驚動他。」庫克自願騎馬環海岸走上一周,特別要到卡里斯布魯克堡親自看看(據說軍隊已到達那裡)情況究竟如何。當天晚上天色黑暗下着大雨,這項任務是很危險的,國王游移起來,不肯教他出去,他卻一定要去,就走了。他看見卡里斯布魯克堡已經加強防守,新來了十個或十二個軍官,幾乎公開地監視着守堡官包爾曼。那裡有一種近乎神秘的慌亂景象。他趕快回去把這個情形告訴國王。快到夜半當他回到紐波特的時候,看到國王所住的房子已被衛兵包圍,房子裡,窗子下,國王的臥室門口,都有兵士把守。衛兵們所吸煙斗的煙,吹進了國王臥室。現在已經沒有懷疑的餘地了;兩個勳爵力勸國王立即冒險逃走,對於膽小不好動的查理來說這樣的計策是聽不進去的,他談到逃走將會給軍隊造成困難和不愉快:他說:「他們若是真的抓走我,那麼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他們也得保全我的性命,因為無論哪一派,若不和我的利益結合在一起,是不能取得他們自己利益的。」林賽說道:「先生,你得當心呀;不然的話,陛下或許會落到不照這種方針辦事的人們手裡。陛下要記取漢普頓宮呀。」 里奇蒙問庫克道:「上校,你是怎樣通行過來的?」庫克道:「我有口令。」 里奇蒙道:「你能夠幫我通行麼?」庫克道:「一定可以。」里奇蒙於是披上一件軍人的披風,他們出來,走過所有的崗站,往來無阻。他們同國王在離窗子不遠地方站着,兩個勳爵又懇切地苦勸國王;上校通身都濕透了,他獨自一人站在火爐前,查理忽然掉過臉來,對上校說道:「庫克,事到如今,你有何妙計?」庫克遲疑地答道:「陛下有謀臣策士在此。」「庫克,我命你獻策。」庫克道:「既是這樣,陛下允許我問一句話麼?」國王說道:「你說吧。」庫克說道:「假如我不但告訴陛下而且對陛下證實,軍隊打算立即拘捕你,假如我又說我知道口令,馬匹已預備好了,有一條船等候我,時時刻刻在那裡預備接我,我一切都準備好了,願意伺候陛下,今晚這樣黑,好象也是天造地設的,因此我並看不見有什麼困難,陛下準備怎麼做?」查理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搖頭說道:「不行,他們答應過我,我答應過他們,我不願首先食言。」庫克說道:「先生,我猜陛下所說的他們是指議會,如果是這樣,情況已經改變了。要監禁陛下的是軍隊。」查理說道:「不管是議會還是軍隊,我不願食言。庫克,你去睡吧;林賽,你也去睡吧,我也要儘可能多休息一下。」庫克道:「我恐怕沒多久時間了。」國王說道:「但憑上帝的意旨吧。」這時已是 1點鐘,他們退出,查理上床睡了。只有里奇蒙一人陪着他。

天破曉的時候,有人敲門,里奇蒙問道:「誰?你要什麼?」「我們是軍隊的軍官,要同國王說話。」里奇蒙不開門,等國王穿上衣服。外面又在大聲敲門。查理對公爵說:「你開門吧。」他還未下床,以科貝特中校為首的幾個軍官衝進屋來。科貝特說道:「先生,我們奉命將你遷往別處。」國王說道:「誰的命令?」「軍隊的命令。」「將我遷往哪裡?」科貝特說道:

「送往堡壘。」國王說道:「哪個堡壘?」科貝特說道:「送往堡壘。」國王說道:「到底是哪個堡壘,我準備跟你到任何堡壘,但你要告訴我堡壘叫什麼。」科貝特與其他來人商量後答道:「送你到赫斯特堡。」國王掉過頭來對里奇蒙說道:「這是最不好的堡壘。」他隨即對科貝特說道:「我不能帶幾個僕從麼?」科貝特說道:「只能帶幾個非帶不可的。」查理就指派他的兩個伺候寢室的人哈林頓和赫伯特,還有他的在席上分肉的侍從邁爾德梅。里奇蒙出去叫人準備早飯,不料早飯還未準備好,馬匹就來了。科貝特說:「先生,我們該走啦。」國王一言不發就上了馬車。哈林頓、赫伯特和邁爾德梅與他同車。科貝特走來,也要上馬車,查理伸出腳來擋住他,立刻關上了車門。馬車前行,有一小隊騎兵護送;有一條小船在亞茅斯等候着。查理上了船,三個鐘點以後,就被禁在赫斯特堡里,與外面不通信息。他被關在一間很黑的屋子裡,中午還需要點火把。尤爾上校看守着他,這個典獄官是比科貝特粗暴危險得多的人。

