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晉公談錄
真宗在儲貳時,忽一日,因乘馬出,至朱雀門外。方辰時,有大星落於馬前,迸裂有聲。真宗回東宮,驚懼時召司天監明天之文者詢之,雲:「不幹皇太子事,不煩憂慮,自是國家災,五年方應。」至第五年,果太宗晏駕。
真宗即位,晉公言真宗即位,有彗星見於東方。真宗恐懼,內愧涼德,何以紹太祖太宗之德業?是天禍也,不敢詢於掌天文者,唯俟命而已。忽有先生王得一入見,見聖容似有憂色,密詰於中貴。中貴述以聖上憂懼彗星之事,得一遂奏雲:「此星主契丹兵動,十年方應。」至十年,果契丹兵寇澶淵,聖駕親征。
景德中,契丹寇澶淵,在河北,聖駕在河南,陣敵次忽日食盡,真宗見之憂懼,司天監官奏雲:「按星經雲:主兩軍和解。」真宗不之信,複檢《晉書·天文誌》亦雲和解。尋時,契丹兵果自退,而續馳書至,求通好。時晉公為紫微舍人,知鄆州。
一日,有野雞入端王宮,真宗召司天丁文泰,令筮之。雲:「郊野位爻動,必是郊野中五采生氣物見於皇城內、皇闈外、王宮之中,以此推之,須是野雞。若然,則無他,必王。」(已上四件皆是真宗親宣示於晉公,人皆不知也。)
晉公嚐雲:「居帝王左右,奏覆公事,慎不可觸機,係於宸斷,所貴行事歸功恩於主上耳。」嚐有一臣僚判審刑院,因進呈一官員犯贓罪案,真宗方讀案遲回間,欲寬貸次未有聖語,其判院輒便奏雲:「此是魏振男。」因茲,真宗便赫怒雲:「是魏振男便得受贓,便得為不法?」拂下其案,雲:「依法正行。」遂處死。後來,有一知院因觀前車覆轍,每奏事,兢懼取進止。忽複有詞科臣僚犯贓罪案進呈,真宗問雲:「如何?」遂奏雲:「此人悉以當辜,聞說涕泣雲:『玷陛下之與科名,孤陛下之所任使,更無麵得見陛下,更無麵得見朝廷,唯俟一死而已。』」真宗聞之,雲:「特與貸罪安置。」
真宗朝因宴,有一親事官失卻金楪子一片,左右奏雲:「且與決責。」上雲:「不可。」且令尋訪。又奏雲:「隻與決小杖。」上雲:「自有一百日限,若百日內尋得,隻小杖亦不可行也。」帝王尚守法如此,為臣子誠合如何?
真宗朝嚐有兵士作過,於法合死,特貸命,於橫門決脊杖二十,改配。其兵士聲高叫喚,乞劍,不伏決杖,從人把捉不得,遂奏取進止。傳宣雲:「須決杖二十後,別取進止處斬。」尋決訖,取旨,真宗雲:「此隻是怕見吃杖後,如此既已決了,便送配所,更莫與問。」其寬恤如此。今洪基益固,景祚綿昌,豈不由祖宗積德之所及乎?
太宗即位後,未數年,舊為朱邸牽攏仆馭者皆位至節帥,人皆歎訝之。洎晉公為福建路轉運使日,建州浦城知縣李元侃善算術,因訪問之,雲:「人生名品,皆盡有階級,固不可越,誠上象行度,臨照次第而使然耳。太宗即位,木在奎,居兗州地分,奎為天奴僕宮,故當時執馭者,皆驟居富貴,豈偶然耳?」
晉公嚐見掌武太原公言:「先太師傾背時,朝賢來吊,朱紫盈門,唯徐左省鉉獨攜一麻袍角帶,於客位內更易後,方入相吊,以此知士大夫朝服臨喪慰問,深不可也。」先太師即兵部侍郎祐也。
艾仲孺侍郎言:「仲孺嚐聞祖母當日歸時,衣笥中得黑黲衣,妯娌骨肉皆驚駭而詰之。雲:『父母將此,令侯翁家私忌日,著此衣出慰之。』當時士族之家猶有此禮,今之時固未嚐聞也。」
徐左省鉉職居近列,雖盛寒,入奉朝請,即未嚐披毛衫。或詰之,曰:「豈有雙闕之下衣戎服歟?」每睹待漏院前燈火人物,賣肝夾粉粥,來往喧雜,即皺眉,惡之曰:「真同寨下耳!」一生好服寬褲,未嚐窄衣裳,謂諸士夫曰:「軒裳之家,雞豕魚鱉果實蔬茹皆可備矣。」蓋沽酒市脯不食爾,其敦尚儒素也如此。
晉公被謫之初,火掩房一日;馮侍中(拯)薨背,火守房;王相公(欽若)薨背,火拂著房而過。因知公相大臣榮謝,豈偶然哉?