長老會派人士一聽見這個消息,就暴跳如雷。他們喊道:「當國王住在紐波特的時候,本院曾擔保對他以禮相待,保證安全和自由,他們若不明白地反對這種無禮的叛亂,他們就是丟臉,就是完蛋。」於是他們投票議決聲明,國王被帶走一事,下議院並不知情,也未給予過同意。下議院隨即對有關和議問題進行加倍熱烈的辯論。辯論進行了十二個小時以上,夜已深了。會場上的人雖然還是很多,但在年老體弱的人來說,疲乏已開始戰勝熱忱了。有一個人站起來,他是一個著名的曾為大眾自由而作出犧牲的人,不過他出席下院才三個星期——他就是在十二年前曾經奮力與勞德和宮廷的專制鬥爭過的普林。他說道:「議長先生,我先要破除兩樣似是而非的成見,否則我要說的話可能會顯得無力。第一件,有幾個議員毀謗我,說我是國王的寵臣,這是指我的一本著作的名稱。其實,我所受於國王或者保王黨的全部恩惠,只是先後兩次被割掉我的耳朵。情形野蠻之至。他們又將我枷號示眾三次,每次兩個鐘點,令我難堪已極。由劊子手當着我的面燒我的得過發行許可憑證的書。重罰過我兩次,每次五百鎊。驅逐過我出議會,此外還曾驅逐我出宮廷,驅逐我出牛津大學。我失業幾乎九年,被監禁八年多,不給我紙筆墨與書籍,只給我一本聖經,不許朋友來探望我,不給我伙食費。無論哪一個議員若是忌妒我這樣的皇恩浩蕩的恩寵,那麼我但願他也受同樣的君恩,我想他就不會再毫無理由地毀謗我,說我是國王的寵臣,或說我是違反公益的叛徒了。」談過這些以後,他又講了幾個鐘頭的話,詳細地討論國王的全部提議,軍隊的所有的妄自尊大的主張,逐點考慮這些主張的不同方面,以及議會和國家的情況,考慮得鄭重而不迂腐,考慮得懇切而無怒色。從他的良心所湧出的力量和無私的品質,顯然導致他能夠超然於本派的激情之上,擺脫了本性的缺點,克服了自己的才能的往常界限。他在結束這番演說之前,說道:「議長先生,他們還提出反對,說如果我們造成軍隊的不滿,我們就完了;說有一個有名的將軍曾經公開地說他必須告訴你們,全體軍人將會棄戈而散,不再為我們出力。若是如此,我們和我們的信實的朋友們該怎麼樣呀?軍隊若是這樣,我就不會珍視這種反覆無常、紀律掃地以及不講道理的公僕們的保護了。而且我相信,他們若藉口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就拋棄了我們,上帝和全國人民會幫助我們。國王與我們若是高興地簽訂這個條約,我希望將來不會用得着軍隊出力。雖然如此,但俗話說,縱使天塌下來,正義還是要伸張的。我們不如還是盡我們的責任,結果任由上帝安排吧。」議會很注意地聽他這番議論,極為感動。這時候已經是早上 9點鐘了。下議院一連持續開了二十四個鐘點,現時仍有二百四十四個議員。後來他們投票,贊成的一百四十票,反對的一百零四票,議決以國王的答覆作為議和的充分基礎。權力正在從獨立派手中滑掉;他們連心中的懼怕也所余無幾了;心懷恐懼的議員不是已經撒手,就是已經退出了。勒德洛、赫欽森以及其他幾個人,為了使議院產生混亂,就要求准其反對這樣的議決,卻是無效。下議院拒絕了他們的要求,說是與該院的慣例不符,就不理會他們。會議休會之後,獨立派的領袖們集會。那天上午,從大本營來的許多軍官來到了,參加了他們的會議:大難就要臨頭了;但是他們是軍隊的主人,他們手中有應付難關的工具。這幫忠心耿耿的狂熱分子或有雄心壯志的思想家,心目中並不再存在法律、習慣與制度。狂熱分子認為大義所在,挽救危局是他們的責任;其餘的人則認為,該怎麼做都是出於形勢的需要。於是一致同意,行動的日子已經到了。在座的六個人,三個議員和三個軍官,奉命立刻採取步驟以保證成功。他們商議了幾個鐘點,桌上放了一張下議員的名單,逐個查考每個代表的行為及原則主張,彼此互相交換情報,發出指令給他們的心腹們。次日即 12月 6日,早上 6點鐘,軍隊奉艾爾頓之命開始行動。此時費爾法克斯還一無所知。經斯基寵的許可,將守衛議會的民團撤走了。有兩團士兵,一團是普賴德上校所統領的步兵,一團是里奇上校所統領的騎兵,占據了宮院、威斯敏斯特大廳、樓梯、走廊以及與議會相通的道路。普賴德站在下議院門口,手執一張已被制裁的議員的名單,他身邊是格羅比的格雷勳爵和一個前導官,當議員們到門口的時候,指點給普賴德看。普賴德對每個人說道:「不許你進去。」其中最受懷疑的人,他就命人加以拘捕並帶走。議院的周圍一片混亂,被排斥的議員嘗試從各人口處入院,要行使他們的權利,叫士兵們幫助他們,士兵們大笑,且諷刺他們。有幾個議員竭力抵抗,其中就有普林。他說道:「若要我自己走,我是不肯走的。」於是有幾個軍官很無禮地推他下樓,很高興地利用本黨的勢力,以便實行個人專制。這樣拘捕了四十一個議員,暫時關閉在兩間相連的房間裡。其他許多議員只是被逐出,並未被拘捕。列名在普賴德的名單上的,只有兩個人,即斯蒂芬斯和伯奇上校,成功地進入議會,但有人以某種藉口將他們誘到門口,立刻被士兵們抓走了。伯奇盡力掙扎企圖再入議會,他喊道:「議長先生,本院看到議員們被人當着大家的面,用武力拖走,還能忍心坐視不理麼?」下議院打發警衛官去請在門外的議員們進來各歸其座,普賴德不讓他們進去,下議院第二次打發警衛官去請,但警衛官走不到他們身邊。議院於是決定等到門外的議員獲准進來才肯開會,並派一個委員會去見將軍,要求釋放被捕的議員。委員們剛走,就得到軍隊送來的信,是阿克斯特爾中校和幾個軍官送來的。他們來要求正式開除已經被捕的議員以及所有主和的議員。下議院不回答,在等着他們的委員會的開會結果。委員會回來說將軍對此也不予答覆,要等下議院對於軍隊所送去的信的結果再說。當下那幾十個被驅逐的議員,從威斯敏斯特被帶出來,從倫敦的這一部分帶到那一部分,從這個酒店帶到那個酒店,有時塞在馬車裡,有時被人催趕着徒步從爛泥地上走過,被士兵們圍着要求發欠餉。費爾法克斯的軍中牧師休· 彼得斯,腰間佩刀,很嚴肅地走來,奉將軍的命令來記下他們的姓名。有幾個議員問他憑什麼拘捕他們,他說道:「憑刀所予的權力。」他們打發人去求普賴德聽他們的申訴,他答道:「我有許多事要做,沒有閒工夫聽你們說話。」費爾法克斯同他的參謀們正坐在白廳,終於答應傳見他們。他們來到白廳,等了好幾個鐘點,有三個軍官出來說將軍實在太忙,不能接見他們,他們受了這樣的輕藐,臉上不免露出很難堪的神色。大權在手的黨派,顯然不願同這些人見面,深怕這些人的不可戰勝的執拗,會逼使他們採用嚴厲手段。勝利的人儘管計劃與行動都很放肆,但內心深處卻還是暗中尊重古老的合法的秩序,只是連他們自己也沒有懷疑到這種心情的存在罷了。當開列將受制裁議員的名單時,他們只限於情勢所必需的那些人,希望經過這樣有區別的清洗之後,足夠保障他們的勝利就行了。他們看見議會堅持要求釋放議員,心裡就有些不安,況且他們的對頭仍然是有勢力的一派人,也許還是居於大多數的一派人。但是猶豫不決是不可能的,他們決定重新做起。翌日(7 日),軍隊又堵住所有通往議會的道路,舊戲重演,又排除了四十個議員,還有幾個議員則是在他們自己家裡被捕的。議員們寫信給議會求釋放,但是這一次長老會派完全失敗了。議會並不答應照辦,反而以五十票對二十八票議決準備考慮軍隊的幾個提議。居於少數的這二十八名議員自動退出並鄭重宣稱,一定要等到以公道對待他們的同事,他們才肯回院。驅逐了一百四十三個議員之後(其中大多數並未被拘捕,亦有被禁幾個鐘點以後安安靜靜出牢的),共和派與軍隊發現自己終於已在威斯敏斯特與其他處取得全部權力。

從此以後,他們就勢不可當了,他們所到之處都毫無抵抗。也沒有人敢於出聲反對他們,打破他們勝利的沉醉;王國之內只有他們說話,只有他們行事,而且可以預期全國會屈服於他們,會同意他們。狂徒們的熱烈情緒達到了頂峰。休· 彼得斯當着上下兩議院的殘餘議員們講經,他對將軍們說道:

「你們很象摩西,註定將要奉上帝之命將人們從埃及的奴役下解放出來。這件事將來怎樣完成?這一層還不曾揭露出來嗎。」他把兩手放在他的眼前,頭擱在墊子上,隨後忽然站直,喊道:「我今晚得到指示了,是由於上帝的啟示,我現在要告訴你們了!我們這個軍隊必定要把專制連根拔起,不光是要在這裡做這件事,而且在法蘭西和四圍各國,都要做這件事;這才能夠把你們救出埃及。這個軍隊就是從山上開鑿出來的一塊奠基石,它一定能砸碎人間一切權力。有人提出反對,說我們所走的路並無先例。你們試想,童貞女聖母瑪麗亞有先例嗎?一個女人沒有和男人一道,就會有孕,這有過先例麼?我們這個時代正是創造榜樣和先例的時代。」這一派的群眾聽了這番神秘的話興奮得發瘋。正當他們高興的時候,就在最後一個長老會派人士退出下議院的那一天(12月 7日),克倫威爾走進來,回到本人席位坐下。他逢人便說:「上帝是我的見證,下議院裡這一向幹過些什麼事,我是一無所知的。但我卻喜歡正在動手幹的事,現在我們定要把它干到底。」下議院非常歡迎他,向他表示最盛大的感激。議長正式感謝他在蘇格蘭所立的戰功。他出議會以後就住在白廳內,住在國王自己的寢宮內。翌日,軍隊占據了各委員會的金庫,他們說,實在是被逼出此,以供給他們的需要,而且為了不再成為國人的負擔。三天後(12月 11日),他們送一件公文交給費爾法克斯,稱為「新的人民公約」,是一篇共和制的計劃,說是艾爾頓制訂的,請將軍開一個軍官大會,討論這件事,以便由軍官們呈給議會。這時下議院不想麻煩去徵得上議院的同意,就徑自取消了新近因為議和而頒行的全部法令,以及全部主和的決議。上述的東西若不加以取消是會妨礙革命的(12月 12 日, 13日)。最後,又有許多請願書到來,都說流了這許多血,全該國王一人負責,因此應該提國王來受審,於是從大本營派一隊兵,奉命前往赫斯特堡,把國王帶到溫澤來。

12月 17 日夜半時分,放吊橋的聲響驚醒了查理,他又聽見一隊騎兵跑進堡院,過了幾分鐘,一切寂靜下來。查理卻是很不放心;破曉前,他拉鈴叫睡在套間的赫伯特,問道:「你聽見夜半的聲響麼?」赫伯特說道:「我聽見放下吊橋的聲響,但是在這樣夜深的時候,我無陛下之命是不放走出我的屋子的。」「你去打聽是什麼事。」赫伯特出去了,不久就回來,說哈里森少校來了。國王臉上忽然露出驚慌的神色,說道:「你知道的確是哈里森麼?」赫伯特說:「是雷諾茲上尉這樣告訴我的。」國王說道:「既是他說的,我就相信,你可曾看見過少校嗎?」赫伯特答道:「不曾。」國王說道:

「雷諾茲可曾告訴你少校來作什麼嗎?」赫伯特說道:「我竭力設法了解少校是為什麼事來的,得到的唯一答覆卻是不久就可以知道他是為什麼事來的了。」國王打發赫伯特出去,約過一個鐘點以後,又喊他進來。赫伯特看見國王惶惶不安,就哭起來了。查理問道:「你為什麼哭?」「因為看見陛下得了這個消息,就這樣地難過和憂慮。」查理說道:「我並不害怕,不過你要曉得這就是打算暗殺我的那個人,想在新近議和的時候動手,這是有人寫信通知我的。我並不曾見過這個少校的面,而且就我所知,我也不曾害過他。我不願被人出其不意地害了,而此處正是好幹這種事的地方。赫伯特,我相信你會保護我,你再去打聽他究竟為什麼來的。」赫伯特這次運氣好一些,他打聽到少校此來是為要護送國王往溫澤宮,至多在三天內起程。他就趕快回來告訴國王。查理兩眼露出快樂的神色,答道:「很好很好,怎麼,他們終於變得不象從前那樣執拗了麼?我一向喜歡溫澤,這就可以補償我在這裡所受的苦了。」

果然,兩天之後,科貝特中校走來告訴查理說,他奉命立刻送他往溫澤。哈里森已經先回去那裡了。查理毫不反對,反而催促快些起程。他看見離赫斯特堡三英里處有一隊騎兵,奉命護送他到溫切斯特,一路上隨處都有成群的鄉紳、市民、村農走來圍着看他,有許多不過是來看熱鬧的,看他走過就散了,不曾有過什麼特別表示。亦有許多是很關心他的,大聲為他禱告,祝他重享自由。當他快到溫切斯特的時候,當地的市長及參議員出來迎接他,照慣例送他本市的權杖和鑰匙,對他作了一番熱情洋溢的歡迎詞。科貝特很粗暴地衝過來,問眾人是否忘記了下議院曾宣布過,凡是對國王作歡迎演說的均以叛逆論罪。市府官員們一聽就害怕起來,說了許多卑躬屈節求饒的話,鄭重地說,他們實在不曉得下議院的意旨,哀求科貝特替他們代求恕罪。翌日,國王重新上路,在阿爾列斯福德與法納姆之間又有一隊騎兵排隊等候着接替那護送到此處的騎兵,帶隊的是個美男子,軍服很華麗,頭戴一頂天鵝絨的蒙特羅式軟帽,身穿一件新的革制上裝,披着一條有花邊的紅綢領巾,查理頗被他的面貌所動,慢慢地在他身邊走過,接受他的很恭敬的軍人敬禮。查理又回到赫伯特那裡,和他在一起,問他道:「這個軍官是誰?」

「陛下,他就是哈里森少校。」國王立刻迴轉身來,留心看他,看得如此之久,以致少校不知所措地躲到隊伍背後,以避開他這樣定睛看人。查理說道: 「這個人象是一個真正軍人;我會看相,我覺得我過去對他的想法錯了。」 到了傍晚,他們在法納姆停留過夜。查理又看見哈里森在屋子的角落裡,他就作手勢,叫他過來。哈里森很恭敬地但也有點不安地走過來,神情既是無懼,又是怯生生的。國王抓住他的膀子,領他到窗口那裡,同他談了幾乎足足一個鐘頭的話,甚至談到他所聽見的人家說他的情況的話。哈里森說道: 「人家所說的關於我的話全是靠不住的。當日我說的話,我能夠再說一遍。當日我說:『法律對於人,不問是大人物或小人物,都是平等的。執法公平是不問貴賤的。』」他說最後這句話時,說得很着重。國王不往下談了,坐在桌旁,不再同哈里森談話了。雖然他似乎並不認為哈里森的話具有什麼令他驚慌的意思。

他明天就要抵達溫澤;可是當離開法約姆的時候,他宣布他要在巴格肖特停留,在紐伯格勳爵府里,並在森林中進餐。這個勳爵是他的一個最忠誠的保王黨人。哈里森不敢拒絕,但是國王的急不可待的態度,多少引起他的疑心。那懷疑是很有根據的,紐伯格勳爵善於養馬,他有一匹駿馬,是馳名全國的一匹最快的馬,他久已通過同國王的秘密通信,勸國王把他所騎的馬弄壞了腿,答應供給他一匹最快的馬,使他能很容易地突然逃走,在國王個人所熟悉的森林小路逃走,護衛們將會無法可施。所以當查理從法納姆往巴格肖特的時候,一路上常抱怨馬不好,說要換馬。但是一到了紐伯格勳爵的住所時,他看見他所依仗的那匹快馬在馬房裡被踢,受了重傷,根本不能使用。紐伯格勳爵很着急,他就請國王騎別的馬;說別的馬也是很好的,無論要作什麼,都是合用的。但是縱使有最快的馬,嘗試逃走仍是充滿危險。因為衛兵們不離國王左右,每人手上都拿了一把已把擊鐵扳起的手槍,因此查理很快地放棄了冒這樣大險的主意;傍晚到了溫澤。他很高興地重新進入他自己的宮殿,住在他的一所寢殿裡頭,發現諸事都準備好歡迎他,差不多同從前歡迎他帶廷臣們來這所華麗行宮遊玩時一模一樣,殊無任何使他覺得不安的不祥之兆。他好象完全忘記他是一個俘虜了。