太祖豁達,得天下後,時韓王屢以在微時所不足者言之,欲潛加害,太祖曰:「不可!若塵埃中總教識天子宰相,則人皆去尋也。」自後韓王不複敢言。
杜鎬尚書,鴻博之士也,因看孫逖之文集雲「慎寬之詔」,沉思良久,曰:「嚐遍閱群書,『慎寬』無所出也,當是『填(音鈿)寬之詔』,出毛《詩》,哀恤之義也。『慎寬』,傳寫之誤耳。」真宗欲東封泰山,問兩地大臣可否,大臣曰:聖駕行幸,豈無甲兵隨駕?隻恐糧草不備。」時晉公為三司使,真宗遂問曰:「朕東封,糧草得備否?」晉公曰:「有備。」真宗又曰:「如何是備?」晉公曰:「隨駕兵士大約不過十萬人,每日請食米二升半,一日隻計支米二千五百石。或遇駐蹕處所,不過三日,隻支得米七千五百石,何處州縣無七千五百石斛鬥?往回之間,俱可有備。」真宗甚喜,又問:「隻與二升半米,亦須與他些麵食。」晉公曰:「今來所經州郡,隻可借路而過,使逐程百姓,榮觀國家大禮,固不可科率。臣欲省司行文字,告示沿路所經州軍,必恐有公用錢,州軍及應文武臣僚、州縣官僚、僧道百姓有進蒸糊者,仰先具州縣、官位、姓名、蒸糊數目申來,待憑進呈,破係省錢,支與一倍價錢回賜。仍大駕往東封日進蒸糊,回日並許進酒肉,緣有公使節帥防團刺史,有人可以勾當,仰於經過縣鎮草市處排當,經進者是州縣官員、僧道百姓,可於經過本州縣處進。」真宗聞之,又甚喜。又問曰:「或遇泥雨非次,支賜鞋鞽錢,動要五七萬貫,如何有備?」晉公對曰:「臣亦已有擘畫,伏緣隨駕兵士,各是披帶稍重,到處若遇有支賜錢物,如何將行?臣欲先令殿前指揮使曹璨問,當六軍或遇路中有非次支賜,置隨駕便錢一司,仍各與頭子支,便於兵士住營處或指定州軍便支與,各人骨肉請領一則,便於兵士請領二則,兵士隨駕骨肉,在營得便到支錢物,因茲甚安人心。尋曹璨問諸六軍,皆曰:『隨駕請得,何用兼難以將行,若聖恩如此,皆感戴官家。』」真宗聞之,又甚喜。於是以此告諸兩地臣僚,遂定東封。聖駕往回,略無闕誤。真宗於是因晉公奏事次密,謂晉公曰:「今來封禪禮畢,大駕往回,凡百事,須俱總辦集,感卿用心。」晉公曰:「臣非才,遭逢陛下,過有委任,臣實無所能。今大禮已畢,輒有二事,上告陛下,朝廷每有除改,外麵多謗議雲:『某乙甚人主張,某乙是甚人親戚。』此後每有除改,外麵多謗,望聖聰不聽。」上曰:「朕深知,不聽,其如臣僚何?」晉公又曰:「隻如每遇南郊大禮,外麵多竊議中書密院臣僚別有動靜,今來禮畢,望陛下兩地臣僚並令依舊,免動人心。」真宗聞之,甚喜,彌加眷遇,首台掌武聞之,益多其奏議。
忽一日,真宗問馮拯如何?晉公奏曰:「馮拯在中書密院十年,卻並無是非,實亦公心於國家。」真宗良久不答。又奏,複不答,遂退。尋問掌武曰:「丁某每來朕前保持馮拯,不知馮拯屢來破除伊。」掌武奏曰:「丁某不獨於上前不言人非,於臣處亦未嚐言人之非。」掌武退謂晉公曰:「今後休於上前保持始平。」公亦別無他語,掌武由是愈器重晉公。