同日(12月 23日)又幾乎在同時,下議院投票議決要提查理前來受審,就指派一個委員會撰寫一篇起訴文字彈劾他。與會的人數雖然不多,卻也還有幾個議員反對這樣的舉措。有幾個議員要求只是廢黜了查理了事,如同從前議員廢除國君一般。也有幾個議員,口裡雖不說,心裡卻想偷偷地弄死他算數,既不擔殺他之責,卻可一樣受殺他之利。但是敢作敢為的自由思想家,真心的狂熱分子,嚴肅的共和派人士,卻堅持要鄭重地公開開庭審判,以證實他們的威力,宣布他們的權利。惟有克倫威爾,事實上遠比別人更急於要將國王明正典刑,卻還在那裡裝腔作勢,偽裝溫和。他說道:「設使有人在早先的時候定計做這樣的事,我必然認為他是世界上最大的亂臣,但是因老天爺的安排和時勢所迫,我們不得不這樣辦,我祈禱上帝賜福於我們的計劃,雖然我並不準備在倉卒之間提出什麼建議。」但是,人的良心往往是很奇怪的而又是不可戰勝的,一個人無論怎樣掩飾,罪惡總是難免暴露;因此,下議院為了使國王受審而不缺乏可以定他罪行的法律,就先投票議決一條原則(1月 2 日),說國王興兵攻打議會即是犯了叛逆大罪。隨即由斯科特提出議案,定了一條法令,特設一個高等審判庭,審判國王。由一百五十個委員組織這個特別法庭。其中有六個勳爵,三個高等法官,十一個準男爵,十個騎士,六個倫敦市參議員,全數重要軍人和本派重要人物以及在本市的下議員們。只有聖約翰及哈里· 文正式宣布不贊成這條法令,不肯參與其事。當送這條法令到上議院請其通過的時候(1月 2 日),該院好象又驕傲起來了,而它從前是屈服慣了的,以至完全承認他們自己是微不足道的。曼徹斯特勳爵說道:「沒有國王就沒有議會,因此國王絕不可能對議會犯叛逆罪。」 登比勳爵說道:「下議員們高興把我的名字放在贊成法令之列,但我寧願被人碎屍萬段,也不願與聞這樣罪大惡極的事。」彭布洛克伯爵說道:「我不願干預生死攸關的事,我既不反對這條法令,亦不贊成這條法令。」在場的貴族代表共十二人,一致反對,不肯通過這個法令。下議院翌日未接到上院的信息,就派兩名議員前往上院,看他們的記事錄,看他們有什麼決定。兩個議員向下院回報了。下院立刻投票議決,說上院的反對不構成障礙,又說在上帝之下,人民就是全部立法權力的來源,所以人民所選舉代表人民的英格蘭的眾議員擁有主權。又重新訂定一條法令(1月 6 日),高等法庭只以下議院的名義成立,且減少其人員到一百三十五名,奉命立刻作初步準備。於是他們在 1 月 8 日、10 日、12日、13 日、15日、17 日、18 日以及 19日為此事舉行秘密會議,主席是布雷德肖,是米德爾頓的表兄弟,又是有名的律師,為人嚴肅而溫和,但心地狹隘嚴厲,是一個真誠的狂熱分子,卻很有野心,有點貪婪,很願為他的意見而犧牲他自己的生命。當時的輿論很不一致,在這個法庭里就有不可克服的分歧,無論怎樣號召,無論怎樣出力,也不過出席了五十八個委員參加預備會。費爾法克斯第一次開會來過,以後就全不到會了。即使在出席的人們裡頭,有幾個不過是來聲明反對的。採取這種行動的人們中間的一個,阿爾傑農· 西德尼,仍然是個青年,但在共和派裡頭已經很有影響。他與其他幾個人也聲明反對。他在他父親萊斯特勳爵的堡壘里隱居過一些時候。他聽見派他當高等法庭的委員,就立刻來到倫敦,出席了 1月 13日、15日、19日的會議。雖然這時候問題好象已經解決,但他還是很熱烈地反對審判,他特別怕人民會對共和產生反感,也許會突然造起反來,這就會救了國王,喪失共和到無法挽救地步。克倫威爾對這些提議很為惱火,喊道:「沒有人敢動一動。我告訴你們,我們將要把戴着王冠的頭顱割下來。」西德尼答道:「你愛做什麼只管做,我無法攔阻你,但是我絕不參預這件事。」他於是走出去,永遠不再來了。結果只有願意接受任務的委員們到會,就忙於安排審判的形式。約翰· 庫克是個有名望的法律顧問,又是密爾頓的親密朋友,奉命當檢察長,領頭撰寫起訴書,並在審訊時支持控訴。在此以前擔任下議院書記的愛爾辛基,藉口有病告退了,於是派亨利· 斯科貝爾補他的缺。他們很小心地討論審訊時應該派哪幾團軍隊以及多少名官兵值勤;什麼地方應該派哨兵(有些哨兵甚至派在鉛皮屋頂上及開向議會大廳的窗口),應該堆些什麼路障,以攔阻群眾,不獨不使他們靠近法庭,而且不叫他們與軍人接近。定於 1 月 20 日指令國王出席威斯敏斯特大廳的法庭,17日這一天,好象已經宣布他的罪狀似的,下議員們已經派一個委員會探視各宮殿各堡壘以及國王的幾所行宮,把他所有的家具等開列準確的清單,並從此以後變作議會的財產了。

溫澤行宮的鎮守官懷科特上校告訴查理說,再過幾天將遷他到倫敦,查理答道:「上帝的智慧、權力和至善,都是無所不在的。」儘管他這樣說,但這個消息還是給他帶來巨大的而且是出乎意表的不安,在他住在這裡的最近三星期中,他生活在極為罕見的安全感之中,他甚少聽到議會的議決的消息,即使聽到了,也不是真消息。他聽到傳言說,愛爾蘭已答應迅速前來救他,他就以此自慰,他的僕從們很久沒有看見過他如此自信和高興了。他說道:「英格蘭在六個月內就可以恢復太平,不然的話,我將從愛爾蘭、丹麥以及別的王國得到恢復我的權利的手段。」又有一天他說:「我還有三張牌可打,即使是其中最不好的那一張,也可以把我所損失的東西全部物歸原主。」他雖是這樣說,但新近有一個情況很令他不安。他在溫澤,一向享受宮廷的待遇及禮儀,幾乎直到住在那裡的最後一天。他一向是當着眾人在正殿吃午餐,坐在華蓋之下,有內大臣,有分肉侍從,有大總管,有掌杯的,照着慣常的樣子,做慣常的差使,獻杯的時候,是跪獻的,進菜的時候菜是蓋着的,侍從室先嘗後獻,他很安逸很嚴肅地享受這些隆重的禮節。有一天,在忽然接到大本營的一封信之後,這許多排場就全改變了。送菜來的是士兵,也不用蓋,也不嘗菜,又不跪獻,而且不張華蓋了。查理對此很難受,他說道:「按照古禮,且不說一國之君,即使是高等臣民所應受的尊敬,今天也不向我施行了,人世間還有比一個被人輕藐的國君更令人鄙視的麼?」 他因為要避免這樣的侮辱,就在自己的屋子裡吃飯,幾乎是獨自一個人在屋裡,從給他的菜單上挑選兩三樣菜。

1月 19日星期五,哈里森率領的騎兵隊來到溫澤宮奉命遷走國王。一部六馬大車在本堡的院子裡等候,查理登上車,幾個鐘點之後又回到倫敦,回到聖詹姆斯宮,四圍有衛兵防守,他的寢宮門外有兩個守兵,只有赫伯特一個人睡在他床邊伺候他。

1月 20日,將到中午時分,高等法院的人在繪畫客廳開秘密會議,安排他們的任務的最後細節。他們還未祈禱完,就有人來報告,國王坐轎,兩旁有衛兵護送,已經來到了。克倫威爾跑到窗口,掉轉身來,臉色灰白,卻是精神奕奕地喊道:「各位主人公,他來啦,他來啦!我們現在要做全國人都將心滿意足的一件偉大工作,所以我請你們在這裡決定當他進來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用什麼話回答他,因為他一見我們的面,第一個問題一定是問我們根據什麼權威審問他。」當時無人作出回答,過了一會兒,亨利· 馬丁說道:「以下議員和議會的聯合名義,以英國的全體善良人民的名義。」沒有人反對,於是法庭全體法官很嚴肅地排好次序向威斯敏斯特大廳走去,為首的是主席布雷德肖。有人拿劍及權杖前導,前行的有十六個執戟的軍官,主席坐在大紅天鵝絨交椅上,坐在下一層的就是議會的書記,他坐在一張桌旁,桌面鋪了顏色鮮明的紅布,上面放着寶劍與權杖。法庭的法官們分坐左右兩排大紅呢絨鋪墊的座上,站在兩端的就是士兵,在法官們前面一點。法官們坐下,大開院門,群眾湧入,恢復肅靜之後,宣讀了下議員們特設法庭的授權法令,於是點名,有六十九個法官出庭,布雷德肖說道:「警衛官,帶囚犯上堂。」

國王上堂,有一個上校及三十二個軍官護衛着他。堂下預備好一把大紅天鵝絨交椅。他向前走,嚴肅地長時間地看着法官席,沒有脫帽就坐在椅子上。他忽然又站起來,看看背後左邊的衛兵,看看在右邊的成群的旁觀人,於是兩眼又看着法官們,隨後坐下,全堂悄然無聲。

布雷德肖立刻站起來,說道:「查理· 斯圖爾特,英格蘭的國王,英格蘭的下議員們在議會集會,鑑於國內血漫大地,你實在是罪魁禍首,因此議決審判你,成立這個特別法庭,檢察長就要宣讀議會控告你的罪狀。」

檢察長庫克於是站起來說話,此時國王用他的手杖碰碰庫克的肩膀說道:「你不要說話!」庫克掉過頭來,既驚且怒,國王手杖的頭忽然落下來,國王臉上露出短暫的但強烈的激情。他的僕人離他較遠,不便替他拾起手杖的頭,他就自己彎腰拾起來,坐下。庫克宣讀控訴書,把所有禍害歸罪於國王,首先是由於他的苛政,又由於戰爭,都要求他逐款答覆,並要求將他當作暴君、叛逆以及殺人兇手定罪。

當宣讀控訴書時,查理仍然坐着,很安靜地四面看看,有時看看法官們,有時看群眾,有一次他站起來一會兒,身子背着公案向後看,又坐下來,帶着好奇的及滿不在乎的神氣。他聽見檢察長說:「查理· 斯圖爾特是個暴君、叛逆、殺人兇手」時,只是微笑,並未說話。