真宗忽一日謂晉公曰:「有人來言,卿主張謝濤受六重恩澤,是否?」晉公曰:「臣亦記得謝濤是六重恩澤,然亦非中書之所敢私,試對陛下數之:『謝濤奉聖旨召試,詩賦論三題可取,蒙陛下麵與直史館,一重也;謝濤係審官院磨勘,合該改轉一官,二重也;謝濤累典大藩了當,並有臣僚保舉,合與轉運使,三重也;謝恩日麵賜金紫,四重也;例奏得一男,五重也;例有支賜,六重也。』」真宗笑曰:「元來將此以為六重恩澤。」
士大夫不可爭名競進,致有其缺行,玷平生之蹤跡。昔張去華當太祖朝乞試,有數知已皆館閣名臣,保舉之。太祖怒而問曰:「汝有多少文章得如陶穀?」 曰:「不如。」「敢與竇儀比試?」曰:「不敢。」「汝與張澹比試?」遂遲遲不對,遂令張澹比試。試畢,考校所試,優於張澹,然澹是季父,自此去華一生不得入館閣,蓋由是耳。
上穀寇公為參政日,素與馮拯不協,拯以不合上章乞立儲貳,太宗怒,降授太常博士,知杭州,尋令轉官,與太博彭惟節同製。時首台呂相公端除注二人俱授屯田員外郎,上穀改其進呈文字,將馮拯授虞部。馮遂上章,訟中書除授不當。呂但於上前拜謝而待罪,終不言寇之僭擅改授。上聞之,尋索元呂某除注文字視之,由是眷注益厚。馮遂移知江州。然馮一生常追悔,不合訟疏於寇,亦如陳左丞恕之訟大將軍三司使王知贍,錢內翰易之訟馮侍中,皆是一時間不獲,已而為之不免一生恥其缺行。
竇儀尚書本燕人,為性嚴重,家法整肅。尚書每對客,即二侍郎、三起居、四參政、五補闕皆侍立焉。尚書夫人先亡,以房院稍多,不敢與勢家為親援,遂再娶孔縣令女為夫人。夫人性愈嚴,右丞夫人傾背,即一房列五榻,自孔夫人而下,五房妯娌皆同寢處。尚書薨,孔夫人每召參政問事,參政則披秉立於門外而應對焉,其事嫂之禮如此。尚書周世宗時為翰林學士,每宿直,世宗宮中不敢令奏樂,曰:「恐竇儀聞之。」至宋太祖登極,猶在翰林。忽一日,宣召入禁闈中顧問事,行至屏障間,覘見太祖衩衣,潛身卻退。中官謂曰:「官家坐多時,請出見。」儀曰:「聖上衩衣,必是未知儀來,但奏雲宣到翰林學士竇儀。」太祖聞之,遂起索衫帶,著後方召見。複一日,中書臣僚皆罷,命韓王普為相,見無宰臣署敕,太祖悔其倉遽,良久,曰:「但去問竇儀,是他會。」儀對曰:「今晉王正守中書令,合且送相印,請晉王署敕用印。」太祖於是甚悅。
又晉公嚐言:「竇家二侍郎儼,為文宏贍,不可企及。」有集一百卷,得常楊之體。又撰釋門數事五十件,從一至百數,皆節其要妙典故。又善術數,聽聲音而知興廢之未兆,撰《大周樂正》一百卷。周世宗時,同兄儀在翰林為學士,儀常鄙其詭怪。世宗常令陶人應二十四氣,燒瓦二十四片,各題識其節氣,遂隔簾敲響,令辨之,一無差謬。常指明德門謂楊、盧二校書曰:「此門相次變為大宮闕,兵漸銷偃,天下太平,幾乎似開元天寶間耳。然京師人卻漸逼迫,二校書將來富貴皆見之也。盧雖甚貴,其如壽不及楊。」尋世宗禪位,太祖改明德門為乾元門,宮闕壯麗,書軌混同,多遜為相,貶朱崖而亡。