庫克講完後,布雷德肖對國王說道:「你已經聽見控訴詞了,本法庭等待你的答話。」國王說道:「我確實要知道你們憑什麼理由傳我到這裡來?但是最近我在懷特島,有各方面的值得尊敬的人士、貴族和下議員們,同我商議和約,和約快要成功了。我要求知道是什麼權威把我匆匆送到這裡來的,我說的是合法權威,因為世上原有許多非法的權力,例如攔路搶劫的強盜就是一種。我說,我先要了解這一點,我才好答覆。」布雷德肖說道:「你若專心聽取了你剛到這裡時法庭對你說的話,你就明白是什麼權威傳你來的。法庭現在以國人的名義,要你答覆,你是國人選你當王的。」國王說: 「先生,我不承認這一層。」布雷德肖說道:「你若不承認本法庭的審判權,我必需要你明白,本法庭駁回你的否認。你必須辯訴,不然的話,本法庭就當作你承認一切罪狀。」國王說道:「我告訴你,英格蘭從來不是一個選舉制的王國。國王是世襲的,已經有一千多年了。你得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權威傳我來的,科貝特中校在這裡,你可以問他,是不是用武力逼我從懷特島到這裡來的?我願擁護下議院的公平的權利,不敢後於在場的任何人。但是我沒有看到這裡有貴族。必須有貴族,才能構成議會,但是貴族在哪裡呢?一個國王也是必要的,而這就是你們所稱的送國王到他的議會的辦法麼?」 布雷德肖說道:「先生,本法庭等候你說一句肯定的答覆。我們的權威何在已經告訴你了,你以為這還不夠,但我們卻以為是足夠了。我們知道我們的權威是建立在上帝和王國的基礎上的權威。」

國王說道:「權威從哪裡來,那既不是你的意見,也不是我的意見所能決定的。」

布雷德肖說道:「法庭已經聽見你說的話了,將來就按照着他們的命令處理你。把犯人帶走吧,法庭休庭,下星期一再開庭。」

法官們退庭,送他來的衛隊帶他走了。當他站起來的時候,他看看放在桌上那柄劍,他用手杖指那把劍說道:「我並不怕這件東西。」他下樓時,有幾個人喊道:「要秉公審判!要秉公審判!」卻有更多的人喊道:「上帝拯救國王陛下!上帝拯救國王陛下!」

星期一開庭,有六十二法官出席,於是下令不許喧譁,違者監禁。雖有這樣嚴令,當國王到達法庭時,群眾仍然大喊歡迎。雙方又同前次一樣,討論權威問題,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布雷德肖終於說道:「無論是你,也無論是其他什麼人,都不准許辯駁本庭的審判權。他們是由國家以及在議會聚集的下議員們授權坐在這裡審訊的。你的祖先們一向必須,你自己現在也必須對議會作出說明。」 國王說道:「我請你舉出我一個先例。」

布雷德肖怒氣沖沖地站起來說道:「先生,我們不是為了答覆你的問題而坐在這裡的。你對控訴作出辯護:你是有罪還是無罪。」國王說道:「你沒有聽我的理由呀。」布雷德肖說道:「先生,你不能有什麼理由反對最高的法庭的審判!」國王說道:「那你就對我顯示你的審判權吧,你的審判權是不聽人講道理的」。布雷德肖說道:「先生,我們在這裡給你明白說過,英格蘭的下議員們行使這種審判權。警衛官,把犯人帶下去!」查理忽然掉過身子來對着群眾說道:「請你們記住,英格蘭國王受苦受難了。他們不許國王為人民的自由而說出他的理由!」於是幾乎全體群眾大喊道:「上帝拯救國王!」

第三次開庭在 1月 23日,情景還是同過去一樣,人民向國王表示同情,且變得日益熱烈起來。盛怒的軍官們及士兵們雖然大聲叫喊「執行法律,殺頭!」也是無濟於事。受到威嚇的群眾不過短暫地不響,可是等到新發生一件小事,他們就忘記了恐怖,「上帝拯救國王」的呼聲在四面八方起伏迴蕩。甚至在軍隊裡頭,也有人喊這句話。到了 23 日,國王在法官們離座後走出法庭時,有一個衛隊兵士高喊:「國王,上帝保佑你!」當時有一個軍官用手杖毆打這個兵士,國王說道:「先生,你罰過其罪了。」在這期間,外國來了一些代表,而且採取了一些行動,儘管這些行動並不是十分可怕,又不是十分急迫,但足夠煽起國人的義憤。法蘭西公使把英國王后亨理埃塔· 瑪麗亞的一封信交給下議院(1月 3日),信內要求許可她來同她的丈夫團聚,或勸他順從議員們的要求,或以溫情安慰他。王太子也寫信給費爾法克斯與軍官會議,希望喚醒他們忠君之心。蘇格蘭委員們仍以該王國名義正式反抗(1 月 6 日,22 日),反對近日的所有行動。荷蘭很早就派一個大使來英,為國王居間調停。奧利弗· 克倫威爾的一個堂兄弟名約翰· 克倫威爾,在荷蘭當軍官,已經到了倫敦,無時不勸諫克倫威爾中將,幾乎用威脅的語氣責備他。有一篇文章叫做《君主的嘆息》,據說是查理自己撰寫的,意在激動人民起來造反拯救他,文章被人查出了,立刻停止出版。總而言之,東西南北雖然不曾發現重大的障礙,至少也發生醞釀中的新的動亂因素。共和派相信,只要問題一解決,那些因素必定會消滅,但若久懸不決,那就會越拖越令人棘手,越充滿危機。

他們決定立刻解救自己,以擺脫這種危險地位,於是中斷一切辯論。並決定在再提國王受審的時候,只要他來到法庭,就當庭宣判。也許為了做點多少還仍然尊重法律的姿態,或者是為了在必要時可以拿出查理在談判條件中屢次失信的新證據,24和 25 兩天,法庭搜集了三十二個證人的供證。25 日,在法庭快散的時候,他們幾乎不經任何討論,就投票議決,判定國王以暴君、叛逆、殺人兇犯、國家敵人的罪名。斯科特、馬丁、哈里森、萊爾、賽伊、艾爾頓,以及洛夫,奉委撰寫判決書。當日只有四十六個法官到庭,

26日,六十二個法官閉門聚會,略加討論之後,議定了判決書的形式,法庭暫時休庭,明日開庭宣布判決。27日中午,在繪畫宮討論了兩小時後,開始開庭,按照慣例,要點法官的名,點到費爾法克斯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二樓樓廳說道:「他這個人很聰明,今天不會在這裡的!」點名的人聽了,詫異與遲疑了一會兒,就往下點,點得在場的法官有六十七人。國王到庭時,一陣激烈聲音喊道:「執法吧!行刑吧!」士兵們很激動,他們的統領阿克斯特爾鼓勵他們往下喊。庭左庭右有散在各處的一些人也大喊助威,而群眾卻是不聲不響,驚恐萬分。

國王坐下之前,先對布雷德肖說道:「先生,我要求說一句話,我希望我不給你以打斷我的話的機會。」 布雷德肖說道:「輪到你說話時你再回答;你得先聽法庭說話。」

國王說道:「先生,我求你讓我說話,我只說一句話。一篇倉卒決定的判決⋯ ⋯ 」

布雷德肖說道:「先生,你必須先聽法庭說話,到了合適的時候就讓你說。」

國王說道:「先生,我要求⋯ ⋯ 我要說的話與我認為法庭即將公布的話有關;而且,先生,一個魯莽的判決是不容易追回的。」

布雷德肖說道:「先生,在宣判之前,會給你說話的,在這之前,你可不要說話。」

國王聽到這樣的答覆,臉上多少再露出一些安恬神色,他坐下來,布雷德肖又說道:

「諸位,你們全都知道,在庭上的這個犯人曾被帶上庭來好幾次,因為以英格蘭人民名義控告他謀叛,及其他重大罪行,要他答覆。」

在點名點到費爾法克斯時說話的那個女人聲音又說道:「這是一句謊話,什麼英格蘭人民,連一半也沒有,他們在哪裡,他們的同意在哪裡?克倫威爾是一個叛徒!」

庭上全體人員無不嚇了一跳,人人的眼光全向二樓看,阿克斯特爾喊道:「打倒那個女⋯ ⋯ 向他們開槍!」不久就查出說話的女人就是費爾法克斯夫人。

於是全場都騷動起來,雖有許多士兵雜在群眾中,而且毫不客氣,還是用了很大氣力才壓制下來,秩序多少恢復之後,布雷德肖說,國王三番兩次地頑固不肯答覆控訴詞,又說反正國王的罪狀是臭名彰著,無人不知的了,隨即宣布,法庭對於判決已經達成一致意見,但在宣布之前答應聽犯人的辯護,只要他不否認法官的審判權。

國王說道:「我請貴族代表們及下議員們改在繪畫宮裡聽我陳述一個提議,這個提議對於王國的和平及我的人民的自由的重要性,遠過於我保全自己的生命。」

全體法官及聚集於此的人無不深為感動,無論是朋友抑是敵人,無不竭力想象,國王要求與上下兩院會議,究竟是什麼用意?他究能提出什麼建議請他們討論呢?於是眾議紛紜,人們想象出千百種不同的建議,大多數人好象猜到國王願意讓位與他的兒子。無論他在想一些什麼,法庭都是十分困惑不解的。那一派雖然得到了勝利,但覺得他們所處的地位既不容坐失時機,又不宜於重新冒險。況且在法官之中,已經露出有多少游移不決的神色。布雷德肖因為要逃避這種風險,就堅持他的意思,說國王的要求,不過是一條花招,想不受法庭審判。他們於是為這個問題很長久又很周密地辯論了一番。查理屢次要求允許他說話,越來越迫切,但是他越要求,在他左右的士兵越是大聲吵鬧,橫加咒罵。有幾個人點火吸煙,向國王臉上噴煙,有幾個人喃喃說不滿的話,用很粗魯的言詞,怪法庭審判得太慢。阿克斯特爾哈哈大笑,高聲說笑話。國王好幾次掉過臉來對着他們,有時用手勢,有時用言語,希望得到幾分鐘的注意,至少也希望他們不要喧譁,給點安靜,可是他們只對他喊道:「執法!行刑!」後來他深受刺激幾乎不能控制自己。他就大喊道:「你們聽我說,你們聽我說!」聲音也很能動人的。他們還是大聲喊剛才那兩句話;在法官之間,忽然出現意料不到的動態,唐斯上校是法官之一,忽然變得十分激動,他要站起來。在他左右的同事考利和萬頓上校拚命按住他,不讓他站起來,使他安靜下來,無奈按不住。他說道:「難道我們的心腸是鐵石做的麼?我們還是人麼?」考利說道:「你將毀了我們,也毀了你自己。」唐斯答道:「若我為此而死,那也算不了什麼,我必須這樣做。」克倫威爾原坐在他下面,聽了這幾句話,忽然掉過身子來說道:「上校,你胡塗了麼,這是什麼意思?你不能安靜坐下來麼?」唐斯答道:「先生,不能,我不能安靜。」他立刻站起來,對主席說道:「主席,我不滿意於贊成這篇判決詞,我有許多理由反對這個判決,我請求法庭暫時休會,聽取我的理由,然後進行討論。」布雷德肖鄭重地答道:「若有一個法官不滿意,法庭就必須暫時停止。」他們於是立刻走入另外一間屋子裡。

他們剛進屋子,克倫威爾就很粗暴地攻擊上校,怪他不應該使法庭為難及混亂。唐斯很激動地為自己辯護,說國王的提議,可能是能令人滿意的。而且他們以前所追求的,以及他們今天所追求的,畢竟都是很好的、切實的保證;因此既然他們尚不曉得國王想要提出的是什麼,那就不該貿然拒絕。他們至少也應該聽聽國王有什麼說的?至於對待國王本身,至少也要尊重公是公非的普通法則。克倫威爾聽得很不耐煩,在他身邊繞來繞去,唐斯說一句,克倫威爾打斷一句。他說道:「我們終於看出這位先生這樣麻煩我們、打攪我們的偉大理由了。他一定不知道,他所要對付的原是世上一個最狠心腸的人。雖是這樣說,這個法庭不應被一個脾氣彆扭的人所阻撓,使其不能執行其職責。我們曉得這骨子裡是怎麼回事,他不過想救他的舊主子罷了。我們不要理他,我們回去辦我們的事。」哈維上校及其他人等,雖贊成唐斯的主張,但也枉然。有人催促他們趕快結束他們的討論,半點鐘工夫之後,法官們回到大堂。布雷德肖對國王說道,他們拒絕了他的提議。

查理好象遭到重大一擊似的,他再度提出要求,卻不象從前那樣堅決了。布雷德肖說道:「你若沒有別的話說,我們就要宣布判決了。」國王說道:「先生,我沒有別的話說了,我卻要你們記錄我說過的話。」布雷德肖不予回答,只告訴他快要聽他的判決詞了。但是在宣讀之前,他對國王先講了一篇很長的話,替議會的行為鄭重辯解,又把國王的過錯全端了出來,把內戰的禍害完全堆在國王一人身上,說因為他的專制,不能不迫使人民作為職責和必需起而抗拒。布雷德肖所講的話嚴厲、辛辣、嚴肅卻又合乎基督教旨,不帶侮辱意味,講話顯然是源出於一種顯然深刻的信念,不過多少也含帶一些報復的情緒。國王也象他自己一樣嚴肅,聽他說話而未打斷他的話。話快要結束的時候,國王顯然露出極度的不安;布雷德肖一講完,國王就試圖說話,布雷德肖加以反對,命書記讀判決書。讀完之後,他說道:「現在所宣讀的及公布的判決書就是整個法庭的法案、判決、審斷和決議」。於是全體出庭的法官一齊起立,表示同意。國王忽然喊道:「先生,你肯聽我說句話麼?」 布雷德肖說道:「先生,宣判之後,不能讓你說話了。」 國王說道:「不能麼,先生?」 布雷德肖說道:「先生,不能。衛兵們,帶犯人下堂!」

國王說道:「先生,只要你許可,宣判後我是可以說話的。在對我宣判後,我是可以說話的。請你許可。」布雷德肖說道:「住口!」「先生,判決,我說,先生,我要⋯ ⋯ 既不讓我說話,別的人還能希望有什麼公道呀!」 這時候有許多兵士包圍他,把他從犯人席上帶出來,很兇暴地抬他到轎子所在地方。當他下樓梯的時候,他不得不忍受種種最粗鄙的侮辱,有人把點着的煙斗拋在他面前的路上,有人將口裡的煙噴他的臉,人們在他身邊喊道:「執法,殺頭!」但是仍然混雜着另外的聲音:「上帝拯救陛下!上帝救你脫離敵人的手掌。」在他上轎以前,轎夫們免冠站着,儘管阿克斯特爾命他們不要免冠,他們也不聽。因為他們不聽他的號令,他甚至動手打了他們,他們仍是不理。轎夫們抬轎往白廳,街道的兩旁有士兵排列;成群的人站在店鋪前,每個門口,每個窗口,都站滿了人。大多數人都是靜默無聲,也有哭泣的,大聲為國王祈禱的。每隔幾分鐘,士兵們為了慶祝勝利就又喊起「執法,執法,殺頭!」但查理已恢復了他的素常的平靜。他的傲氣使他拒絕相信兵士們是真心仇恨他,所以當他從轎子裡走出來的時候,說道:「可憐的人們,只要有人給他們錢,他們就肯一樣地對待他們的長官們!」