徽之為尚書,享年皆如其言。又儀因於堂前雕起花椅子二隻,以祗備右丞洎太夫人同坐。儼忽見之,謂兄曰:「好工夫,奈何其間一隻至甚月日先破。」儀於是以幕覆於屏風後,愛謹不用。果至是日,有內夫人至儀第,其從人不知,急於屏風後取此椅子,就門外下馬,遂為馬踢而碎之。此晉公聞於楊徽之尚書說也。又儼謂其弟偁參政曰:「儼兄弟五人,皆不為相,兼總無壽,其間唯四哥稍得,然結裹得自家兄弟姊妹了,亦住不得。」後偁果為參政,隻有姊,王家太夫人即王沔參政之母,儀儼之妹也,無何亦得疾,偁尋以抱病而歎曰:「二哥嚐言,結裹姊妹兄弟亦住不得,必不可矣。」果數日而薨。晉公嚐謂:「竇二侍郎,今之師曠也。」晉公即參政之東坦也。
呂丞相端本自奏蔭而至崇顯,蓋器識遠大,有公輔之才。自為司戶參軍,便置外廚,多延食客,能知典故,凝然不動。年五十六七,猶為太常丞,充開封府判官。時秦州楊平木場坊木筏沿程免稅而至京,呂之親舊競托選買,呂皆從而買之,於是入官者多揀退材植。值三司使給事中侯陟急於富貴,於太宗前欲傾其眾人,無何,呂獨當之,認為己買。太宗赫怒,俾台司枷項送商於安置,滅耳後猶簽書府中舊事,怡然曰:「但將來!但將來!」著枷判事,自古有之。洎後發往商州,身體魁梧,太宗傳宣,令不得騎馬,隻令步去。尋相座傳語,且請認災,公曰:「不是某災,是長耳災。」談諧大笑如式,略不介撓。時有善筭者,呂公木在土下,宮又是方,主晚年大達,須位極人臣,此何用慮耳?尋自商州量移汝州。上穀寇準屢奏:「呂某器識非常,人漸老矣,陛下早用之。」太宗曰:「朕知此人是人家子弟,能吃大酒肉,餘何所能?」後近臣皆上言,稱呂某宜朝廷大用,尋自太常丞知蔡州,召入拜戶部員外郎,為樞密直學士。時王二丈禹偁行誥詞,略曰:「多直道以事君,每援經而奏事。」後苑賞花宴,太宗宣臣僚賦詩,呂奏曰:「臣無出身,不敢應詔。」洎為戶部尚書門下相,上穀猶為諫議大夫參政。忽一日,未後三棒鼓,呂上馬至門道裏,立馬侯上穀多時,探上穀者曰:「參政方洗麵裏。」呂乃徐謂從人曰:「餵得馬飽否?」其微旨如此。後表讓李參政沆,大拜。呂乞養疾,授太子太保,在京薨背,享年七十三。
王二丈禹偁,忽一日,閣中商較元和長慶中名賢所行語誥,有勝於《尚書》者眾,皆驚而請益之,曰:「隻如元稹《行牛元翼製》雲:『殺人盈城,汝當深誡;孥戮示眾,朕不忍聞。』且《尚書》雲:『不用命,戮於社。』又雲:『予則孥戮汝。』以此方之,《書》不如矣。」其閱覽精詳也如此。眾皆伏之。
凡士大夫之必居大位者,先觀其器度,寬厚則無不中矣。故韓王普在中書,忽命呂公蒙正為參預,趙常潛覘其為事,而多之曰:「吾嚐觀呂公,每奏事,得聖上嘉賞,未嚐有喜;遇聖上抑剉,亦未嚐有懼色。仍俱未嚐形於言,真台輔之器也。」隻如太祖初即位,命韓王為相,顧謂趙曰:「汝雖為相,見舊相,班立坐起也,須且讓他。」趙奏曰:「陛下初創業,以為相,正欲彈壓四方,臣見舊相,臣須在上,不可更讓也。」太祖嘉之。洎因奏忤旨,上怒,就趙手掣奏劄子,按而擲之。趙徐徐拾之起,以手展開,近前複奏。上愈怒,拂袖起,趙猶奏曰:「此事合如此,容臣進入取旨。」其膽量也如此。仍忽因大宴,大雨驟至,上不悅。少頃雨不止,形於言色,以至叱怒左右。趙近前奏曰:「外麵百姓正望雨,官家大宴何妨?隻是損得些少陳設,濕得些少樂人衣裳,但令樂人雨中做雜劇。此時雨難得,百姓得雨,快活之際,正好吃酒娛樂。」上於是大喜,宣樂人就雨中奏樂入雜劇。是日,屢勸近臣百官軍員吃酒,盡歡而散。趙之為相,臨時機變,能回聖上之心也如此。又言,趙嚐出鎮河陽襄鄧三郡,皆以嚴重肅下,政務自集,唯聖節日即張樂設筵,則豐厚飲饌,凡一巡酒,則遍勸席中吃盡,盡與不盡,但勸至三而止,其雅素也又如此。在相府,或一日奏太祖曰:「石守信、王審琦皆不可令主兵。」上曰:「此二人豈肯作罪過?」趙曰:「然。此二人必不肯為過,臣熟觀其非才,但慮不能製伏於下。既不能製伏於下,其間軍伍忽有作孽者,臨時不自由耳。」太祖又謂曰:「此二人受國家如此擢用,豈負得朕?」趙曰:「隻如陛下,豈負得世宗?」太祖方悟而從之。
太祖明聖慈惠,曆代創業之主不可比也。初,陳橋為三軍擁迫而回,不獲。已而徇其眾懇,乃先與三軍約曰:「汝等入城,不得驚動府庫,不得殺害人民,不得取奪財物,從吾令,則吾不違汝之推戴。」於是三軍皆曰:「不敢違命。」洎即位後,遣王全斌等先鋒,王自大散關入船,自夔峽而入,水陸齊攻,曹彬為都監,沈義倫為行營判官,收複西蜀。無何,全斌殺降兵三千人。是時,曹不從命,但收其文案,不署字。王曹沈等回,太祖傳宣送中書取勘,左右曰:「方克複西蜀回,然殺降兵亦不可便按劾,今後陛下如何用人?」太祖曰:「不然。今河東、江南皆未歸複,若不勘劾,恐今後委任,轉亂殺人。」但令勘成案。宣令後殿見,責問曰:「如何敢亂殺人?」又曰:「曹彬但退,不幹汝事。」曹不退,但叩頭伏罪曰:「是臣同商議殺戮降兵,朝廷問罪,臣首合誅戮。」太祖見曹如此,皆與原之,王受金州節度,餘皆次第進擢也。忽一日,宣曹太尉彬、潘太傅美曰:「命汝收江南。」又顧曹曰:「更不得似西蜀時亂殺人。」曹徐奏曰:「臣若不奏,又恐陛下未知。曩日西川,元不是臣要殺降卒,緣臣商量,固執不下,臣見收得當日文案,臣元不肯著字。」太祖令取進呈,太祖覽之,又謂曰:「卿既商量不下,為何對朕堅自伏罪?」曰:「臣從初與王全斌等同奉陛下委任,若王全斌等獲罪,獨臣清雪,不為穩便,臣是以一向伏罪。」太祖曰:「卿既自欲當辜,如此又安用此文字?」曰:「臣從初謂陛下必行誅戮,臣留此文書,令老母進呈陛下,乞全母一身。」太祖尤器遇之。又潛謂曰:「但隻要他歸伏,慎勿殺人。是他無罪,隻是自家著他不得,卿切會取。」曹曰:「謹奉詔旨,不敢違越。」晉公曰:「今國家享無疆之休良,由是耳。」曹之四子:璨、瑋、珣、琮,皆享豐祿,豈非餘慶乎?