查理一到達白廳,就對赫伯特說道:「你聽我說,我的侄兒即選侯及其他愛我的勳爵們,會設法親自來見我的,我是喜歡他們來見我的,但是我的時間不多了,甚為寶貴。我願盡我所能,善用我的時光;我要作好準備,因此除我自己的子女以外,其他人一律不見,請他們不要見怪!他們能為我作的最好的事莫過於為我祈禱。」他要求見他的較幼小的兒女,伊麗莎白公主和他的第三子格洛斯特公爵,這兩個兒女一向是由議會照管的。還有倫敦主教賈克森,國王通過休· 彼得斯的中介,得到這位主教的宗教幫助。這兩項要求都批准了,次日是 28 日,主教前赴聖詹姆斯宮(查理此時已被遷到此地),見到國王,就痛哭起來。查理說道:「不要哭,我的勳爵,我們沒有時間哭泣,我們不如想想我們偉大的工作,準備去見偉大的上帝。不久我就要在上帝面前匯報我在人世的帳了。我希望我能以安寧的心做這件事,要你幫助我。我們不談這許多匪類吧,我現在就在他們手中。他們想喝我的血,那麼讓他們喝吧,願上帝的旨意成就!我感謝上帝,我誠心誠意赦免他們,我不再談他們啦。」在這天餘下的時間裡,他只是同主教談敬事上帝的事。起初,哈克上校派兩名兵在查理屋裡,查理費了很大的事才得批准,讓他獨自一人在屋裡。雖是這樣,當賈克森同他在一起的時候,值班的守兵每幾分鐘必開門看看,了解一下國王是否在屋裡。果然如他所料,他的侄兒即選侯、里奇蒙公爵、哈特福德侯爵,南安普敦和林賽兩伯爵,以及其他舊僕人等,都來看他,他卻不曾接見他們。同日,太子威爾斯親王的侍從西摩從海牙來,帶了太子的信,國王叫人讓他進來。他讀完信後,將它扔在火里,把答話告訴了來人,立刻打發他走了。翌日 29 日,破曉,主教回到聖詹姆斯宮,早禱過後,國王拿出一個盒子,內裝聖喬治和嘉德十字大勳章,都是破了的。他對賈克森說道:「你看呀!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權力給這兩樣東西與我的兩個孩子。」於是這兩個孩子被帶進屋來,十二歲的伊麗莎白公主一看見父親就哭起來,八歲的格洛斯特公爵看到他姐姐哭了,也哭了起來。查理把他們抱在膝上,把珍寶分給他們兩人,安慰他的女兒,教她怎樣讀書,以堅定自己反對天主教士的決心。吩咐她告訴她的弟兄們,說他已經赦免了他的仇敵們。叫她告訴她母親說,他的心是永遠和她在一起的。告訴她,從新婚起直到最後一天,他愛她如同新婚時一般。隨即掉過臉來對着小公爵,他說道:「我的親愛的心肝,他們不久就要殺你父親的頭了。」這個孩子定睛地很焦急地看着他,他說道:「孩子,你牢記我所說的話。他們就要殺我的頭,也許要立你做國王。但是你要牢記我的話,只要有你的哥哥查爾斯及詹姆斯在,你切勿做國王。但是他們若是捉得到你的兩個哥哥,他們一定殺他們兩個人的頭的。最後他們還要殺你的頭!所以我教你不要讓他們立你為王。」那個小孩子激情地說道:「我寧願先被他們撕作碎片,也不讓他們立我做國王!」查理熱烈地吻他,把他放下來,吻他的女兒,為他們兩人祝福,且求上帝賜他們福。隨即忽然立起來,對賈克森說道:「帶他們出去吧。」 孩子們放聲痛哭,查理站在那裡,頭緊靠窗子,盡力忍住眼淚。房門一開,孩子們出去了,查理從窗子那邊跑過來,再度把他們抱起來,又為他們祝福。他們擁抱撫摩他,他終於掙脫他們,跪在地上,與主教和赫伯特一同禱告,只有這兩個人親眼看見查理這個慘痛的景象。

同一天早上,高等法院開會,指定在明日即 1月 30日,上午 10時至下午 5時之間行刑。但是到了必須在這個關係生死的命令上簽字的時候,費了很大的氣力才能招來這些委員們。有兩三個最有決心的委員們站在門口,遇有同事們往下議院去,從這裡走過,就截住他們,請他們進來簽字,但仍無結果。有幾個已經投過定罪的票的,此時也躲開了,或者就是明白宣稱不肯簽字。克倫威爾自己則是和平時一樣地高高興興,吵吵鬧鬧,敢作敢為,更加放肆地和人們開最粗俗的玩笑。他簽過字之後(他是第三名簽字的),用墨水塗坐在他身旁的亨利· 馬丁的臉,馬丁也立刻還敬,用墨水塗克倫威爾的臉。克倫威爾的表兄弟英戈爾德比上校,曾奉委當法庭的法官,卻始終不曾出過庭,他偶然走入大堂,克倫威爾說道:「這一次他是逃不了了!」他大聲笑起來,抓住了英戈爾德比,在幾個法官協助之下,把筆放在他的手指間,把住他的手,逼他簽了字,最後得了五十九人簽字,其中有許多人的簽名,也許是由於內心太震動了,不然就是有意如此,胡亂塗鴉,幾乎辨認不出來。行刑的命令是下給哈克上校、亨克斯上校和費爾中尉的,命這三人監督行刑。有兩個荷蘭大使阿爾伯特· 姚希姆和阿德里安· 保已經到了倫敦五天,求見下議院,議院不見。他們用公文以及用私函求費爾法克斯、克倫威爾及其他軍官們,轉求議會接見他們,都是無效。當日約 1點鐘,大使們忽然得信,說上議院定於兩點鐘,下議院定於 3點鐘接見他們。他們立刻去會見,並把書信送上。議會應許予以答覆。可是當他們回到寓所的時候,看見在白廳門前開始作行刑準備。他們曾接見法蘭西大使與西班牙大使,但是這兩個大使誰也不敢參加他們的行動。法蘭西大使抗議了一番就算數了,他說他久已預料會有這樣可悲的事態,他曾經盡力阻止過。西班牙大使則說,他還未奉到本國政府要他干預的命令,儘管他時時刻刻等着這樣命令的到來。翌日,1月 30 日,約 12 點鐘,荷蘭大使們在費爾法克斯的秘書家中,與他第二次見面時,使他們有了一線希望。這個將軍被大使們的言詞所動,後來好象決心從無所作為中振作精神,答應立刻到威斯敏斯特去,至少也要要求他們緩期行刑。但是當他們離開他的時候,就在與他談話的房子門前,遇見一隊騎兵在清掃道路。凡是去白廳的通道,以及附近的街道,無不塞滿騎兵,他們無論到那裡,都聽說諸事全預備好了,國王馬上就到了。

果然如此:當天早上,艾爾頓和哈里森睡在白廳的一間屋子裡。他們還未起床,克倫威爾、哈克、亨克斯、阿克斯特爾以及費爾等在床邊會商,起草這個可怕的案件的最後一道命令,就是命劊子手行刑。克倫威爾對亨克斯說道:「上校,應該是你寫這道命令,寫完就簽字。」亨克斯固執地拒絕。克倫威爾說道:「你是一個多麼固執、好出怨言的人呀!」阿克斯特爾說道:

「亨克斯上校,我替你難為情,這條船現時正在進港,在未下錨之前,難道你就要收篷嗎?」亨克斯仍是拒絕,克倫威爾嘴裡咕噥着什麼,坐了下來,寫了命令交與哈克上校。上校並未反對,就簽了字。

幾乎與此同時,在熟睡四小時之後,查理起了床。他對赫伯特說道:「今天我有一件大事要做,我必須馬上起來。」他就在梳妝檯前坐下,赫伯特心情很不平靜,因此在替國王梳發時,不象平日那樣仔細。國王說道:「雖然我的頭髮不會披在我的兩肩上太久了,你得和往常一樣,好好給我梳頭。今天要把我修飾得越整潔越好,因為今天是我的第二次結婚的日子,因為我希望在天黑之前,同我的神聖的耶穌結婚。 」當他穿衣服的時候,他叫人替他比平時多穿一身襯衫,他說道:「天氣很冷,會冷到使我發抖,人們也許會誤以為我害怕,我不願人有這種誤會;我不怕死,死對於我並不可怕。感謝我的上帝,我已經準備好了。」天破曉的時候主教到來,開始神聖的典禮。他讀《馬太福音》第 27章,講耶穌釘在十字架上受難的事。國王問他:「主教,你特為選了這一章,為的是適用於我現在的情況麼?」主教說道:「陛下,教會曆本上規定今天輪到用這一章。」查理好象深為所動,繼續以更大的熱情禱告。快到 10 點鐘,就有人輕輕敲門,赫伯特不動,聽見第二次敲門,敲得稍響一些,卻還是敲得斯文的。查理說道:「去看是誰敲門。」原來是哈克上校。查理說道:「讓他進來。」上校低聲半顫抖地說道:「先生,往白廳去的時候到了,但是你到了那裡,還有時間休息的。」查理答道:「我立刻就走,你先出去。」哈克走出去。查理用了一點時間內心默默地祈禱;隨即抓住主教的手,他說道:「好吧,讓我們走吧。赫伯特,你去開門,哈克又敲門啦。」他走進大花園,又穿過大花園前往白廳。

那裡已經排列好幾營步兵,成雙行立在他所走的路的兩旁。一小隊執戟的兵在前面走過,旗幟飄揚,敲着軍鼓,鼓聲很響,噪音中聽不見人聲。在國王的右邊是主教,左邊是免冠的湯林森上校,他是衛隊統領。查理被他的尊重所動,請他等到最後那一分鐘才離開他。查理在路上同他談他的喪事以及他願意委託誰為他辦喪事。查理的神態安詳,兩目炯炯有光,步履堅實,走得甚至比隊伍還快,反而怪他們走得太慢。有一個值勤的軍官,顯然是為了刺激他,問他關於父王之死,他是否與白金漢公爵同謀。查理稍微帶點藐視答道:「朋友,假如我並無其他罪孽,我將很恭敬地在上帝的無限威嚴前面說,我可以使你深信,我是絕不會求他赦罪的。」到了白廳,他腳步輕輕地登上台階,經過大廊,走入他的寢宮。只有他同主教在裡面。主教準備行聖餐禮,有幾個獨立派的牧師們,奈和古德溫等人,走來敲門,說他們願為國王效勞。賈克森答道:「國王正在祈禱。」他們仍然要進來效力,查理於是對主教說道:「既是這樣,你為我多謝他們願意為我效勞,但是你要坦白地告訴他們,說他們屢次毫無理由地祈禱反對我,我現在正在痛心的時候,我不要他們同我在一起析禱。他們若是喜歡的話,卻可以為我祈禱,我願謝謝他們。」他們走了,國王跪下,從主教手上領受了聖餐,隨即愉快地站起來。國王說道:「現在,讓那些匪徒們來吧,我已經真心赦宥了他們,我準備接受我將要遭到的一切苦難。」那時候已經替他預備好午餐,他不肯吃。賈克森說道:「陛下久已沒有進食,天氣寒冷,也許到了台上,你會暈倒了。」 國王說道:「你說得不錯,」於是吃了一片麵包,飲了一杯葡萄酒。現在是 1 點鐘了。哈克敲門,賈克森和赫伯特跪下,查理說道:「我的老朋友,起來。」就把手伸向主教。哈克又敲門,查理吩咐開門,他說道:「你先走,我跟着你走。」他穿過宴會廳向前走,兩旁仍然立着雙層的兵,有一大群男女,冒了生命的危險衝進來,站在衛隊後,一動也不動。當國王走過時,這群男女為國王祈禱,士兵們也很安靜,並不阻攔他們祈禱。在大廳的盡頭,牆上開了一個口子,從這裡一直出去,就是斷頭台,用黑布遮蓋着。有兩個人身着水手裝,帶着面具,站在斬頭的斧子旁邊。國王從那個口子走出來,他的頭挺得直直的,四邊看看,想對人民說一番話,但是塞滿那片地方的全是軍人,所以無人能夠走近。他掉過臉來對着賈克森和湯林森說道:「我說話不能有許多人聽見,只有你們能聽見,所以我對你們說幾句話。」他就對他們說了一篇很短的講話,是他所準備好的,講得嚴肅安詳,而且是很冷靜的。講話的唯一主旨就是表明他的行動是正確的,人民不幸的真正原因就是藐視國王的權利,人民不該享受參預政治之權,只有這樣,國家才能夠恢復和平及其自由。當他說話的時候,有人用手接觸斧子,他匆匆掉過身子來,說道:「不要弄壞這把斧子,若是弄壞了,會使我多受痛苦。」當他快要講完的時候,又有人走近斧子,他聲音顫抖的說道:「小心那把斧子,小心那把斧子!」這個時候是寂然無聲。他戴上一頂綢子小帽,對劊子手說道:「我的頭髮礙事麼?」劊子手鞠着躬說道:「我請陛下把頭髮塞在小帽里。」主教幫忙把頭髮塞在小帽里。查理對他的老僕說道:「在我這一邊的有我的是正確的主張以及慈悲的上帝。」賈克森說道:「陛下,是呀,只有一站路了,這一站路充滿煩惱與痛苦,卻是很短的,請陛下想一想,這一站卻要送你很遠一程,由地下送你登天!」國王說道:「我從一個可腐朽的王位走到一個不會腐朽的王位那裡,我到了那裡就沒有煩惱可怕了!」他於是掉過頭來對劊子手說道:「我的頭髮安放好了麼?」他脫下王袍,取下喬治 ,把它們交與賈克森,說道:「你要記住。」 他於是脫去上裝,又穿上王袍,看看那架殺頭的砧板,對劊子手說道:「把砧板放牢了。」劊子手說:「先生,放牢了。」國王說道:「我要作簡短的祈禱,當我伸出兩手的時候,你就⋯ ⋯ 。」 他站在那裡默想了一會,嘴裡喃喃對自己說話,舉眼向天,跪下,把頭放在砧板上。劊子手摸摸他的頭髮,再往他的小帽里塞進一些頭髮。國王以為他就要砍下來,他就說道:「你等我的信號再下手。」劊子手說道:「無論陛下幾時給我信號,隨陛下尊意,我願等着。」不到一分鐘,國王伸出兩手,劊子手往下砍,一斧就把國王的頭砍了下來,劊子手高舉查理的頭,給群眾看,說道:「這是一個叛國者的頭。」群眾浩嘆了一聲,聲音深而且長,有許多人向斬首的砧板跑來,用手巾蘸國王的血,兩隊騎兵分路向前走,慢慢地轟散群眾,斷頭台挪走了,屍身也挪走了。當克倫威爾要看屍身的時候,屍身已經放在棺材裡。他集中注意力地看,他還舉舉那顆首級,好象在證實是否已經身首分離。他說道:「這是一個很結實的身軀,原有長命希望的。」 靈柩擺在白廳七天,有非常多的人擠在門外,只有幾個人可以進去看看。2月 6 日,下議院命將靈柩交與赫伯特及邁爾德梅,許他們將它安葬在溫澤堡,葬在亨利八世所葬的聖喬治教堂里。出殯的儀仗卻還象樣,惟無什麼排場,六匹披了黑衣的馬拖着靈車,四部馬車跟着,其中有兩部也掛了黑衣,裝着國王最後幾個僕人,都是跟隨他到懷特島的。翌日即 2月 8日,里奇蒙公爵、哈特福德侯爵、南安普敦伯爵和林賽伯爵,以及賈克森主教,得了下議院的許可,到溫澤襄助葬事。他們在棺上只刻上這幾個字:

君主查理

1648年

當他們從堡內抬屍身往教堂的時候,天氣本來是晴明恬靜的, 忽然變了,下了許多雪,大雪蓋滿了黑絨的柩衣,國王的僕人們懷着憂鬱而滿意的心情,認為他們不幸的主人的靈柩忽然變成白色,就是他的無辜的象徵。儀仗隊到了選定的墳墓的時候,賈克森主教正在準備按照英格蘭教會的宗教儀式行禮,可是守堡官懷科特不許他採用,說道:「議會所定的儀式,不獨是全國的人該用,國王也該用。」他們只好服從,不曾行宗教儀式,把棺木下放到墓穴以後,他們離開了教堂,守堡官關了門。下議院要出殯費用的帳目,許給五百鎊。國王死的那天,在快郵未離倫敦之前,他們宣布一條法令,說是凡是宣布查理的兒子「查理· 斯圖爾特,即通稱的威爾斯親王,或宣布無論什麼人繼查理為國王的,都以大逆不道論」。2月 6 日,下議院在討論許久之後,投票表決,反對的二十九票,贊成的四十四票,就鄭重宣言廢除了上議院。翌日,2月 7 日,通過一道命令,說道:「本院根據經驗,認為本國不需要有一個國王職位,而且覺得有這樣的國王,就完全成為負擔,只不過是有害於本國人民的自由、安全和公共利益,因此特宣布廢除國王制度,另鑄一個國璽,正面刊刻英格蘭和愛爾蘭地圖,附刊兩國的國徽;反面刻正在開議的下議院的印文(這是亨利· 馬丁的建議),文曰:「上帝賜福恢復的第一個自由年,16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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