五代晉朝時,襄陽帥高懷德下親隨私通其愛姬,竊錦襖子與其皂,皂轉令人鬻於市,高已知之,或有人告於高曰:「大王錦襖子,有人將在市中賣。」高曰:「錦襖子是人家宣賜得,豈隻是我家有?莫亂執他人。」其皂都不覺其主已知也,後以他事陰去之。襄陽後帥安審琦亦有愛妾與外人私接,忽因夜初隔幕,燭下潛見有人自宅中出去,據膝而言曰:「叵耐審琦,是夕遇害,莫知其誰?」子侄輩皆泣告曰:「大王平生器業如此,豈無威靈使其奸人敗露?」須臾時,於是其奸賊自以手擒捉身體,撲於靈座前,亦一仆廝耳。晉公言:「居其上者,製禦小人切不可失其機,乃賈害之速也。」高之與安,誠可為鑒誡矣。
太祖朝,昭憲皇後因不豫,召韓王普至臥榻前,問官家萬年千載之後,寶位當付與誰?普曰:「晉王素有德望,眾所欽服,官家萬年千歲後,合是晉王繼統。」仍上一劄子論之。昭憲密緘題署,藏之於宮內。時韓王為相,尋出鎮襄陽。洎太祖晏駕,太宗嗣位,忽有言曰:「若趙普在中書,朕亦不得此位。」盧多遜聞之,遂希旨密加誣譖,將不利於韓王。遽召歸授太子太保散官班中,日負憂惕,遂扣中貴,密達太宗雲:「昭憲皇後寢疾時,臣曾上一劄子論事,時昭憲緘藏在宮中,乞賜尋訪。果於宮中尋得。太宗大喜,方悟韓王忠赤。是時上元,登樓觀燈,忽有宣旨召趙普赴宴,左右皆愕然,緣太子太保散官無例赴宴。乃奏曰:「趙普值上辛,在太廟宿齋。」太宗曰:「速差官替來。」少頃,召至,太宗便指於見任宰相沈相公上座,乃顧謂趙曰:「世間奸邪信有之,朕欲卿為相,來日便入中書。」盧相聞之,惶駭不已。翌日,盧遂告趙曰:「聖上有此宣示,如何?」趙曰:「某今入相,公必不可同處相,公欲得保全,但請上章乞退,必無慮耳。」沈相尋乞致仕,盧乃上章雲:「陛下若不賜主張,微臣必遭毒手。」太宗怒,使令罷相。趙乃奏雲:「乞除盧兵部尚書,罷相。」太宗不允,乃以所上章示於韓王。自後,以秦王事謫於朱崖,所以至今皆言盧遭趙之毒手耳。
河東偽相趙文度歸向朝廷,便授華州節度使。時同州節度使宋相公移鎮邠州,道由華下,趙張筵命宋,宋以趙自河東來,氣焰淩之,帶隨使樂官一百人,入趙府署庭,所使排立於東廂,將舉盞,趙之樂官立於西廡,時東廂先品數聲,趙謂曰:「於此調吹采蓮送盞皆吹不得。」卻令西廡吹之。送盞畢,東廂之樂由是失次,宋亦覺其挫銳。洎中筵,起移於便廳。再坐,宋自吹笙,送趙一盞。趙遂索笛,複送一盞,聲調清越,眾所驚歎。其笛之竅,宋之隨使樂工手指按之不滿。洎席闋,宋回驛,趙又於山亭張夜宴召之,不至。宋於是宵遁。晉公曰:「庶事不可輕易,宋焉知河東亻替偽小國之有人矣。」
真宗忽一日於龍圖閣,諸侍讀侍講學士、待製、直閣環侍,以問《九經》書並疏共多少卷數,侍講邢昺尚書而下俱不能對。
盧相多遜在朝行時,將曆代帝王年曆、功臣事跡、天下州郡圖誌、理體事務沿革、典故括成一百二十絕詩,以備應對。由是太祖太宗每所顧問,無不知者,以至踐清途,登鈞席,皆此力耳。
皇城使劉承規在太祖朝為黃門小底時,氣性不同,已有心力,宮中呼為劉七。每令與諸小底數真珠,內夫人潛於看窗覘之,未嚐偷竊一顆,餘皆竊置於衣帶中。洎太宗即位後,有一宮人潛逾垣而出,捕獲,太宗遲疑間,似不欲殺。承規輒承意而奏曰:「此人不可容,官家若放卻,宮人總走,臣乞監去處置,須是活取心肝進呈。」太宗甚然之,六宮皆拜而泣告,承規再三奏不可留。於是就太宗前領去,送一尼寺中,潛遠嫁之。卻取旋殺豬心肝一具,猶熱,以合子貯來進呈。六宮皆圍合子而哭之。良久,略揭視之,便令承規將去,仍傳宣賜承規壓驚銀五鋌,由是宮掖之間,肅然畏法。
韓王普初罷隴州巡官到京,至日者王勳卜肆問命,次簾下,看魯公騶殿稍盛,歎曰:「似此大官,修個甚福來得到此?」勳曰:「員外即日富貴更強似此人,何足歎羨?往往便為交代,亦未可知。」後果如其言。
今之朝廷儒臣,多不知典故。亦須記之。隻如左右揆為百僚師長,守此官居中書可矣。若在班列,不可久居,亦由禦史大夫一百二十日須大拜耳。是故朝廷將有爰立之命,即除之。隻如禦史中丞、諫議大夫正授即便當給事中,三年,轉工部侍郎。工侍授便當刑部侍郎,轉兵部侍郎。隻如尚書左右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即不可更兼中省侍郎,緣丞郎一般也。若守六尚書省郎,兼中書或門下侍郎可矣。若自吏部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改轉,便正轉充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侍郎便當左右丞,若有改轉,便自中書侍郎授禮部尚書,或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隻如中書舍人是閣老,更不下知製誥,不同他官耳。或以他官充翰林學士,卻須下知製誥,何者?製誥是中書所掌,翰林不當主之。近代宰臣節帥除拜,出自宸衷,不欲預聞於外,故以隔日宰臣百官出後,密召翰林學士,懷具員冊入禁闥,上前議定。是夕草製,謂之內製。中夜進入,五更降出,以麻紙大書之,一行隻可三字,謂之白麻。何者,緣黃紙始自唐高宗朝已來,隻是中書出敕得使之,所以內製用麻紙。翊日,乃以繡襆蓋於箱中,置於案上,謂之麻案台,於禦座左右侯進呈,事退即降麻而宣之。訖,送中書出敕寫官告,敕紙廣幅與常紙不同,年月日先,後署執政、參政、宰相銜,署字後方接次列以使相,禦不押字,亦不控斷行。其官告卻隻下直日知製誥官名,宣奉行,更不下元撰麻詞翰林學士名銜,緣翰林學士無例於中書行詞故也。然後選中書上事日,於閣門受告敕後始赴上,若使相即中書,正宰相送上至中書都堂,正宰相坐東位,使相看幾員列坐西位訖,然後逐位就牙床小案子上判案,三道仍側坐,拽一腳,侯幾員各判案訖,正宰相退,然後看使相是幾員,並正麵並坐受賀,其參政於中書都堂無位,其宰臣官告用五色金花羅紙寫,犀軸頭一如太君官告樣,此事庶寮多不知,因而記之。
錢塘武肅王不識文字,然凡所言皆可律下。忽一日,雜役兵士於公署壁題之曰:「無了期,無了期,營基才了又倉基。」 由是部轄者皆怒。王見而謂曰:「不必怒。」命羅隱從事續書之,曰:「無了期,無了期,春衣才了又冬衣。」卒伍見之,於是怡然力役,不複怨諮。又言武肅王左右,算術醫流,無非名士。有葉簡、李鹹者,善占筮。武肅忽一日,非常旋風南來,繞案而轉,召葉簡問之,曰:「無妨事,此是淮南楊渥已薨,但早遣弔祭使去。」王曰:「生辰使方去,未知端的,豈可便伸弔祭?」簡曰:「不然,此是必然之理,但速發使往。彼若問如何得知,但雲貴國動靜,當道皆預知之,貴令知本國有人。」洎依而遣之,生辰使先一日到,楊渥已薨,次日弔祭使至。由是楊氏左右皆大驚,伏其先見。先是,楊渥欲興兵取錢塘,密遣人往聽鼓角,聽者回告楊氏曰:「錢塘鼓角,子子孫孫,王爵不絕,不可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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